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吴县、长洲两县的县治,在吴郡的郡治所在地,两县划分境界各自管理。府城西南的众多山冈,都在吴县境内。其中最高的山峰,有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等山。灵岩山上,春秋时吴国的宫殿的故址就在那儿,还有西施的遗迹。像虎丘、剑池以及天平、尚方、支硎等处,都是名胜所在地。太湖浩浩淼淼,面积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在湖中沉浮,真可以算海内奇观了。
吴:吴县,今已撤销并入江苏苏州市,为吴中区。长洲:明代县名,后并入吴县。明朝二县均属苏州府管辖。郡治所:州府官署所在地,此处是指苏州府治。吴县和长洲县的衙门也设在苏州城内。治:治理。穹窿:山名,在今苏州市西南。阳山:在今苏州市的西北。邓尉:山名,在今苏州市西南,因东汉时邓禹曾隐居此山而得名,山上多梅花。西脊:又称西碛山,在邓尉山西。铜井:又称铜坑山,亦在今苏州市西南,以产铜而得名。灵岩:山名,在今苏州市木渎镇,又名石鼓山、研石山、象山、石城山。吴之故宫:春秋时吴国君主夫差曾在灵岩为西施建馆娃宫。据传今灵岩山寺一带即是馆娃宫的遗址。尚:还。西子:即西施,春秋时越国的美女,越国君主勾践将西施献给吴王夫差,西施备受吴王宠爱。相传吴王曾在灵岩山上为西施建有琴台、梳妆台等。若:像。虎丘:山名,一名海涌山。在江苏苏州市西北阊门外。相传春秋时吴王阖闾葬于此,三日有虎踞于上,故名。唐王朝避其先世李虎讳,改称武丘。后复旧名。泉石幽胜,上有塔,登眺则全城在目,为苏州名胜。剑池:池名。在今江苏苏州市虎丘山。相传秦始皇东巡时在这里找寻过吴王阖庐的宝剑;一说阖庐葬在这里,曾用鱼阳扁诸等宝剑各三千殉葬,故名。天平:山名,在灵岩山北,因山顶方平,故名天平山。尚方:山名,又称上方山、楞枷山,在原吴县西南。支硎(xíng形):山名,在原吴县西南,相传晋代名僧支遁曾隐于此山。太湖:在今江苏省南部,面积二千四百多平方公里,是我国第三大淡水湖。旧说有三万六千公顷。七十二峰:太湖中有大小岛屿四十八个,加上沿湖的山峰和半岛,号称七十二峰。尤以洞庭东山、西山、马迹山、三山、鼋头渚最为有名。沉浸:浸入水中。海内:古人以为我国疆土四面环海,故称国境以内为海内。犹言天下。《战国策·秦策一》云:“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我同龄的好友魏用晦任吴县县令未满三年,因考绩列入优等被调入京城担任给事中。魏君任吴县县令期间有恩于民,离任时,百姓设法挽留却未能成功,魏君也舍不得离开他的百姓,于是有热心人便画了一幅《吴山图》来送给他。
同年:封建时代同一年中举或同一年登进士第的互相称同年。为吴县:出任吴县县令。高第:在吏部举行的考核中列为上等者称高第。给事中:官名。秦汉为列侯、将军、谒者等的加官。常在皇帝左右侍从,备顾问应对等事。因执事在殿中,故名。魏或加官,或为正官。晋以后为正官。隋开皇六年(586),于吏部置给事郎。唐属门下省。元以后废门下省,而留给事中。明给事中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掌侍从规谏,稽察六部之弊误,有驳正制敕之违失、章奏封还一权。魏用晦所任为刑科给事中,《明史·职官三》言其职责为:“刑科,每岁二月下旬,上前一年南北罪囚之数,岁终奏上一岁蔽狱之数,阅十日一上实在罪囚之数,皆凭法司移报而奏御焉。”惠爱:对老百姓施惠和爱护。扳留:挽留。又作“攀留”,即攀缘车驾挽留,表示对离任者功绩的肯定和对离去的眷念。由是:因此。好事者:喜欢绘画的人。事:从事。以为赠:即作为赠送的礼品。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县令对于老百姓来说,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县令确实是贤良的,那么当地的山川草木也为蒙受其恩泽而感到荣耀;如果县令不贤良,那么当地的山川草木也会遭殃,感受到耻辱。魏君对于吴县的山河,可以说是增添了光彩了。今后有那么一天,吴县的老百姓将会在青山秀岩间挑选一块名胜宝地,在佛寺或道观里祭祀他,这完全是应该的。那么魏君既然已经离开了吴县,为什么还对这里的名山那样眷恋呢?从前,苏东坡称赞韩琦离开了黄州四十多年,还念念不忘黄州,以至于写下了思黄州的诗歌。苏东坡为黄州人把这诗刻在石碑上。由此后人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贤能之士到某一处地方,不单单会使那儿的人民不忍心忘记他,而且连自己也不能忘记那儿的人民。
令之于民:县令对于老百姓来说。被:通“披”,受。泽:恩惠。荣:兴旺。择胜:选择形胜之处。尸祝:尸,代表鬼神受享祭的人;祝,传告鬼神言辞的人。《庄子·逍遥游》:“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吴。”注曰:“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尸祝在此处的意思是:将来把他当作祖先、神灵一样祭祀。浮图:梵语音译,此处指佛教寺院。老子之宫:即道观。老子是道教供奉的始祖。既去:已经离开。惓惓(quán全):恳切、难以舍弃的样子。苏子瞻:即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宋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县)人。宋仁宗嘉二年(1057)进士。宋神宗熙宁年间任杭州通判,历知密州、徐州、湖州。御史劾以作诗讪谤朝廷,贬谪黄州团练副使。宋哲宗元间,累迁翰林学士,出知杭州、颍州,再贬惠州、琼州,赦还卒于常州,谥文忠。是宋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有《苏东坡集》、《东坡乐府》。《宋史》有传。韩魏公:即韩琦(1008—1075),字稚圭,宋相州安阳(今河南安阳市)人。天圣五年(1027)进士。仁宗时,西北边事起,韩琦任陕西经略招讨使,与范仲淹率兵拒战。韩、范久在兵间,名重当时,为宋廷所倚重,时人称为“韩范”。西夏和成,入为枢密副使,嘉中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英宗立,封魏国公。琦为相十年,临大事,决大议,虽处危疑之际,知无不为。卒谥忠献。《宋史》有传。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韩琦曾与其兄在黄州居过,黄州人以此为荣。苏轼作有《书韩魏公黄州诗后》一文:“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诗。”此处用韩琦之思念黄州之事言魏用晦思念吴县。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元丰七年(1094)十月二十六日,苏轼作《书韩魏公黄州诗后》云:“而轼亦公(即韩琦)之门人,谪居于黄五年,治东坡,筑雪堂,盖将老焉,则亦黄人也。于是相与摹公之诗而刻之石,以为黄人无穷之思。”黄人,即黄州人。
苍梧之南湘水头,烟波逐客增离忧。重瞳孤坟閟白日,双娥贞佩摇清秋。
江空夜闻鬼对泣,泣罢仍为鼓瑶瑟。瑟声渐杳江声长,丹枫坠影天霜白。
临江被发招帝魂,拔剑欲断东流奔。东流无穷帝不返,呜呼薄俗无由敦。
顽云怙势吞烛龙,一夜老尽江上峰。骖鸾驾鹤下瑶阙,羽衣森列飞行空。
玉虬夭矫振鳞甲,猎猎怒战谁争锋。银河剪刻纷弄巧,姑射缥缈来无踪。
半开半落花绕树,无根无蒂絮因风。造物幻出不可测,万变归我一慨中。
重裘何富,负薪何穷。烹茶何俭,饮羔何丰。天意茫茫无问处,人事悠悠定何许。
丰年固知雪可喜,贫民不以雪为瑞。安得见晛消凝阴,寒崖草木皆生春。
风雪骑驴穷郑五,良史武陵忝厥祖。文章千古推贺白,馀子碌碌何足数。
西风客路一相逢,笑睨平芜共怀古。神游千载渺襟期,不学时妆竞媚妩。
翩然一鹗迅秋空,纵横健笔凌鹦鹉。愧我栖栖一钓翁,胯下宁甘少年侮。
两鬓风霜飒短褐,把酒长歌话愁苦。君留不住我亦归,枫林叶落津头鼓。
剑光错落耿青灯,夜半闻鸡与君舞。几回欲寄别后书,雁飞不过衡阳浦。
树阴黯黯江东云,柳色依依渭城雨。人生相会不可期,去住真如萍散聚。
我在金华北山北,茅屋三间云一坞。君在濲江西港西,种秫有田瓜有圃。
我不能往君不来,凄凄风雨谁为主。何当共作子长游,南浮沅湘北齐鲁。
不然赤壁吊东坡,高攀栖鹘登虬虎。放浪形骸期汗漫,霁月一襟春万宇。
逍遥容与澹忘归,弭节江皋采芳杜。狂吟曾点舞雩风,一笑渠侬行凉踽。
薄薄酒,可尽欢。粗粗布,可御寒。丑妇不与人争妍。
西园公卿百万钱,何如江湖散人秋风一钓船。万骑出塞铭燕然,何如驴背长吟灞桥风雪天。
张灯夜宴,不如濯足早眠。高谈雄辩,不如静坐忘言。
八珍犀箸,不如一饱苜蓿盘。高车驷马,不如杖屦行花边。
一身自适心乃安,人生谁能满百年。富贵蚁穴一梦觉,利名蜗角两触蛮。
得之何荣失何辱,万物飘忽风中烟。不如眼前一杯酒,凭高舒啸天地宽。
昌黎之生月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口。坡翁宿直斗牛箕,自谓文似昌黎叟。
顾予命亦坐磨蝎,碌碌浪随二公后。文章学问愧前修,有口但知能饮酒。
松坡磊落湖海人,为我掉舌谈星辰。蛟龙蟠屈终变化,君子忧道宁忧贫。
夜半狂吟踏破瓮,结柳为车穷莫送。掀髯一笑问松坡,文如二子今何用。
西风扫残暑,微月澹新秋。相传织女星,今夕嫁牵牛。
翩翩联鹊桥,亭亭拥龙辀。多少乞巧人,笑语穿针缕。
吾尝夜观象,细与推其由。惟有五纬星,顺逆有去留。
经星二十八,历历如缀旒。万古俨不动,分列十二州。
其馀众常星,烂然满空浮。休咎必有證,君德修不修。
胡独牛与女,不与众星侔。乃知尘世人,配偶相绸缪。
少陵号诗史,万象穷冥搜。亦云年年渡,秋期何用愁。
彼哉柳河东,抱拙不自谋。旁趋事曲折,窃效儿女求。
谁与倡邪说,诞谩不复收。淫亵转相袭,寖使其辞浮。
仙槎倘可乘,我欲凌空游。再拜二星灵,一洗千古羞。
天高不可问,河汉空西流。
路傍谁家女,踌躇不能去。自言妾小时,家本樵川住。
十五嫁良人,长年秉机杼。辛勤奉舅姑,足不越庭户。
去年秋枣红,边人健如虎。移家入深林,自谓百无虑。
空山鸣剑戟,失色骇相顾。星散各偷生,不幸适相遇。
妾身如风花,飘零委尘土。妾命如蜉蝣,焉能保朝暮。
一死恨不蚤,空为年少误。去去忽相失,零落在中路。
妾有乳下儿,咿哑方学语。四海尚干戈,安知尔生死。
回首望天涯,家山在何处。妾命负所天,顾影惟自怜。
自怜轻失节,天下何独妾。
客行归故乡,依依一邻叟。把酒向我言,重叹生不偶。
大男年二十,前年方娶妇。府帖点乡兵,井邑备攻守。
万骑声撼天,战骨今欲朽。小男年十三,娇痴犹恋母。
所恃惟此儿,未忍辄笞殴。垂白力耕耘,一饭仅充口。
东邻数十家,兵火十无九。西邻破茅屋,萧然一无有。
悍吏猛索租,摧剥及鸡狗。嗟子行四方,颇亦闻此否。
偶述邻里情,勿讶言语丑。老妇洗瓦盆,呼儿进畦韭。
愿子姑暂留,为我进杯酒。
呜呼有生初,蠢蠢不知几。血气均有欲,扰扰靡穷已。
伯益烈山泽,庭氏挟弓矢。驱除或未尽,遗类复纷靡。
岂惟枭鸟恶,亦有伯劳氏。琐琐至微物,凶悖乃如此。
不思天壤间,万物虽异类。子之于父母,恩爱均一理。
卵翼哺尔成,胡为遽忘义。昔闻乌反哺,羔羊能跪乳。
蜂蚁识君臣,豺狼知父子。寄语当世人,为此勿为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