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愈再拜:天地之濱,大江之濆,有怪物焉,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匹儔也。
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於天不難也。
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高山大陵曠途絕險為之關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
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
然是物也,負其異於眾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寧樂之;若俯首貼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
」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睹也。
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
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說焉。
閣下其亦憐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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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傷不逢時作。古琴操云: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
無有定處。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
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徂徠魯東山,石子居山阿。
魯人之所瞻,子與山嵯峨。
今子其死矣,東山復誰過。
精魄已埋沒,文章豈能磨。
壽命雖不長,所得固已多。
舊稿偶自錄,滄溟之一蠡。
其餘誰付與,散失存幾何。
存之警後世,古監照妖魔。
子生誠多難,憂患靡不罹。
宦學三十年,六經老妍摩。
問胡所專心,仁義丘與軻。
揚雄韓愈氏,此外豈知他。
尤勇攻佛老,奮筆如揮戈。
不量敵眾寡,膽大身幺麽。
往年遭母喪,泣血走岷峨。
垢面跣雙足,鋤犁事田坡。
至今鄉里化,孝悌勤蠶禾。
昨者來太學,青衫踏朝靴。
陳詩頌聖德,厥聲續猗那。
羔鴈聘黃曦,曦驚走鄰家。
施為可怪駭,世俗安委蛇。
謗口由此起,中之若飛梭。
上賴天子明,不掛網者羅。
憶在太學年,大雪如翻波。
生徒日盈門,飢坐列鴈鵝。
弦誦聒鄰里,唐虞賡詠歌。
常續最高第,騫游各名科。
豈止學者師,謂宜國之皤。
夭壽反仁鄙,誰屍此偏頗。
不知呶呶者,又忍加詆訶。
聖賢要久遠,毀譽暫諠嘩。
生為舉世疾,死也魯人嗟。
作詩遺魯社,祠子以為歌。
予始讀翱《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誠其性,當讀《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翱特窮時憤世無薦己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韓為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俊,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嘆,嘆已復讀,不自休。恨,翱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時,與翱上下其論也刪。
凡昔翱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嘆一飽之無時爾。此其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雲矣。若翱獨不然,其賦曰:「眾囂囂而雜處兮,成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必。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嘆老嗟卑之心為翱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有亂與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多矣,脫有一人能如翱憂者,又皆賤遠,與翱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以為病痴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嘆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