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連娟以修嫭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鬱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於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憯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荾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歡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魄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寖淫敞,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朱榮兮。嫉妒闟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洿沫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己兮。嫶妍太息,嘆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不新宮,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美連娟以修嫭(hù)兮,命樔(jiǎo)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zhù)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郁(yù)郁其蕪穢(huì)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yú)馬於山椒兮,奄(yǎn)修夜之不陽。秋氣憯(yíng)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qióng)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畺(jiāng)。托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蕃fán)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miǎo)之相羊。函荾(suī)荴(fū)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yī)靡(mí)兮,縹飄姚虖(hū)愈莊。燕淫衍(yǎn)而撫楹(yíng)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歡接狎(xiá)以離別兮,宵(xiāo)寤(wù)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魄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chóu)躇(chú)。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xiè)兮不見。寖(jìn)淫(yín)敞(chǎng),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dá)兮在心。
你的姿容纖弱而美好啊,可嘆性命短暫不長久,裝飾了新宮久久期待着你啊,你卻消失了身影不再回歸故鄉。荒草叢生一片淒涼景象啊,你身處幽暗之地令我神傷,把車馬停在陵墓旁啊,長夜漫漫何時天明?秋氣寒涼令我心中慘痛啊,那可人的桂枝玉隕香銷,我的靈魂孤獨地思戀着遠方的你啊,精神脫離軀體四方漫遊。長期寄情於地下的你啊,痛惜你花容如繁華早逝,天的盡頭大概並不遙遠啊,我想念你那翩翩徜徉的身姿。花蕊綻放等待着春風啊,沁人的芬芳愈加濃郁,明亮的面容婉順安詳啊,飄搖於風中卻更加端莊。燕兒飛去飛來棲止於楹梁啊,你美目流盼娥眉輕揚。我如有所感心中追尋着你啊,你卻將紅顏深深地掩藏。相會歡愉親熱又終於分離啊,我深夜從夢中驚醒心下茫然,你忽然逝去再也不迴轉啊,魂魄放任無拘自在逍遙。思緒飄渺無定啊,你徘徊駐足我心哀戚,道路越來越遠啊,恍惚中你飄然離去。如同紅日西墜,霎時不見了蹤跡。一切漸漸朦朧起來,靜悄悄地再也沒有了聲音我對你的思念如流水不絕,心裹永遠悽愴傷懷。
連娟:纖弱貌。嫭:美貌。樔絕:絕滅。飾新官:裝飾新宮殿。延貯:引頸期待。泯:滅。蕪穢:荒蕪,謂田地不整治而雜草叢生。山椒:指山陵。奄:有停留的意思。陽:指天明亮。慘:萬分悲憐,悽慘。煢煢:憂思的樣子,孤獨無依的樣子。畺:古同「疆」。沈陰:這裡指在地下。壙:同「曠」。未央:意即未半。窮極:謂天之盡頭。幼眇:即窈窕,美好貌。相羊:猶言徘徊。荾:花蕊。荴:散布。雜襲:相雜而累積。的:的確。容與:嫻雅自得的樣子。虖:同「乎」。燕:同「宴」。淫衍:放縱而奢靡。娥揚:娥眉揚動。激感:感動,打動。狎:親近。寤:睡醒。遷化:變化。裴回:同「徘徊」。荒忽:同「恍惚」,隱約而不可辨識。西征:太陽西下。屑:倏忽之間。寖淫:逐漸。敞,通「惝」。怛:哀悼。
亂曰:佳俠函光,隕朱榮兮。嫉妒闟(xì)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xī),洿(wū)沫悵兮。悲愁於(wū)邑(yì),喧(xuān)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己兮。嫶(qiáo)妍(yán)太息,嘆稚子兮。懰(liú)栗(lì)不言,倚所恃(shì)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不新宮,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結語說:佳麗光彩照人,卻如鮮花般凋零;那些嫉妒卑賤之輩,如何能與你相匹敵!正當鼎盛年華,卻夭折而亡,兄弟小兒哭個不休,涕淚交流。悲愁鬱結於中,哀聲不絕於耳。我們的哀痛你無法知曉,真令人無可奈何。可嘆你憂傷瘦損,又哀憐年幼的小兒,你哀愴不語,心中定是有所希冀。仁者不必發誓,難道對待親戚還要誓言。你雖從此一去不復返,我還是要表白自己的誠意。你遠離光明的人世,前往昏暗的陰間,降臨到了新宮,不再去往日的庭院。可悲啊可嘆,我終日想念着你的魂靈!
亂:通常指辭賦篇末總括全篇旨意的一段文字。佳俠:佳麗。函:包藏。闟茸:指地位及品性卑賤者。欷:抽泣之聲。洿沫:淚流滿面。於邑:哽咽。向:通「響」。嫶妍:憔悴,憂傷消瘦。懰栗:悲傷,憂傷。「仁者」二句:形容仁者為親施加恩惠,義無反顧。昭昭:光明,指陽間。冥冥:昏暗,指陰間。
漢武帝是西漢唯一一位有辭賦作品傳世的皇帝。據《漢書·藝文志》載:「上所自造賦二篇。」顏師古注云:「武帝也。」這二篇賦中的一篇應是《漢書·外戚傳》載錄的《李夫人賦》,而另一篇賦則未知何指。由《漢書·藝文志》之著錄,印證漢武帝的今存作品,不難發現漢武帝不僅好辭賦,而且還親制辭賦。他的《李夫人賦》是中國文學史上悼亡賦的開山鼻祖。
賦分正文與亂辭兩部分。正文主要通過幻想與追憶,抒發對亡妃李夫人的綿綿傷痛。賦的開頭四句:「美連娟以修嫣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宮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新宮可築,而美好生命逝去就再也不能回來。這與「露唏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薤露》)的對生命易逝的悲痛無奈有異曲同工之妙,表明武帝在哀悼李夫人的同時,對生命的短暫進行了深沉思考。接下來的「慘鬱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兩句,是對李夫人身處墓中悽慘境況的想象。在此,武帝不寫自己如何傷懷李夫人的早逝,而是寫李夫人的亡魂在墓室中為思念自己而心傷,這種進一層的寫法,想象大膽奇特,倍加抒發了武帝的無盡哀傷。而「秋氣憯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以眼前秋景抒心中哀情,再次傳達出對愛妃早逝的傷痛。在這種傷悼的心理引導下,作者想象其靈魂脫離肉體,去尋找李夫人的蹤跡,見到了「函荾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的李夫人。如此神奇想象,如夢似幻,足見漢武帝對李夫人思念之刻骨銘心。
接下來的「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驩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由冥冥想象,轉入對往日歡樂生活的追憶;由對往日的追憶,又回到眼前似夢非夢的幻境中。在此番幻境中,李夫人的身影是「忽遷化而不反」,或「哀裴回以躊躇」。以李夫人靈魂的不忍離去來表達作者對夫人靈魂歸來的強烈期盼。然人死不能復生,武帝最終在李夫人靈魂「荒忽而辭去」、「屑兮不見」的幻境中,再次回到眼前陰陽相隔的殘酷現實,「思若流波,怛兮在心」,無限傷痛,如流水連綿不絕。
亂辭再次抒寫了對李夫人早逝的無限悲痛,表示將不負其臨終所託,體現了武帝對李夫人的一片深情。亂辭中從「弟子增欷」到「倚所恃兮」一段,描寫了傷悼李夫人的悽惻場景,極其感人。這一段對李夫人兄弟和稚子傷悼李夫人的哀慟場景進行描寫,極富人情味。從中不難發現漢武帝雖為一代雄主,亦有普通人真摯感情的一面。
《李夫人賦》在漢武帝時期甚至整個漢代,都是頗具特色的重要抒情賦作,其文學史意義不容忽視。
其一,《李夫人賦》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篇悼亡賦,在辭賦題材方面具有開拓意義。今存武帝之前的悼亡文學,有《詩經》的《邶風·綠衣》和《唐風·葛生》,但皆以詩歌形式出現。而文學史上的第一篇悼亡賦,則非《李夫人賦》莫屬。馬積高認為此賦亂辭一段「寫得頗親切,為後世悼亡之作所祖」。其實,《李夫人賦》不僅僅在寫作手法上「為後世悼亡之作所祖」,更在悼亡賦題材上有開拓之功。漢武帝《李夫人賦》之後,悼亡賦繼作不斷。如曹丕《悼天賦》、曹植《思子賦》、王粲《傷天賦》《思友賦》、曹髦《傷魂賦》、潘岳《悼亡賦》、南朝宋武帝劉裕《擬漢武帝李夫人賦》、江淹《傷愛子賦》《傷友人賦》、宋人李處權《悼亡賦》等,皆屬此類。眾多悼亡賦作的出現,使悼亡成了中國古代辭賦的一大重要題材。
其二,《李夫人賦》的藝術手法為後世悼亡文學提供了借鑑。一是《李夫人賦》以「桂枝落而銷亡」比喻李夫人之死,這一手法為後世悼亡詩賦所因襲。如,潘岳《悼亡賦》「含芬華之芳烈,翩零落而從風」、劉裕《擬漢武帝李夫人賦》「念桂枝之秋霣,惜瑤華之春翦」、梁簡文帝《傷美人詩》「香燒日有歇,花落無還時」、陰鏗《和樊晉陵傷妾詩》「畫梁朝日盡,芳樹落花辭」、李處權《悼亡賦》「信尤物之易毀兮,審奇花之早落」,等等,這些都是以花落喻妻、妾的死亡,是對《李夫人賦》中以「桂枝落」喻李夫人死的承襲。二是《李夫人賦》以幻覺抒哀情,將心理幻境與眼前實景相結合的藝術手法,為後世悼亡詩賦所繼承。在《李夫人賦》之前,《邶風·綠衣》悼亡,主要通過睹物傷人,表現作者哀思;《唐風·葛生》悼亡,在睹物傷人的同時,對亡人墳塋的悽慘景象進行描寫,以抒寫作者「予美亡此,誰與獨處」的悲傷。而《李夫人賦》悼亡,則充分利用辭賦長於鋪陳的優勢,展現了漢武帝傷悼李夫人時產生的種種幻境,以此表達心中的無盡感傷。在描寫心理幻境的同時,《李夫人賦》還在亂辭中描寫了傷悼李夫人的眼前實景,進一步寫出了對亡妃的無限悲思。這虛實相間的抒情方式,使全賦在哀傷百轉的同時,充滿着神奇和迷幻。《李夫人賦》的這一藝術獨創,為後世同類題材文學所接受。如潘岳《悼亡賦》:「神飄忽而不反,形安得而久安?襲時服於遺質,表鉛華於余顏。……延爾族兮臨後庭,人空室兮望靈座,帷飄飄兮燈熒熒。燈熒熒兮如故,帷飄飄兮若存,物未改兮人已化,饋生塵兮酒停樽」,想象亡妻靈魂的飄忽不返及其妝扮,並將這一心理幻境與「空室」、「人已化」的眼前實境結合起來,表達了不盡悼念之情。又如江總《奉和東宮經故妃舊殿詩》「猶憶窺窗處,還如解佩時。苔生無意早,燕入有言遲。若令歸就月,照見不須疑」,李處權《悼亡賦》「悄空閨之岑寂兮,想音容於冥漠。……把懷平生之好合兮,竟繾綣而難捨。覬魂夢之可接兮,睇長松於廣野。雖涸流以濡翰兮,浩予悲之莫寫」,都是將眼前實景與心理幻境結合起來抒寫對亡人的思念。這些,都可以看出《李夫人賦》對後世悼亡詩賦藝術手法的深遠影響。
其三,《李夫人賦》是漢代抒情賦作的先導。在《李夫人賦》之前,騷體辭賦已成為漢人抒情的主要文體,但大多是在代屈原立言之際表達個人的不遇情懷。如賈誼的《吊屈原賦》《惜逝》、嚴忌的《哀時命》等,情感雖摯,但終隔一層。而《李夫人賦》雖為騷體,但直抒作者在李夫人死後的內心感受,這種抒情手法不僅較借代古人立言來抒情要自然親切得多,而且開啟了漢代抒情賦作的先河。這種情感的直接抒發,是對《詩經》「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毛詩序》)精神的繼承,也是對屈騷「發憤以抒情」傳統的弘揚。《李夫人賦》之後,雖代屈原立言的擬騷賦仍有繼作,但抒情賦作至東漢已逐漸蔚為大觀,特別是漢末魏晉的傷悼賦,基本上都是直抒胸臆的賦作,這是《李夫人賦》導夫先路的結果。
其四,《李夫人賦》為魏晉時代人生命意識的普遍覺醒開了先河。漢武帝《李夫人賦》在沉痛傷悼李夫人的同時,體現出對生命易逝的思考。這與漢武帝的世界觀變化有關,據《史記·封禪書》和《漢書》之《武帝紀》《郊祀志》等記載,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漢武帝得了一場大病之後,深感到生命的脆弱,從此逐漸沉迷於神仙。這種變化同樣體現在他的《秋風辭》和《李夫人歌》中。在這裡,對功業的孜孜以求已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是對生命的思索與追問、對生命存在的珍視與愛戀。漢武帝的這類作品,與同時代出現的《戰城南》、烏孫公主的《悲愁歌》等作品一道,透露出漢代文學創作的嬗變:從一味地歌功頌德、潤色鴻業的主題逐步轉向抒寫真情、思考生命的主題。這種看似轉向頹唐的文學風尚變化,實際上體現了西漢人個體生命意識的逐漸覺醒,為魏晉時代人生命意識的普遍覺醒開了先河,其意義之重大,值得後人在研究西漢文學時給予充分重視。
漢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之後、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之前的一個秋天,李夫人卒。此時漢武帝在49歲到53歲之間,他對李夫人之死非常悲痛,史書稱其因「思念李夫人不已」,「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
憶昔在京華,醉踏長安市。長安白面郎,快馬如流水。
羅襦照暮春,鬥草攜佳麗。就中五侯家,雲幄耀金翠。
九陌過香軿,都人拾遺珥。歌喧樂佳節,日暮多沉醉。
榮華一消歇,禍亂蒼黃起。北狩隨兩宮,血屬六萬指。
徵車去悠悠,河水日瀰瀰。浩歌哀江頭,老淚不可止。
龍工胡為不自惜,琪樹琅玕擲千尺。棄置人家溷廁間,牛柵雞棲恣狼籍。
世人但羨出水赤,石上蟠根多不識。故將本色示人間,任使看朱亂成碧。
頗聞此樹含毒漿,樊圃可止狂夫狂。願金如粟馬如羊,使君歸去垂空囊。
明珠薏苡多謗傷,安用綠玉枝交相。酒酣起舞鐵如意,七尺珊瑚等閒碎。
匹縑不易成,紛緒不易治。如何孟氏母,剪斷機中絲。
機中絲斷猶可理,覆簣成山寧可止。子賢著德炳日星,母教垂名耀青史。
練塤伯仲純孝資,蚤年英拔非凡兒。趨庭既承嚴父訓,慈闈化導猶孜孜。
隆冬盛暑功弗間,燈窗常聽烏翻枝。突然已弁思報德,寸草難答三春暉。
千年桃實瑤池後,酒進三觴樂初奏。手持孟母斷機圖,拜向親前祝親壽。
雙親鶴髮皓垂肩,蘭玉參差爭秀妍。自言兒雖匪敢窺前哲,母氏特比孟母賢。
兒容既婉母顏悅,庭戶藹藹春風邊。我聞百行孝居首,塤孝於今信希有。
袖懷三橘奉親嘗,臥獲雙魚適親口。豈如比親古賢母,塤也愛親心更厚。
獨憐綵衣游未歸,王孫芳草幾萋其。版輿每御高堂上,空對畫圖思見兒。
庭前幸有孫枝茂,買肉食之須此時。會待陳情能奉表,我當重賦斷機詩。
蒼石斲蒼雲,誰遺空山里。藤蘿覆細路,披煙得奇詭。
巉岩負龍脊,㟏岈露鰲齒。脩竹照人青,幽花傍泉紫。
樹古走危根,欲斷不可止。金陵百名勝,無地可勝此。
老禪墮貪痴,秘匿胡乃爾。天地終劫灰,況我二三子。
取笏端下拜,託交自今始。
人情如潰川,一決輒瀰瀰。川潰賴堤防,情流曷以止。
欲止不可止,但觀情所起。萬物皆由情,萬情皆由己。
情本由己起,亦復由己止。借物以移情,一止又一起。
一起不再起,一止不更止。起止如浮雲,碧落長如此。
堪笑陶淵明,乃以止利己。請觀未止時,己已終何似。
胡為逐清顏,頓忘千萬祀。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
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巫陽對曰:「掌夢!
上帝其難從;若必筮予之,
恐後之謝,不能復用。」
巫陽焉乃下招曰: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
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
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兮!不可以託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
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
五穀不生,叢菅是食些。
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
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歸來兮!恐自遺賊些。
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
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
懸人以嬉,投之深淵些。
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
歸來!往恐危身些。
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歸來!恐自遺災些。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齊縷,鄭綿絡些。
招具該備,永嘯呼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賊奸些。
像設君室,靜閒安些。
高堂邃宇,檻層軒些。
層台累榭,臨高山些。
網戶朱綴,刻方連些。
冬有穾廈,夏室寒些。
川谷徑復,流潺湲些。
光風轉蕙,氾崇蘭些。
經堂入奧,朱塵筵些。
砥室翠翹,掛曲瓊些。
翡翠珠被,爛齊光些。
蒻阿拂壁,羅幬張些。
纂組綺縞,結琦璜些。
室中之觀,多珍怪些。
蘭膏明燭,華容備些。
二八侍宿,射遞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眾些。
盛鬋不同制,實滿宮些。
容態好比,順彌代些。
弱顏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態,絚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騰光些。
靡顏膩理,遺視矊些。
離榭修幕,侍君之閒些。
悲帷翠帳,飾高堂些。
紅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觀刻桷,畫龍蛇些。
坐堂伏檻,臨曲池些。
芙蓉始發,雜芰荷些。
紫莖屏風,文緣波些。
文異豹飾,侍陂陁些。
軒輬既低,步騎羅些。
蘭薄戶樹,瓊木籬些。
魂兮歸來!何遠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麥,挐黃梁些。
大苦醎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陳吳羹些。
胹鱉炮羔,有柘漿些。
鵠酸臇鳧,煎鴻鶬些。
露雞臛蠵,厲而不爽些。
粔籹蜜餌,有餦餭些。
瑤漿蜜勺,實羽觴些。
挫糟凍飲,酎清涼些。
華酌既陳,有瓊漿些。
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
餚羞未通,女樂羅些。
敶鍾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發《揚荷》些。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嬉光眇視,目曾波些。
被文服纖,麗而不奇些。
長發曼鬋,艷陸離些。
二八齊容,起鄭舞些。
衽若交竿,撫案下些。
竽瑟狂會,搷鳴鼓些。
宮庭震驚,發<激楚>些。
吳歈蔡謳,奏大呂些。
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
放敶組纓,班其相紛些。
鄭衛妖玩,來雜陳些。
《激楚》之結,獨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並進,遒相迫些。
成梟而牟,呼五白些。
晉制犀比,費白日些。
鏗鍾搖簴,揳梓瑟些。
娛酒不廢,沈日夜些。
蘭膏明燭,華燈錯些。
結撰至思,蘭芳假些。
人有所極,同心賦些。
酎飲盡歡,樂先故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亂曰:
獻歲發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齊葉兮,白芷生。
路貫廬江兮,左長薄。
倚沼畦瀛兮,遙望博。
青驪結駟兮,齊千乘。
懸火延起兮,玄顏烝。
步及驟處兮,誘騁先。
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
與王趨夢兮,課後先。
君王親發兮,憚青兕。
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魂兮歸來,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