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熱中夜起,登樓獨褰衣。
山澤凝暑氣,星漢湛光輝。
火晶燥露滋,野靜停風威。
探湯汲陰井,煬灶開重扉。
憑闌久彷徨,流汗不可揮。
莫辯亭毒意,仰訴璿與璣。
諒非姑射子,靜勝安能希。
譯文酷熱難熬半夜起床,披上衣服到西樓乘涼。山澤凝聚着炎炎的暑氣,銀河閃耀着湛盧似的亮光。驕陽早已曬乾了滋潤萬物的露水,曠野寧靜卻沒有涼風送爽。熱浪滾滾汲取井水洗澡,火燒般的燥熱打開門扉納涼。靠着欄杆久久地徘徊傍徨,熱汗淋漓在全身四處流淌。這麼熱難道還談得上什麼保養嗎?抬頭見北斗,將疑問訴上蒼。我知道自己不是姑射山上肌膚如冰雪的處子,想要以靜勝熱實在是毫無希望。
注釋苦熱:為熱所苦。中夜:半夜。褰(qiān):撩起,披起。褰衣:提起衣服,揭起衣裳。山澤:山林與川澤。星漢:銀河。湛(zhàn),古代寶劍名,世稱湛盧。火晶:日頭像火一樣。探湯:摸着開水般。湯,開水。煬(yàng)灶:在灶前烤火。戴氏侗曰:「煬者,火旁烘物,以火氣揚之也。」郭璞註:「江東呼火熾猛為煬。」引申為焚燒。憑闌:即「憑欄」,身倚欄杆。亭毒:化育、養成。璿璣(xuànjī):亦作「璇璣」,古代稱北斗星的第一星至第四星。天空北部有七星聚成斗形,故名北斗星。七星之名,一天樞,二天璇,三天璣,四天權,五玉衡,六開陽,七搖光。一至四為斗魁,五至七為斗柄。斗魁稱為璇璣,斗柄稱為玉衡。諒:料想。姑射子,姑射山上的神女。姑射,山名,亦名石孔山,在今山西臨汾市西。靜勝:以靜取勝。希,希望。▲
王松齡 楊立揚 等.柳宗元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1:20-22
全篇緊扣詩題,句句寫「夏夜苦熱」。起首二句開門見山,交代時間、處所,直截點題,並提挈全篇。永州屬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夏日溫度高,且時間長。詩人半夜尚不能入睡,悄悄起身登西樓去乘涼;夜半如此,驕陽暴曬的白天,可想而知。簡略幾筆,就高度概括了夏天之熱,生靈之苦。
「山澤凝暑氣」四句是登西樓時之所見所感,極寫赤日炎炎似火燒的環境。時值中夜,山澤還如蒸籠,凝聚着暑熱的炎氣;長天無雲,銀河裡也閃耀着刺眼的光輝;太陽烈焰的燒烤,滋潤萬物生長的露水已無影無蹤;四野寧靜,沒有一絲涼風。
「探湯汲陰井」四句是登西樓後的活動,極寫詩人如在火爐中熬煎的苦況。炎熱不可擋,詩人想方設法來解暑:汲井水沖涼,開門扉納涼,靠着欄杆乘涼。但是,井水卻成了滾燙的開水,打開門灼焰撲面。
最末四句,基於以上厚實的鋪墊,詩人直接抒寫了自己的感觸。面對這種惡劣的環境,如此致命的氣候,詩人簡直難於呼吸,他抬頭看見北斗,不禁向蒼天提出質疑:長此下去,萬物怎能蕃長?生靈怎能延續?此時,讀者似乎看見詩人在仰天長嘯:何當一夕金風起,為我掃除天下熱!但是,這美好的願望是根本無法實現的。引用「姑射子」這一典故,自嘲自解,既然不能以靜勝熱,就只能悵恨無邊了。結尾以反詰語收束,詩的意境也漸臻極頂。
詩人筆下的夏夜,實在令人望而生畏。表現入微,首先取決於作者的體物入神。詩人長期困居永州,對當地氣候有極深入細緻的感受,再經過縝密的構思和精心提煉,才收到了如此精妙的藝術效果。由於詩人將自己的感受、情緒寫得很形象,很具體,就隱含着一種抽象的概念,因而帶有象徵意味。柳宗元生活在唐代由盛而衰的轉變時期,統治階級奢侈腐化,賦稅徭役日增,老百姓困苦不堪,形成了「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橫侈泰而無所忌」(《答元饒州論政理書》)的局面。詩人在永州期間廣泛地接觸百姓,對民間疾苦有所了解,《捕蛇者說》一文就以毒蛇與賦斂作比襯,深刻地揭露了唐王朝統治集團「苛政猛於虎」的黑暗現實。因此,詩人寫夏夜酷熱使人難以忍受,這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現象,而且又暗示着一種嚴重的社會問題:唐王朝的暴政,使老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在死亡線上掙扎,還有什麼「亭毒」可言!這正如杜甫在《無家別》所言「何以為蒸黎」一樣,把老百姓逼到沒法做老百姓的境地,又怎能做老百姓的主上呢?大唐王朝的統治又怎能鞏固呢?這種在比興中巧寓象徵的手法,大大地拓展了詩的內涵,又增強了藝術表達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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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作於柳宗元貶謫永州時期。柳宗元是王叔文政治集團中的一名骨幹人物,所推行的永貞革新使廣大百姓深受其益。改革失敗後被貶徙永州,其際遇十分悲慘。就在這種逆境中,他卻毅然將毀譽歡戚拋諸九霄,慨然為民呼號,寫下了很多詩文,這首《夏夜苦熱登西樓》為其中之一。
王松齡 楊立揚 等.柳宗元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1:20-22
今夕少愉樂,起坐開清尊。
舉觴酹先酒,為我驅憂煩。
須臾心自殊,頓覺天地暄。
連山變幽晦,綠水函晏溫。
藹藹南郭門,樹木一何繁。
清陰可自庇,竟夕聞佳言。
盡醉無復辭,偃臥有芳蓀。
彼哉晉楚富,此道未必存。
柳子名愚溪而居。
五日,溪之神夜見夢曰:「子何辱予,使予為愚耶?有其實者,名固從之,今予固若是耶?予聞閩有水,生毒霧厲氣,中之者,溫屯漚泄,藏石走瀨,連艫糜解;有魚焉,鋸齒鋒尾面獸蹄。
是食人,必斷而躍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惡溪。
西海有水,散渙而無力,不能負芥,投之則委靡墊沒,及底而後止,故其名曰弱水。
秦有水,掎汩泥淖,撓混沙礫,視之分寸,眙若睨壁,淺深險易,昧昧不覿。
乃合涇渭,以自漳穢跡,故其名曰濁涇。
雍之西有水,幽險若漆,不知其所出,故其名曰黑水。
夫惡、弱,六極也。
濁,黑,賤名也。
彼得之而不辭,窮萬世而不變者,有其實也。
今予甚清且美,為子所喜,而又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載方舟,朝夕者濟焉。
子幸擇而居予,而辱以無實之名以為愚,卒不見德而肆其誣,豈終不可革耶?」柳子對曰:「汝誠無其實,然以吾之愚而獨好汝,汝惡得避是名耶!且汝不見貪泉乎?有飲而南者,見交趾寶貨之多,光溢於目,思以兩手攫而懷之,豈泉之實耶?過而往貪焉猶以為名,今汝獨招愚者居焉,久留而不去,雖欲革其名,不可得矣。
夫明王之時,智者用,愚者伏。
用者宜邇,伏者宜遠。
今汝之託也,遠王都三千餘里,側僻回隱,蒸郁之與曹,螺蚌之與居,唯觸罪擯辱、愚陋黜伏者,日侵侵以游汝,闖闖以守汝。
汝欲為智乎?胡不呼今之聰明、皎厲、握天子有司之柄以生育天下者,使一經於汝,而唯我獨處?汝既不能得彼而見獲於我,是則汝之實也。
當汝為愚而猶以為誣,寧有說耶?」曰:「是則然矣,敢問子之愚何如而可以及我?」柳子曰:「汝欲窮我之愚說耶?雖極汝之所往,不足以申吾喙;涸汝之所流,不足以濡吾翰。
姑示子其略:吾茫洋乎無知。
冰雪之交,眾裘我絺;溽暑之鑠,眾從之風,而我從之火。
吾盪而趨,不知太行之異於九衢,以敗吾車;吾放而游,不知呂梁之異乎安流,以沒吾舟。
吾足蹈坎井,頭抵木石,沖冒榛棘,僵仆虺蜴,而不知怵惕。
何喪何得?進不為盈,退不為抑,荒涼昏默,卒不自克,此其大凡者也,願以是污汝可乎?」於是溪神沉思而嘆曰:「嘻!有餘矣,是及我也。
」因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舉手而辭。
一晦一明,覺而莫知所之,遂書其對。
生死悠悠爾,一氣聚散之。
偶來紛喜怒,奄忽已復辭。
為役孰賤辱?為貴非神奇。
一朝纊息定,枯朽無妍蚩。
生平勤皂櫪,銼秣不告疲。
既死給槥櫝,葬之東山基。
奈何值崩湍,盪析臨路垂。
髐然暴百骸,散亂不復支。
從者幸告余,眷之涓然悲。
貓虎獲迎祭,犬馬有蓋帷。
佇立唁爾魂,豈復識此為?畚鍤載埋瘞,溝瀆護其危。
我心得所安,不謂爾有知。
掩骼著春令,茲焉值其時。
及物非吾事,聊且顧爾私。
將為穹谷嵁岩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陵絕險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
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
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
永州實惟九疑之麓。
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
有石焉,翳於奧草;有泉焉,伏於土塗。
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
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
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
望其地,且異之。
始命芟其蕪,行其塗。
積之丘如,蠲之瀏如。
既焚既釃,奇勢迭出。
清濁辨質,美惡異位。
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
怪石森然,周於四隅。
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
乃作棟宇,以為觀游。
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
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廁隱顯。
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會於譙門之內。
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
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
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
」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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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有鳥甘且腴,嘲嘲自名為鷓鴣。徇媒得食不復慮,
機械潛發罹罝罦.羽毛摧折觸籠籞,煙火煽赫驚庖廚。
鼎前芍藥調五味,膳夫攘腕左右視。齊王不忍觳觫牛,
簡子亦放邯鄲鳩。二子得意猶念此,況我萬里為孤囚。
破籠展翅當遠去,同類相呼莫相顧。
鐵山碎,大漠舒。二虜勁,連穹廬。背北海,專坤隅。
歲來侵邊。或傅於都。天子命元帥,奮其雄圖。破定襄,
降魁渠。窮竟窟宅,斥余吾。百蠻破膽,邊氓蘇。
威武輝耀,明鬼區。利澤彌萬祀,功不可逾。官臣拜手,
惟帝之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