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帶值明後,顧盼流輝光。
一心在陳力,鼎列夸四方。
款款效忠信,恩義皎如霜。
生時亮同體,死沒寧分張。
壯軀閉幽隧,猛志填黃腸。
殉死禮所非,況乃用其良。
霸基弊不振,晉楚更張皇。
疾病命固亂,魏氏言有章。
從邪陷厥父,吾欲討彼狂。
譯文衣冠整潔的三良正遇上明君秦穆公,他們才高志大,一顧一盼都光彩四射。他們竭盡全力輔助朝政,使秦國與列國鼎足而立,受到四方稱頌。三良效忠穆公懇切殷勤忠誠不二,君臣間恩禮情義就像秋霜般潔淨。穆公在生時同三良就像一個人一樣,死了也不肯同三良分身。壯士之軀埋閉在幽深墓道,勇猛之志只得填充在棺木中。人死陪葬不是禮義之舉,況且還是用他的忠信良臣!霸主的基業於是乎衰敗不振,而晉楚的國勢趁此壯大興隆。魏武帝之子之所以不從父命,以人為殉,是認識到父親被疾病搞迷亂了,遺命不需要遵從。康公遵從非禮的殉葬作法,陷入父皇陷阱,我想揭竿而起討伐那昏庸的秦康公。
注釋秦穆公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明後:明君,謂秦穆公。幽隧:墓道。黃腸:蘇林曰:以柏木黃心致累棺外,故曰黃腸,指棺木。張皇:張大、擴大。從邪:指殉葬之作法。彼狂:指秦穆公子康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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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良」事最早見於《詩經·秦風·黃鳥》。據《左傳》魯文公六年載,「秦穆公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此後史家、詩人對秦穆公殺害三良一事的評論便絡繹不絕,有對具體史實進行加工的,如東漢應劭認為秦穆公與三良約定同生共死,三良自願殉葬;有由此探討君臣關係、個體生命價值的,如陶淵明、蘇軾等等。
柳宗元《詠三良》詩意可分兩層來分析。前十句為第一層,是就三良來說。詩人以飽蘸熱情之筆,刻畫了三良一心報國、忠君以死的義士形象。應該說,這與《黃鳥》一詩的記載是相違背的。《黃鳥》首章云:「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清馬瑞辰曰:「詩以黃鳥之止棘、止桑、止楚,為不得其所,興三良之從死,為不得其死也。棘、楚皆小木,桑亦非黃鳥所宜止,《小雅·黃鳥》詩『無集於桑』是其證也。」馬說甚是。詩中描繪三良死前是「臨其穴,惴惴其栗」,全無視死如歸的氣概,正是死不得其所的明證。不過宗元反其道而行,也是有所本的。漢末王粲《詠史詩》論三良之死曰:「結髮事明君,受恩良不訾。臨末要之死,焉得不相隨?……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同知埋身劇,心亦有所施。」認為他們具有事君以死的志向。二詩對照,無論是「束帶值明後」與「結髮事明君」的細節描繪,還是「生時亮同體,死沒寧分張」與「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的死亡價值判斷,其相似之處都是驚人的。究其原因,王粲《詠史詩》作於漢獻帝建安十六年隨曹操西征馬超歸途中,其時王粲效力於曹氏不久,故宣揚「士為知己者死」的精神,認為三良從穆公而死乃忠義之舉。而柳宗元《詠三良》則是借史事來抒己之懷抱,既有對在朝為官時崢嶸歲月的回憶,又有對憲宗者流打擊王叔文政治集團行為的討伐。其《讀書》一詩云:「幽沈謝世事,俛默窺唐虞。上下觀古今,起伏千萬途。遇欣或自笑,感戚亦以吁。」《詠史》之詠嘆燕昭王、樂毅,《詠三良》之批判秦康公,無不是由讀史而引起的感慨。其《冉溪》詩云:「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順宗重用王叔文集團,劉禹錫、柳宗元等人積極參政,使得「人情大悅」,政局為之一新。「生時亮同體,死沒寧分張」,正是君臣相得的形象寫照。
然而若撇開柳宗元《詠三良》詩的政治隱喻不談,而就其對君臣關係的討論來看,不得不說此詩的深刻性和陶淵明的同題之作相比是有很大差距的。陶詩雖亦有「出則陪文輿,入必侍丹帷。箴規向已從,計議初無虧」的描述,但「忠情謬獲露,遂為君所私」與「厚恩固難忘,君命安可違」的議論,則深刻揭示了為人臣子的無奈與悲哀。事君以忠,為君所賞,本是做臣子的價值體現,但若過於忠誠,連同身家性命都被國君據為己有,那麼結果只能是投穴同死。淵明說「忠情謬獲露」,「謬」字真是深可玩味:君主的厚恩往往與其對臣子的控制緊緊聯繫在一起,「君命安可違」實乃「君命不可違」。他對君主專制下的臣子的個人價值進行了深沉的反思。人才乃國之公器,非國君的一己之私,更何況人本身又具有獨立存在的價值。這直接啟發了蘇軾《和〈詠三良〉》「我豈犬馬哉?從君求蓋帷」中洋溢的對個體獨立人格的尊重以及「殺身固有道,大節要不虧」中對為人臣子原則的揭櫫。宗元《詠三良》詩在這一點上,和陶淵明相比是一個倒退。
《詠三良》詩的後六句為第二層,是就秦康公來說。秦穆公命令三良為自己殉葬,這在禮儀上是不合的,朱熹即云:「史記秦武公卒,初以人從死,死者六十六人。至穆公遂用百七十七人,而三良與焉。蓋其初特出於戎翟之俗,而無明王賢伯以討其罪。於是習以為常,則雖以穆公之賢而不免。」在中原地區人看來,秦穆公以一百七十七人殉葬,自然是極其野蠻的行為,又何況其中還有國家的賢才。穆公死後,秦國的東征有所緩慢,晉、楚相繼稱霸,這和穆公以賢殉葬、大失人心有一定的關係。《左傳》中「君子」即言:「秦穆之不為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詒之法,而況奪之善人乎?……今縱無法以遺後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難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東征也。」宗元所論正是本此。然而他的真正意圖並不在批判秦穆公,而是藉此討伐穆公的繼任者康公,其策略是拿康公與魏顆進行比較。《左傳》魯宣公十五年記載:「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則曰:『必以為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魏顆在魏武子的不同命令之間選擇了改嫁父妾的做法。這樣既挽救了父妾的性命,又避免了魏武子背上以人殉葬的罵名。可是在史書有關三良殉死的記載中,卻沒有康公的聲音,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穆公的命令明顯是錯誤的,倘若三良從死並非出於自願而是脅迫所致,康公命令他們不死,不但可以避免父親殘暴的遺命付諸行動,而且還可贏得人心,加強自己的統治基礎,甚至可以繼續父親的東征事業。在這種情況下,康公如果選擇沉默,即是承認穆公命令的有效性。柳宗元正是在此基礎上立論的。應該說宗元的立論角度是頗為新穎的,然而倘若仔細研究,則會發現宗元的論證恰恰是偏頗的。
首先,如前朱熹所言,秦國的風俗與中原地區不同,以人殉葬是習以為常之事,穆公父子的行為是合乎舊俗而有違於情理,沒有與時俱進。宗元對秦國當時舊俗似乎沒有注意到,沒有把穆公父子的行為放到特定的環境中去考察。
其次,康公與魏顆面對的情況是不同的:魏顆面臨着兩種選擇,即既可以執行武子神智清醒時的使妾改嫁的命令,也可以執行其父神智不清時的使妾殉葬的命令,而康公只有一種選擇,在「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論語·學而》)的春秋時期,康公執行父命乃被動行事,無可厚非。當然,康公以三良殉葬,只是一味盡孝而不顧國家利益和生者的性命,也最終毀了父親的一世英名(他本可以挽救的),宗元就此討伐他也是對的,這表現了宗元的人道主義精神和時代的進步。不過宗元說「吾欲討彼狂」,稱康公為狂亂之人,大加討伐,在程度上未免重了些。蘇轍以為:「然三良之死,穆公之命也。康公從其言而不改,其亦異於魏顆矣。故黃鳥之詩交譏之也。」與宗元一樣,蘇轍對康公的處境似乎沒有明察,自然也談不上「了解之同情」了。
再次,就此詩的寫作意圖而言,如前所述,此詩是借討伐康公來討伐唐憲宗。柳宗元認為康公與憲宗的共同點是「從邪陷厥父」。這裡,他又犯了一個邏輯上的錯誤。穆公使三良殉葬的命令是錯誤的,康公如果改變父命,這無疑是正確之舉。可是現在宗元以憲宗來類比康公,就詩歌本身來說,應該是責備憲宗沒有改變父親錯誤的命令,但實際情況是憲宗改變了在宗元看來是正確的命令,因為他把順宗朝幾乎所有的變革措施都廢除了,並且殘酷打擊了所有運動參與者。所以宗元把憲宗和康公相類比是錯誤的。▲
高平.柳宗元《詠三良》詩質疑[J].古典文學知識,2008(02)
這首詩是柳宗元在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年)貶謫永州(今屬湖南)期間讀書有感而作。柳宗元在唐順宗永貞元年(805年)被貶來永州,而唐憲宗即位(806年)後,仍信讒貶賢,柳宗元仍然流放在偏遠荒涼的永州任司馬,這使柳宗元感到失望、迷茫和鬱憤。
高平.柳宗元《詠三良》詩質疑[J].古典文學知識,2008(02)
於穆敬德,黎人皇之。
惟貞厥符,浩浩將之。
仁函於膚,刃莫畢屠。
澤熯於爨,pP炎以浣。
殄厥凶德,乃驅乃夷。
懿其休風,是喣是吹。
父子熙熙,相寧以嬉。
賦徹而藏,厚我糗粻。
刑輕以清,我肌靡傷。
貽我子孫,百代是康。
十聖嗣於理,仁後之子。
子思孝父,易患於己。
拱之戴之,神具爾宜。
載揚於雅,承天之嘏。
天之誠神,宜鑑於仁。
神之曷依,宜仁之歸。
濮沿於北,祝栗於南。
幅員西東,祗一乃心。
祝唐之紀,後天罔墜。
祝皇之壽,與地咸久。
曷徒祝之,心誠篤之。
神協人同,道以告之。
俾彌憶萬年,不震不危。
我代之延,永永毗之。
仁增以崇,曷不爾思。
有號於天,僉曰嗚呼。
咨爾皇靈,無替厥符。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
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
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
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
永之人爭奔走焉。
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
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
」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
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
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
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
號呼而轉徙,饑渴而頓踣。
觸風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
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
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
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
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
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
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
謹食之,時而獻焉。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
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
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
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饑渴而頓踣 一作:餓渴)。
芳叢翳湘竹,零露凝清華。復此雪山客,晨朝掇靈芽。
蒸煙俯石瀨,咫尺凌丹崖。圓方麗奇色,圭璧無纖瑕。
呼兒爨金鼎,餘馥延幽遐。滌慮發真照,還源盪昏邪。
猶同甘露飯,佛事薰毗耶。咄此蓬瀛侶,無乃貴流霞。
方城臨臨,王卒峙之。匪徼匪競,皇有正命。
皇命於愬,往舒余仁。踣彼艱頑,柔惠是馴。
愬拜即命,於皇之訓。既礪既攻,以後厥刃。
王師嶷嶷,熊羆是式。銜勇韜力,日思予殛。
寇昏以狂,敢蹈愬疆。士獲厥心,大袒高驤。
長戟酋矛,粲其綏章。右翦左屠,聿禽其良。
其良既宥,告以父母。恩柔於肌,卒貢爾有。
維彼攸恃,乃偵乃誘。維彼攸宅,乃發乃守。
其恃爰獲,我功我多。陰諜厥圖,以究爾訛。
雨雪洋洋,大風來加,於燠其寒,於邇其遐。
汝陰之茫,懸瓠之峨。是震是拔,大殲厥家。
狡虜既縻,輸於國都。示之市人,即社行誅。
乃諭乃止,蔡有厚喜。完其室家,仰父俯子。
汝水沄沄,既清而瀰。蔡人行歌,我步逶遲。
蔡人歌矣,蔡風和矣。孰纇蔡初,胡甈爾居。
式慕以康,為願有餘。是究是咨,皇德既舒。
皇曰咨愬,裕乃父功。昔我文祖,惟西平是庸。
內誨於家,外刑於邦。孰是蔡人,而不率從。
蔡人率止,惟西平有子。西平有子,惟我有臣。
疇允大邦,俾惠我人。於廟告功,以顧萬方。
理世固輕士,棄捐湘之湄。
陽光竟四溟,敲石安所施。
鎩羽集枯乾,低昂互鳴悲。
朔雲吐風寒,寂歷窮秋時。
君子尚容與,小人守兢危。
慘淒日相視,離憂坐自滋。
樽酒聊可酌,放歌諒徒為。
惜無協律者,窈眇弦吾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