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宋玉牆東畔。怪相見、常低面。一曲文君芳心亂。匆匆依舊,吹散,月淡梨花館。秋娘苦妒浮金盞。漏些子堪猜是嬌盼。歸去相思腸應斷。五更無寐,一懷好事,依舊藍橋遠。
吾愛王子晉,得道伊洛濱。金骨既不毀,玉顏長自春。
可憐浮丘公,猗靡與情親。舉首白日間,分明謝時人。
二仙去已遠,夢想空殷勤。
可嘆東籬菊,莖疏葉且微。雖言異蘭蕙,亦自有芳菲。
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輝。當榮君不採,飄落欲何依。
昔余聞姮娥,竊藥駐雲發。不自嬌玉顏,方希煉金骨。
飛去身莫返,含笑坐明月。紫宮夸蛾眉,隨手會凋歇。
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潔。巫山賦彩雲,郢路歌白雪。
舉國莫能和,巴人皆捲舌。一感登徒言,恩情遂中絕。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之所見,無乃是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解玉佩而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川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沓,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於是屏翳收風,川後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鑾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於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揚。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於是背下陵高,足往心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僕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北望盧龍,痛精衛、魂填溟漲。何幸得、南樓老子,下官無恙。
千里相思風雨夕,十年重過江湖上。笑故人、只有一杯蓴,為君餉。
飛蝶夢,遊絲漾。騎馬地,朝雞唱。算半生白髮,星星愁釀。
笠澤煙波宜載酒,泰山日觀聊攜杖。再休提、宋玉賦秋風,悲哉狀。
問揚州縈懷抱,城開錦繡,花弄瓊瑤。紅樓百寶妝,翠館千金笑。一自年來
煙塵鬧,月明中聲斷鸞簫。絕了信音,疏了故舊,老了英豪。 金陵懷古
問鍾陵紛紛事,衣冠似古,風物隨時。台空江自流,風去人不至。晉闕吳宮
梁王寺,費古今多少詩詞。山圍故國,歌殘玉樹,香冷胭脂。 姑蘇懷古
問姑蘇繁華地,曾聞鹿走,謾說烏棲。黃金銷范蠡身,花露滴西施淚。一代
英雄如昨日,臥麒麟高冢累累。長洲野草,孤城流水,古殿殘碑。 錢塘懷古
問錢塘西湖路,幾番有夢,十載無書。柳邊蘇小家,花下逋仙墓。總是當年
題詩處,料應來滿目荒蕪。亭台拽塌,笙歌靜悄,風物蕭疏。 別友人往陝西
有志在詩書,無計堪犁耙。十年作客,四海為有。休言許劭評,不買君平卦。
望長安咫尺青雲下,路漫漫何處生涯。知他是東陵種瓜,知他是新豐酒,知他
是韋曲尋花。 友人為人所誣趕杭
袖拂瘐公塵,人上楊朱路。襟懷磊塊,囊橐蕭疏。應門無三尺童,倚閭有七
旬母。錦箋題到關情處,真乃是一般愁一樣嗟吁。去則去滄波中白鷗念侶,想則
想瑤台畔青鸞寄語,盼則盼碧天邊紫鳳銜書。 送友回陝
書劍不求官,萍水常為客。嫌的是騎驢灞橋,喜的是走馬章台。生來解佩心,
捏盡看花怪。短帽輕衫春風外,等檔間袖得香來。青門綺陌,花營錦寨,誰不知
宋玉多才? 送人遷居金陵
昨日武林春,明日陽關晚。鯤鵬路遠,鷗鷺盟寒。羞將魯醞斟,笑把吳鈎看。
一札征書休辭憚,赤緊的五雲深咫尺天顏。頭顱未斑,功名莫懶,富貴何難!眼
落處是田園,腳到處為鄉黨。須開笑口,休斷情腸。春風朱雀橋,夜月烏衣巷。
恰便是離卻人間居天上,更三般兒絕勝錢塘:瞻九重乾坤蕩蕩,看六市人煙穰穰,
聽五更珂鏘鏘。
芳草短長亭,流水東西渡。滿懷悵怏,舉步趑趄。非酬擊楫歌,不獻凌雲賦。
地闊天高金陵路,有綸竿何處無魚。說甚麼光陰迅速,愁甚麼雲山間阻,問甚麼
松菊荒蕪。 送丁起東回陝(斯人學煅煉)
玉立照青春,金匱消白日。調和內景。運化玄機。雖無膠漆情,還有醇醪味。
執手河梁君須記,再相逢何處追隨。知他在華陽武夷?知他在丹山赤水?知他在
玄圃瑤池?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並受其福。」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