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
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
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
南京一時有兩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余聽其說景陽岡武松打虎白文,與本傳大異。
其描寫刻畫,微入毫髮,然又找截乾淨,並不嘮叨。
?夬聲如巨鍾,說至筋節處,叱咤叫喊,洶洶崩屋。
武松到店沽酒,店內無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聲。
閒中著色,細微至此。
主人必屏息靜坐,傾耳聽之,彼方掉舌。
稍見下人呫嗶耳語,聽者欠伸有倦色,輒不言,故不得強。
每至丙夜,拭桌剪燈,素瓷靜遞,款款言之。
其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諦聽,不怕其不齰舌死也。
柳麻貌奇醜,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
定王使單襄公聘於宋。
遂假道於陳,以聘於楚。
火朝覿矣,道茀不可行也。
侯不在疆,司空不視塗,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藝,膳宰不置餼,司里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旅舍。
民將築台於夏氏。
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賓不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
」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天根見而水涸,本見而草木節解,駟見而隕霜,火見而清風戒寒。
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
』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
』其時儆曰:「收而場功,待而畚梮,營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見,期於司里。
』此先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於天下者也。
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災也,其餘無非谷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
不奪民時,不蔑民功。
有優無匱,有逸無罷。
國有班事,縣有序民。
』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祀,司里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途,司寇詰奸,虞人入材,甸人積薪,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饔,廩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以物至,賓入如歸。
是故小大莫不懷愛。
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
至於王吏,則皆官正蒞事,上卿監之。
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
』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王命以為過賓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非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
』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嬪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
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
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 ,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六年,單子如楚。
八年,陳侯殺於夏氏。
九年,楚子入陳。
。
明年,上將大誇胡人以多禽獸。
秋,命右扶風發民入南山。
西自褒斜,東至弘農,南驅漢中,張羅網罝罘,捕熊羆豪豬,虎豹狖玃,狐兔糜鹿,載以檻車,輸長楊射熊館。
以網為周阹,縱禽獸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獲,上親臨觀焉。
是時,農民不得收斂。
雄從至射熊館,還,上《長楊賦》。
聊因筆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以風。
其辭曰:子墨客卿問於翰林主人曰:「蓋聞聖主之養民也,仁沾而恩洽,動不為身。
今年獵長楊,先命右扶風,左太華而右褒斜,椓巀嶭而為弋,紆南山以為罝,羅千乘於林莽,列萬騎於山隅,帥軍踤阹,錫戎獲胡。
扼熊羆,拖豪豬,木擁槍累,以為儲胥,此天下之窮覽極觀也。
雖然,亦頗擾於農人。
三旬有餘,其勤至矣,而功不圖。
恐不識者外之則以為娛樂之游,內之則不以為乾豆之事,豈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為神,澹泊為德,今樂遠出以露威靈,數搖動以罷車甲,本非人主之急務也。
蒙竊惑焉。
」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謂之茲耶?若客所謂知其一未睹其二,見其外不識其內也。
仆嘗倦談,不能一二其詳,請略舉其凡,而客自覽其切焉。
」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強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鑿齒之徒相與摩牙而爭之。
豪俊糜沸雲擾,群黎為之不康。
於是上帝眷顧高祖,高祖奉命,順斗極,運天關,橫巨海,漂崑崙,提劍而叱之。
所過麾摲邑,下將降旗,一日之戰,不可殫記。
當此之勤,頭蓬不暇梳,飢不及餐,鞮鍪生蟣虱,介冑被沾汗,以為萬姓請命乎皇天。
乃展人之所詘,振人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聖文,隨風乘流,方垂意於至寧。
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廈不居,木器無文。
於是後宮賤玳瑁而疏珠璣,卻翡翠之飾,除雕琢之巧。
惡麗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
抑止絲竹晏衍之樂,憎聞鄭衛幼眇之聲。
是以玉衡正而泰階平也。
其後熏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氓為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
於是聖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驃衛,汾沄沸渭,雲合電發,猋騰波流,機駭蜂軼,疾如奔星,擊如震霆。
碎轒輼,破穹廬,腦沙幕,髓余吾。
遂躐乎王庭,驅橐駝,燒熐蠡,分嫠單于,磔裂屬國。
夷坑谷,拔鹵莽,刊山石,蹂屍輿廝,繫纍老弱,吮鋌瘢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
皆稽顙樹頜,扶服蟻伏,二十餘年矣,尚不敢惕息。
夫天兵四臨,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節西征,羌僰東馳。
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絕黨之域。
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綏,莫不蹻足抗首,請獻厥珍。
使海內澹然,永亡邊城之災,金革之患。
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並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沉浮,洋溢八區。
普天所覆,莫不沾濡。
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
意者以為事罔隆而不殺,物靡盛而不虧,故平不肆險,安不忘危。
乃時以有年出兵,整輿竦戎,振師五柞,習馬長楊,簡力狡獸,校武票禽。
乃萃然登南山,瞰烏弋,西厭月窟,東震日域,又恐後代迷於一時之事,常以此為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御也。
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仿佛,委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尊之烈,遵文武之度,復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
使農不輟耰,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凱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弱,帥與之同苦樂。
然後陳鐘鼓之樂,鳴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鳴球,掉八列之舞。
酌允鑠,餚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
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勞也。
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
豈徒欲淫覽浮觀,馳騁秔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狖玃之收,多糜鹿之獲哉?且盲者不見嘆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
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人之所能及也。
乃今日發蒙,廓然已昭矣。
其三月,將祭后土,上乃帥群臣橫大河,湊汾陰。
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顧龍門,覽鹽池,登歷觀,陟西嶽以望八荒,跡殷周之虛,眇然以思唐虞之風。
雄以為臨川羨魚不如歸而結罔,還,上《河東賦》以勸,其辭曰:伊年暮春,將瘞后土,禮靈祇,謁汾陰於東郊,因茲以勒崇垂鴻,發祥隤祉,飲若神明者,盛哉鑠乎,越不可載已!於是命群臣,齊法服,整靈輿,乃撫翠鳳之駕,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張燿日之玄旄,揚左纛,被雲旓。
奮電鞭,驂雷輜,鳴洪鐘,建五旗。
羲和司日,顏倫奉輿,風發飆拂,神騰鬼趡;千乘霆亂,萬騎屈橋,嘻嘻旭旭,天地稠㟼。
簸丘跳巒,涌渭躍涇。
秦神下讋,跖魂負沴;河靈矍踢,爪華蹈襄。
遂臻陰宮,穆穆肅肅,蹲蹲如也。
靈祇既鄉,五位時敘,絪縕玄黃,將紹厥後。
於是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於龍門,灑沈災於豁瀆兮,播九河於東瀕。
登歷觀而遙望兮,聊浮游以經營。
樂往昔之遺風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寧。
汩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垓下與彭城。
濊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龍而超河兮,陟西嶽之嶢崝。
雲霏霏而來迎兮,澤滲灕而下降,郁蕭條其幽藹兮,滃泛沛以豐隆。
叱風伯於南北兮,呵雨師於西東,參天地而獨立兮,廓湯湯其亡雙。
遵逝乎歸來,以函夏之大漢兮,彼曾何足與比功?建乾坤之貞兆兮,將悉總之以群龍。
麗鈎芒與驂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融。
敦眾神使式道兮,奮六經以攄頌。
逾於穆之緝熙兮,過《清廟》之雝雝;軼五帝之遐跡兮,躡三皇之高蹤。
既發軔於平盈兮,誰謂路遠而不能從?。
孫泰,山陽人也,少師皇甫穎,操守頗有古賢之風。
泰妻即姨妹也。
先是姨老矣,以二子為托,曰:「其長損一目,汝可娶其女弟。
」姨卒,泰娶其姊。
或詰之,泰曰: 「其人有廢疾,非泰不可適。
」眾皆伏泰之義。
嘗於都市遇鐵燈台,市之,而命洗刷,卻銀也。
泰亟往還之。
中和中,將家於義興,置一別墅,用緡錢二百千。
既半授之矣,泰游吳興郡,約回日當詣所止。
居兩月,泰回,停舟徒步,復以余資授之,俾其人他徙。
於時睹一老嫗,長慟數聲。
泰驚悸,召詰之,嫗曰:「老婦嘗事翁姑於此,子孫不肖,為他人所有,故悲耳。
」泰憮然久之,因紿曰:「吾適得京書,已別除官,不可住此,所居且命爾子掌之。
」言訖,解維而逝,不復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