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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六臣傳第二十三

新五代史

〔史部〕

甚哉,白馬之禍,悲夫,可為流涕者矣!然士之生死,豈其一身之事哉?初, 唐天祐三年,梁王欲以嬖吏張廷范為太常卿,唐宰相裴樞以謂太常卿唐常以清流為 之,廷范乃梁客將,不可。梁王由此大怒,曰:「吾常語裴樞純厚不陷浮薄,今亦 為此邪!」是歲四月,彗出西北,掃文昌、軒轅、天市,宰相柳璨希梁王旨,歸其 譴於大臣,於是左僕射裴樞、獨孤損、右僕射崔遠、守太保致仕趙崇、兵部侍郎王 贊、工部尚書王溥、吏部尚書陸扆皆以無罪貶,同日賜死於白馬驛。凡搢紳之士與 唐而不與梁者,皆誣以朋黨,坐貶死者數百人,而朝廷為之一空。

明年三月,唐哀帝遜位於梁,遣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為冊禮使, 禮部尚書蘇循為副;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 中書舍人張策為副;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逢為副。四月甲子, 文蔚等自上源驛奉冊寶,乘輅車,導以金吾仗衛、太常鹵簿,朝梁於金祥殿。王袞 冕南面,臣文蔚、臣循奉冊升殿,進讀已,臣涉、臣策奉傳國璽,臣貽矩、臣光逢 奉金寶,以次升,進讀已,降,率文武百官北面舞蹈再拜賀。

夫一太常卿與社稷孰為重?使樞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國與人乎?雖樞等 之力未必能存唐,然必不亡唐而獨存也。嗚呼!唐之亡也,賢人君子既與之共盡, 其餘在者皆庸懦不肖、傾險獪猾、趨利賣國之徒也。不然,安能蒙恥忍辱於梁庭如 此哉!作《唐六臣傳》。

○張文蔚

張文蔚,字右華,河間人也。初以文行知名,舉進士及第。唐昭宗時,為翰林 學士承旨。是時,天子微弱,制度已隳,文蔚居翰林,制詔四方,獨守大體。昭宗 遷洛,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柳璨殺裴樞等七人,蔓引朝士,輒加誅殺, 縉紳相視以目,皆不自保,文蔚力講解之,朝士多賴以全活。梁太祖立,仍以文蔚 為相,梁初制度皆文蔚所裁定。文蔚居家亦孝悌。開平二年,太祖北巡,留文蔚西 都,以暴疾卒,贈右僕射。

○楊涉

楊涉,祖收,唐懿宗時宰相;父嚴,官至兵部侍郎。涉舉進士,昭宗時為吏部 尚書。哀帝即位,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涉,唐名家,世守禮法,而性 特謹厚,不幸遭唐之亂,拜相之日,與家人相對泣下,顧謂其子凝式曰:「吾不能 脫此網羅,禍將至矣,必累爾等。」唐亡,事梁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在位三年,俯首無所施為,罷為左僕射,知貢舉,後數年卒。

子凝式,有文詞,善筆札,歷事梁、唐、晉、漢、周,常以心疾致仕,居於洛 陽,官至太子太保。

○張策

張策,字少逸,河西敦煌人也。父同,為唐容管經略使。策少聰悟好學,通章 句。父同,居洛陽敦化里,浚井得古鼎,銘曰:「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千。」 同以為奇,策時年十三,居同側,啟曰:「漢建安二十五年,曹公薨,改元延康。 是歲十月,文帝受禪,又改黃初,是黃初元年無二月也,銘何謬邪?」同大驚異之。 策少好浮圖之說,乃落髮為僧,居長安慈恩寺。黃巢犯長安,策乃返初服,奉父母 以避亂,居田裡十餘年。召拜廣文館博士。邠州王行瑜辟觀察支使。晉王李克用攻 行瑜,策與婢肩輿其母東歸,行積雪中,行者憐之。梁太祖兼四鎮,辟鄭、滑支使, 以母喪解職。服除,入唐為膳部員外郎。華州韓建辟判官,建徙許州,以為掌書記, 建遣策聘於太祖,太祖見而喜曰:「張夫子至矣。」遂留以為掌書記,薦之於朝, 累拜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旨。開平二年,拜刑部侍郎、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中書侍郎。以風恙罷為刑部尚書,致仕,卒於洛陽。

○趙光逢

趙光逢,字延吉,父隱,唐左僕射。光逢在唐以文行知名,時人稱其方直溫潤, 謂之「玉界尺。」昭宗時為翰林學士承旨、御史中丞,以世亂棄官,居洛陽,杜門 絕人事者五六年。柳璨為相,與光逢有舊恩,起光逢為吏部侍郎、太常卿。唐亡, 事梁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遷左僕射,以太子太保致仕。末帝即位, 起為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復以司徒致仕。唐天成中,即其家拜太保,封齊國 公,卒,贈太傅。

○薛貽矩

薛貽矩,字熙用,河東聞喜人也,仕唐為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昭宗自岐 還長安,大誅宦者,貽矩時為中尉韓全誨等作畫像讚,坐左遷。貽矩乃自結於梁太 祖,太祖言之於朝,拜吏部尚書,遷御史大夫。天祐三年,太祖自長蘆還軍,哀帝 遣貽矩來勞,貽矩以臣禮見,太祖揖之升階,貽矩曰:「殿下功德及人,三靈改卜, 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違?」乃稱臣拜舞,太祖側身以避之。貽矩還,遂趣 哀帝遜位。太祖即位,拜貽矩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拜司空。貽矩為梁 相五年,卒,贈侍中。

○蘇循 杜曉附

蘇循,不知何許人也。為人巧佞,阿諛無廉恥,惟利是趨。事唐為禮部尚書。 是時,梁太祖已弒昭宗,立哀帝,唐之舊臣皆憤惋切齒,或俯首畏禍,或去不仕, 而循特附會梁以希進用。梁兵攻楊行密,大敗於珝河,太祖躁忿,急於禪代,欲邀 唐九錫,群臣莫敢當其議,獨循倡言:「梁王功德,天命所歸,宜即受禪。」明年, 梁太祖即位,循為冊禮副使。

循有子楷,乾寧中舉進士及第,昭宗遣學士陸扆覆落之,楷常慚恨。及昭宗遇 弒,唐政出於梁,楷為起居郎,與柳璨、張廷范等相結,因謂廷范曰:「夫諡者, 所以易名而貴信也。前有司諡先帝曰『昭』,名實不稱,公為太常卿,予史官也, 不可以不言。」乃上疏駁議。而廷範本梁客將,嘗求太常卿不得者,廷范亦以此怨 唐,因下楷疏廷范,廷范議曰:「臣聞執事堅固之謂恭,亂而不損之謂靈,武而不 遂之謂莊,在國逢難之謂閔,因事有功之謂襄,請改諡昭宗皇帝曰恭靈莊閔皇帝, 廟號襄宗。」

梁太祖已即位,置酒玄德殿,顧群臣自陳德薄不足以當天命,皆諸公推戴之力。 唐之舊臣楊涉、張文蔚等皆慚懼俯伏不能對,獨循與張禕、薛貽矩盛稱梁王功德, 所以順天應人者。循父子皆自以附會梁得所託,旦夕引首,希見進用,敬翔尤惡之, 謂太祖曰:「梁室新造,宜得端士以厚風俗,循父子皆無行,不可立於新朝。」於 是父子皆勒歸田裡,乃依硃友謙於河中。其後,友謙叛梁降晉,晉王將即帝位,求 唐故臣在者,以備百官之闕,友謙遣循至魏州。是時梁未滅,晉諸將相多不欲晉王 即位。晉王之意雖銳,將相大臣未有贊成其議者。循始至魏州,望州廨聽事即拜, 謂之「拜殿」。及入謁,蹈舞呼萬歲而稱臣,晉王大悅。明日又獻「畫日筆」三十 管,晉王益喜,因以循為節度副使。已而病卒。莊宗即位,贈左僕射。

楷,同光中為尚書員外郎。明宗即位,大臣欲理其駁諡之罪,以憂死。

當唐之亡也,又有杜曉者,字明遠。祖審權,父讓能,皆為唐相。昭宗時,王 行瑜、李茂貞兵犯京師,昭宗殺讓能於臨皋以自解。曉以父死無罪,居喪哀毀;服 除,布衣幅巾,自廢十餘年。崔胤判鹽鐵,辟巡官,除畿縣尉,直昭文館,皆不起。 崔遠判戶部,又辟巡官,或謂曉曰:「嵇康死,子紹自廢不出仕,山濤以物理責之, 乃仕。吾子忍令杜氏歲時鋪席祭其先人同匹庶乎?」曉乃為之起。累遷膳部郎中、 翰林學士。梁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旨。開平二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 章事。友珪立,遷禮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袁象先等討賊,兵大掠,曉為亂兵所 殺,贈右僕射。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 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群臣稱魏功德,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誇耀於世。 又讀《梁實錄》,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誇耀, 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 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 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 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孤人主之勢而 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說。夫為君子者,故嘗 寡過,小人慾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 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遊執友,謂 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 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 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 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 見善不敢薦引,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遠,而小人日進,則為人主者, 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說也。 一君子存,群小人雖眾,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 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梁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予人者,由其國無君子, 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說,人主可不察哉!《傳》曰 「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與!可不鑒哉!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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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五代史
      《新五代史》,宋撰,原名《五代史記》,後世為區別於薛居正等官修的五代史,稱為新五代史。全書共七十四卷,本紀十二卷、列傳四十五卷、考三卷、世家及年譜十一卷、四夷附錄三卷。記載了自後梁開平元年(907年)至後周顯德七年(960年)共五十三年的歷史。《新五代史》撰寫時,增加了《舊五代史》所未能見到的史料,如《五代會要》、《五代史補》等,因此內容更加翔實。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為訓,故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