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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二十二

徐霞客遊記

〔史部〕

初十日晨餐後,大把事復來候往木家院。

通事具騎,而大把事忽去,久待不至,乃行。東向半里,街轉南北,北去乃象眠山南垂,通安州治所託,南去乃大道。半里,去東橋,於是循溪南岸東南行。三里,有柳兩三株,在路右塍間,是為土人送行之地。

其北有塢,東北辟甚遙。

蓋雪山之支,東垂南下者兩重,初為翠屏、象眠,與解脫、十和一夾而成白沙塢;再為吳烈東山,與翠屏、象眠再夾而成此塢,其北入與白沙等。其北度脊處,即金沙江逼雪山之麓而東者。東山之外,則江流南轉矣。脊南即此塢,中有溪自東山出,灌溉田疇更廣。由此塢東北逾脊渡江,即香羅之道也。塢中溪東南與玉河會於三生橋之東。又有水西南自文筆山,沿南山而東轉,隨東圓岡之下,經三生橋而東與二水會。於是三水合而成漾共江之源焉。東圓岡者,為麗郡東南第一重鎖鑰。蓋有大脊自西來,穹為木家院後高峰大脊,從此南趨鶴慶。其東下者為邱塘關,其東北下者,環轉而為此岡,直逼東山之麓,束三水為一,沿東山南下而出邱塘東峽,自七和、馮密而達鶴慶。岡首迴環向郡,南山之溪經其下,鞏橋度之,曰三生橋。橋北有二坊,兩三家為守者。自柳塘至此,又五里矣。其北皆良疇,而南則登坡焉。一里,升坡之巔,平行其上。右俯其坡內抱,下辟平塢,直北接郡治,眺其坡,斜削東下,與東山夾溪南流。坡間每有村廬,就窪傍坎,桃花柳色,罨映高下。三里,稍下就窪,有水成痕,自西而東下於溪。又南逾一坡,度板橋而南,則木家院在是矣。

先是途中屢有飛騎南行,蓋木公先使其子至院待余,而又屢令人來,示其款接之禮也。途中與通事者輒唧唧語,余不之省察看。比余至,而大把事已先至矣,迎入門。其門南向甚敝,前有大石獅,四面牆垣之外,俱巨木參霄。甫入,四君出迎,入門兩重,廳事亦敞。從其右又入內廳,乃拜座進茶。即揖入西側門,搭松棚於西廡之前,下藉以松毛,以示重禮也。大把事設二卓即「桌」,坐定,即獻紙筆,袖中出一小封,曰:「家主以郎君新進諸生,雖事筆硯,而此中無名師,未窺中原文脈,求為賜教一篇,使知所法程,以為終身佩服。」

余頷之。拆其封,乃木公求余作文,並為其子斧正修改。書後寫一題曰:「雅頌各得其所。」余與四君,即就座拈毫執筆,二把事退候階下。下午,文各就。余閱其作,頗清亮。二把事復以主命求細為批閱。余將為舉筆,二把事曰:「餒飢餓久矣,請少遲之。後有茶花,為南中之冠,請往一觀而就席。」

蓋其主命指示也,余乃從之。由其右轉過一廳,左有巨樓,樓前茶樹,盤蔭數畝,高與樓齊。其本徑尺者三四株叢起,四旁萎蕤ruí枝葉茂盛下垂,下覆甚密,不能中窺。其花尚未全舒,止數十朵,高綴叢葉中,雖大而不能近覷觀看。且花少葉盛,未見燦爛之妙,若待月終,便成火樹霞林,借因為此間地寒,花較遲也。

把事言,此樹植與老把事年相似,屈指六十餘。

余初疑為數百年物,而豈知氣機發旺,其妙如此。

已還松棚,則設席已就。四君獻款,復有紅氈、麗鎖之惠。二把事亦設席坐階下,每獻酒則趨而上焉。

四君年二十餘,修皙修長而白皙清俊,不似邊陲之產,而語言清辨可聽,威儀動盪,悉不失其節。為余言北崖紅映之異。時余欲由九和趨劍川,四君言:「此道雖險而實近,但此時徙遷移諸出豆者在此,死穢之氣相聞,而路亦絕行人,不若從鶴慶便。」餚味中有柔豬、氂牛舌,俱為余言之,縷縷可聽。

柔豬乃五六斤小豬,以米飯餵成者,其骨俱柔脆,全體炙之,乃切片食。氂牛舌似豬舌而大,甘脆有異味。惜余時已醉飽,不能多嘗也。因為余言:「其地多氂牛,尾大而有力,亦能負重,北地山中人,無田可耕,惟納氂牛銀為稅。」蓋鶴慶以北多氂牛,順寧以南多象,南北各有一異獸,惟中隔大理一郡,西抵永晶、騰越,其西漸狹,中皆人民,而異獸各不一產。騰越之西,則有紅毛野人,是亦人中之耗、象也。抵暮乃散。二把事領余文去,以四君文畀bì給余,曰:「燈下乞細為削抹修改,明晨欲早呈主人也。」余頷之。

四君送余出大門,亦馳還郡治,仍以騎令通事送余。東南二里,宿村氓家。余挑燈評文,就臥其西廡。

十一日昧爽,通事取所評文送木家院,就院中取鈑至,已近午矣。覓負擔者,久之得一人,遂南行。二里,抵南山下。循山東南一里,下越一坑底,仍東南上二里,出邱塘關。關內數家居之,有把事迎余獻茶。其關橫屋三楹,南向踞嶺上,第南下頗削,而關門則無甚險隘也。其嶺自西大脊分支東突,與東山對夾漾共江於下,關門東脊臨江之嘴,豎塔於上。為麗東南第二重鎖鑰。隔江之東山,至是亦雄奮而起,若與西大峰共為犄角者。關人指其東麓,即金沙江南下,轉而東南,趨浪滄、順州之間者。

此地有路,半日逾此嶺,又一日半而東南抵浪滄衛。

出關,辭通事以騎返,余遂同擔夫仍南向就小道下山。

其道皆純石嵯峨,踐隙攀峰而下,二里,乃抵其麓。遂西南陟橋,橋西有坡,南向隨之。半里,復下坡,西有塢南開,而中無水。又半里,橫陟之,由西坡上半里,依西大山之麓轉而東南行。一里余,路左復起石山,與西山對夾,路行其中。

二里,逾脊南下,脊右有石崖下嵌,而東半石峰,尤為巀嶪jiéyè山高峻貌。南一里,東峰始降,復隨西坡盤而西南。二里,其支復東突,再南逾之。下半里,還顧東突峰南,有崖嵌空成門,返步探之,雖有兩門,而洞俱不深。

又循西山而南,一里余,三四家倚西山下,於是復見漾共江出峽而下盤其麓,峽中始環疊為田。村之前,已引水為渠,循山而南,抵七和矣。

隨渠盤西山東突之嘴,又三里而抵七和。七和者,麗郡之外郛fú外城也,聚落倚西山頗盛。其下塢中,水田夾江,木公之次子居此,其宅亦東向。由其前又南半里,為稅局,收稅者居之。又南漸下一里,復過一村,乃西南上坡。一里,陟坡頂,其上甚平。由其上平行而南,二里,有數家居坡脊,是為七和哨,則麗江南盡之鄙邊疆也,故設哨焉。

哨南又半里,有路自東南橫過西北者,為三岔黃泥岡。

蓋是坡自西大山下垂,由此亘而東南,橫路隨其脊斜去,脊西遂下陷成峽,黑龍潭當其下焉。大道由峽東直南,鶴慶、麗江之界,隨此坡脊而分。故脊西下陷處,自西盤而南至馮密,其下已屬鶴慶;脊東盤亘處南下馮密東,其內猶屬麗江,此東西兩界大山內之橫界也。於是西瞰峽內,松箐遙連,路依東脊南向漸下,六里而至馮密。

日才過午,覓宿店,漫投一樓上,乃陳生某家也,向曾於悉檀相晤者。擔人卸擔去,余炊飯其家,欲往青玄洞。陳生止余曰:「明日登程,可即從此往。今日晚,可一探東山之麓乎?」遂同東陟塢塍。蓋此塢即自黑龍潭南下,至此東向而出者,塢北則黃泥岡之坡,直垂而逼東山之麓,江亦東遜若逗而出於門者,故塢東之界,直以此門而分。由塢東行一里,即與漾共江遇。

溯之東北半里,有木橋橫江上。

從橋東度,木凡四接。循東岸溯之而北,半里,登東隴,其上復盤隴成畦,闢田甚廣。又北一里,直對黃泥之嘴,東界尖峰最聳,是為筆架峰,正西與馮密後堆谷峰相對焉。陳生父冢正在其隴之上,時將議遷,故來相度。余勸其勿遷,惟來脈處引水開渠,橫截其後,若引從墓右,環流於前,是即旋轉之法。陳生是之。仍從木橋度江,共三里,還寓。陳生取酒獻酌。余囑其覓遠行擔夫,陳言明日可得,不必囑也。

十二日陳為余覓夫,皆下種翻田,不便遠去,已領銀,復來辭。既飯,展轉久之,得一人曰趙貴,遂行。余以純一所饋甌二鼎一,酬陳生之貰shì賒欠酒。從其居之西涉一澗,既截塢而西北,一里余,登西坡,已逼堆谷峰下。坡上引水為渠南注,架木而度,即南循東下之脊而上,半里,得平岡。由岡上西行半里,直逼西山下,有廟臨岡而峙。廟南東下腋底,有廟祀龍王,南臨一池,甚廣而澄澈,乃香米龍潭也。廟南西上層崖,有洞東向辟門,其上回崖突兀,即青玄洞也。二廟俱不入,西躡山直上,半里,抵崖下,則洞門有垂石中懸,門闢為二,左大而右小。有僧倚中垂之石,結廬其外,又環石於左門之下,以為外門。由環石竇間入,登左門,其門大開,西向直入,置佛座當其中。

佛座前稍左,其頂上透,引天光一縷下墜,高蓋數十丈也。其右則外懸之壁當其前,中旁達而南,即豁為右門,門稍東南向,下懸石壁,可眺而不可行也。蓋佛座之前,懸石外屏,既覺迴環,而旁達兩門,上通一竅,更為明徹,此其前勝也。佛座以後,有巨碑中立,刻詩於上。由此而內,便須秉炬。乃令擔人秉炬前,見內洞亦分兩門,則右大而左小。先循左壁攀左隙上躋,既登一崖,其上夾而成隙。披隙入,轉而南向,有穴下墜甚深。先投炬燭其底,以為阱也,乃撐隙支空而下,三丈,至其底;稍南見有光遙透,以為通別竇矣;再前諦視,光自東入,始悟即右門所入之大竇也。復轉而西入,內有小門漸下,乃伏而窮之。數丈,愈隘不能進,乃倒退而出。循右崖之壁,從其西南,復得一門。初亦小,其內稍開,數丈後,亦愈隘而漸伏,亦不能進,復倒退而出,即前之有光遙透處也。向明東蹈,左右審顧,石雖婉蜒而崖無別竅。遂至大碑後錄其詩,並出前洞,以梯懸垂石內後崖,亦錄其詩。僧瀹yuè煮茶就,引滿而出下洞前,則有桃當門,猶未全放也。是洞前後分岐窈窕yǎotiǎn深遠的樣子,前之罨yǎn掩映透漏,後之層疊崡岈,擅斯二美,而外有回崖上擁,碧浸下涵,亦勝絕之地。

既下,至平岡,余欲北探黑龍潭,擔者言:「黑龍潭路當從黃泥岡西下,不然,亦須從馮密後溯流入。此山之麓,無通道可行。蓋此中有二龍潭,北峽為黑龍潭,此下為香米龍潭,皆有洞自西山出,前匯為潭,其勝如一軌,不煩兩探。」

余然之,遂南向趨香米。其潭大數十畝,淵然澄碧。蓋即平岡之脊,東向南環,與西山挾潭於中,止西南通一峽容水去。

路從潭西循西山而南,山崖忽迸,水從中溢於潭,乃橫石度崖口。崖前巨石支門,水分瀠巨石之隙,橫石亦分度之。其石高下不一,東瞰澄波,西懸倒壁,洞流漱其下,崖樹絡其上,幽趣縈人,不暇他顧。

已乃披隙入洞,洞中巨石斜騫,分流堰派,曲折交旋,一洞而水石錯落,上如懸幕,下若分蓮,蹈其瓣中,方疑片隔,仰其頂上,又覺玄同。入數丈,後壁猶有餘光,而水自下穴出,無容捫入矣。

出洞,依西山南行二里,有數家倚山而居。由其前又南一里,轉而西行一里,又逼西山之麓。復南行二里,則西山中斷,兩崖對夾如門,上下逼湊,其中亦有路。緣之上,蓋此崖乃麗江南盡之界,川內平疇,鶴慶獨下透而北,兩界高山,麗江俱前踞西南,以兩山之後,猶麽些之俗耳。自此而南,東西界後亦俱儸儸,屬鶴慶土官高千戶矣。

又南二里,一溪自西山下出,余溯而窮之。稍轉北半里,其水分兩穴東向出,皆溢自石下,無大竅也。乃逾出水石上,由水之西,循山南行。半里,有洞連裂三門,倚崖東向,洞深丈余,高亦如之,三門各峙,中不相通,而石色殷紅,前則桃花點綴,頗有霞痕錦幅之意,但其洞不中透,為可惜耳。崖右,其支峰自上東向,環臂而下,腋中沖砂墜礫,北轉而傾於崖前。腋底亦有一洞,南登環臂之脊,始回眺見之,似亦不深,乃舍之。南逾臂脊,東南下半里,有村廬十數家,倚西山之嘴,是為四莊。其南腋中,有龍潭一圍,大百餘畝,直逼西山,西山石崖,插潭而下。路盤崖上凌其南,又一里,循潭東岸南繞之,泄水之堰,在其東南,懸坑下墜,即東出而注於小板橋者也。其西北腋崖迴轉,石腳倒插,復東起一崖,突潭中如拇指,結檻其上,不知中祀何神,其下即潭水所自出也,亦不知水穴之大小。然其境水石瀠回,峰崖倒突,而水尤晶瑩晃漾,更勝香米之景,惜已從潭東一里,抵泄水之堰,不便從西崖逾險而上矣。由其南循西山又二里,有石山一支,自西山東向突川中,其西南轉腋處,有古廟當其間,前多巨石嶙峋,如芙蓉簇萼,其色青殷yān赤黑色,而質廉利,不似北來之石,色赭而質厲也。入叩無人,就廡而飯。既乃循東突之峰東行半里,轉而南盤其嘴。其嘴東臨平川,後聳石峰,嘴下石骨稜稜,如側刃列鍔,水流一線,穿於其間,汩汩南行,心異之。仰眺其後聳石峰,萬萼雲叢,千葩蜃結,以為必有靈境。擔者曰:「近構一寺,曰鶴鳴,不識有人棲否。」余乃令擔仆前行,獨返而躡其上,披綃蹈瓣半里,陟峰頭而庵在焉。其門東北向,中有堂三楹,供西方大士,左有棱祀文昌,俱不大,而飾堊未完。有一道者棲其間。蓋二年前,居人見山頭有鳴鶴之異,而道者適至,募建此庵,故鄉人感而名之,道者留余遲一宿,余以擔仆已前,力辭之,不待其炊茶而別。

其庵之南,村廬倚西山下者甚盛。三里余,又有危峰自西山東突,與鶴鳴之峰南北如雙臂前舒,但鶴鳴嶙峋而繚繞,此峰聳拔而拱立為異耳。是峰名石寨,前有村名石寨村。有一龍泉自峰下出,匯水為潭,小於四莊,東乃環堤為堰,水從堰東注壑去,即東出於大板橋者也。半里,越堤之南,復循西山南行,其地漸莽,無田塍,村廬之北,想無水源故也。

八里,始有溪東注,路東轉而南渡之,於是東望為演武場北村,西望為西龍潭大村,蓋此水即西龍潭所分注者也。西龍潭亦當西山東突之腋,匯水頗大,東北流者為此水,中為城北大路口水,東南引者為城中之水,其利為一郡之冠雲。又南二里,出大路。正當大路所向之處,其東有竹叢村廬,即來時所遵道也。從大路南四里余,而抵鶴慶北關,托宿於關外,乃入北門,是為舊城。南半里,轉而西,為御前守御所在焉。摩尼山復吾師之子張生家,北向而居,入叩之,往去摩尼未返也。又轉南,再入城門,是為新城。始知鶴慶城二重,南新北舊,南拓寬闊而北束。入新城,即從府治東南向行,半里,東轉郡學前,南向有大街,市舍頗盛。已乃仍出兩北門,入寓而餐始熟,遂啜而臥。

鶴慶西倚大山,為南龍老脊,東向大山,為石寶高峰,石寶山高穹獨聳,頂為倔多尊者道場。此山自麗江東山南向下,南盡於金沙江。中夾平川,自七和南下。但七和之南,又有三岔黃泥岡,自西而橫逼東山。故其川以馮密南新屯為甸頭,直下而南,共五十里,有象眠山西自西大脊東屬於石寶山。石寶山西與劍川同名,《一統志》稱為峰頂山,從志為是。

象眠山與麗江同名,《一統志》稱為龍珠山,亦當從志為是。

漾共江貫於中川,南抵象眠,分注眾竅,合於山腹,南泄為一派,合楓木之水,東南入金沙江。

兩旁東有五泉,出石寶之下;西有黑龍、西龍諸潭,出西大山下。故川中田禾豐美,甲於諸郡。馮密之麥,亦甲諸郡,稱為瑞麥,其粒長倍於常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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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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