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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三十

徐霞客遊記

〔史部〕

己卯(公元1639年)四月初十日閃知願早令徐使來問夫,而昨所定者竟不至。徐復趨南關覓一夫來,余飯已久矣。乃以衣四件、書四本、並襪包等寄陶道,遂同至夫寓。

候其飯,上午乃行,徐使始去。出南門,門外有小水自西而東,吊橋跨其上,即太保山南峽所出者。南行五里,有巨石樑跨深溪上,其下水斷而不成流,想即沙河之水也。

又南半里,坡間樹色依然,頗似余鄉櫻珠,而不見火齊映樹,一二家結棚樹下,油碧輿五六肩,乃婦人之游於林間者,不能近辨其為何樹也。

又南半里,有堤如城垣,自西山環繞來。

登其上,則堤內堰水成塘,西浸山麓,東築堰高丈余即諸葛堰,今尚存。隨東堰西南行,二里堰盡,山從堰西南環而下,有數家當曲中在山灣中。南轉行其前,又二里,有數十家倚西山下,山復環其南,是為臥獅窩。蓋其西大山將南盡,支乃東轉,其北先有近支,東向屢下,如太保、九隆皆是也;又南為臥獅,在西南坳中,山形再跌而下,其上峰石崖盤突,儼然一如狻猊suāní即獅子之首,其下峰頗長,則臥形也。

余先望見大路在南坡之上,初不知小路之西折而當獅崖盤突間,但遙見其崖突兀,與前峰湊峽甚促,心異之。候土人而問,初一人曰:「此石花洞也。」再問一人,曰:「此芭蕉洞也。」小路正從其下過,石花即其後來之名耳。蓋大路上南坡,而小路西折而由此,余時欲從小路上,而仆擔俱在後,坐待久之。俟其至,從村南過小橋,有碑稱臥佛橋。過橋,即西折從小路上坡。一里余,從坡坳間渡小水,即仰見芭蕉洞在突崖之下,蓋突崖乃獅首,而洞則當其臥臍之間。

涉澗,又西上而探洞。洞門東向,高穹二丈,正與筆架山遙對。洞內丈余,即西北折而下。

其洞下雖峻而路頗夷平坦,下三丈漸暗,聞秉炬入,深里余,姑挨歸途攜炬以窮也。

出洞,循崖西上一里,過突崖下峽,透脊而西半里,度一窪。脊以內乃中窪之峽,水東挨突崖脊,下搗其崖麓,無穴以泄,水沫淤濁,然而所渡芭蕉洞前小水,即其透崖瀝峽而出者。從水上循嶺南轉,一里,逾南坡之脊,始見脊南亦下墜成大窪,而中無水。南坡大道,從右窪中西南上;而余所從小道,則循西大山南行嶺間。五里,連逾二坡脊。共二里,則西界大山南向墜為低脊,此其東轉之最長者也,南坡涉窪之路,至此而合。乃共轉西向,循低脊而進,脊北亦中窪瀦水焉。西一里,降而下坡,半里而得窪底鋪,五六家在坑峽間。

其峽雖縱橫而實中窪,中無滴水。

隨窪西下一里,直抵大山下。復南行窪峽中二里,又得東墜之脊,脊南塢稍開,於是小圓峰離立矣,然其水猶東行。一里,又南上坡,盤坡南離立圓峰,取道峰隙而南。一里,轉峰腋,始東南上盤而西南。共里余,則南北兩支,俱自北大山之西分支東繞,中夾成峽甚深。路逾北支,從其上西向入峽;其南支則木叢其上,箐樹木叢生的山谷為箐,此為雲貴之地所稱墜其下。雖甚深而不聞水聲焉。

西行二里,乃西下箐中。

又一里,有數家當箐底,是為冷水箐,乃飯於鬻腐者買豆腐的人家。

於是西南隨箐上,一里,過一脊,其脊乃從西而東度之脈也。脊南始見群山俱伏,有遠山橫其西南。路又逾岡西上,一里,登其南突之崖,是為油革關舊址,乃舊之設關而榷稅處,今已無之。其西即墜崖西下,甚峻。下二里,漸平。又二里,西峽漸開,有僧新結樓倚北山下施茶,曰孔雀寺。

由寺西循山嘴南轉,共一里,逾嘴而西,乃西北盤其餘支,三里而得一亭橋。

橋跨兩峽間,下有小澗,自北而南,已中涸無滴。橋西逾坡西北下,路旁多黃果,即覆盆子也,色黃,酸甘可以解渴。其西塢大開,塢西大山,一橫於西,一橫於南,而蒲縹之村,當西大山下。

其山南自南橫大山,又東自油革關南下之支,橫度為低脊而復起者;其中水反自南而北,抵羅岷而西入潞江焉。共西下二里,乃得引水之塍,其中俱已插秧遍綠。

又西北行二里余,過蒲縹之東村。村之西,有亭橋跨北注之溪,曰吳氏輿梁。又西半里,宿於蒲縹之西村。其地米價頗賤,二十文可飽三四人。蒲縹東西村俱夾道成街,而西村更長,有驛在焉。

十一日雞鳴起,具飯。昧爽,從村西即北向循西大山行,隨溪而北,漸高而陟崖,共八里,為石子哨,有數家倚西山之東北隅。

又北二里,乃盤山西轉,有峽自西而東,合於枯飄北注之峽。溯之,依南山之北,西入二里,下陟南來峽口。峽中所種,俱紅花可製作胭脂的一種菊科植物成畦,已可采矣。西一里,陟西來峽口,其上不多,水亦無幾,有十餘家當峽而居,是為落馬廠。度峽北,復依北山之南西入,一里,平上逾脊。其脊自南而北度,起為峽北之山,而北盡於羅岷者也。逾脊西行峽中,甚平,路南漸有澗形依南崖西下,路行其北。三里,數家倚北山而居,有公館在焉,是為大坂鋪。

從其西下陟一里,有亭橋跨澗,於是涉澗南,依南山之北西下。二里,有數家當南峽,是為灣子橋。有賣漿者,連糟而啜之,即餘地之酒釀即醪糟,雲貴一帶稱甜酒也。

山至是環聳雜沓,一澗自東來者,即大坂之水;一澗自南峽來者,墜峽倒崖,勢甚逼仄,北下與東來之澗合而北去,小木橋橫架其上。度橋,即依西山之東北行,東山至是亦有水從此峽西下,三水合而北向破峽去。

東西兩崖夾成一線,俱摩雲夾日,溪嵌於下,蒙箐沸石,路緣於上,鏖壁摭崖鏖áo摭zhí該句意即道路從崖壁間艱難地穿過。排石齒而北三里,轉向西下,石勢愈峻癒合。又西二里,峽曲而南,澗亦隨峽而曲,路亦隨澗而曲。半里,復西盤北轉,路皆鑿崖棧木。半里,復西向緣崖行。一里,有碑倚南山之崖,題曰「此古盤蛇谷」,乃諸葛武侯燒藤甲兵處,然後信此險之真冠滇南也。水寨高出眾險之上,此峽深盤眾壑之下,滇南二絕,於此乃見。

碑南漸下,峽亦漸開。

又西二里,乃北轉下坡。

復轉而西一里,有木橋橫澗而北,乃度,循北崖西行。一里,逾南突之脊,於是西谷大開,水盤南壑,路循北山。又西平下三里,北山西斷,路乃隨坡南轉。西望坡西有峽自北而南,俱崇山夾立,知潞江當在其下而不能見。南行二里余,則江流已從西北嵌腳下,逼東山南峽之山,轉而南去矣。乃南向下坡,一里,有兩三家倚江岸而棲,其前有公館焉,乃就瀹水以飯。

時渡舟在江南岸,待久之乃至。登舟後,舟子還崖岸而飯,久之不至,下午始放渡而南。

江流頗闊,似倍於瀾滄,然瀾滄淵深不測,而此當肆流之沖,雖急而深不及之,則二江正在伯仲間也。其江從北峽來,按《一統志》雲,「其源出雍望」。不知雍望是何彝地名。

據土人言「出狗頭國」,言水漲時每有狗頭浮下也。

注南峽去,或言東與瀾滄合,或言從中直下交南,故蒙氏封為「四瀆dū獨流發源注海的大河」之一。

以余度之,亦以為獨流不合者是。

土人言瘴癘lì指瘧疾痛毒甚毒,必飲酒乃渡,夏秋不可行。余正當孟夏,亦但飯而不酒,坐舟中,擢流甚久,亦烏睹所云瘴母哉。

渡南崖,暴雨急來,見崖西有樹甚巨,而郁蔥如盤,急趨其下。樹甚異,本根干高二丈,大十圍,有方石塔甃其間,高與乾等,干跨而絡之,西北則於密而石不露,東南臨江,則干疏而石出,干與石已連絡為一,不可解矣,亦窮崖一奇也。

已大風揚厲,雨散,復西向平行上坡。望西北穹峰峻極,西南駢崖東突,其南崖有居廬當峰而踞,即磨盤石也。望之西行,十里,逼西山,雨陣復來。已虹見同「現」,出現之意東山盤蛇谷上,雨遂止。從來言暴雨多瘴,亦未見有異也。稍折而南,二里,有村當山下,曰八灣,數家皆茅舍。一行人言此地熱不可棲,當上山乃涼。從村西隨山南轉,一里,過一峽口。

循峽西入,南涉而逾一崖,約一里,遂從南崖西上。

其上甚峻,曲折盤崖,八里而上凌峰頭,則所謂磨盤石也。百家倚峰頭而居,東臨絕壑,下嵌甚深,而其壑東南為大田,禾芃芃pēng茂盛之狀焉。

其夜倚峰而棲,月色當空,此即高黎貢山之東峰。憶諸葛武侯、王靖遠驥之前後開疆,方威遠政之獨戰身死,往事如看鏡,浮生獨倚岩,慨然者久之。

十二日雞再鳴,飯,昧爽出門。其處雖當峻峰之上,而居廬甚盛,有公館在村北,潞江驛在其上。山下東南成大川,已插秧盈綠,潞江沿東山東南去,安撫司依西南川塢而居。遂由磨盤石西南上,仍峻甚。二里,逾其南峽之上,其峽下嵌甚深,自西而東向,出安撫司下。峽底無餘隙,惟聞水聲潺潺在深箐中。

峽深山亦甚峻,藤木蒙蔽,猿鼯wū即鼯鼠,前後肢之間有飛蹼,可滑翔飛躍晝號不絕。峽北則路緣崖上,隨峽西進,上去山頂不一二里,緣峽平行西四里,有石洞南臨路崖,深闊丈余,土人鑿石置山神碑於中。又四里,稍折而北上崖,旋西,西登臨峽之坡。北峽之上,至是始南垂一坡,而南峽之下,則有峽自南山夾底而出,與東出之峽會成「丁」字,而北向垂坡焉。又西二里,或陟山脊,或緣峰南,又三里,有數家當東行分脊間,是為蒲滿哨。蓋山脊至是分支東行,又突起稍高,其北又墜峽北下,其南即安撫司後峽之上流也。

由此西望,一尖峰當西復起,其西北高脊排穹,始為南渡大脊,所謂高黎貢山,土人訛錯傳為高良工山,蒙氏僭僭越,私自作主之意封為西嶽者也。其山又稱為崑崙岡,以其高大而言,然正崑崙南下正支,則方言亦非無謂也。由蒲滿哨西下一里,抵所望尖峰,即躡級數轉而上。兩旁削崖夾起,中墜成路,路由夾崖中曲折上升,兩岸高木蟠空,根糾垂崖外,其上竹樹茸密,覆陰排幕,從其上行,不復知在萬山之頂,但如唐人所詠:「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情與境合也。

一里余,登其脊。

平行脊上,又二里余,有數家倚北脊,是為分水關,村西有水沿北坡南下,此為潞江安撫司後峽發源處矣。

南轉,西逾嶺脊,磚砌鞏門,跨度脊上。其關甚古,頂已中頹,此即關之分水者。關東水下潞江,關西水下龍川江。

於是西下峽,稍轉而南,即西上穿峽逾脊,共五里,度南橫之脊,有村廬,是為新安哨。由哨南復西轉,或過山脊,或蹈踩過嶺峽,屢上屢下,十里,為太平哨。於是屢下屢平,始無上陟之脊。五里,為小歇廠。五里,為竹笆鋪。自過分水關,雨陣時至,至竹笆鋪始晴。數家夾路成衢,有賣鹿肉者,余買而炙脯烤乾肉。於是直下三里,為茶庵。又西下五里,及山麓,坡間始盤塍為田。其下即龍川江自北而南,水不及潞江三分之一,而奔墜甚沸。西崖削壁插江,東則平坡環塍。

行塍間半里,抵龍川江東岸。溯江北行,又半里,有鐵鎖橋架江上。

其制兩頭懸練,中穿板如織,法其製作方法一如瀾滄之鐵鎖橋,而狹止得其半。

由橋西即躡級南上,半里為龍關,數十家當坡而居,有稅司以榷què徵稅負販者。又西向平上四里余,而宿於橄欖坡。其坡自西山之脊,東向層突,百家當坡而居,夾路成街,踞山之半。其處米價甚賤,每二十文宿一宵,飯兩餐,又有夾包。

龍川江發源於群山北峽峨昌蠻即阿昌族七藏甸,經此,東為高黎貢,西為赤土山。下流至緬甸太公城,合大盈江。

十三日平明而飯。由坡西登嶺西北上,八里,稍北,逾北峽西上,二里,從嶺上平行。

望西北有層峰排簇嶺上,初以為將由其南垂行,一里,忽從嶺頭轉北,三里,乃西南下峽中。一里,有四五家當峽而居,竹籬茅舍,頗覺清幽,是為赤土鋪。

其村當西面排簇層峰之麓,東與橄欖坡夾而為坳。

村西有亭橋架小澗上,其水自南峽來,搗北峽去,橋名建安。

按《志》,大盈江之水,一出自東北赤土山,而此鋪名赤土,水猶似東北下龍川者,豈其西排簇層峰為赤土山,而此猶其東麓之水,以其在麓,即以名鋪耶?由橋西即南向上坡,二里,西南登脊,即自排簇峰東南分支下者。又轉而西一里余,有庵施茶,當脊北向而踞,是為甘露寺。又西一里,坡間水北向墜崖,路越之西向下峽。峽中有水自北而南,又與坡上水分南北流,以余意度之,猶俱東下龍川者。半里,乃從峽底溯水北入。其峽東西兩崖,俱從排簇層峰分支南下者,西崖即其本支,東崖乃分支,東南由甘露寺脊而下者也,第峽水南出東轉,不知其北合於建安橋,抑直東而下龍川否也?

北行峽底一里余,水分二道來,皆細甚。遂從坡西躡峻上,一里,北穿嶺夾,半里,透脊。其脊自東北度西南,脊以北即墜峽西下。路從峽端北轉而西,有數家倚北山之上,是為亂箭哨,至是始出排簇層峰嶺脊之西。按《志》,赤土山在州城東三十里,水至是始分,則前之赤土鋪猶東岸之麓,非分流之正脊可知也。

飯於嶺哨。西向行稍下,共二里,有塢自南而北,細流注其中。按《志》,大盈江有三源,一出赤土山,當即此矣,從此而西,出馬邑河,繞州城北而西合巃嵸lóngzōng、羅生二水,同為大盈之源者也。

又北上坡二里余,有一二家當坡之南,環堵圍南峽之坳甚遙,雜植果樹於中,是為板廠。由其西二里,又西下半里,有十餘家當峽坳而居,是為芹菜塘。其前小水,東北與大盈之源合。村廬不多,而皆有杜鵑燦爛,血艷奪目。

若以為家植者,豈深山野人,有此異趣?

若以為山土所宜,何他岡別隴,杳然無遺也?由村西復西上坡一里余,轉峽而平行頂上三里余,乃出西嶺之端。下望其塢甚深,而中平如砥,良疇遠村,交映其間。其塢大而圓,乃四面小山環圍而成者,不比他川之沿溪成峽而已。

西向峻下者五里,循峽東北折,又折而西三里,乃循東山北行,其下稍平。又二里,有村當東山之麓,是為坡腳村。

有賣漿者,出酒甚旨味美,以醋芹為菜。

與同行崔姓者,連啜二壺乃行。於是西行平疇中,一里,有小水自南而北,即《志》所云羅生山之水,亦大盈三源之一,分流塍中者也。又西北二里余,有村曰雷打田。其東亦有小溪,自南而北,則羅生山之正流也,與前過小流,共為大盈之一源雲。是溪之東田窪間,土皆黑墳這裡指高出地面的土堆,土人芟shān剷除其上層曝干供爂,蓋煤堅而深入土下,此柔而浮出土上,而色則同也,由村北又西三里,有廬舍當坡塍間,曰土鍋村,村皆燒土為鍋者。於是其西廬舍聯絡,一里為東街,又半里,西交大街,則「十」字為衢者也。騰越州城之南門,即當大街之北,城南居市甚盛,城中所無,而此城又迤西所無。

乃稅駕於大街東黔府官舍,時適過午也。

時黔府委官王仰泉者已返省,阮玉灣導書,姑與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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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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