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大羊山愣漢攔路 悅來店秦瓊遇親

第十二回 大羊山愣漢攔路悅來店秦瓊遇親

上回書正說到秦瓊回家,到了自己的門前,他大吃了一驚,他為什麼吃驚發愣呢?自己的家,他還有不認識的麼。想當初是隨牆門兒的一所小房子,現在改了磨磚對縫、瓦窖相似的一所大宅子了。前面是黑漆大門,門燈、懶凳,門口左右種的門槐,大改了樣子,他如何能夠認識了。他心想,也許是我娘把房子賣了吧!正在發愣的時侯,可巧秦安正由裡面出來,一瞧說:「二弟,你可回來啦!……」「哎喲!大哥,咱們家怎麼改了樣子啦?」一邊過來給秦安行禮,心裡稍微放了點兒心。秦安說:「二弟呀!趕緊進去見媽去吧,媽惦記你可不是一天啦!」這才有人把馬接過去,秦瓊帶着羅士信進來,到了院子裡,秦安大聲地說:「媽呀,我二弟回來啦!」屋裡都是一驚,秦瓊進來,見着他老娘,跪在地下,抱着秦母的腿,放聲痛哭。秦母一看兒子回來了,也是悲喜交加,賈氏心裡也是十分高興。秦母說:「兒呀,起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們都坐下說話。」秦瓊起來以後就問:「媽!咱們家怎麼變了樣啦?」「唉!自從樊虎回來,我才知道你在二賢莊呢。轉過年來,單雄信來到咱們家,這才知道你在皂莢林鐧傷人命、發配北平了。他說已經給你託了人情,叫我別惦記着你。他在這裡住着,以後跟着他把左右鄰舍的房子都買過來了,才蓋的三層到底、帶後花園子的這麼一所房子。就是屋子裡陳設東西,都是他給置的。」秦瓊聽完,猛然想起在二賢莊單雄信跟他變臉,摔給他的那本綠林總賬來,想了半天,啊,我明白單二弟的心了。秦母又說:「咱們對他有什麼好處啊?叫他這樣兒的花錢受累,就是你,也沒給我想得這麼周到,給我安排得這樣兒的完全哪!」「媽,您不必這麼想,單雄信他是我生死之交的好朋友。」秦母說:「哦,我知道了。再說,後來你由打北平來信,說認着了你的姑媽了,他們老兩口兒倒好呀,你怎麼認着的?」秦瓊又把在北平二堂認姑的事,對秦母詳細地說了一回。秦母說:「那麼跟你進來的這個人,又是誰呀?」秦瓊說:「淨顧咱們說這個了,把我這個傻兄弟也給忘啦。」「媽呀,我這個傻兄弟叫羅士信,他專為伺候媽來了。兄弟,過來見一見,這就是咱們的媽,你見一見吧!」羅士信過來,跪下磕頭,說:「媽,我給您磕頭了,現在呀,我可找着媽啦!」秦母說:「咳!這是自小兒媽死的早,中了病啦,傻兒子,起來吧!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兒子了,我必定多疼你!」羅士信說:「媽,我一定聽您話,每天我伺候您吃飯,給您捶腿!」「好,好,好兒子快起來吧!」又給羅士信見過了秦安、賈氏,行禮完畢,一家團圓相聚,十分歡喜。

吃喝中間,秦安說:「二弟,還有一件事,在前個十幾天,濟南府鎮台衙門派人來,問二弟你回來沒有,要是回來,說鎮台大人請你去會一會。我說還沒回來呢,那個人說:要回來的時候,請到濟南府鎮台衙門去一趟。我問什麼事,他說他也不知道。」秦母說:「喲,這又是什麼事,驚動到鎮台大人那裡了?」秦瓊說:「啊,濟南府的鎮台唐璧,乃是我姑爹的門生,我臨回來的時候,我姑爹說隨後就給他寫信,把我薦在他那裡當差,因為我在五柳莊耽擱了這些日子,所以這封信就走到我頭裡了。」全家人等一聽,這才放心。秦瓊說:「明天我就到鎮台衙門去見一見他去。」秦母說:「好孩子,你算了吧!剛回來,又往外跑,你給我安安靜靜地在家裡歇幾天再去吧!」秦瓊說:「好,我就在家多歇些日子再去吧。」說着把北平所有的人送來的末西,連羅藝夫妻送的金銀都拿進來,交給了秦母收起來。

過了十來天,秦瓊稟告了秦母,來到鎮台衙門口上前一說來歷,有人通報進去。不大會兒,這人出來說:「請吧,我家將軍有請。」秦瓊隨着這人進了衙門,來到書房,見了唐璧。上前說:「將軍在上,秦瓊參見。」唐璧趕緊起身離位,雙手相攙說:「叔寶請起,落座說話。」秦瓊謝了座,在旁邊下手裡坐下,有人獻茶。唐璧說:「前些日子,我接到北平王一封信,說你文武兼全,鐧法精奇,叫我在這裡給你補一份差事。」秦瓊說:「將軍太誇獎啦。」「我這裡正缺一名武功郎的小差事,你願意做麼?」「我謝謝將軍的提拔。」「既然願意在我這裡,那麼我就給你下公事,委你為鎮台衙門裡的武功郎吧!」秦瓊道謝下來。唐璧這裡怎麼樣給歷城縣走公事,往鎮台衙門裡要秦瓊,不在話下。秦瓊回家告訴秦母,闔家人等一聽,也都是跟着高興。秦瓊在這裡當差,幾個月的光景,無論是什麼公事,都給唐璧辦理得妥當完善。不用唐璧操一點兒的心,就全辦到了。和府里的偏將來護兒、竇益虎,旗牌官張轉、楊和、李智、何輝一班人感情也很融洽。唐璧背着秦瓊,常對他們說,秦瓊真是我的一條好膀臂。這麼說吧,幾個月之後,上下人等都對秦瓊另眼看待。

這一天,秦瓊正和唐璧在書房裡閒談。秦瓊見唐璧面帶愁容,就說:「請問將軍這幾天為了何事,總是面帶愁容呢?」「咳!叔寶,你哪兒知道。每年的正月十五日,是越王楊素的生日,天下各處大小的官兒,都得給他進禮上壽。送的禮物,都得是珠寶古玩,他是借着辦壽為名,廣受賄賂。不但這樣,他還有一本賬,記載天下各處官員送禮的名單。一年不到,他不理你,兩年不到,他仍然不理,他一查賬,某處某官連着三年的壽禮不到,准要找你個罪名,輕則罷職丟官,重則性命難保。你想我怎麼能不發愁呢?」「哎呀!您必是沒有錢備辦壽禮吧?」唐璧搖頭說:「錢是有,壽禮已然備齊了。」秦瓊說:「既是壽禮預備齊了,您還發什麼愁呀?」「唉!你哪兒知道,現在各處響馬鬧得很是厲害,我從前派人押着壽禮入都,連着二年的壽札,全被響馬劫去。你說今年要是壽禮不到,官職是准丟。送壽禮呢,是准得被劫。你說我怎能不發愁!」「將軍,我以為什麼事呢,這不要緊,我情願保壽禮入都,一路上我擔保決無差錯,您看怎麼樣?」唐璧聽到這裡,面帶笑容,站起來說:「你能替本鎮受一趟累麼?這我可放心啦。可是一路上響馬甚多,也要想個萬全之策呀!」「要保壽禮安然到京,也還不難,必須要如此如此,就決無舛錯。」這如此如此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把這些個珍寶古玩,收拾到竹籃裡頭,臥好了,外頭再灑上一層榆樹皮,如果遇上響馬要劫,解押的人一說這是藥材,響馬就不劫了。秦瓊不好說出自己與綠林中有關係,才推說用這個法子。唐璧一聽十分高興。按照秦瓊的法子一辦,十個竹籃子,正是五挑兒。唐璧就問秦瓊要帶多少人馬。秦瓊說:「將軍,這不是五個挑兒麼,挑選十個精壯的兵丁,不要穿軍裝號衣,都扮做腳夫的模祥,十個人輪流挑着這五個挑子。我呢,也得扮一個平常人的樣子一同上路。這就是暗保進京,不露風聲,一定安然無事。」「此計甚好。」「再跟將軍說,我這是初次進京,到了越王府一切生疏,請問以前您都是派誰去的呀?」「在前幾年總是派張轉、楊和、李智、何輝這四個人去。」「那麼請將軍還派他四個人,隨我前去吧,一來越王府他們也熟,二來路上多幾個人,也可以多一份照應。」「好吧,就派他們四人,隨你一同前往。那你們打算幾時起程呢?」「我們就定後天起程上路吧。」當時定規好了,秦瓊回到家裡,就把奉派進京、越王府上壽的事,對秦母以及闔家人等一說。到了是日,備馬掛鐧,跟闔家告辭。來到鎮台衙門裡,領出來禮單、盤費,大家辭別了唐璧,十個兵丁挑着五挑兒壽禮,張轉、楊和、李智、何輝、秦瓊這五個人是五騎馬匹,出了濟南府的西門,直奔京師長安而來。

這一天,正走在山東、河北交界上,就有一個兵丁說:「大哥,只要走到這裡,我就害怕。」那個說:「哼!誰說不是呢,一走這兒,我腿肚子就轉筋。」這個也說:「我走到這兒,就懶得邁步兒了。」秦瓊一聽,吃了一驚,就問道:「四位賢弟,這是怎麼回事?」張轉往頭裡一瞧,就拿手往西南這麼一指說:「二哥您看,這座山!」秦瓊一看,嘿,山套着山,嶺遮着嶺,好險惡的一座山崗!看這種氣派,山里窩着的人一定少不了。秦瓊說:「兄弟,這座山怎麼樣?」「您問這座山呀,裡面有兩家寨主,最厲害無比。前年、頭年,連着兩年的壽禮,都叫我們哥兒四個給丟到這兒了。因為這個,兵丁們都嚇破膽兒了,您說他們怎麼不轉筋呢!」「噢,是了。兄弟們,只管往前走吧,今年有我呢,你們還害怕麼?」楊和說:「二哥,您說什麼?有您就不怕啦。嘿!還不用提這兩個山大王個兒高,力氣猛,就說他使的軍刃吧,一個手使一對大錘,這對錘比磨盤還大,筒直是出了號啦。還有一個使槍的,大槍足夠兩丈三,您核計核計,您這雙鐧,打得了打不了!」秦瓊一樂說:「世界上還有使這麼大兵刃的麼?我卻不信。」李智說:「您要不信哪。哼!等着瞧吧。」秦瓊說:「你們只管跟我往前走,這個山大王出來,我就能把他們打發回去!」這些個兵丁說:「二爺,我們可實在的走不了啦,我們這裡直打哆嗦!」秦瓊是左右為難,走呢,他們是不敢走,一害怕再把挑子摔了,這更是麻煩。又一瞧東北有一座松林,說:「兄弟們,你們先帶着兵丁,到松林里歇會兒,我到山下去斗一斗這兩個山大王,如果我把他打死了,你們出來,咱們一塊兒再往下走。比如說,他們要把我打死了,你們趕緊迴轉山東,你們瞧好不好?」何輝說:「啊!二哥,您怎麼拿命鬧着玩呀?」秦瓊說:「兄弟們不要管,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們先到松林等候去吧。」大家無可奈何,直奔東北松林里來。單說秦瓊,馬往上撞,直奔山前而來。已然快到山坡下了,猛聽得山上噹啷啷的一棒鑼聲響亮,就見由山上衝下來一隊嘍羅兵,大約有百十多人,個個手執刀槍棍棒,下了山坡,左右一分。又見由山坡上下來兩匹馬。就瞧頭裡這人,跳下馬身高過丈,體格魁偉,扎巾箭袖,鸞帶煞腰,大紅中衣,厚底靴子,往上看,頭如麥斗,黑窪窪的一張臉面,絞花兒的獅子眉,二目鸞鈴相似,黑眼珠多,白眼珠少,塌鼻樑,翻鼻孔,火盆口,大耳相稱,連鬢絡腮的短鋼髯,凶似瘟神,猛若太歲一般。胯下一匹黑馬,再一瞧掌中這對軍刃,秦瓊心說:嗬!真是可以,原來是一對鑌鐵軋油錘。這個錘呀,真是出了號了。再看後頭那匹馬上是個黃臉的,也是那麼大的個子,兇猛的像貌。再看他手中這條槍,兩丈也不止,根底下特別粗,兩隻手掐不過把來,在手掌上托着。這黑臉的催馬來在秦瓊面前,吁!一扣鐙,馬停住了蹄,說:「黃臉兒的,你站住。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不知道?」秦瓊聽他說話是嗓音如雷,裝糊塗說:「我不知道呀!你為什麼把我的去路橫住?」「我是占山為王的好漢爺!」「噢,是了,我且問你,我不過是身上的衣服,肚內的乾糧,單人獨騎,你可劫我什麼呀?」「啊,哈、哈、哈,你沒什麼?我說給你聽:你是濟南府鎮台衙門的,是奔長安送壽禮,你們一共連你算上來了十五個人,有五挑子珠寶古玩。你把你的人擱在那邊松林里,你一個人來到這兒蹚道兒來了,我問你對不對吧?」秦瓊心說:啊!他這山上必有踩盤子的,被他們打聽明白,前來報告與他,故此他才知曉。這才說:「對,不錯。你打算怎麼樣呢?」「依我說,你把他們叫過來,將珠寶留下,你家寨主爺饒你這些人的性命,要不然,你來觀看!」用手一晃雙錘說:「恐怕你要在錘下做鬼!」「朋友,就你這麼一嚇唬我,我就把珠寶給你留下麼?」「那麼你怎樣才留下呢?」秦瓊伸手摘下這對瓦面金裝鐧,把這對鐧往起一碰,噹啷啷一聲響,又往左右一分說:「你來觀看,你若是勝得過我這對雙鐧,漫說是珠寶,連這條性命也歸你所有。」「嘿嘿!黃臉兒的,你是活膩了。你看看你的軍刃,再瞧瞧我的軍刃,漫說是打,就是我這一錘砸下去,你就得鐧折、人死、馬塌架。你這不是以卵投石嗎!」秦瓊笑着說:「朋友,我情願在錘下喪命,我有點兒活膩了。請你進前一戰!」「啊,我說黃臉兒的,你別以為我這錘是空膛兒的,這是死瓜膛兒的。一錘就得,你是准死無活。」秦瓊在馬上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秦瓊正琢磨他這對錘呢,要不是空膛兒的呀,漫說他身高一丈,就是他身高三丈八,也使不了這對錘,及至他說出不是空膛兒的,這已經明明地就告訴人家,這對錘是空膛兒的了,焉能夠不笑出來呢。這時候就聽後頭那個黃臉兒說:「哥哥,跟他費什麼話,拿錘砸小子吧!」「對。」秦瓊把主意拿定,要鐧打二將。將要催馬,就聽山坡上一聲喝喊說:「二哥,慢動手,是一家人!齊彪,別碰,一碰你那錘准碎。」秦瓊抬頭一看,只見兩匹馬跑下山來,非是別人,原來是勇三郎王伯當、神射將謝映登。二人來到跟前下馬,趕向前行禮,說:「二哥,小弟有禮。」秦瓊急忙掛鐧下馬,上前用手相扶說:「哎呀,賢弟免禮!」黑臉兒的就問王伯當說:「瓢把子,他是誰呀?」「咳!二位兄弟,快下來,快下來,我給你們見一見。」兩個人下了馬,來到秦瓊的面前。王伯當說:「二哥,我給你見一見。」秦瓊說:「好。」王伯當一指這黑臉兒的,說:「他姓齊名彪字國遠,有個綽號叫愣英雄。」又一指黃臉兒的,說:「這位姓李名豹字如珪,也有個綽號叫打虎將,此山名叫大羊山。二位賢弟,你們每日想念的是誰?這就是:賽專諸、似孟嘗、神拳太保、雙鐧大將,山東的秦二哥,你們還不過來見禮呢!」就見這兩個大個兒趕緊向前行禮,齊彪說:「啊喲!原來是秦二哥呀,我真是有眼不識好朋友。」王伯當說:「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請二哥山上一敘。」「且慢,松林里還有人呢,我去叫他們去。」秦瓊回到松林,對大家一說,大伙兒才知道山大王都和秦瓊有交情,也放了心啦,才都挑着壽禮出來,一同上山。

到了山上,進了寨門,來到聚義廳上,王伯當叫手下的嘍兵把張轉等人讓到別的屋子招待。吩咐擺酒,霎時間酒萊擺上,大家一齊落座喝酒。秦瓊說:「王、謝二位賢弟,怎么正趕上你們在大羊山呢?」王伯當說:「自從尤俊達洗手之後,東路上始終沒有派人,單二哥叫我們到東路上查一查山,今天正趕上查到這裡,恰巧跟二哥見着了。」秦瓊說:「齊賢弟,李賢弟,前者我在二賢莊,還叫你們二位賢弟花錢,我這裡當面謝過。」齊、李兩個人都說:「二哥不要客氣,都是自己弟兄沒說的。」秦瓊說:「哎,齊賢弟,咱們這兒喝着酒我問你,你的那對錘到底是空膛兒的不是?」「二哥您要問,我叫大錘將,是死瓜膛兒的。」李豹說:「你得了吧!要不是咱們瓢把子來啦,今天咱們遇見雙鐧大將了,我的杉篙抹黑漆的槍,准得折。你的木頭抹黑漆的錘,碰上准碎,這個咱們還真得認便宜。」說着,大家哈哈一樂。這時,王伯當又問道:「二哥,您怎麼押着壽禮下來了呢?」秦瓊就把由北平回山東,入鎮台衙門當差,此次押着壽禮進京上壽的事,說了一遍。齊彪說:「我們常聽說,京都里正月十五大放花燈,熱鬧無比。我和李豹就沒到過京城。如今二哥押着壽禮進京,我們打算跟着去一趟,逛一逛花燈,行不行?」王伯當說:「這到是巧事兒,二哥您把他們帶去吧,我們哥兒兩個,也有好幾年沒進京了,也打算去一趟逛逛。」秦瓊說:「不成,一路上逢關按站都要查對人數。因為我們文約上是我們十五個人,要再加上你們四個人,和文約上的人數不合,如何能過得去呢?這不是叫我為難嗎!」謝映登說:「二哥說得有理,咱們這個燈就別逛了。」齊彪一聽,臉上大有不高興的意思。李豹就說:「二哥,我倒有個主意。」說完,就把張轉、楊和等四人請進來,對他們說:「你們四位到長安去過沒有?」張轉四個人說:『我們都去過。」李豹又說:「既是你們四位去過,這次不要去了,就在山上住着。我們四個人冒充你們四位,再選十個精細嘍兵換上這挑壽禮的,反正還是十五個人,和文約上的人數一樣。二哥您看行不行啊?」王伯當說:「二哥,您把他們兩個人帶了去吧,這兩個人念叨了好幾年了,都要成燈迷啦。」秦瓊原是一個臉熱的人,一想不帶他們,也怪不合適的。就對齊彪、李豹說:「二位賢弟,咱們雖然是初次會面,可是都是自己朋友,你們不要怪我的直言,你們同我上長安,可就是假扮官人了,可得把綠林的舉動全都收起來,萬一路上要叫人看出了破綻,可別給我捅了漏子!」齊彪、李豹一齊說:「就這麼辦吧,決捅不出漏子來,您放心吧!」秦瓊跟張轉四個人說:「四位賢弟,你們就在山上住着吧,這是瞞上不瞞下的事,叫他們四位到京都逛一逛去吧。」張轉這四個人一聽,有秦瓊的話,也就無法啦,就說:「好吧,二哥你們去吧,我們在這山上等着。」齊彪又囑咐了嘍兵說:「你們用心款待這四位老爺和這幾位兵丁,我們不日也就回來了。山下的買賣暫時先別做,等我們回來再說。」大家點頭答應,不提。

到了第三天上,秦瓊等人各自備好了馬匹,把應用的東西綁在馬上,又換上十個嘍兵挑起五挑子壽禮,下了大羊山,去往京都長安走下來了。

這一天,已然快到潼關,也就在未時尾,秦瓊在馬上想:潼關是京師的咽喉要路,必得盤查一切,一耽誤功夫可就黑了,倒不如打個店住下,明天早晨再過關。想過這兒,跟諸位兄弟一說,王伯當說:「對,咱們就進鎮打店得了。」進了鎮,見正街路北里有一座招商客店,來到店前眾人下馬。秦瓊抬頭見門上的橫匾寫着「悅來老店」,喊了聲「店家!」就見過道門房裡跑出一個夥計來說:「爺,您來了,是不是您要住到這兒呀?」秦瓊說:「對,你這裡有沒有清靜的地方,要上房三間有嗎?」夥計說:「您要清靜啊,就是西跨院,可北房沒有,就剩南房。您這兒住足以夠用的。」「好吧,你前頭帶路。」秦瓊囑咐挑壽札的上台階兒、過門坎兒要小心留神,不要磕了碰了。這個夥計頭前帶路,到院子裡頭,又叫過幾個夥計來說:「給這幾位爺的馬匹接過來,牽到槽頭餵起來。」有人把馬接過去。夥計領着要進西跨院門,秦瓊看見跨院門垛上貼着黃毛邊紙,寫着一行很大的字:「查邊界的王爺公事驛館一座。」秦瓊問:「夥計,這西跨院既是王爺的驛館,為什麼你還往裡讓我們哪?」夥計說:「爺,您不知道,昨天本地縣衙來給我們送話兒,說朝裡頭有位王爺各處出巡,最近這幾天可能路過此地,讓我們預備三間北房,要不怎麼讓您住南房哪!我一看爺您不定是哪個官府的,如果您是閒雜人等,我們也不敢讓您住這南房。」秦瓊一聽,說:「那就是了。」進門一看,很豁亮的院子。大夥進了南屋,靠南牆擱好壽禮。秦瓊叫十名挑擔的到院外去住。秦瓊這哥兒幾個撣撣土,夥計給打來洗臉水,沏上茶。等洗完了,坐下喝茶。夥計問:「爺,您是那府的?」「我是山東濟南府鎮台衙門的。」「噢,您貴姓?」「我姓秦名瓊字叔寶。」「是了,原來是秦爺。您這是不是趕這正月十五給越王府上壽哇?」「不錯,你真是好眼力。」「您別誇獎,因為每年到這月份,天下各州各府各縣全得奔長安給越王進壽禮,我們准得做一撥好買賣。」「夥計,你給我們要一桌酒席,我們有點餓了。」「是了您。」一會兒調開桌椅,酒菜齊來。當中秦瓊,一邊是王伯當、謝映登,一邊是齊國遠、李如珪,大夥喝酒划拳,好不熱鬧。

這哥兒幾個正劃着高興,街上銅鑼響亮,嘡嘡嘡……跟着就聽喊叫:「王駕到啦!王駕到啦!」有個夥計跑到屋中面帶春風,樂嘻嘻地說:「秦爺,我跟您說,這是個巧勁兒,現在查邊界的王爺來了,您們幾位避一避屈,這拳先別劃了,萬一王爺怪罪下來,您們幾位算是驚駕之罪,我們店裡也擔待不起。」夥計說完跑出去了,就聽院子裡頭好幾個人趕緊開北屋門,掃院子,這麼一通忙活。秦瓊說:「兄弟們,既是王爺到了,咱們別劃了,悶着頭兒喝就完了。」齊彪說:「憑什麼不劃了?」秦瓊說:「憑什麼呀,就憑他是王爺,他走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不許大聲喧譁。」「噢!哈哈……就憑他是王爺!二哥,我也是王爺!」秦瓊說:「你什麼王爺呀?」「我,我是山大王。」秦瓊上前一捂齊彪的嘴:「兄弟,少說這個!」王伯當小聲說:「齊賢弟,咱們未下山的時候,二哥怎麼囑咐你來着?你怎麼說這個呀?」「喲!對,我忘了。」李豹說:「二哥呀,這王爺他長仨腦袋、六支手?」秦瓊說:「哎,哪有三頭六臂的王爺,他也是一頭二臂。」齊彪說:「他的穿著打扮跟咱普通老百姓一樣嗎?」秦瓊說:「那哪能一樣啊!按照品級他有朝服。」李豹說:「齊彪呀!咱們哥兒倆開開眼,在門帘這兒偷着看看,反正王爺得打咱門前過。」齊彪說:「對!咱們也開開眼。」秦瓊說:「你們瞧可是瞧,只准隔着這帘子縫虛目往外瞧,不准掀帘子。」「二哥,行了。」兩個人站起來,到門口帘子這兒,留神往外看。一會兒的功夫,就聽有腳步聲,頭裡是一名中軍官帶路,後頭有四名旗牌官,再往後就是這位查邊的王爺,王爺的後邊還有四名旗牌官。只見這位王爺頭戴三叉平頂雁翅紫金冠,身穿一件猩猩紅的大紅蟒龍袍,上繡龍探爪、蟒翻身,下繡海水江崖,腰橫八寶團珠帶,寶藍色中衣,高靿兒的粉底官靴。往臉上觀看,面似生羊肝,寬天庭,重地閣,劍眉環目,直鼻闊口,頦下一部銀髯,左右雙耳相襯。這位王爺走到南房的門頭裡,齊彪正在門框這兒蹲着,李豹站着往前探身,兩個腦袋好象探到一塊似的,隔着帘子縫往外瞧。李豹不由得用手一掀帘子,嘿!他喊出了聲。這一聲像動了這位王爺,他回頭一看,哼了一聲,往北走去。

王爺到了北屋,洗漱完畢,坐下喝茶,叫人喚店家。夥計趕緊跑到屋中,跪倒叩頭:「王爺,您叫小人什麼事?」「我問你,南屋住的是幹什麼的?」「跟王爺回話,他們是濟南府鎮台衙門奔越王府進壽禮的。」「為首的姓什麼叫什麼?」夥計說:「適才我問過了,姓秦他叫秦瓊。」王爺說:「好,你叫這秦瓊來到為王面前答話。」「遵王諭。」夥計站起來奔南屋來了,到了南屋,說:「秦爺,北屋的王爺讓您答話去!」秦瓊說:「他住他的店,我住我的店,為什麼讓我去答話呢?」夥計說:「您別說了,就剛才這二位爺……」說着用手一指齊彪、李豹:「嚇了王爺一跳,可能是為這事。」秦瓊說:「我就去。」齊彪說:「二哥呀,這禍是我們哥兒倆惹的,您甭去了,也甭管他什麼王爺,咱拉出刀來乾脆給他宰了得了。」秦瓊說:「別胡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王、謝二位賢弟你們哥兒倆看着這哥兒倆,可千萬別胡來,要胡來我可擔不起。」謝映登說:「二哥,您去吧!這兒什麼事都沒有。」

秦瓊隨着夥計來到北屋,見王爺跪倒,口稱:「卑職秦瓊見過王駕干歲!」「秦瓊,你抬起頭來。」「是!」抬頭一照面,這位王爺見秦瓊面似淡金,鼻直口方,還真是個英雄的樣子。心裡說:我當上壽的這些人全都照剛才那兩個瘟神、太歲一般,敢情也有好看的。就說:「秦瓊,你既稱卑職,哪裡為官?」「跟爺回話,我在濟南府鎮台將軍唐璧麾下,乃是一名武功郎。」「既是如此,你可有文約在身?」「有。」「取出來為王一看。」「是。」王爺看過文約,點了點頭,說:「為王方才進院之時,你手下兩個人向戶外探頭驚叫,是何緣故?」「跟王爺回話,那兩個人一個叫李志,一個叫何輝。因為他們當差這些年沒見過王爺您這樣的打扮,冠袍帶履,他們竊看王爺是要見識見識,看得出了神兒,這才驚了王駕。常言道: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內能行船。一為他們無知,二看在卑職我的面上,您就恕過他們吧,我這兒給王爺叩頭啦!」秦瓊這番話給王爺說得哈哈大笑,他喜歡秦瓊有膽量,會說話,叫秦瓊站起,說道:「為王看在你的面上,原諒他們就是了。」「多謝王爺!」「秦瓊,我問你,你多大歲數入官門當差呀?」秦瓊說:「王爺要問,我十八歲在歷城縣衙學習當差,二十歲升任捕快班頭,後來因為我辦案有功,這才提升到鎮台將軍摩下調遣。」「秦瓊,你老上輩是做什麼的?」秦瓊一聽心裡頭轟的一下子,心說:剛才這事已然了結了,你還問我這幹什麼!要提起我的老上輩來也讓你聽聽,比你這王爵怎麼樣,就說:「王爺要問,我老上輩全是為官的。」「噢!那裡為官?」「打我祖父,還有我父親,全在南陳為官。」「這個……你祖父姓字名誰,官居何爵?」「我祖父官居太宰,姓秦名旭,表字東明。」「哎呀!」兩邊旗牌官一瞧,王爺怎麼直皺眉、嘆息呀!「我來問你,令尊官居何爵?」「我父親姓秦名彝字鼎臣,官居到馬鳴關總鎮。」「噢!我再問你,你的萱堂可在?」「在!」「身休可好?」「她老人家身體健康,還好。」「秦瓊,我問你,你們家有幾門子親戚?」秦瓊一聽,嘿,怎麼問上親戚啦?「啊!我家裡就有一門子親戚。」「哪一門?」「我有個姑姑,我姑父姓羅名藝字彥超,只因楊林伐陳,打到馬鳴關,不幸我父陣亡,我母帶我逃到山東,可也不知道我這姑父、姑母落在何處。前幾年,我到山西辦事,皂莢林誤傷人命,發配幽州北平府。原來北平王正是我姑父大人,他把我帶到二堂見姑娘,這才認下姑親。」這位王爺聽到這裡皺着眉,接着問:「秦瓊,你再想想,你們家還有什麼親戚?」「跟爺回話,沒有了。」「不能。想!你再好好地想想。」「好好想我也想不起來了。」「你再仔細地想想。」秦瓊心話,還讓我想啊!想來想去,「哎呀!王爺,我想起來了。還是我小的時候,我媽跟我說過,我外祖父也在南陳為官,官居壽春關總鎮,名叫寧祿臣。他老人家一世無兒,只有兩個女兒,長女就是卑職的高堂老母,還有個姨娘,可是不知落在何處。」「秦瓊,我再問你,你這姨父姓字名誰,你娘可曾跟你說過?」「說過。」兩旁中軍、旗牌一瞧,心說:我家王爺說着說着怎麼眼圈兒紅了,眼淚吧嗒吧嗒一對一對往下掉。秦瓊是低着頭對王爺回話,他瞧不見,可就說:「我這姨父也在南陳為官,姓邱名瑞字夢龍。」旁邊有人搭碴兒:「秦瓊,你說的是我家王爺的官諱。」這個時候,這位王爺可就忍不住了:「唉!秦瓊,我兒呀!」秦瓊一聽怎麼着?今天無形中認着我姨父大人啦!一看他姨父放聲大哭,也就勾起難受來了。趕緊跪倒口稱:「姨父大人,我心裡難受哇!」當時爺兒兩個是悲喜交加。邱瑞說:「秦瓊,你起來。來人哪,給他看座。」有人給搬過座來,秦瓊坐下。邱瑞就把這麼些年秦瓊家中的景況通通地問了一遍。秦瓊說:「姨父大人,您怎麼會到了隋朝為官呢?」邱瑞就對他說明,陳後主是一個無道的昏君,設美人十院,縱情酒色。隋朝伐陳,搭救老百姓出水火,南北統一,此乃正義之事。經水軍都督、雙槍將定彥平介紹,自己歸降了大隋,被開皇天子封為昌平王。秦瓊聽罷忙問:「我姨娘身體一向可好哇?」「想當初,陳朝亡國之時,你姨娘想起你家來就哭,近些年才給這個事放下。你到長安上壽完了可一定要到我府上看看你的親姨娘去!」秦瓊說:「既是今天咱爺兒倆見着了,到長安我當然是要給您們老倆口叩頭去。」爺兒倆又說了會子話,秦瓊告辭。

回到南屋,弟兄們問:「二哥,這漏子怎麼樣了,怎麼去了這麼大的功夫呀?」秦瓊就把認親的事情說了一遍。大家給秦瓊道喜。吃過飯,安歇睡覺。直到第二天清晨太陽老高了,哥兒幾個才起來,整衣服下地。秦瓊向夥計問道:「北屋裡王爺起床了嗎?」夥計說:「他老人家天將亮就起駕了。臨走之時給您留下二十兩銀子,放在柜上候您的店飯賬錢,還囑咐您到長安務必到他老人家府上去。」秦瓊說:「我知道了。」到柜上算清了店飯賬,二十兩銀子有富裕,秦瓊也沒讓往回找,就算給夥計們的燒煤小費。又叫十名兵丁進來,挑起壽禮,備好馬匹掛上軍刃,零碎不落,向潼關走去。

這一天過了潼關,走在路上,正趕上大雪紛飛,秦瓊恐怕嘍兵們挑着珠寶古玩行走艱難,於是找了個集鎮,就住了店了。到了第二天雪還沒住,秦瓊心想,好在此地已離長安不遠了,多住些日子,等到天晴了再走。齊彪說:「二哥,咱們備上馬,帶上兩瓶子酒,到西北山上找個小亭子喝酒,一賞這個雪景兒,多麼好啊!」秦瓊說:「我可不去。」齊彪又問王、謝說:「你們二位去不去呀?」王伯當說:「在屋子裡,守着炭盆還冷呢,我不去。」齊彪說:「你們都不去呀,我們哥兒兩個走啦。」秦瓊說:「你們去,可老實點,別惹禍。」李豹說:「不能,不能。齊大哥咱們走啦。」說着兩個人備好了馬匹,帶上了酒,由店裡出來。

出了鎮口一瞧,一片白茫茫。他倆一直的往西北走,奔迎面這座山來了。到了山坡下,正是三岔路口,順着西北的山坡上來,走到中腰一瞧,前邊隱隱一段紅牆,轉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座廟。這兩個瞎摸海也不認識字,不知道是什麼廟。齊彪說:「兄弟,咱們下馬,叫開廟門,在廟裡喝酒,倒也不錯。」李豹說:「對,這個樂兒不小,就這麼辦啦。」說完兩個人下馬,把馬在樹上拴好了,上前手拍左角門的門環,叫道:「和尚,當家的,開門來呀!」叫了半天,沒人言語。李豹說:「這八成兒是座空廟,我把門踢開吧。」說完抬起腿來,朝着廟門 的一腳,喀嚓一聲,踢下一扇廟門。兩個人走進來一瞧,鐘鼓二樓,挺寬的院子。到了大殿前,推開殿門,就見當中供的是三世佛。兩個人下來順着東夾道往後走,到了二層院子,一看東邊有一個角門,進來是一層正殿,上了台階,一推這兩扇隔扇,吱扭一聲。齊彪抬頭一看,就說:「二哥,您怎麼在這兒呢?叫您喝酒嗎,您不來,怎麼上這兒裝神仙來啦!」李豹兜着齊彪的脖兒拐,就是一個耳光子,齊彪捂着脖子一回頭,說:「嘿!你怎麼打我呀?」「該打你!這是神像,你怎麼說是二哥呀!」「你細看一看,是二哥不是二哥?」李豹一瞧,當中繡金的圍子裡面,塑着一個站像,八尺來高,淡金臉膛,細腰奓臂,透着威武。頭戴平頂卷檐笠,身穿一件藍布的合衫,胸前是十字袢,杏黃色絲鸞帶,雙搭蝴蝶扣,大紅中衣,厚底的靴子。上首里有個童兒,牽着一匹黃馬,下首里一個童兒捧着一對瓦面金裝鐧。前邊桌子上供着一堂蘋果,五供蠟扦,香爐周圍灑着有香灰,看這個樣子,象是天天有人燒香似的。李豹一瞧說:「嘿!對呀,真像二哥呀,我打屈了你啦。」齊彪說:「誰把二哥的像塑到這兒了?你說不是吧,就憑這對鐧,那準是啦!」「可說呢,這都是邪門的事兒!」兩個人正在納悶,就聽正西有腳步的聲音,嘴裡喊叫說:「咳!你們這兩個小子太野蠻啦!叫門不開,你們就把門給踹下來了,你們是哪兒來的?」要問來者是誰,這才引出一位少年英雄來,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