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浦輕風渡,赤日微雲遮。
昨問圯橋履,今即下邳街。
淮酒市醽醁,楚音雜琵琶。
二麥吐新穗,百草敷繁葩。
紛披盈廣陌,離蕤被平沙。
寂寂坐向晚,悠悠思轉加。
先皇昔在宥,世道尚亨嘉。
朝廷製作盛,公卿議禮嘩。
庶僚或登庸,諸生多起家。
蹇拙遭時廢,荏苒謝年華。
不得寄一命,空慚讀五車。
迨乎鴻羽漸,幾將龍馭遐。
暫有青雲望,奈何白髮髿。
黽勉小縣吏,奔走大府衙。
循己常黯黯,看人方呀呀。
何地棲鸞鳳,並處混龍蛇。
世途行益畏,吾生固有涯。
萬事已如此,一官豈足賒。
行矣歸去來,莫使微名污。
平泉記草木,寢丘任菑畬。
補亡綴狸首,考古注君牙。
期以余日月,方將攬雲霞。
自是性所適,良非為世夸。
苟無愧尼父,或可俟侯芭。
婢,魏孺人媵也。
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
葬虛丘。
事我而不卒,命也夫!婢初媵時,年十歲,垂雙鬟,曳深綠布裳。
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薺熟,婢削之盈甌,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與。
魏孺人笑之。
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飯,即飯,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予以為笑。
回思是時,奄忽便已十年。
吁,可悲也已!。
余嘗讀白樂天《江州司馬廳記》,言「自武德以來,庶官以便宜制事,皆非其初設官之制,自五大都督府,至於上中下那司馬之職盡去,惟員與俸在。」余以隆慶二年秋,自吳興改倅邢州,明年夏五月蒞任,實司那之馬政,今馬政無所為也,獨承奉太僕寺上下文移而已。所謂司馬之職盡去,真如樂天所云者。
而樂天又言:江州左匡廬,右江、湖,土高氣清,富有佳境,守土臣不可觀游,惟司馬得從容山水間,以足為樂。而邢,古河內,在太行山麓,《禹貢》衡津、大陸,並其境內。太史公稱」邯鄲亦漳、河間一都會」,「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余夙欲覽觀其山川之美,而日閉門不出,則樂天所得以養志忘名者,余亦無以有之。然獨愛樂天襟懷夷曠,能自適,現其所為詩,絕不類古遷謫者,有無聊不平之意。則所言江州之佳境,亦偶寓焉耳!雖徽江州,其有不自得者哉?
余自夏來,忽已秋中,頗能以書史自誤。顧街內無精廬,治一土室,而戶西向,寒風烈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几榻亦不能具。月得俸黍米二石。余南人,不慣食黍米,然休休焉自謂識時知命,差不愧於樂天。因誦其語以為《廳記》。使樂天有知,亦以謂千載之下,乃有此同志者也。
十八學士誰比方,爭如瑚璉登明堂。
立本丹青褚亮贊,至今遺事猶焜煌。
有隋之季天壤坼,英雄草昧皆侯王。
真人揮霍靜區宇,遂偃干戈興文章。
天策弘開盛儒雅,群髦會萃皆才良。
丈夫逢時能自見,智謀藝術皆雄長。
惜哉嘉猷亦未遠,風流猶自沿齊梁。
吾讀成周《卷阿》詩,吉士藹藹如鳳凰。
能以六典致太平,遠追二帝軼夏商。
唐初得士宜比跡,胡為致治非成康。
中間豈無河汾徒,唵遏師門竟不揚。
吁嗟房杜已如此,何恨薛生先蚤亡。
為令既不卒,稍遷佐邢州。雖稱三輔近,不異湘水投。
過家葺先廬,決意返田疇。所以泣歧路,進止不自由。
亦復戀微祿,俶裝戒行舟。行行到齊、魯,園花開石榴。
舍舟遵廣陸,梨棗列道周。始見裁苜蓿,入郡問驊騮。
維當撫彫瘵,天馬不可求。閭閻省徵召,上下無怨尤。
汝南多名士,太守稱賢侯。戴星理民政,宣風達皇猷。
郡務日稀簡,吾得藉餘休。閉門少將迎,古書得校讎。
自能容吏隱,退食每優遊。但負平生志,莫分聖世憂。
佇待河冰泮,稅駕歸林丘。
百里見青山,言旋諒非徐。
風波仍水宿,龍蛇驚夜居。
明發尤慘澹,川途尚修紆。
水駛凌方約,雲寒日未舒。
彌亘多芳草,寂歷少畋漁。
寒光冒明湖,朔風轉高墟。
舊事成往跡,餘生惟讀書。
古人不可見,歲暮安所如。
鯉魚山頭日,日落山紫赤。遙見兩君子,登岸問苦疾。
此地饒粟麥,乃以水盪潏。水留久不去,三年已不食。
今年雖下種,濕土乾芽茁。因指柳樹間,此是吾家室。
前月水漫時,群賊肆狂獝。少弟獨騎危,射死五六賊。
長兄善長鎗,力戰幸得釋。因示刀箭痕,十指尚凝血。
問之此何由,多是屯軍卒。居民亦何敢,為此強驅率。
始者軍掠民,以後軍民一。民聚軍勢孤,民復還劫卒。
鯉魚山前後,遂為賊巢窟。徐、沂兩兵司,近日窮剿滅。
軍賊選驍健,叱呼隨主帥。民賊就擒捕,時或有奔逸。
其中稍黠者,通賄仍交密。以此一月間,頗亦見寧謐。
二人既別去,予用深嘆息。披髮一童子,其言亦能悉。
民賊猶可矜,本為饑荒迫。軍賊受犒賞,乃以賊殺賊。
吾行淮、徐間,每聞邳州卒。荊楚多剽輕,養亂非弘策。
少小慕節義,溝壑誠所安。檃括游燕都,侯王不可干。
甘從渭濱叟,垂老尚投竿。於世無一能,性頗好詞翰。
王子欽姊節,興言涕汍瀾。兩髦尚如見,廿年骨已寒。
丐余書貞石,庶幾垂不刊。吾書復自讀,亦能清肺肝。
一掃齊、梁習,諒可追孟、韓。
鄣東餘二載,恪遵聖人經。雅志存教化,除嬈去煩刑。
門闌弛走卒,千人皆造庭。分遣每日旰,庭中無一人。
沉冤出殊死,無蓋盡群生。時有縱囚歸,皆言賦役平。
引納壯健兒,誓之以丹青。萑苻多宿盜,擒斬為一清。
餘糧棲隴畝,絕無犬吠驚。維以哀煢獨,不能畏高明。
睚眥生怨恚,憯甚鏌鋣兵。風雨日飄搖,拮据徒辛勤。
涕泣西河守,古道竟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