鄣東餘二載,恪遵聖人經。雅志存教化,除嬈去煩刑。
門闌弛走卒,千人皆造庭。分遣每日旰,庭中無一人。
沉冤出殊死,無蓋盡群生。時有縱囚歸,皆言賦役平。
引納壯健兒,誓之以丹青。萑苻多宿盜,擒斬為一清。
餘糧棲隴畝,絕無犬吠驚。維以哀煢獨,不能畏高明。
睚眥生怨恚,憯甚鏌鋣兵。風雨日飄搖,拮据徒辛勤。
涕泣西河守,古道竟無成!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
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
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
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
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
前辟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
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增勝。
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
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
迨諸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牆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於廳。
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
家有老嫗,嘗居於此。
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
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
嫗每謂余曰:「某所,而母立於茲。
」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
」語未畢,余泣,嫗亦泣。
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蹟,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
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台;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
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
人知之者,其謂與坎井之蛙何異?」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
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
其後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
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太湖,東南巨浸也,廣五百里,群峰出于波濤之間以百數。而重涯別塢,幽谷曲隈,無非仙靈之所棲息。天下之山,得水而悅,水或束隘迫狹,不足以盡山之奇;天下之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極水之趣。太湖漭淼澒洞,沉浸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貯之。意惟海外絕島勝是,中州無有也。故凡奔涌屏列於湖之濱者,皆挾湖以為勝。
自錫山過五里湖,得寶界山,在洞庭之北、夫椒、湫山之間,仲山王先生居之。先生蚤歲棄官,而其子鑒始登第,亦告歸,家庭間日以詩畫自娛。因長洲陸君,來請予為山居之記。
余未至寶界也,嘗讀書萬峰山,盡得湖濱諸山之景。雖面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馬跡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寶界者,庶幾望見之。昔王右丞輞川別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見其處。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奇勝?而千里湖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詰清思逸韻,出塵壒之外。而天寶之末,顧不能自引決,以濡羯胡之腥膻。以此知士大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詰,令人千載有遺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遁於明時,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少小慕節義,溝壑誠所安。檃括游燕都,侯王不可干。
甘從渭濱叟,垂老尚投竿。於世無一能,性頗好詞翰。
王子欽姊節,興言涕汍瀾。兩髦尚如見,廿年骨已寒。
丐余書貞石,庶幾垂不刊。吾書復自讀,亦能清肺肝。
一掃齊、梁習,諒可追孟、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