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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园》

张岱 〔明代〕

于园在瓜洲步五里铺,富人于五所园也。

非显者刺,则门钥不得出。

葆生叔同知瓜洲,携余往,主人处处款之。

园中无他奇,奇在磊石。

前堂石坡高二丈,上植果子松数棵,缘坡植牡丹、芍药,人不得上,以实奇。

后厅临大池,池中奇峰绝壑,陡上陡下,人走池底,仰视莲花反在天上,以空奇。

卧房槛外,一壑旋下如螺蛳缠,以幽阴深邃奇。

再后一水阁,长如艇子,跨小河,四围灌木蒙丛,禽鸟啾唧,如深山茂林,坐其中,颓然碧窈。

瓜洲诸园亭,俱以假山显,(胎于石,娠于磊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人),至于园可无憾矣。

于园 - 译文及注释

译文于园在瓜洲停船的地方,叫做五里铺,它是富人于五所建筑的园子。不是有地位的人投下名帖,那么就不会用钥匙打开门来迎接客人。葆生叔在瓜洲任同知,带我前往于园,于园的主人处处殷勤招待我们。

于园中没有其他的奇特的地方,奇就奇在用石块堆砌的假山。堂屋前有两丈高的石头假山,上面栽种了几棵果子松,沿坡栽种了牡丹、芍药,人不能到上面去,因为这里没有空隙、满满当当而奇特。后厅临近池塘,池塘里有奇异的山峰和陡峭的山沟,直上直下,人们行走在池塘的底部,抬起头来看莲花,反而像在天上,这里因为空旷而奇特。卧房的栏杆外面,有一条沟壑盘旋而下,好像螺蛳盘旋形的外壳,这里因为阴暗深远而奇特。再往后还有一座水阁,长长的形状像小船,横跨在小河上。水阁的四周,矮小的灌木生长茂盛,鸟儿在这里叽叽喳喳,人好像在深山密林之中。坐在阁子中,这里的境界使人感到舒坦、碧绿、幽深。瓜洲的许多园林亭榭,都是凭借假山而有名声。这些假山在自然山石中怀胎,在堆砌山石的人手中孕育,在主人的精细构思中诞生,这样的假山石安置园林之中就不会使人不满意了。

注释瓜洲:在今江苏扬州市邗(hán)江区南,临长江。步:同“埠”,水边停船之处。葆生:张联芳,字尔葆,山阴人,官扬州司马。葆生叔父,善画好收藏古董。同知:知府的佐官,分掌督梁、缉捕、江防、水利等,分驻指定地点。文中为担任同知。园:建筑园子。所园:所建筑的园林。显者:指有名声有地位的人。刺:名帖。这里做动词用,投下名帖。携:带。余:我。款:殷勤招待。之:人称代词,我们。奇:罕见的,稀罕的。磊:堆砌。磊石:用各种各样的石块堆砌成假山。植:栽种。数:几.缘:顺着,沿着。以:因为。实:满满当当,没有空隙。临:临近,靠近。绝:极。壑:山沟。绝壑:陡峭的山沟。空:空旷。槛:栏杆。幽阴深邃:阴暗深远。艇子:小船.蒙丛:覆盖,丛生,草木茂盛的样子。啾唧:细小而碎杂的声音。其:代"水阁"。颓然:柔顺的样子,文中指舒坦。碧窈:碧绿幽远,幽深的草木丛中。诸:众,各。俱:都。以:凭借。显:显扬,有名声。至:到了/放在矣:语气助词,相当于“了”。憾:心感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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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园 - 赏析

此文《于之》已被收录于苏教版语文七年级下胎本中,选自《陶庵梦忆》。编委选编此文时把“胎于石,娠于磊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至”删除了。

从写作意图看这篇短文重点山介绍于之磊石之奇及其建筑的幽旋意境.赞颂了之林假山建造者高超的艺术造诣。无论山写用石块垒成两丈高的石坡,突出它的“以实奇”;还山写“奇峰绝壑”堆砌在后面厅堂旁的大池塘,突出它的“以空奇”;抑或山写形状像螺蛳回旋形贝壳盘旋而下的沟壑,突出它的“以幽阴深邃奇”。作者的目的都山为了把重点放在写于之“奇在磊石”的特点。作者又由于之说到了瓜洲众多的之林亭榭,这些之林亭榭跟于之一样,山凭借巧夺天工的假山而闻名的,而假山山依据自然之山石而创作的。它“胎于石”,有了自然之山石为蓝图还不行,还要“磊石者”一双巧手才能使它成为现实。所以说“娠于磊石之手”。“磊石者”手再巧还不行,还要有主至的精心构思,主至精心构思了,假山就诞生了,就像孩子出生或男或女一样。这种假山或雄伟,或秀丽。这样就不仅写出了假山建筑的全过程,还赞颂了能工巧匠的一双手和之林主至的高超的艺术构思。删除掉“胎于石,娠于磊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至”后就无法表达出作者这一写作意图。

从行文连贯看删掉“胎于石,娠于磊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至”一句后,因为前一句山“瓜洲诸之亭,俱以假山显”,所以学生一致认为“至于之可无憾矣”应该这样读:“至/于之/可无憾矣”。理解为到于之就没有什么不满意了。其实,胎文这一部分从于之介绍到瓜洲诸之亭,进而说明瓜洲诸之亭俱以假山闻名。假山“胎于石,娠于磊石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至”,紧随的 “至于之可无憾矣”山“至()于()”的省略形式。在文中就山“至之于之”。于:作介词,表处所。之:表示指代,具体内容为前面的假山。文句应译为:“把假山安置之林中就不会使至不满意了。而由于编委把“胎于石,娠于磊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至”删除掉而打乱了上下文的衔接,致使学生发生误解。

从语言特色本文语言山雅语、俗语兼用,十分传神,极有表现力。如“四围灌木蒙丛”中的“蒙丛”一词,就写出灌木丛生覆盖地面的状态。又如“一壑旋下如螺蛳缠”这一通俗的比喻,很形象地写磊石而成的沟壑盘旋而下的形状。而删除掉的一段文字山介绍假山建筑的过程的.使用极其通俗的市井语言,极形象地写出建筑假山的几个步骤,编者把如此通俗形象的语言删除掉又山为了哪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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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

作者:张岱

张岱(1597年10月5日-1689年?)一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陶庵老人、蝶庵、古剑老人、古剑陶庵、古剑陶庵老人、古剑蝶庵老人,晚年号六休居士,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祖籍四川绵竹(故自称“蜀人”) ,明清之际史学家、文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张岱其它诗文

《玛瑙寺长鸣钟》

张岱 〔明代〕

女娲炼石如炼铜,铸出梵王千斛钟。

仆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顽铜半玛瑙。

锤金琢玉昆吾刀,盘旋钟纽走蒲牢。

十万八千《法华》字,《金刚般若》居其次。

贝叶灵文满背腹,一声撞破莲花狱。

万鬼桁杨暂脱离,不愁漏尽啼荒鸡。

昼夜百刻三千杵,菩萨慈悲泪如雨。

森罗殿前免刑戮,恶鬼狰狞齐退役。

一击渊渊大地惊,青莲字字有潮音。

特为众生解冤结,共听毗庐广长舌。

敢言佛说尽荒唐,劳我阇黎日夜忙。

安得成汤开一面,吉网罗钳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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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题小像》

张岱 〔明代〕

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

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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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潮》

张岱 〔明代〕

故事,三江看潮,实无潮看。

午后喧传曰:“今年暗涨潮。

”岁岁如之。

庚辰八月,吊朱恒岳少师至白洋,陈章侯、祁世培同席。

海塘上呼看潮,余遄往,章侯、世培踵至。

立塘上,见潮头一线,从海宁而来,直奔塘上。

稍近,则隐隐露白,如驱千百群小鹅擘翼惊飞。

渐近,喷沫溅花,蹴起如百万雪狮,蔽江而下,怒雷鞭之,万首镞镞,无敢后先。

再近,则飓风逼之,势欲拍岸而上。

看者辟易,走避塘下。

潮到塘,尽力一礴,水击射,溅起数丈,著面皆湿。

旋卷而右,龟山一挡,轰怒非常,炝碎龙湫,半空雪舞。

看之惊眩,坐半日,颜始定。

先辈言:浙江潮头,自龛、赭两山漱激而起。

白洋在两山外,潮头更大,何耶?。

《于园》

张岱 〔明代〕

于园在瓜洲步五里铺,富人于五所园也。

非显者刺,则门钥不得出。

葆生叔同知瓜洲,携余往,主人处处款之。

园中无他奇,奇在磊石。

前堂石坡高二丈,上植果子松数棵,缘坡植牡丹、芍药,人不得上,以实奇。

后厅临大池,池中奇峰绝壑,陡上陡下,人走池底,仰视莲花反在天上,以空奇。

卧房槛外,一壑旋下如螺蛳缠,以幽阴深邃奇。

再后一水阁,长如艇子,跨小河,四围灌木蒙丛,禽鸟啾唧,如深山茂林,坐其中,颓然碧窈。

瓜洲诸园亭,俱以假山显,(胎于石,娠于磊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剔之主人),至于园可无憾矣。

《自为墓志铭》

张岱 〔明代〕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

布衣蔬茛,常至断炊。

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

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

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

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

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

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

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

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

”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

”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

”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

”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

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

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

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

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

”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

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

盲卞和,献荆玉。

老廉颇,战涿鹿。

赝龙门,开史局。

馋东坡,饿孤竹。

五羖大夫,焉能自鬻。

空学陶潜,枉希梅福。

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柳敬亭说书》

张岱 〔明代〕

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说书。

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

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

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

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

?夬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

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

闲中著色,细微至此。

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

稍见下人呫哔耳语,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

每至丙夜,拭桌剪灯,素瓷静递,款款言之。

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齰舌死也。

柳麻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故其行情正等。

《岳王坟》

张岱 〔明代〕

西泠烟雨岳王宫,鬼气阴森碧树丛。

函谷金人长堕泪,昭陵石马自嘶风。

半天雷电金牌冷,一族风波夜壑红。

泥塑岳侯铁铸桧,只令千载骂奸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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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公池》

张岱 〔明代〕

  庞公池岁不得船,况夜船,况看月而船。自余读书山艇子,辄留小舟于池中,月夜,夜夜出,缘城至北海坂,往返可五里,盘旋其中。山后人家,闭门高卧,不见灯火,悄悄冥冥,意颇凄恻。余设凉簟,卧舟中看月,小傒船头唱曲,醉梦相杂,声声渐远,月亦渐淡,嗒然睡去。歌终忽寤,含糊赞之,寻复鼾齁。小傒亦呵欠歪斜,互相枕藉。舟子回船到岸,篙啄丁丁,促起就寝。此时胸中浩浩落落,并无芥蒂,一枕黑甜,高舂始起,不晓世间何物谓之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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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序》

张岱 〔明代〕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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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夜戏》

张岱 〔明代〕

  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余道镇江往兖。日晡,至北固,舣舟江口。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余大惊喜。移舟过金山寺,已二鼓矣。经龙王堂,入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奚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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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藩烟火》

张岱 〔明代〕

  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殿前搭木架数层,上放“黄蜂出窠”“撒花盖顶”“天花喷礴”。四旁珍珠帘八架,架高二丈许,每一帘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字高丈许,晶映高明。下以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之属百余头,上骑百蛮,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诸器,器中实“千丈菊”“千丈梨”诸火器,兽足蹑以车轮,腹内藏人。旋转其下,百蛮手中瓶花徐发,雁雁行行,且阵且走。移时,百兽口出火,尻亦出火,纵横践踏。端门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夺,屡欲狂易,恒内手持之。

  昔者有一苏州人,自夸其州中灯事之盛,曰:“苏州此时有烟火,亦无处放,放亦不得上。”众曰:“何也?”曰:“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无空隙处耳!”人笑其诞。于鲁府观之,殆不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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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文序》

张岱 〔明代〕

  鱼肉之物,见风日则易腐,入冰雪则不败,则冰雪之能寿物也。今年冰雪多,来年谷麦必茂,则冰雪之能生物也。盖人生无不藉此冰雪之气以生,而冰雪之气必待冰雪而有,则四时有几冰雪哉!

  若吾所谓冰雪则异是。凡人遇旦昼则风日,而夜气则冰雪也;遇烦躁则风日,而清净则冰雪也;遇市朝则风日,而山林则冰雪也。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龙之于石,日夜沐浴其中,特鱼与龙不之觉耳。故知世间山川、云物、水火、草木、色声、香味,莫不有冰雪之气;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盖诗文只此数字,出高人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此期间真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特恨遇之者不能解,解之者不能说。即使其能解能说矣,与彼不知者说,彼仍不解,说亦奚为?故曰:诗文一道,作之者固难,识之者尤不易也。

  干将之铸剑于冶,与张华之辨剑于斗,雷焕之出剑于狱,识者之精神,实高出于作者之上。由是推之,则剑之有光铓,与山之有空翠,气之有沆瀣,月之有烟霜,竹之有苍蒨,食味之有生鲜,古铜之有青绿,玉石之有胞浆,诗之有冰雪,皆是物也。苏长公曰:“子由近作《栖贤僧堂记》,读之惨凉,觉崩崖飞瀑,逼人寒栗。”噫!此岂可与俗人道哉!笔墨之中,崖瀑何从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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