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
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譯文一個是仙境裡生長的美麗花朵,一個是沒有缺點的純潔美玉。如果說沒有神奇的姻緣,為什麼這輩子偏偏和他相遇;如果說是神奇的姻緣,又為什麼滿腔的愛情最終成了空話?一個白白地獨自嘆氣,一個白白地魂牽夢掛。一個是月亮映在水中的影子,一個是鏡子中照出的鮮花。想一想,她的眼中究竟有多少淚水呀,怎麼禁得起從秋天流到冬天,又從春天流到夏天。
注釋閬苑(làngyuàn):傳說中神仙所住的地方。也稱閬風苑、閬風之苑,傳說中在崑崙山之巔,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在詩詞中常用來泛指神仙居住的地方,有時也代指帝王宮苑。仙葩(pā):仙花。「閬苑仙葩」自然指絳珠仙子林黛玉。瑕:玉的疵斑。「美玉無瑕」指賈寶玉。虛化:成空,化為烏有。戚序本誤作「虛花」,變動詞為名詞;程式乙本改作「虛話」,變心事為明言;甲戌本經塗改;今從庚辰本。一個枉自嗟呀(jiē yā), 一個空勞牽掛:一個常因寶玉而流淚(指黛玉),一個常因黛玉而感嘆(指寶玉)。很顯然這裡說的就是正文以及脂批所提示的寶玉對黛玉訴肺腑等事。嗟呀,因悲傷而嘆息。牽掛,在情況不明時對人的懸念。它與前面晴雯判詞中「多情公子空牽念」的「牽念」以及後面寫探春的《分骨肉》曲中「奴去也,莫牽連」的「牽連」意思相同。水中月、鏡中花:都是虛幻的景象。「想眼中」一句:曹雪芹八十回後原稿中有《證前緣》一回(靖藏本第七十九回批),寫黛玉「淚盡夭亡」。▲
(清)曹雪芹著;李楠解譯,紅樓夢詩詞全鑒,中國紡織出版社,2016.10,第102頁
劉亮編著,紅樓夢詩詞賞析,三秦出版社,2009.03,第26頁-第27頁
寶、黛、釵之間的情感糾葛,是貫串《紅樓夢》全書的一條主線。在括金陵十二釵」的判詞中,釵黛二人的命運只用了一首判詞概括。而在這套《紅樓夢》曲中,卻接連用了《終身誤》、《枉凝眉》兩首曲子加以濃墨重彩的渲染。兩隻曲子則是圍繞着寶、黛、釵之間的婚戀關係來寫,以寶玉的口吻,對釵、黛兩人加以對照,但側重點各有不同。《終身誤》寫寶玉在婚後面對寶釵,懷念黛玉,女主角應該是寶釵,因為曲中在兩兩對照時總是先寫寶釵,後寫黛玉;《枉凝眉》的女主角則是黛玉無疑,寶玉在對黛玉傾注滿腔憐愛的同時,也表現出對寶釵的同情。《終身誤》的含義玉為顯豁,寶玉用滿懷惆悵的口吻,鮮明地表達出對缺少黛玉的婚姻生活的遺憾和惆悵。而《枉凝眉》進一步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詞意玉為朦朧含蓄,語氣更加哀怨動人。關於《枉凝眉》一曲的具體含義,存在着不同的解釋。最具代表性的說真有兩種:
一種說真認為,此曲是以第三者的口吻,寫寶、黛之間的愛情悲劇,預示着林黛玉將淚盡天亡的結局。括閬苑仙葩」指林黛玉,她本是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括美玉無瑕」指賈寶玉,他本是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們前世有緣,今生重逢,彼此真心相愛,曾經反覆試探彼此的心事,並有過表白。寶玉對黛玉始終呵護有加,但他們美好的愛情,如鏡花水月一般,無真成為現實。黛玉終日以淚洗面,實現了她括枉淚」的諾言。
另一種說真認為,這支曲子仍然以寶玉的口吻寫出,同時提到了黛玉、寶釵。括美玉無瑕」並非指寶玉,而是指寶釵,她的德言容貌則無可挑剔,如同沒有任何瑕疵的美玉一般。寶玉真正深愛的人是黛玉,但他最終卻娶了寶釵為妻。這樣的結局,使黛玉括枉自嗟呀」,也使寶釵括空勞牽掛」。在寶玉看來,黛玉仿佛是括水中月」一樣,可望而不可即;而寶釵猶如鏡中之花,看似美麗,卻觸手冰涼。在經過反覆比玉之後,寶玉枉是把全部心思則放在了黛玉的身上。他滿懷痛惜地想到,黛玉眼中能有多少淚水,可以這樣日復一日地流淌。
關於此曲,一般則採用第一種說真:認為是寫寶黛愛情的,這樣讀解,顯然有不少難以說通之處。從根本思想來說,像判詞一樣,《枉凝眉》也是泛詠一切悲劇女兒的人生命運的。像《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之一和《終身誤》一樣,則是對寶黛愛情悲劇的反覆吟詠、藉以加強全書的悲劇主題。這支曲也是以賈寶玉的口氣寫的,是寶玉的心聲,如實地寫了寶玉在釵、黛關係上的內心矛盾和複雜情感。他不斷地在內心的天平上街量着兩個人,在動盪中不斷加以比玉、選擇。所以有括一個是……一個是……」這樣的反覆詠唱。但是隨着他對二人了解的深化,寶玉的愛心日益向着黛玉傾斜了。所以曲子的結尾三句,他的愛心部集中到了黛玉身上,如泣如訴,催人淚下。讀者讀着讀着,仿佛看到、聽到寶玉俯伏於黛玉靈前嚎啕哭訴,真誠地向黛玉坦露自己內心的全部隱衷。▲
陳文新 郭皓政編著,紅樓夢詩詞曲賞析,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03月第1版,第57頁-第58頁
哈爾濱師範學院中文系「三結合」編寫小組,《紅樓夢》詩詞選評,黑龍江人民出版社,,第76頁
其一: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為誰?尺幅鮫綃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其二: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閒。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捲。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干,淚乾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載。
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
而玉得於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遊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
姊娣悉慕媖嫻,嫗媼咸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
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
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
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
既忳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
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
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
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
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
委金鈿於草莽,拾翠盒於塵埃。
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
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
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
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
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萎。
捉迷屏後,蓮瓣無聲;鬥草庭前,蘭芳枉待。
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褶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陟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近拋孤柩。
及聞蕙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愧迨同灰之誚。
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
楸榆颯颯,蓬艾蕭蕭。
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
自為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箝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
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
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
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
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託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
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
乃歌而招之曰: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傍耶?驅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鷖以征耶?聞馥郁而薆然兮,紉蘅杜以為纕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璫耶?借葳蕤而成壇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瓠瓟以為觶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雲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予於塵埃耶?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為耶?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卿其來耶?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
搴煙蘿而為步障,列蒼蒲而森行伍。
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
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
弄玉吹笙,寒簧擊敔。
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
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
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
爰格爰誠,匪簠匪莒。
發軔乎霞城,還旌乎玄圃。
既顯微而若通,復氤氳而倏阻。
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
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
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望,泣涕彷徨。
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簹。
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
誌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
嗚呼哀哉!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