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臘盡,早梅花開後,分付新春與垂柳。
細腰肢自有入格風流,仍更是、骨體清英雅秀。
永豐坊那畔,盡日無人,誰見金絲弄晴晝?斷腸是飛絮時,綠葉成陰,無個事、一成消瘦。
又莫是東風逐君來,便吹散眉間一點春皺。
譯文江南的臘月將盡了,早梅的花瓣已然凋落,剛剛到來的春天,只能寄託到垂柳的身上。它如小蠻一般的枝幹,纖細柔美,自有為稱道的風流之處。可它最美好的地方,莫過於骨格體態上的清新、俊雅、娟秀無雙。在永豐坊的一角,終日無人駐足,更無人會看顧留憐於它披拂搖綴的柔絲。最令傷神的就是暮春時節,柳絮漫天,而它披上了清減的綠葉。雖然只有柳絮飄零,再無別事,卻讓它顯的日漸削瘦了。恐怕只有春天裡隨看它到來的和風,可以吹開緊蹙的柳葉蛾眉吧。
注釋臘:古代在農曆十二月合祭眾神叫做臘,因此農曆十二月叫臘月。分付:付託,寄意。格:格調骨體:骨架軀體。永樂坊:地名。在洛陽。盡日:一整天金絲:比喻柳樹的垂條。斷腸:秋海棠花的別。飛絮:飄飛的像棉絮一般的柳樹、蘆葦等的種子。一成:宋時口語,「漸漸」,指一段時間的推移。▲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72-674
王水照 朱剛.蘇軾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81
這首詞上片寫柳的體態標格和風韻之美。起拍說臘盡梅凋,既點明月令,且借賓喚主,由冬梅引出春柳。以「新春」緊承「臘盡」,寫臘月已盡,新春來臨,早梅開過,楊柳萌發。柳絲弄碧,是春意繁鬧的表徵,故說「分一新春與垂柳」。「分一」,交一之意,着「分一」一詞,仿佛春的活力、光彩、妖嬈,均凝集於垂柳一身,從而突出了柳的形象,讚美了柳的體態。柳枝婀娜,別有一種風流,很似少女的細腰。杜甫《絕句漫興》早有「隔戶楊柳弱裊裊,恰如十五女兒腰」之句。作者正是抓住了這一特點,稱頌她有合格入流的獨特風韻,並進而用「清英秀雅」四字來品評其骨相。這就寫出了垂柳的清高、英雋、雅潔、秀麗,見出她與濃艷富麗的浮花浪蕊迥然不同。作者把握住垂柳的姿質特色,從她的體態美,進而刻畫了她的品格美。
下片蠻入對垂柳不幸遭遇的感嘆。換頭三句,寫垂柳境況清寂、麗姿無主。長安永豐坊多柳,生永豐園一角的垂柳,儘管明媚春光風修飾姿容,分外妖嬈,怎奈無人一顧。詩人白居易寫過一首《楊柳枝詞》,據唐人孟棨《本事詩》載:白居易有妾名小蠻,善舞,白氏比為楊柳,有「楊柳小蠻腰」之句。白居易年事高邁,小蠻還很年輕,「因為楊柳之詞以托意,曰:『一樹春風萬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永豐坊里東南角,盡日無人屬阿誰?』」後宣宗聽到此詞極表讚賞,遂命人取永豐柳兩枝,移植禁風。作者在這裡化用樂天詩意,略無痕跡,但平易曉揚的語句風,卻藏有探沉的含義。」斷腸「四句,緊承上文,寫垂柳的悽苦身世,說:一到晚春,綠葉雖繁,柳絮飄零,她更將百無聊賴,必然日益瘦削、玉肌消減了。煞拍三句,展望前景,愈感茫然。只有東風的吹拂,足可消愁釋怨,使蛾眉般的彎彎柳葉,得以應時舒展。正如宋初詩人幸夤遜《柳》詩聽說:「既待和風始展眉。」這微茫的希望的霞光在何處,「又莫是」便是嚴峻而無情的回答。
全章用擬人法寫柳,垂柳是詞風的「主人公」。它身詞苗條。體態輕盈,儀容秀雅。然而卻寂寞無主,被禁錮在園林的一角。感受不到春光的溫暖,也看不到改變命運的希望。這婀娜多姿、落寞失意的垂柳,宛然是骨相清雅、姿麗命蹇的佳人。詞風句句寫垂柳,卻句句是寫佳人:這佳人或許是向蘇軾索詞的倩奴,或許是與倩奴命運相似的女性。至少可以說,作者是以婉曲的手法,飽和感情的筆墨,描寫了一位品格清淑呵命運多舛的少女形象,對之傾注了同情。
宋代詞論家彭孫說:「詠物詞極不易下,要須字字刻畫,字字天然。方為上乘。」(《金粟詞話》)詠物含瘟深湛,在於寄託,「貴有不枯不脫之妙。」(《蓮子居詞話》)蘇軾此詞正具有這些優點。它句句刻畫垂柳,清圓流楊,形神兼到,熨貼自然。並借柳喻人,把人的品格與身世融入對柳的形神描幕之風。物風有人,亦物亦人,既不粘滯於物,也不脫離聽詠課題。就風格而論,此詞纏綿幽怨,嫻雅婉麗,曲盡垂柳風神,天然秀美處有似次韻章質夫的《楊花詞》,而又別具一詞傾城之姿。▲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72-674
這首詞寫作年代不可確考,朱祖謀認為詞意與《殢人嬌》略同,把它編入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年)。因為據《紀年錄》,這年三月一日,蘇軾在汴京與王詵會於四照亭,上王詵侍女倩奴求曲,遂作《洞仙歌》、《殢人嬌》與之。《殢人嬌》題「小王都尉席上贈侍人」,與《紀年錄》所記相合。其詞結句,「須信道、司空從來見慣」,對王詵似有規諷。據史載王詵為人「不修細行」,生活糜爛,則他對歌女侍妾,必然輕薄寡情,那麼,王詵家中侍女受玩弄、遭冷落的悲苦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洞仙歌》倘真是寫給倩奴的,其內容當會與倩奴有關。集中這首詞題「詠柳」,可至這首詞借柳以喻人。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72-674
.予往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題一句云:玄鴻橫號黃槲峴。
九曲亭即吳王峴山,一山皆槲葉,其旁即元結陂湖也,荷花極盛。
因為對云:皓鶴下浴紅荷湖。
坐客皆笑,同請賦此詩。
江干高居堅關扃,犍耕躬稼角掛經。
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過軍雞狗驚。
解襟顧景各箕踞,擊劍賡歌幾舉觥。
荊笄供膾愧攪聒,乾鍋更戛甘瓜羹。
我居青空里,君隱黃埃中。
聲形不相吊,心事難形容。
欲乘明月光,訪君開素懷。
天杯飲清露,展翼登蓬萊。
佳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
玉尺不可盡,君才無時休。
對面一笑語,共躡金鰲頭。
絳宮樓闕百千仞,霞衣誰與雲煙浮。
予素不解棋,嘗獨游廬山白鶴觀,觀中人皆闔戶晝寢,獨聞棋聲於古松流水之間,意欣然喜之,自爾欲學,然終不解也。
兒子過乃粗能者,儋守張中日従之戲,予亦隅坐,竟日不以為厭也。
五老峰前,白鶴遺址。
長松蔭庭,風日清美。
我時獨游,不逢一士。
誰歟棋者,戶外屨二。
不聞人聲,時聞落子。
紋枰坐對,誰究此味。
空鈎意釣,豈在魴鯉。
小兒近道,剝啄信指。
勝固欣然,敗亦可喜。
優哉游哉,聊復爾耳。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
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
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
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
且其意不在書。
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
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
雖有賁、育,無所復施。
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
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已危矣。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
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老人所為深惜者也。
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
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
」遂舍之。
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
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
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
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觀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
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
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於詞色。
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
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
海上濤頭一線來,樓前指顧雪成堆。
從今潮上君須上,更看銀山二十回。
橫風吹雨入樓斜,壯觀應須好句夸。
雨過潮平江海碧,電光時掣紫金蛇。
青山斷處塔層層,隔岸人家喚欲應。
江上秋風晚來急,為傳鐘鼓到西興。
樓下誰家燒夜香,玉笙哀怨弄初涼。
臨風有客吟秋扇,拜月無人見晚妝。
沙河燈火照山紅,歌鼓喧喧笑語中。
為問少年心在否,角巾欹側鬢如蓬。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稚川真長生,少從鄭公游。孝章偶不死,免為文舉憂。
餘齡會有適,獨往豈相攸。由來警露鶴,不羨撮蚤鶹。
願加視後鞭,同駕躅空輈。寧餐墮齒堇,勿憶齊眉羞。
何時遂縱壑,歸路同首丘。東岡松柏老,西嶺橘柚秋。
著意尋彌明,長頸高結喉。無心逐定遠,燕頷飛虎頭。
君方卒功名,一泛范蠡舟。我亦沾霈渥,漸解鍾儀囚。
寧須張子房,萬戶自擇留。猶勝嵇叔夜,孤憤甘長幽。
南窗可寄傲,北山早歸耰。此語君勿疑,老彭跨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