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搏平原,禽獸亂衰草。
蒼茫就擒執,顛倒莫能保。
白兔不忍殺,嘆息愛其老。
獨生遂長拘,野性始驚矯。
貴人識筠籠,馴擾漸可抱。
誰知山林寬,穴處頗自好。
高飈動槁葉,群竄跡如掃。
異質不自藏,照野明暠暠。
獵夫指之笑,自匿苦不早。
何當騎蟾蜍,靈杵手自搗。
我行襄陽野,山色向人明。
何以洗懷抱,悠哉漢水清。
遼遼峴山道,千載幾人行。
踏盡山上土,山腰為之平。
道逢墮淚碣,不覺涕亦零。
借問羊叔子,何異葛孔明。
今人固已遠,誰識前輩情。
朅來萬山下,潭水轉相縈。
水深不見底,中有杜預銘。
潭水竟未涸,後世自知名。
成功本無敵,好譽真儒生。
自從三子亡,草中無豪英。
聊登峴山首,淚與漢流傾。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
憶與群兒戲先府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
昌言舉進士,日有名。
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
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
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
吾日益壯大,乃能感悔,摧折復學。
又數年,游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問,如平生歡。
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
吾晚學無師,雖日當文,中甚自慚;及聞昌言說,乃頗自喜。
今十餘年,又來京師,而昌言官兩制,乃為天子出使萬里外強悍不屈之虜庭,建大旆,從騎數百,送車千乘,出都門,意氣慨然。
自思為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於昌言獨有感也!大丈夫生不為將,得為使,折衝口舌之間足矣。
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為我言曰:「既出境,宿驛亭。
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劍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
及明,視道上馬跡,尚心掉不自禁。
」凡虜所以誇耀中國者,多此類。
中國之人不測也,故或至于震懼而失辭,以為夷狄笑。
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壯士健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役。
今之匈奴,吾知其無能為也。
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
」況與夷狄!請以為贈。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凡兵上義;不義,雖利勿動。
非一動之為利害,而他日將有所不可措手足也。
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與百戰。
凡戰之道,未戰養其財,將戰養其力,既戰養其氣,既勝養其心。
謹烽燧,嚴斥堠,使耕者無所顧忌,所以養其財;豐犒而優遊之,所以養其力;小勝益急,小挫益厲,所以養其氣;用人不盡其所欲為,所以養其心。
故士常蓄其怒、懷其欲而不盡。
怒不盡則有餘勇,欲不盡則有餘貪。
故雖並天下,而士不厭兵,此黃帝之所以七十戰而兵不殆也。
不養其心,一戰而勝,不可用矣。
凡將欲智而嚴,凡士欲愚。
智則不可測,嚴則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聽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後可與之皆死。
凡兵之動,知敵之主,知敵之將,而後可以動於險。
鄧艾縋兵於蜀中,非劉禪之庸,則百萬之師可以坐縛,彼固有所侮而動也。
故古之賢將,能以兵嘗敵,而又以敵自嘗,故去就可以決。
凡主將之道,知理而後可以舉兵,知勢而後可以加兵,知節而後可以用兵。
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則不窮。
見小利不動,見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後有以支大利大患。
夫惟養技而自愛者,無敵於天下。
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靜可以制百動。
兵有長短,敵我一也。
敢問:「吾之所長,吾出而用之,彼將不與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將強與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卻;吾之所長,吾陰而養之,使之狎而墮其中。
此用長短之術也。
」善用兵者,使之無所顧,有所恃。
無所顧,則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則知不至於必敗。
尺箠當猛虎,奮呼而操擊;徒手遇蜥蜴,變色而卻步,人之情也。
知此者,可以將矣。
袒裼而案劍,則烏獲不敢逼;冠胄衣甲,據兵而寢,則童子彎弓殺之矣。
故善用兵者以形固。
夫能以形固,則力有餘矣。
。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謠言流聞,京師震驚。
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
眾言朋興,朕志自定。
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
孰為能處茲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推曰:張公方平其人。
天子曰:「然。
」公以親辭,不可,遂行。
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
」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
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眾寺,公不能禁。
眉陽蘇洵言於眾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
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
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顏色不變,徐起而正之。
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
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
爾繄以生,惟爾父母。
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
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
重足屏息之民,而以斧令。
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盜賊,故每每大亂。
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
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
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
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為也。
』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
」皆再拜稽首曰:「然。
」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
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
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
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
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
」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
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
天下有大事,公可屬。
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歲在甲午。
西人傳言,有寇在垣。
庭有武臣,謀夫如雲。
天子曰嘻,命我張公。
公來自東,旗纛舒舒。
西人聚觀,於巷於塗。
謂公暨暨,公來于于。
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
訛言不祥,往即爾常。
春而條桑,秋爾滌場。
」西人稽首,公我父兄。
公在西囿,草木駢駢。
公宴其僚,伐鼓淵淵。
西人來觀,祝公萬年。
有女娟娟,閨闥閒閒。
有童哇哇,亦既能言。
昔公未來,期汝棄捐。
禾麻芃芃,倉庾崇崇。
嗟我婦子,樂此歲豐。
公在朝廷,天子股肱。
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
公像在中,朝服冠纓。
西人相告,無敢逸荒。
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
木之生,或櫱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樑,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
其最幸者,漂沉汩沒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仿佛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強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脫泥沙而遠斧斤。
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
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
且其孽而不殤,拱而夭,任為棟樑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之所材,以及於斧斤之,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愛之而又有所敬焉。
予見中峰,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
二峰者,莊栗刻削,凜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峰,而岌然決無阿附意。
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魯人賤夫子,呼丘指東家。
當時雖未遇,弟子已如麻。
奈何鄉閭人,曾不為嘆嗟。
區區吳越間,問骨不憚遐。
習見反不怪,海人等龍蝦。
嗟我何足道,窮居出無車。
昨者入京洛,文章被人夸。
故舊未肯信,聞之笑呀呀。
獨有兩任子,知我有足嘉。
遠遊苦相念,長篇寄芬葩。
我道亦未爾,子得無增加?貧窮已衰老,短髮垂髿々。
重祿無意取,思治山中畬。
往歲栽苦竹,細密如蒹葭。
庭前三小山,本為水中楂。
當前鑒方池,寒泉照谽岈。
玩此可竟日,胡為踏朝衙?何當子來會,酒食相邀遮?願為久相敬,終始無疵瑕。
閒居呼無事,數來飲流霞。
枯藤生幽谷,蹙縮似無材。
不意猶為累,刳中作酒杯。
君知我好異,贈我酌村醅。
衰意方多感,為君當數開。
藤樽結如螺,村酒綠如水。
開樽自獻酬,竟日成野醉。
青莎可為席,白石可為幾。
何當酌清泉,永以思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