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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伦樾溪诞日》

林外 〔宋代〕

秋日秋风秋更丛,紫微池上醉芙蓉。榆花乱点星河渚,寿酒遥开太乙宫。

林外勋名思绮角,人间康乐见乔松。合欢正籍中庭月,歌管楼头未报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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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伦樾溪诞日 - 赏析

林外

作者:林外

  林外(1106-1170年),宋福建晋江马坪村人,为林知八世孙,字岂尘,号肇殷。生于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卒于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林外的科场之路很曲折,屡试不第,直到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已超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登进士,他受命为兴化县令,仕途也就此止步。

林外其它诗文

《第三十六回》

林外 〔宋代〕

  守令得人民安寇殄 渠魁失计险丧亲离

  望真城靠北海边,自古习俗浇漓,寡廉鲜耻,男不重耕,女不事织,城圮濠平,仓库空匮。郡牧赵世基以守新岸却童体仁之攻,迁中大夫。因与包赤心有宿怨,立朝不久,出之于外,又不得美缺,补授此郡。世基到任,便清查烟户,无论一户数十人及添丁减口,概令收入开除。无论大小生理,俱要分注明白。有不上烟户籍者,察出或被举首,俱罚谷三石,挑濠十方,甲保同论,因此户口并无隐匿。查视册籍,凡生理之虚而无用者,概勒归农,且禁华糜工匠,劝农教士,养老尊贤。

  初到郡内,无半月粮食。周年之后,得有二年积蓄。俗化势勤俭,城高池深。乃课射艺,视民之材能分为二队。心明眼快者,课以弓箭;志钝力大者,课以弩矣。明年得步兵五万,弓箭百步中者八百人,弩及六百步者千五百人,以为定额。另设赏例,岁时考较,升能降担所以谷日积日广,士日练日精。凡有饥谨,俱不觉其凶歉,仍以盖藏平行粜于邻封。后遇连荒,亦随各郡申报请赈,他处自查户口开册苛费起,至领赈到家止,各种费用,十分要剥去五分。其间官吏之不肖者,开假庄村、虚户口,又立名色曰闻赈归来,曰逃荒无归,曰流民度命,种种开支。

  是以三分饥民,库费十分赈帑,而极贫乏力之民苛费无出者,反莫能沾恩食赈而早填沟壑。至望真郡,见稽查一切,俱不准行。赈到,惟按烟户册给发,其间闻赈归来者,俱令各归本户。

  逃荒无归、流民度命等项,则造芦篷笆垣以居之,而饲以粥,亦给弓矢,使之学射。五十步中的者加餐,虽妇女皆知决拾。

  所以金莲、佛郎机、瑶树、横琴等寇,侵掠沿边郡邑,俱不敢近望真洲岸。

  及牛达派分诸将,领兵抢夺城池,先俱使有奸细隐入以为内应,再视凡城小将庸者,派一将、兵三千;城小将能者、城大将庸者,派二将、兵六千;城大将能者,派三将、兵九千。

  望真却派四将、精兵一万二千。他处俱闻风而下,饥民且多为之用,不为用者,以粮饷诱引,亦皆顺降。有知礼守义、宁死不从者,则大肆荼毒,焚庐毁舍,淫女杀男。沿边郡邑,遭寇酷虐之苦盛于地狱,望真却安堵如故。流来饥民,且为国御寇,所以牛达兵将临城,内外不叛,反将奸细擒获,研得寇情,如何治理调度,情形迥异,且听细道其详。

  当日,牛达令签,掣得袭取望真者,乃佟克特、金布、崇垄连登。四将点齐兵马上船过海,泊于青藻洲,上岸直趋望真城。拥到濠边周围察看,惟见六门紧闭。佟克特等扎塞,守待内应,毫无信息。次日仍然如旧,乃令填濠攻城。怎奈河深水急,势不能填。金布使四面拆屋,结筏为桥,片时即成。佟克特令步兵、骑卒先后浮渡,金布所领三千将士留于营内防备。

  佟克特等过濠,令军士拆筏结梯,竖靠城墙,正欲齐上,忽闻钲响,灰瓶、石炮如烟雾袭来,中者无不受伤,梯俱毁坏。佟克特等并未伤骑兵回马欲渡,未伤步兵欲泅过濠,忽又闻号角声响,弩箭纷纷如暴雨骤雹,连登先被射没,佟克特等勇无用处,同九千军士无一漏网。又听得炮响城开,金布见锐气折尽,便令退走。

  城门开处,涌出强兵。金布加鞭驰驱,背后如风追赶。走得二十余里,只见前面芦篷边许多民人夹路而立。行近眼前,只觉飞箭迎射,后有追兵,正进退两难之际,无奈马为矢毙,只得拼命逃脱,三千军士尽为射倒,都系一尺二寸长的弩箭贯穿腿脚,药性发作,俱不能起。追来的将官是陆倚,见金布逃去,飞马开弓,应弦而倒。这射伤寇众的,系芦篷内之饥民。

  当下,陆倚令俱缚起,解往大营记功。饥民得令,各取麻绳草索齐捆起来,拖入城中去了。

  陆倚带兵直到洲岸,渡上寇船,将船内守兵尽行杀死,起锚向西,驶入榆港,令齐缆着。次日登山巡到南边,见葡藤岭上有军队屯扎,乃策马觇之,却系本国旗号。加鞭上去,忽闻喊道:“来的系陆将军么?”

  答道:“正是。”

  陆倚跑到看时,却系韩曙珠,连忙下马趋前道:“小君侯如何在此?”

  曙珠道:“奉令巡视。昨日见葡萄岭险隘,已分将士把守。到此见有径可行,欲再留裨将,领兵一千于此。”

  陆倚道:“寇兵万余到望真,俱被伏兵杀尽,又得大舰二十四只,牛达应胆寒矣!”

  曙珠道:“虽胜,不可轻视。牛达煽惑北边久矣,今又群恶相依,黠者尽其谲,强者竭其狠,死心为寇,断不可轻敌已。小将带兵巡葡萄、葡藤二岭,将军可同赵大夫商议,各添兵守之。”

  陆倚道:“即日发兵屯扎,请小君侯放心!”

  拱别下岭。回到东郊,只见赵大夫在那里看军士挖大坑,埋寇尸。

  原来,赵世基自往年邻郡遭寇侵掠,牛达等声势已成,逆料必有大寇临郡,因令城中凡观庙空屋俱作仓廒,使四境耆老晓谕百姓,将不用之粮食各量过数造册,远看运交近处,近者运入城中,或近山川险隘可守之处,则贮于山川险隘之内。觇有寇到,即举烽火,飞传照会,入城者入城,入险者入险。情愿杀贼者,埋伏截归。号令素定。及佟克特等泊青藻洲时,早已现着,举烽报到,便于濠边分立暗记。敌到攻城,应发弩发箭,各件之地,将士皆知,不致错乱。令田受备办接应守城物件,令陆届率精兵追捕。分布已毕,佟克特到来,亦不发作。

  次日见寇过濠,缚梯将登,始令鸣钲,各种击压物件齐下。逮寇逃避各种物件不能到之地,始开弓放箭;箭不能到之地,始运弩发矢。未伤而逃者,又为伏兵射擒。所以强寇将士九千余人,无一得脱。

  赵世基乃出城将未死寇正法。又查盔甲鞍马器械,视所中之箭矢、小号上名姓记功,各件俱给之以为赏,留贴肉衣裳而埋之。今日复出巡察,陆倚遇着,将收船逢曙珠的话告诉。赵世基道:“青牛山当守,葡萄二路却可无虑。望真若失,则须守之,以度援兵。今我安堵,设兵何为?过岭须直奔北山关,方有结阵之地、掳掠之区。北山现有重兵,寇焉能舍我越岭而攻乎?今彼既言之,可发兵二千,令薄老齿、妣古厚率往屯扎可也。”

  众将得令,领兵去了。再令寇尸掩埋处复堆大冢,始同陆倚回城,约来日赏兵卒、宴将士。

  次午,兵卒受赏已毕,将士俱备办领宴。忽见烽烟顿起。

  赵世基道:“此牛达探访接应兵也,且待席散再作区处。”

  宴诸将士毕,乃令裨将利恒领步卒三千,往苦株林埋伏以待之。再令田受领骑兵一千巡视,乘便邀击。二将欣然带兵前去。

  且说苦株林,离城三十里,有十余里苦株成丛,草木畅茂,乃农民收积灰粪之所。利恒兵到,将无数坑屋茅披尽行放平,用土盖掩,与他无别,令军士分伏于林内干盛枝繁、叶茂草深之处,急切觇望。不出须臾,哈里喇领军驰到冈上,已见望真城头。加鞭前进,不觉踏得粪坑,人马俱坠其内,将士纷纷跌入。

  寇众吃惊之际,忽然骑倒兵翻,军中大乱。乃系藤牌手衔枚于林中草内滚出,逢马便砍。牛寇兵将仍看不明白,罗括后到眼快,倒枪戮住藤牌,不防右边飞标打来,正入左眼,慌忙弃枪,带转马头飞跑。利恒正同军士击打寇兵,也不暇追赶,只将林内林外之寇杀尽,始寻到粪坑,用钩镰枪提取跌陷之寇。

  再说哈里喇坠下,坑深粪广,要腾跃上来,无奈浮不能用力,马没及项,张鬣乱跳,粪汁溅高,扎巾俱系蛆虫,眼也睁不开。忽有搭钩搭着发结向上拉提,便顺势跃立平地,轮转钢刀,果然骁勇非常,凡当著者,牌裂刀折,肢断体伤,直破层围。利恒使青铜棍拦住,哈里喇大怒,举刀上下乱砍,利恒交架不住,让他逃去,割死倒寇首级回去报功。

  正逢田受引马军巡到林中,询问可曾擒获名目,利恒道:“有矮将坠落粪坑,复跳起来,勇不可挡,杀出重围,飞奔去了。”

  田受听得,带兵加鞭前进。见有弃甲提兵而行者,料系逃寇,令骑分两翼圈围过来,四面攒射,哈里喇刀舞如飞,浑身遮住,矢俱中分堆积,将腿都围住了,并无只矢着身。田受取出怀中小弩,认定射去,正中手背,哈里喇一手舞刀,用口拔箭,跳出杆堆,仍然双手轮使,两脚如梭。田受加鞭,连发两弩,穿通臂膊,透入踵内,啥里喇方才止步,看着田受,拼命奔来。众兵攒射,身如栗房,受伤深重,始不能前,众军士仍不敢近。箭俱完了,钩枪手拖拉不动,知系已死,齐声道:“且抬回去,与城内人众看看这个大刺猬!”

  不题田受领兵还城,且说牛达问探军:“佟克特等如何尽没?”

  探军道:“闻得都系射死,详细却不得知。”

  牛达道:“可曾遇着哈里喇、罗括?”

  探军道:“望得有人马上苦株冈,大约是的。”

  牛达犹欲再问,忽见罗括拊着眼来到,下骑只有数十军士随着,诉说兵败苦株林。牛达大怒,卫斯道:“望真不得,沿边城俱难久守。赵世基猖獗如此,必须大军亲临,才能取胜。”

  牛达令佟充隆等速往望真,四将得令,领军驰去,牛达亦催兵前进。行有五十余里,后面报马骤来,牛达问有何事,那军取书呈上,却系陈英杰的,拆开看时,乃因玉带围沿边汛地数十处,各报有官兵船只停泊,恐系曾必禄等约来,里应外合。牛达大惊道:“此浮金、双龙料我远出,岛内必虚,欲乘空取夺巢穴,绝我归路也。”

  卫斯道:“青牛既有猛将,望真又有谋臣,要路拦断,浮石此日难于得志,不如回去先清根本,再作后图。

  所得城邑,料诸将士不能坚守,莫若尽行撤回,各处降民可尽弃之,所有子女玉帛,运上筏去。”

  牛达道:“此刻也只好如此。”

  即发令箭,使飞骑照会诸将收军弃城回去,令卫斯带三万兵同诸岛未上岸之众先归,紧守险要,自待各处兵将到齐同归。

  卫斯正欲行时,又有探马报:“苛学礼领兵出北山关,到青牛山下立寨。”

  牛达道:“苟学礼,我知其能,并未经过大敌,如何为得将?顺便灭之回去。”

  卫斯道:“不可轻视,小将虽未悉其韫,然曾观其弈,算定而后投子,未尝败。彼素无大名,今突为将,况武侯、广望君都在国中,必系因材荐举,决非赏缘朦混,须紧防之。”

  言犹未了,佟充隆等已回。牛达道:“且先往阳光岭后下寨,明日交战。”

  四将得令而去。

  牛达同卫斯等行得十余里,忽闻鼓声大震,喊杀连天。牛达策马前看,却系佟充隆等兵马半过,前山坞内忽有官军突出。

  为首将官举大砍刀,引兵高叫:“贼寇休走!”

  麻里赖大怒,举耙出迎。又有将官骡马罐锬接住厮杀。佟充隆挥军退后结阵,自举斧迎向前来。举大砍刀之将冲到迎敌,斗过十余合,那将抵挡不住,又有二将飞马赶来助战。当先的使狼牙棒,随后的使宣花斧,佟充隆力敌三将。麻里赖二十合上将使锬的将官打下马来,举耙欲向心口筑下,忽然仰后跌落尘埃。兵将看时,却系面门中箭,使锬的将官翻身起来取锬,罗继马到,挥刀砍为两段,复引兵杀过去。将到坞口,只见一个少年将官横着银戟,直待罗继大刀劈下,始发戟拨开。

  罗继见来势勇猛,武艺高强,慌勒缰时,那马往后坐倒,将罗继掀翻在地,众兵齐上,剁为肉泥。小将看三将战佟充隆不下,俱经受伤,后面又有寇来,乃骤向前,叱开三将,自战佟充拢二十余合,戟法愈紧,佟充隆渐渐遮隔 不住。曹航济挺枪助战,小将抖擞神威,使戟拨开枪,架住斧,制出紫金鞭打中佟充隆耳门,登时毙命。曹航济使枪从后向右肋刺来,小将略闪,夹住长杆,挥鞭扫去,曹航济躲闪不及,正中鼻梁,落马而亡。小将将戟高举,向前杀来,后面坞内兵马大喊齐出,天色将暮,正不知有多少。牛达到时,已经黄昏,不敢接战,令兵退回,亲自断后。小将随着追逐二十余里,始领军还。

  原来,这小将官乃上大夫西青之子,故庶长樊嗣昌之外孙,单名一个星字,现为亲军侍卫。岛主因发兵御寇之后,始信中大夫张国威所奏赈虚民苦属实,特差中大夫顾言、终远、严惠、张国威分巡四境,差侍卫八员,各领禁军五百,随从擒拿奸宄贪污。顾言分抚北边地方,派着侍卫安鹇、西星。

  西星自幼专好武艺,膂力过人,家传戟法,射法犹臻上乘。当日奉差带四员家将禀明顾大夫,请先行开道。顾大夫吩咐小心,西青答应,出来上马往北山关而行。路上闻报寇势猖狂,边城竹破。出关遇着冰珠,问知贼兵现踞阳光岭,就想往复阳光。直到葡萄岭,知寇因攻望真之兵尽没,俱趋复仇,便想蹑其后。乃沿岭依山而行,恰恰遇见佟充隆,大杀一阵,连诛四将,折去家将二名。

  知牛达有备,不敢远追,连夜回转,赶奔护卫去了。

  当夜,贼众到阳光岭,将土亦多疲劳,牛达除巡军外,俱早安寝,来日好鏖战。三更时分,巡军望见隐隐人马渐近,料系劫寨,慌忙传报。牛达梦中惊醒,幸未解甲,軲辘起来,提刀出帐,各营灯火霎时如昼。岭下钲鼓齐鸣,火把无数,闪烁上来。苟新令前营奋勇击敌,其余乱动者斩。先锋军士发滚木炮石,如飞击打,岭下火把倒的倒,上的上,终不肯退。牛达来到,令弩手齐射,矢箭如雨,将火把尽行射倒。乱到天亮,军士往下看去,倒的都系负草驴羊,并非兵马。牛达怒道:“中其诡计,通夜无眠。”

  卫斯道:“苟学礼移步生计,昨夜之假攻,定然另有他故。”

  道犹未了,只见探军飞来报道:“佘佑兵马出修翎郡,集船过洋。前面岭外海边,依山傍林,共扎五个大寨,俱系浮石旗号。”

  牛达咆哮道:“苟学礼用假攻诡计,偷过峻岭结营。我虽有内顾之忧,犹足以灭此朝食!传齐各营下岭,限定未刻攻溃五寨。”

  卫斯道:“不可。若无远大之谋,单除苟学礼,则当如此。若图后举,仍是全归为是。”

  牛达道:“今途被截,如何得归?”

  卫斯道:“计五营之兵,多则五七万,安能敌我水陆锐卒十余万?彼意无非欲速我去,以截辎重,邀余军耳。今我内顾不遑,士有归志,可选锋结阵,夹立迎敌。

  余兵徘如甬道,辎重由中上船,彼岂敢截?另传沿边各城邑兵马,俱原船归岛可也。再者,余佑临阵,奋不顾身,今集船只,定谋过洋攻取,深为可虑。应将巨筏一分为二,安德胜、麻解赖俱谙练军事,可令安德胜带裨将十员、水兵二万,驾大筏于大道岛,以截击佘佑,令麻解赖带裨将十员、水兵二万,驾大筏并佛郎机仍伏盘蛇岛,以截击苟学礼。将军带诸将旋师防备,小将黑蜂州,同哈里藻、石中带各岛兵将分往沿边巡截,然后归守。”

  牛达依允,不在话下。

  再说苟学礼领兵出北山关,探知葡萄岭、青牛山等处俱安然无恙,牛达屯兵阳光岭。又接双龙岛青珠的文书,知已领兵出洋,乃往东南进兵青牛山。铁石迎入寨中,说过经战的事。

  学礼传令军士过山下寨,邀取丹鼎、天印所泊之船。当晚,用草束灯火、驴羊钲鼓作攻岭,于嘈杂之际,绕道逾越,扎定营寨,天明见报马上岭,将士请擒之,学礼道:“我正要他得知,擒之何为?”

  约有两个时辰,号炮声止,大队下岭,结成五阵,后面军士平列,状如长蛇,骁将原峤、翟授,请冲断之,学礼道:“彼皆思归之士,我乃未练之兵,何可贪攻而取败衄?待其收归,尾而逐之可也。”

  传令各营,薄暮出追。

  到下午时,望见寇阵已动,始令放炮,各营齐出冲突。牛达军士因辎重过尽,便欲收阵上船。忽闻炮声,心胆俱裂,只抢路逃,谁敢战斗!牛达也镇压不住,自相践踏。天渐昏黑,众寇以上船为得命,落水着伤而死者不计其数。学礼领军追到海边,见寇船已开,方才回转,收得盔甲器械无数。

  次日,天印战舰二百艘亦到。将官何曙、何同心,副将司徒盛、白长明,领水兵六千,居舰二十、计空舰一百八十。学礼令将辎重分上各船,四万军士,派八十只,令翟授、白长明、和固、别庄、储杏、宫靖、许绾、宗政统之,居于四围。二十只作游军,二十只钉连如筏为中营,令翟授、白长明作先锋。

  和固、别庄作左翼,储杏、宫靖作右翼,许绾、宗政作后队,令原峤、司徒盛领游军分两边巡察。余空舰六十,令余何能同何曙、何同心押往修翎郡,听余将军使用。众将遵令办理。

  次日开行。第三日中时,翟授、白长明见前面桅樯隐隐,令强弩坐于舷边隐板之下,而矢镞对板孔内,盾兵又伏于后。

  绕过岛旁,见有中船两只在前摇橹,翟授催令速进。看看将赶着时,那船便俱旋转。炮声方起,轰隆豁喇,乒乒乓乓,一片乱响,烟雾迷漫,火箭、火弹、炮子如雨般飞来。将士着火箭、火弹者立倒,着炮子者立毙。船着炮子,莫不摧碎。幸帆篷桅板俱用桅子、盐矾煎水刷过,火焚不着。两船相隔丈许,翟授左手挽盾,右手持刀,踊身跃过,奋勇砍杀,寇兵俱放下火器,易械接战。

  这边船既相近,未曾受伤之军士亦俱走上,数百寇兵倾刻杀荆只见敌船纷纷续到,火器又发,翟授并兵将尽遭丧命,白长明更为恼恨,鸣金收兵,回帆转桅。寇船远远的四面围拢,渐渐近来,火器竞进。白长明令弓弩齐发,寇多受伤,乃避于舷栏下施放火器。船被击破,渐次下沉,兵士受伤者,不能逃脱。白长明深知水性,带来未伤军士,令各去盛甲,没入洋中,离远寇船,便出头踏水而行。见本国樯帆,高声喊叫。

  巡船上军士听得声音,转旅迎来,白长明率众爬上,查点军士、柁工、水手,仅存五十二人。白长明恨得咬牙切齿,飞棹到中营报明缘故。苟学礼道:“此佛郎机岛火器也。其人造作工巧,居于西海,想系遭飓风漂流来的。火器内之精者,曰无影炮、无声枪,次者曰佛郎机,曰过山鸟。其小件,各种名色犹多。火器虽精,吾兵非所习,得上彼船,即易为力矣。”

  白长明道:“炮子大如鸡卵,船板著者无不破碎,彼船何能得近?”

  苟学礼道:“共若干只?”

  白长明道:“约二十只。”

  苟学礼道:“将军识得水性,便易与耳。可选军士能于水中行走泅伏过昼夜者百名听令。”

  白长明领命,选齐带进。苟学礼令上船后抬出大桶一只,揭去封盖,取出制造的纯钢新锯,径约五尺,形如车轮,利齿向外,圆轴居中,轴中有方孔,以受机轴。外有二木,长六尺,合空夹锯,中有圆孔以受轴,木之两端用长软绳穿铁鼻二个,各两头扣横木之腰,铁鼻钉于船底。锯二面相去三尺,以方曲铁机入轴孔内,脚踏长绳,手运铁机,轴转锯疾,绳渐垂下。

  双足迭绕,锯没及轴,始行退出。或先纵后横,或先横后纵,锯通船底数尺,入水既多,自然沉没。或有垫塞,即棒捣锤打钩拉,应无不沉矣。

  白长明领锯二十四面,装束停当,带领军士过船进发。风顺行速,片时便得望见寇帆。军士于柁上入水,行到佛郎机船底下,如法运锯,须臾取得六只船底共十二块。寇兵发起喊来,仍有六只齐心开去。白长明指挥赶上,如法用锯。先之破船俱沉,军士挨排斩取首级。有抱板抱木浮逃者,俱挽而歼之,杀尽无遗。再向前,后所破船亦渐次沉下。寇兵奔前走后,纷乱如蚁。白长明赶到,亦如前诛绝,泅回报功。共斩首二千四百四十级,缴获十二只佛郎机,寇兵不曾逃去半个。苟学礼上了头功,赏过军士,调原峤到前队补翟授,将谷裕补原峤。查点受伤军士,令入中营养息,挽弩盾手二千,补入前队。

  白长明、原峤得令,突有狂风大作,将中营大桅杆当胸打断,打倒原峤、白长明,船上舱篷俱碎。二将慌进中军禀知,苟学礼道:“此兆虽凶,然以数推之,寇终可平,但岁月尚早。

  我等同取得玉带险隘即为幸也。二位可暂领后队,调谷裕、司徒盛上前。”

  二将禀道:“蒙大将军恩恤,小将等愈怀肝脑涂地之心。既有定数,定能逃避。莫若当前杀贼,死得其所。请毋更换,以顺天数。”

  苟学礼道:“壮哉!如二将军,方不负君父也。”

  二将换船归队开行。苟学礼具文申广望君,请调墨珠来督中军。

  发行去后,桅已结好,扬帆前进。行过半天,学礼坐于船楼上,望见前面一带平山,数条桅杆出于平山之外,青天似碧,波浪如鳞。正行之际,只见水底冒出一阵人来,却系本国服色章号。令快船向前查问,带得水兵回到禀道:“原、白二将军开船约有两个时辰,见寇牌在前,赶往擒夺,不意那牌从两旁围来,竖起排城。白将军欲退,原将军道:‘何不用火焚之?’乃令各船齐发火箭。虽然箭箭射钉排城上面,奈火到便熄。数千火箭用尽,排城莫想烧动分毫。原将军持剑踊身跃上排城,不防被捣竿当胸撞着,倾跌下来,随遭搭钩钩住。白将军向前抢救,砍断搭钩,原将军坠水而亡。白将军复遭搭钩钩紧,拼命砍挣,不防排城上面捣竿捣下,脑碎而死。兵士会水的逃得性命,不会水的,在船上被打死,下水被淹死。二十只大船俱为寇有。”

  苟学礼惊道:“神应何速也!素知乌枫岛生黑枫树,燃之不着,所遇排城,想系黑枫树板。计其牌当有数十里之遥,断无如此多之黑枫树。”

  谷裕道:“请用长牙炮,钉于其底,以羊肠度线,炮发便可散也。”

  苟学礼道:“虽是破之一法,然筏颇袤,非多炮不克济事。发时自有参差。先者震动,而后者或斜冲击,我军未免受伤。今当由底下焚之,庶无遗误。”

  令家丁于后舱将小号漆桶八十只取出,约高一尺,径二尺,两耳系钉链,另盘长绳通于桶内。命司徒盛、谷裕领带水兵,用船十只,为前锋队,裴通带船十只为救应。遂将木桶交付司徒盛、谷裕,道:“此活机自燃猛火油也。可令军士抱桶,由水里行。

  到牌下,将耳上钉链钉于牌底,解下盘腰长绳,即出外而急掣之,则括动火生,药燃油着,桶开,而油尽从木隙浮出水面,居牌之中而焚矣。每五牌钉一桶,自中心烧出,敌人泼水,火势愈盛。水底军将掣绳即回,上船于四面剿杀逃寇,不得有误!”

  二将得令,使军士将木桶搬过船来,开向前去。只见木牌两头由水底渐渐湾到,谷裕令退,司徒盛使军士抱桶尽没入水,各船转头,桨棹齐运。人多力猛,如飞退回,分为两路,以待水兵。苟学礼坐于柁楼上观看,只见各牌腾腾烟起,寇兵取水浇拨,焰愈飞高欺欺人,牌牌如此,顷刻便成一条火龙,翻空浴浪,烟雾朦胧。烧一层,浮一层,浮一层,着一层。兵士盔甲、衣裳、器械、粮食及篷舍毫无存留。只有牌底木头烧去半边。黑枫树板虽烧不着,亦俱毁拆淌去,形状凄惨。苟学礼道:“数万寇兵无有生者,吾之过也!”

  司徒盛、谷裕共斩首五千余级,回来报功。苟学礼令诸船小心前进。

  次日,傍晚直到玉带州,又名玉带围。探船连报,船上并无兵将拦阻。苟学礼不胜惊喜,令速上岸扎定营寨,察探情形。

  第三日接到余佑的文书,照会连破寇船寇筏,进兵屯于旌旗岛。

  再说佘佑自修翎郡齐集兵船,得四十只,又得余何能送到六十只,便安排进发。前锋水族探得木筏排城等利害报到,余佑令裨将吉烈、员秀以巨锚长链钢钩没入筏底,用钩钩定巨木,将铁锚埋深,使筏住呆,不能进退。再令唐奉、芊孚将大小艘舰并排桅顶联络,安锚竹辘轳,令柴育、俞阶载石随进。

  次日,木筏上望见,欲使两端湾转围困,那知船底被锚链钩定,弯转不来。官兵船上运石安于锚竹梢头,挽动桅顶辘轳,拼力急击排城,著者即碎。强弩随空处对寇发机,又令骁将侯保、解洁、臧登、詹广、郗和、屈炎等,领着枪盾刀斧军士船只,循筏突入剿杀,炮艘自外挨攻,将士自内驱斩,数里木筏,三个时辰击杀殆荆见机贼兵抢上脚船,如飞逃去,木牌尽获。自点军士,亦伤七千有余,俱令于船后调养,仍然进发。

  次早,见数只寇船摇旗吶喊而来,佘佑传令众将道:“闻得梆声始许发炮发弩。”

  来船将近,旗招梆响,炮弩骤发,如何挡得住!碎者碎,沉者沉,死者死,逃者逃。片时间,俱看不见了。来到旌旗岛,令俱下锚停泊,申文报捷,发书照会苟学礼、青珠,约期进兵。

  次日,探船回报,北洋直到西无带围,并无阻隔。佘佑大喜,令起锚扯篷赶向前去。连夜不歇,至西带围,果然无兵栏阻,乃率二万精兵上岸结寨,余者守船。

  且说如何苟学礼、佘佑兵不费力而俱上玉带围?原来,青珠使间谍探得牛达兵将尽向阳光岭入寇,各岛亦俱向北山会合,乃令金耀将兵,三岛之船往东玉带围进发,逢汛停泊,挨向西行,到中玉带围即回,金耀依令。各汛寇兵将雪片般文书飞报上岛。陈英杰接得数十处警信,正不知有多少兵马,立即飞报牛达,请分兵回顾窠巢。第三日,探得船已远去,并无停留,陈英杰只道系曾必禄等勾通外兵,乘机报怨。

  原来先因府秘有羊脂玉唾壶,晶莹透彻,陈英杰求之不得,含恨在心,后为曾必禄所有,今见此事,即加报文,硬坐曾必禄等勾串而来,请牛达速归,先靖内乱,再谋外敌。牛达既素贪曾党囊橐充盈,又恐其心不服。接得陈荚杰迭报,回到船中,令卫斯带裨将二十员、兵三千、船十艘,无分昼夜,由西绕出屏风之北,黑夜衔枚上岛,同包枚袭掳曾必禄等。卫斯领命而去。

  牛达回到玉带围,石中、哈里藻并各岛兵亦到。牛达犒赏毕,再令俱分屯玉带围,令哈里藻领本岛将士卜围进渡广漠洲屯扎,自带将率百骑先行。令石中带精兵二千行进,星夜赶上屏风岛。逢着探卒报:卫斯、包枚攻打曾必禄等栅寨。即驱驰直进,闻得喊声大震,望见杀气腾空。忽有败将飞奔逃来,却系凌青汉。后面骤骑追赶,乃系遂塞思。青汉望见牛达已到,胆气壮盛,翻身迎战。未曾三合,被遂塞思串枪刺死。

  牛达大怒,赶上举叉直搠,遂塞思急架相还。晋梧材见牛达凶勇,挥斧向前夹攻,战到十余合,晋梧材中叉落马。遂塞思心慌败阵而逃。牛达取出金锤击去,正中脊梁,伏鞍飞跑。石中后军亦到,拼力追下,遂塞思加鞭将到寨门,包枚恰好迎来,见其伏鞍,想系伤重,便想生擒过马。不防遂塞思暗发钢标,正中包枚咽喉,落马而死。遂塞思无暇斩取首级,奔入寨中。

  牛达等赶到,门已关闭。看那寨时,都系青光大石迭砌成墙,极其坚固,高峻难攻。牛达、石中不胜惊异,问道这寨何时筑得这般险隘。乃自牛达使包枚袭上屏风,彼时讲和,各守疆界。牛达随即引兵南寇。曾必禄等知其必夺拼,乃因山形筑成高厚壁垒,多储粮饷,远探近巡。卫斯兵船来至北边,谍军先已报到。曾必禄等砺兵秣马,登高瞭望,见船只暮夜上岛,西边又有兵行,乃今密伏寨上。卫斯赶到,包枚欲乘夜逾入。

  卫斯欲清晨攻进,包枚不肯,令牢士衔枚接肩,将到上边,俱为炮石击死。乃令缚木为梯,架起梁桥,下瞰攻击。凌青霄在南边指挥军士,遂塞思、晋梧材、林骁看见,暗开寨门,策马带兵飞冲出来。凌青霄使二口钢刀向前,林骁使大砍刀接住,杀到三十余合,凌青汉在旗门下看得真切,弯弓射去,正中林骁马项,骑倒人翻,凌青霄复挥刀砍,结果了性命。方欲下马抓取首级,忽然弩箭自腰穿过,落马而亡——乃系遂塞思使的暗弩。

  凌青汉举刀慌来救护,遂塞思跃马挺枪接住施展。斗过十合,凌青汉抵挡力乏,败下阵来。遂塞思、晋梧材奋力急追,牛达恰好赶到,打伤遂塞思,杀得晋梧材、林骁,也失却包枚、凌青霄。凌青汉见寨坚峻,思量攻夺之策。卫斯到来,指示形势,石中道:“寨内用水皆自外流入,何不置缓筋草于涧中,使毒气散漫,敌人食之,自然受病,寨便不攻而得矣。”

  牛达大喜,令暗积缓筋草于上流涧内,传各军士不得取下流水用、过两伏时,周围巡视,垒上不见有人。卫斯当先,砍门直入,并无阻挡。原来寨内皆中水毒,筋缓痿痹,麻木不能移动。牛达令将男女大小尽行捆缚,各家家资尽行搬驼,发往斧倚城。

  这缓筋草蔓生,附木,白丝黑汁,本性败肝散血,广汉洲上,处处皆有。中其毒者,俱如软瘫。须过二日,药性退尽方愈。

  当下拿到西寨时,已昏暮,俱苏醒转来。林琦见各姓人口都在,家资堆积如山,叹道:“奴辈利吾财耳!”

  颜岛道:“无财安至如此!”

  后吴道:“此祖父多积资财,陷害子孙也。”

  易哲道:“当日父兄以恶入,今天假手于牛,亦以恶出。牛非善类,又将假手于人也!”

  曾必禄道:“祖父原系爱子孙的,不顾背天理、丧良心,千谋万算诈夺得来,以遗你我。生平豪华享用,却不见感颐祖恩父德者,今日如何倒报怨起来?难道报怨,祖父就来代你受罪么?”

  牛惺正道:“此刻只有求池饶恕性命罢了。”

  握稻道:“无此厚资,断不致死。象以有齿遭焚。今求之,亦无济于事。”

  牛惺正道:“除此亦无他法。”

  诸人齐道有理,乃悲号乞命。石中走过去,答道:“货也要,命也要!”

  曾必禄道:“我们身死固宜,婴孩无知可悯,求恩恕修福罢!”

  石中看见,凄惨不忍,欲每家宥一孩子。牛达不可,令俱押出行刑。男啼女哭,号恸震动,耳不忍闻。曾必禄骂道:“牛畜欺夺尽净,斩绝根华。诸人祖父作恶,今日财空嗣绝,上苍报应,原不差错,看尔等如何消受!”

  军士以刀截其舌,方才住口。共杀一千五百余人,共得珍贝八百余车。差人报信与陈英杰。

  当有擎拳岛大将文玉柱,知此信息,且素与牛惺正契交,心中不服,渡过广漠洲来,与岛屿百姓杂在牛达部下投军者,高声道:“各处为玉砂同心竭力,理应与浮石拼命。牛达乃不往彼攻取,暗回袭灭同类,其素蓄见 已可概见。先灭柏彪等,今又灭牛惺正等,俱系因财起意。行将谋及我等矣!况浮石与各岛有恩无怨,现在将士智勇异常,你们胡为将性命为凶人结仇?何不随我回各岛,保合身家!”

  哈里藻本营五万军士听得清楚,哄然散去大半,哈里藻哪里阻挡得住。散归的军士,往各营寻兄觅弟,招友呼亲。文玉柱带同复过玉带围传知,各岛将官尽行弃营而散。共散了二十余万,玉带围上守备为之一空。

  惟有金莲岛大将铁鹫,欲代国家报仇,仍然屯扎。及探知苟学礼等焚毁木筏,扬帆前来,情知不敌,乃回广漠洲,将大小船只尽拘于北岸。所以苟学礼等到,全无阻挡。

  玉带围乃天生硬石,不长草木,出水六丈,横宽十里,其直长未经丈量,故传志皆无数目。此埂,当先原系一道绵长沙洲,宽有数十余里,后来沙土被水洗刷尽净,仅存石骨,屹然如城。其上若有兵将派守,则仰攻殊难,致多伤将士,迁延日时,何可轻得!今苟学礼因围上各岛守兵散去,未曾攻夺而得险隘,如何不惊喜!又得余佑破贼的信,随即发书,约二处主玉带围商议进取。乃带将士审视地利,见埂北巨浸,名无底潭,约宽四十余里,对面便系广漠洲。旆旗桅樯,隐现在目。令军士下水探视深浅,回禀道:“虽有底,不可以丈尺计。”

  学礼乃往左右巡视,忽然两阵乌风旋到,裹住坐马,嘶跑不能得脱,学礼浑身自然寒颤起来。南边又有旋风如轮奔上,摧散乌风羊角而去。

  学礼回营,怔忡不已,立时修表告玻令兵将分往四处查察。二日俱来回报:“沿边东西南北形势,都与所看地方相同。佘佑、金耀兵马俱上玉带围,因少草木,不能结筏,无从造船,意欲游骑而渡。因见广漠洲上有兵屯扎,恐非万全,现在筹思良策。”

  苟学礼道:“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虽得高围而阻此水,为主奈何?”

  乃令司徒盛潜去,察看桅樯之处船只,可夺则夺之,不可守则焚之。司徒盛探回禀道:“船只皆藏于港内,外有齐顶石闸,不能入去。峭岸又高难上,夺与焚皆属不能。”

  学礼听得,愈加忧虑,惭觉身体沉重。

  接得都中文书,言浮金因牛达等煽动,诸岛为二国边患。

  请命才干重臣,令同平东海。独孤相国荐谈古,谈古已死;荐赵世基,赵世基又玻乃荐墨珠领兵,会同浮金大将金汤巡抚去了。今领曙珠替调龙街前来接任。学礼得信,将军事令谷裕权摄,专望龙街,偏不见到,终朝昏卧。这日,精神爽朗起来,隐几而坐。只见牙门将官禀道:“南边船来,旗旌甚盛,想是龙将军到了。”

  学礼大喜,扶着童子出营,见已泊岸上围。当头一位将军,黑面苍髯,皂袍金甲,拥从如云,招呼:“苟将军病体,何劳远接!”

  学礼道:“末将不能彩薪,致劳远涉,不胜惶恐!”

  那将军道:“向日巡视,为苟刚、牛市所困,武将军使力士逐去,知之乎某等心中无限恨。将军颐指泄之,快何可喻!”

  学礼道:“虽不意而得玉带围,奈无底潭未渡,没有奇谋。昨接佘将军文书,言先得木筏复为各岛抢拆无存。为今之计,取料造办,未免费时,惟有将现在船只拆散运上,复斗成而济耳。”

  那将军道:“何需如此费事?凡束腰之带必要交结扣处。依此向东五十里,视地颜色不同之处,乃其扣也。石质稍松易凿,先空中而后去外,船可入而用也。”

  学礼道:“请令即行之。”

  那将军道:“吾奉敕为屏风岛主,不能代将军事也。”

  学礼惊道:“末将日夜盼望,将军今已到此,如何不接理事?”

  那将军道:“毋得絮缠!吾非龙子御,乃铁柱也。”

  说毕,上马拥呵而去。

  学礼惊醒,却系午梦。想道:“武将军使力士逐去牛市、苟刚,定系前日南来之旋风摧散乌风也。”

  传令谷裕入帐,将梦细与说明。谷裕随带三千掘子军,前往访察。

  行至十五里,只见缤缤纷纷无数物件,如风卷芦花,向人乱扑,却不着身。军士捉得,视之,俱系石子,俱各羽卒形象。

  谷裕不顾,领众往前。行有四十余里,乃细察地势形色,直行到八十里,并无殊异。又行二十里,依然如旧,只得回来禀复。

  学礼道:“铁将军果敢有素,断不妄语。此去经过些什么地方?”

  谷裕道:“末将不知,须唤降兵询之。”

  学礼道:“可速查来!”

  谷裕访清,回禀道:“此地名罗带冈,前去舞石坡、飞白坪、玎当耿金鱼脊。。”

  学礼道:“不必说了。明日可再于舞石坡寻之。”

  次早,谷裕复领兵前行,石子仍然乱扑。谷裕令分开细看,路上并无殊别。再看两边,却有莓台,一自路北至潭边,一自路南至洋边,俱宽十余丈。揭去莓台,一面石色娇嫩。谷裕令军士于潭洋边俱留尺许,向路锄掘刳畚嫩石尽去,深至十丈始止。其路中三尺宽埂石质坚硬,锄掘不入,令用利斧斲去,至暮俱已工竣,只待去两边留存之嫩石,放水过船。

  当晚,学礼闻知大喜,天亮卧于帏车,前往看视。哪知到舞石坡时,谷裕及军士都惊呆了,问道为何?乃系昨日去尽的路中石硬依然如旧。学礼见诸人有诧异之声,问系何故,谷裕向前禀明。学礼道:“此乃脉旺气盛,过夜长复,无足怪也。可再凿去,然后将潭边、洋边所存石壁,尽行掏空,拽船入空。”

  谷裕遵令,使军士先凿去宕路硬埂,再分头捣壁。约三个时辰,路耿石壁去尽,水暴冲涨下来,如霹雳崩山,银河泻峡。学礼耳内作惊,昏晕过去。谷裕随使将士护回,安卧帐内,满营惊慌。学礼渐渐苏醒,道:“吾不能见灭贼矣!龙将军未到,可即行文,请佘、金二将军来此进兵。”

  记室遵令,立刻办理。

  次日清晨,谷裕禀道:“船俱拽入潭矣。”

  学礼道:“再令三军上船,过去伺便登岸结营,回船便渡后兵。”

  谷裕道:“将军有病甚矣,何可以渡?”

  学礼道:“吾乃身病,心固无恙,虽渡何伤?”

  众将只得依令而行,扬帆前进。对面就是敌船布满停舟泊之处,俱已奔集迎敌。谷裕、徐郎发船迎上,正待交手,敌舟如凤如凰,陆路敌兵又到,只得回船。敌人亦不追赶。

  是夜,学礼病昏多次,急请佘佑等到来,交以兵符剑印,说道:“吾不能从诸公灭贼矣,将军等善保主公,勿以我为念!”

  是夜三更,卒于营中。众将大哭失声。余佑道:“诸君勿哀,从速备棺入木。”

  谷裕道:“前日,苟将军说梦,小将已经备全。”

  佘佑道:“取来入殓祭奠,上船过围回国可也。”

  谷裕令军士抬到,正收拾殡殓,只见陈英杰差人下战书,谷裕取呈请令。佘佑道:“可批诘朝相见。”

  谷裕批付来使去后,设灵甫毕。龙街兵船赶到,入营,谷裕送上兵符、印剑、册籍,龙街收讫,到苟学礼灵前同诸将祭奠,将士哭泣失声。正要送柩出营,忽然阴风自灵床底起,渐向四围,上下旋转不休。龙街举酒 祝道:“莫非明日未可战乎“酒奠柩前,风仍盘旋。又举酒祝道:“莫非有暴寇乎?”

  奠毕顿止。龙街对诸将道:“乘丧劫寨,古所常有。苟将军今既显灵,理当设伏取胜。”

  佘佑等道:“将军所见极明,请发号令!”

  龙街道:“先见营后有长阔沟,黄昏时可令军士刳深三丈,上用木席架搭,铺如平地。于南扎一空营,令司徒盛领迭弩埋伏于后,和固领兵三千埋伏于西,储杏领兵三千埋伏于东。见中营火起,齐围拢来诛寇。谷裕领骑三千追逐掩杀,别庄、宫靖各领骑三千巡警接应。”

  其余将士退后扎营不题。

  再说牛达灭曾必禄等后,闻各岛兵将弃回本营,军士日渐散去,大惊无措,亟令分头募兵,令石中训练骑士,令卫斯训练步卒,令佟阿隆带十数员骁将,精兵二万,助陈英杰守玉带围,以图进取。佟阿隆到时,学礼已经屯扎玉带围。陈英杰料必来夺广漠洲,乃分步兵沿边把守,五里一屯,派兵一千,扎立营寨,令哈里藻将佟阿隆等分作十处巡察,视官兵渡船上下,随之攻击。

  安排已定。谷裕等扬帆而来,哈里藻恃勇贪功,认定随船,越屯不止。谷裕回帆,顺水顺风,数指已到。哈里藻旋骑加鞭,及赶到时,阵势已经列成,望见后面接应的兵将又纷纷上岸结寨,乃收兵回见陈英杰,请下战书。战书批回,捧书士卒禀道:“营中大将军已死,兵将号泣,情状惊惶。”

  佟阿隆大喜道:“愿为前锋,夜往劫寨夺柩。”

  陈英杰不可,哈里藻道:“亦系奇策,幸而成功,玉带围可复也。”

  陈英杰道:“彼军中必有贤才。其渡围过潭结阵,非死者所谋。今两营相近,岂有不防之理?”

  佟阿隆道:“敌将谋而且勇,非冒险用奇,安能雪耻!今晚前去劫营,虽死无悔!”

  陈英杰道:“既立意要往,切记小心。见可则进,毋得轻躁!”

  佟阿隆道:“晓得。”

  陈英杰道:“将军选副将四员,带飞盾兵二千先行。哈将军选副将四员,带兵三千接应。”

  二将领命,各带人马养息。

  挨到二更,饱餐而行。佟阿隆引兵衔枚,来到营前,见更鼓齐整,旌旗不乱,心中大喜。发喊加鞭,将到营门,踏着机括,木翻席陷,佟阿隆并军士半落深坑,后面兵马行势难遏,挤压下来。及至知情,立住脚时,两边弩箭如蝗攒集,转身奔走。不防反冲动哈里藻接应之兵,互相蹂践。待审问清白,谷裕追逐的又到,长枪利斧,横刺直斲,反不迎避。到惊觉时,伤损大半,且战且走。天色渐亮,哈里藻杀出,领残兵奔逃。

  恰遇宫靖从旁冲来截住,向哈里藻举镫棒欲击,不料马矢前蹄,跌翻在地,身踊跃起,哈里藻急使蛇矛直穿入腹,死于非命。

  正欲下马抓取首级,谷裕已到,只得回战。谷裕双矛并举,斗过二十余合,哈里藻架住道:“此刻不必拼死,回来阵前相会罢!”

  拨开蛇矛,跃马而去。谷裕见其武艺精熟,也不追赶。

  收兵回营,查点坑内射死九百余级,坑外射死二千余级,巡兵斩得一千余级。司徒盛将麻童、佟阿垄奚严首级请功,储杏将刁超霄首级请功,别庄将舒居胥、郎黄、唐余、钱田、葛德则首级请功,龙街各上簿毕,又将宫靖殓好。正欲作乐,祭苟将军、宫靖庆功,巡军报道:“寇已结阵而来。”

  龙街令道:“昨夜巡军并临阵队伍居守,安卧之兵应敌。”

  众军无不踊跃。

  佘佑请对阵,龙街应允。

  佘佑领兵出营,指挥将士立挑先天混元阵,龙街亦出隐于旗门下观看。陈英杰布的系青狮扑象阵,照会佘佑道:“我兵未练破此阵之法,不可与之斗阵。”

  佘佑乃横刀跃马而去,请主将答话。陈英杰提刀策马来到营前,欠身道:“愿闻将军大名!”

  佘佑道:“吾乃修翎郡都总管佘佑是也。昨夜相杀直到天亮,士卒未免疲劳,今与足下两骑双刀以决胜负何如?”

  陈英杰道:“既是干戈相会,焉敢退避!”

  说毕,便放马举刀,佘佑迎上,战有五十余合,未分胜败。文三畏看得高兴,挺枪前来助战,和固飞骑挥刀迎出,赖大獬又举斧鞭马驰到,谷裕举矛截着。三对儿杀得不分高低。哈里藻横矛缓马到营前喊道:“南边阵内可有会斗的,来与俺斗五百合耍?”

  龙街见他坐在马上身高不足二尺,两肩开阔过之。想道:“闻洲岛之贵横贱直,观此将定然勇猛非常,不可使其多伤将士。”

  乃掣出两柄金锤,拍马向前道:“吾来也!三位将军且歇,看我取此匹夫!”

  佘等各回阵前观看,见二人战得酣处,六人按捺不住,各换匹马,依然认着厮杀。又有两个辰时,只见文三畏卖个破绽,和固侧刀砍入,三畏暗抽银简,明架大刀,挥简打中和固太阳穴,恰在赖大獬马后倒下。赖大獬惊慌,谷裕飞矛横入肋内,落地而亡。谷裕截着文三畏,四对变成三对。斗到深处,忽见龙街坐马受伤,将龙街掀翻在地。哈里藻举矛当胸刺下,正是:阵云深处于戈结,战马伤时性命休。

  未知龙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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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林外 〔宋代〕

  骂逆贼节妇留名 遵密嘱美人弄技

  却说公孙瓒部下的骁将,姓赵名云,表字子龙,乃是常山郡真定人氏。本属冀州管辖,袁绍据住冀州,士多趋附;独云往依公孙瓒。瓒且喜且嘲道:“闻贵州人多愿从袁氏,君独何心,乃来依我?”云答说道:“天下汹汹,未知孰是,百姓方苦倒悬,但得仁政所在,便当依托,正不必计及远近呢!”瓒闻言大悦,留居麾下,款待颇优。嗣云见瓒行同市井,不足图成,也自悔进身太急;凑巧来了刘备,气谊相投,遂与结好,就是关张两人,亦视为知己,常相往来。惺惺惜惺惺。至备赴平原,邀云同行,且代白瓒前,乞云为助,瓒允如所请,备与云即同赴平原去了。不但赵云不宜放去,即刘关张三人,亦不宜轻离,以是知瓒之失人。袁绍闻瓒军来攻,郡邑多叛,已有戒心,又恐他约同袁术,南北并举,更不可当,乃遣使至荆州,说通刺史刘表,使他牵制南阳,免得双方夹攻。表字景升,籍隶高平,少有才名,列入八俊,八俊见前文。灵帝末年,曾为北军中侯,至荆州刺史王睿,为孙坚所杀,坚向西行,表奉诏为荆州刺史,乘虚入城,略定江表,因通使袁绍,愿合兵讨卓,出屯襄阳,作为后应。后来绍赴冀州,表终按兵不发,惟与绍仍使命不绝,绍因此托他防术。术也恐为表所袭,致书孙坚,令攻荆州,坚即进兵往攻。表遣部将黄祖逆战,被坚杀得大败亏输,奔还襄阳,坚驱兵大进,竟将襄阳城围住。表夜遣黄祖等出袭坚营,坚当先迎敌,亲斩敌兵百余人;程普韩当等挥军继进,杀获甚多,黄祖不获回城,却引了残骑数百,窜入岘山。坚恃勇轻进,驰至山下,见黄祖等已进山坳,尚不肯住马,猛力赶上,后军尾随不及,只有轻骑数十人,与坚同行。黄祖遁匿林间,从月光下望见坚马,便令骑将吕公等,弯弓射坚,杂以巨石,坚尚用槊拨箭,且拨且进,不料顶上来一巨石,不及闪避,竟被压下,一声怪响,脑浆迸流,死于非命,年止三十七岁。好勇者往往不得其死。坚已惨死,黄祖等即踊出林外,把坚骑一律杀尽,舁去坚尸,下山驰回。程普韩当等正率军寻坚,不料城中亦杀出蒯越蔡瑁等人,来援黄祖,两下里争杀一场,互有死伤。黄祖蒯越蔡瑁竟合兵自去,程普韩当再至岘山中寻视,只有各骑兵尸首,独不见有孙坚,料知凶多吉少,还营休息。未几天明,襄阳城上,已将坚首悬出,吓得程普诸人,没法摆布;还是孝廉桓楷,与表相识,自愿入城请尸,费了一番唇舌,得将坚尸首领回,归葬曲阿,程普等亦皆退归,下文再表。

  且说袁绍既南连刘表,牵制袁术,遂督领全军,出拒公孙瓒。行至界桥,正与瓒军相遇,瓒众约三万人,列成方阵,又分突骑万匹,为左右翼,军容甚盛,绍令部将麹义,领精兵八百人,左挟楯,右挟弓,作为前驱。瓒见来军寥寥,纵骑冲击。义令军士用楯为蔽,屹立不动,待至瓒军将近,将楯撇开,弯弓竞射,呼声动地,瓒军多被射倒,自然退却。义麾军猛进,兜头碰着严纲,正是瓒所新命的冀州刺史,两马并交,被义舞动大刀,劈落马下。绍将颜良文丑,俱是有名的猛将,望见义前驱得胜,怎肯落后?当即拍马继进,双槊并举,搅入瓒阵,钩倒帅旗,瓒军大乱,纷纷遁去。绍在后尚有数里,闻瓒军已溃,料无他虑,乐得下马暂憩,只有亲兵数百骑随着,不防瓒引步卒二千人,从间道抄至面前,将绍围住,矢如雨下。绍有别驾田丰,时在绍侧,欲扶绍入短墙中,暂避敌锋,绍脱鍪投地道:“大丈夫当向前斗死,怎得入墙内偷生呢?”说着,也麾军对射,与瓒相持。可巧麹义亦还军相救,将瓒击退,瓒始引去。既而瓒复出兵龙渎,与绍再战,又复失利,乃退还蓟城,不复亲出。那时穷凶板恶的董卓,却早已安安稳稳的到了长安,在陕公卿,统已出城恭候,拜迎车下。先是左将军皇甫嵩,屯兵抹风,与京兆尹盖勋,共谋讨卓。卓预先防备,征嵩为城门校尉,勋为议郎。嵩长史梁衍,劝嵩不必就征,嵩惧卓势盛,未敢违抗,乃入都就职;勋不能独立,也只可应征还都。嗣嵩任御史中丞,勋迁任越骑校尉,并扈跸西迁,履任逾年,闻得董卓将至,不能不随同百官,共出迎卓。卓与嵩积有微嫌,见六十四回。见嵩亦拜谒车前,禁不住志得气骄,呼嵩表字道:“义真可服我否?”嵩惭谢道:“凡夫肉眼,但顾目前,不图明公竟得至此!”卓捻髯说道:“鸿鹄本有远志,燕雀怎能知晓?”嵩又答道:“嵩与明公皆为鸿鹄,只明公今日变成凤凰,怪不得鸿鹄落后呢?”变正为谀,太无气节。卓乃对嵩一笑,总算释嫌。惟与卫尉张温,结恨如故,见六十三回。一入长安,便诬温交通袁术,拘系狱中,且胁朝廷下诏,加官太师,位在诸侯王上,车服僭侈,不亚乘舆;进弟旻为右将军,兼封鄠侯;兄子璜为侍中,领中军校尉,并典兵事,外如宗族亲戚,多居显要,子孙虽在髫龀,俱得拜爵,男受侯封,女号邑君。会闻孙坚战死岘山,更以为大患已除,无人敢侮,乃在长安城东隅,择一隙地,构造大厦,作为太师邸第;再至郿县依山筑垒,迭石为城,内造宫室府库,积谷可支三十年,号为郿坞,亦称万岁坞;自云事成,当雄据天下,万一不成,退守坞中,也足娱老。

  卓生平本来好色,至老益淫,特派亲吏四出,采选民间少女八百人,入居坞中,尚有九十岁的老母,与一班妻妾子孙,悉数迁入坞内,坐享奢华;此外金玉珍宝,锦绣绮罗,逐日运积,不可胜数。故度辽将军皇甫规,去世有年,遗有寡妇孤儿,还居安定原籍。规元配早卒,继妻颇有才名,工草书,善属文,又生得天然秀媚,历久未衰,不知何人报知董卓,令卓艳羡异常,遽用軿辎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途塞道,往聘规妻;规妻毅然拒绝,不愿就聘。卓怎肯罢休?再三催逼,啗先重利,继迫淫威,规妻自知不免,索性毁容易服,自诣卓门,长跪陈情,词甚凄切。卓出视规妻,虽是黯淡无华,仍然姿容未减,一双色眼,惹起淫魔,恨不即刻搂来,与同欢乐;当下开言劝解,说出许多好处,使她心动。偏规妻不肯从命,任卓舌吐莲花,只是峻颜相拒,顿时惹动卓怒,令左右拔刀围住,且与语道:“孤令出必行,四海风靡,难道汝一妇人,敢不相从么?”规妻听了,突然起立,指卓叱骂道:“汝本羌胡遗种,毒痡天下,尚以为未足么?我先人清德奕世,皇甫氏文武上才,为汉忠臣,岂若汝人面兽心,行同狗彘?汝死在旦夕,还敢向汝君夫人前,欲行非礼,真正妄想!我若怕汝,也不敢前来了!”读至此,可浮一大白。卓被她一骂,无名火高起三丈,即使左右揪住规妻发髻,系住车轭,横加鞭挞。规妻顾语道:“何不从重下手,速死为惠?”俄顷气绝,弃尸野外。当有人悯她贞节,私为殡葬,后世绘成图像,号为礼宗。千古不朽。卓尚余恨未消,无从排解,因特赴郿坞消遣 出都启行。郿坞与长安相隔,约二百六十里,亦须三五日可到。卓临行时,百官俱至横门外饯别,设帐置筵,备极丰腆,饮至半酣,适有北地降卒数百人,前来报到,卓即号令卫士,把降卒为下酒物,先截舌,次斩手足,又次凿眼目,再用大镬烹煮,呼号声震彻都门。座中与宴诸官僚,吓得魂不附体,或至战栗失箸,卓独当筵大嚼,谈笑自如。忽又记起卫尉张温,在狱未死,竟命吕布诣狱提温,将他笞死市曹,然后起座撤席,向司徒王允拱手,嘱托朝事,登车自去。允字子师,为太原祁县人,尝与同郡人郭泰友善,泰许允为王佐才;后以军吏进阶,出刺豫州,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等,剿抚黄巾贼党,立有巨勋;嗣为权阉所陷,下狱遇赦,起为从事中郎,转河南尹;回应六十二回。寻且入拜太仆,代杨彪为司空。董卓迁都关中,允悉收聚兰台石室诸书,随驾入关,故经籍具存,不致被毁。时卓尚留住洛阳,朝政大小,委允主持,允亦曲意取容,事多白卓,卓因结为密友,无嫌无疑。其实允是买动卓心,好教卓不复加防,暗地里得设法图卓。前太尉黄琬,复为司隶校尉,与允同志,还有尚书郑泰,也尝朝夕过从,决定密谋,表请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并率兵出武关,托名往攻袁术,乘间取卓,然后奉驾还洛,仍复旧都。哪知卓却刁猾得很,不准举兵,遂致允计无成;一挫。允乃荐瓒为尚书,瑞为仆射,引作臂助,徐为后图。会河南尹朱儁,移守洛阳,潜与山东诸将交通,东出中牟,移书州郡,招兵讨卓。徐州刺史陶谦,遣兵助儁,推儁行车骑将军事,他郡亦稍有资给。允在内闻警,亟遣使至郿坞,报知董卓,卓即日入朝,允欲使杨瓒等出征,又复为卓所疑,只调亲将李傕郭汜等,领兵拒儁。允尚望儁杀败傕汜,乘胜入关,自己可作内应,偏偏不如所料,儁竟败退,卓得大安。二挫。司空荀爽,本意亦欲除卓,未遂而殁。从孙荀攸,少有智略,入拜黄门侍郎,潜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侍中神辑等,同谋刺卓;就是允亦曾预闻,事机将成,又被卓略悉风声,收系颙攸,颙忧愤自杀,攸却无惧色,在狱仍言论自如,卓查无实据,故得缓刑。惟郑泰却逃出关外,东奔袁术,术举泰为扬州刺史,泰就道得病,竟致暴亡,图卓事又致失败。三挫。允日思除奸,历久不能得志,累得形神憔悴,眠食彷徨,幸喜卓只疑他人,未曾疑到自己身上,还好留待时机,再行设策。卓见允面色尪瘠,总道是为己分劳,格外体恤,表封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允固辞不受。仆射士孙瑞进言道:“执谦守约,须依时宜,公与董太师并位俱封,乃欲独崇高节,怎得称为和光呢?”允闻言感悟,乃受封二千户,并至卓府中称谢。卓很自喜慰,又欲自号尚父,问诸左中郎将蔡邕。邕已由侍中迁官中郎将。邕劝阻道:“昔周武受命,太公为师,辅佐周室,翦除暴商,故尊为尚父,今明公功德,非不巍巍,但欲比诸尚父,还当少待,宜俟关东平定,车驾仍还旧京,庶几名足称实,无人非议了!”卓乃罢议。会遇夏季地震,卓又向邕谘询,邕复答说道:“地震乃阴盛侵阳,臣下逾制的现象,公平时所乘青盖车,远近以为非宜,宜从简省!”卓亦依邕议,改乘皂盖车。但卓甚刚愎,邕恐因言取祸,常欲避去,卒因无路可奔,延宕了一两年。当决不决,终归于尽。初平三年春季,霪雨至六十余日,尚未晴霁,司徒王允与士孙瑞杨瓒等,登台祈晴,觑着一息空隙,再提前谋。瑞进说道:“自从岁暮至今,太阳不照,霖雨积旬,昼阴夜阳,雾气交侵,此时若不除奸,后患无穷。愿公速图,毋再迟延!”允点头会意,回至府中,踌躇多时,自思从董卓义子吕布着手,方好进步,乃取家藏珠宝馈送吕布,布当然拜谢,嗣是互相往来,结成好友。允又想到少年心性,一喜财,二喜色,有了财物作饵,还须得一美人儿,献示殷勤,才可笼络吕布。主见已定,随时物色,可巧有一歌妓貂蝉,秀外慧中,非常伶俐,允即召入府中,厚意接待,视若己女。貂蝉不见史传,但证诸稗史,传闻凿凿,谅非无稽。好容易已有数月,貂蝉感念允恩,阴图报答,见允常皱眉不乐,欲言不言,因乘左右无人的时候,向允探问。允正欲与她言明,便引至密室,与谈密谋,貂蝉慨然道:“贱妾蒙大人厚恩,恨无以报,今既有此谋,就将贱妾献与吕布,叫他刺杀董卓便了!”允复叹道:“布与卓情同父子,岂肯为汝一言,便去行刺?事若不成,我王氏且灭门了!”貂蝉听了,也不禁沈吟。允徐徐说道:“我有一计,可以使布杀卓,但未知汝能照行否?”貂蝉应声道:“愿听尊命,虽死不辞!”允乃附耳与语,说明如此如此,惹得那貂蝉花容,忽红忽白,待至说毕,方毅然答道:“果与国家有益,贱妾亦何惜一身?谨从钧命便了!”却是一位女英雄。允又恐她轻自泄谋,再三叮嘱,经貂蝉对天设誓,才向貂蝉下拜,为国家而拜。貂蝉惊伏地上,待允起身,方才告退。越日即由允特设盛筵,邀布夜宴,酒至数巡,即召貂蝉侍席,貂蝉满身艳装,冉冉出来,行同拂柳,翩若惊鸿,到了吕布座前,先道万福,然后轻抬玉手,提壶代斟。布见她一双柔荑,已是消魂,再睁眼看那芳容,真个国色天姿,见所未见,更厉害的是秋波一动,竟把那吕奉先的灵魂儿,摄了过去;待听到王允语音,有将军请酒四字,方觉似梦初醒,魂返躯壳。饮过一杯,又是一杯,接连是两三杯,统觉得沁人心脾,迥异寻常。匪酒之为美,美人之贻。允再令貂蝉歌舞侑觞,貂蝉振娇喉,运轻躯,曼声度曲,长袖生姿,尤引得吕布耳眩目迷,心神俱醉;铿然一声,歌罢舞歇,竟至布座前告辞,凝眸一笑,返身即去。神仙归洞府。布目送归踪,尚是痴望,好一歇方顾问王允道:“此女何人?”允答言义女貂蝉。布又问及曾否字人,允又答言未字;布尚赞不绝口。允竟直说道:“将军如不嫌鄙陋,谨当使侍巾栉!”布跃起道:“司徒公是否真言?”允微笑道:“淑女当配英雄,英雄莫如将军,还恐小女无才,不合尊意,怎得说是虚言呢?”布倒身下拜道:“果承司徒公见赐,恩德无量,誓当图报!”允即与约定吉期,然后送女,布喜跃而去。过了两三日,允伺布外出,请卓过宴;卓盛驾赴约,由允朝服出迎,大排筵席,水陆毕陈。卓高坐正位,允在旁相陪,且饮且谈,说了许多谀词,哄动卓意,俟卓已微醺,仍令貂蝉出堂歌舞,脆生生的歌喉,娇怯怯的舞态,倾倒一时。卓本是个色鬼,见了这般好女郎,怎不心爱?便问及此女来历,允直称歌妓,不言义女。卓赞美道:“这真可谓绝无仅有了!”允即答道:“既蒙太师见赏,便当上献!”卓不禁大喜,待至酒阑席散,便命貂蝉随卓同去。一详一略,笔不板滞。嗣为吕布所知,跑至王允府中,责允负约,允却佯说道:“太师谓允有义女,配与将军,特亲来接取,允怎敢推阻?只好使小女随行,想是太师看重将军,故有此举,将军奈何怪允?且去问明太师,与小女结婚便了!”布似信非信,返入太师府中,探听下落,那心上人竟被董卓占住,布怒气填胸,复去问允。允尚劝解道:“这恐是府中人误传,太师望重一时,怎肯奸占子妇?莫非因吉期未到,因此迟留,请将军再去探明为是。”布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物,听了允言,又回去探问;可巧董卓入朝,便大踏步入凤仪亭,正与貂蝉相遇。貂蝉见了吕布,便泪下如丝,哽咽不止;布看她泪容满面,好似带雨梨花,复惹动一副情肠,替她拭泪。貂蝉且泣且语道:“将军休污贵手,妾身已为太师所占,只望得见将军一面,死也甘心。今幸如妾愿,从此永诀!妾为王司徒义女,许侍将军箕帚,生平愿足,不意堕入诈谋,被人强占,此身已污,不能再事将军,罢!罢!”说到第二个罢字,竟撩起衣裾望荷花池内便跳。布忙抢前一步,抱住纤腰,曲意温存;貂蝉若迎若拒,似讽似嘲,急得布罚起咒来,非取貂蝉,誓不为人。正絮语间,突有一人趋入,声如牛吼,布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义父董卓,慌忙向外逃走;卓顺手取得一戟,挺矛刺布,布手快脚快,把戟格开,飞步跑出,卓身肥行慢,追赶不上,乃用戟掷布,布已走远,戟亦不及。卓怒责貂蝉,又被貂蝉花言巧语,说是布来调戏,亏得太师救了性命,卓为色所迷,由她哄骗过去。这便是女将军兵谋。布却趋至司徒府中,一五一十,告知王允。允低头佯叹,仰面佯视,说出几句抑扬反复的话儿,挑动布怒,竟致拍案大呼,拟杀老贼。继又转念道:“若非关系父子,布即当前往!”允微笑道:“太师姓董,将军姓吕,本非骨肉,掷戟时岂尚有父子情么?”这数语提醒吕布,奋身欲行,即想去杀董卓;还是允把他拦住,与他耳语多时,布一一应允,定约而去。小子有诗咏道:

  帷中敌国笑中刀,纤手能将贼命操;

  虽是司徒施巧计,论功首属女英豪。

  欲知如何诛卓,容待下回表明。

  本回标目,以两妇为总纲,皇甫妻固烈妇也,拚生骂贼,足愧须眉;若貂蝉者,其亦一奇女子乎?司徒王允,累谋无成,乃遣一无拳无勇之貂蝉,以声色为戈矛,反能制元凶之死命,红粉英雄,真可畏哉!或谓妇女以贞节为大防,如皇甫妻之宁死不辱,方为全节;彼貂蝉既受污于董卓,又失身于吕布,大节一亏,虽有他长,亦不足取。庸讵知为一身计,则道在守贞,为一国计,则道在通变,普天下之忠臣义士,猛将谋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蝉独能除之,此岂尚得以迂拘之见,蔑视彼姝乎?或谓貂蝉为他人所捏造,故不见史传,然观唐李贺《吕将军歌》云:“搕搕银盘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可见当时必有其人。貂蝉!貂蝉!吾爱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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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林外 〔宋代〕

  访友人误入仙庄 遇苏子巧生魔障

  七窍日思三缄,恨不能一时晤对,因禀告乃母,以为遍访计。其母禁之曰:“春风满面,皆为朋友,何必仅以三缄为念。

  况吾年已老,儿访友远出,原无定所,倘有不虞,恐抱恨终天,悔无及矣。不如就塾从师,早晚得依膝下,以娱老母,是即儿孝之大焉。”七窍曰:“吾亲尚康强无恙,待儿出访,以一月为期,归里闾时,谅不至庭枯萱草。”乃母见其去心已定,不忍拂之,命彼仆夫载其行李。七窍萱庭辞罢,向长途以遄征。

  他日足力疲甚,欲觅一村郭以为歇息之所,东张西望,四顾踌躇。紫霞真人立在空际,知七窍乃虚心子所化,原欲坏道而来,于是按下云头,将袖一拂,顷刻霞生雾卷,化长途为江汉。七窍身入是境,亦不问其何地,信步而行。紫霞真人又将林木化作老少道者,往来于霞雾之中。七窍此时正属迷途莫出,得见道士,暗喜问津有人。然道者往来,绝无一瞩目于七窍。

  七窍柔声下气,执一道者袂而询曰:“此地何地,往来何人?祈为指明,以破吾昧。”道者曰:“此地皆仙子所居,名曰仙庄,人惟大道是习,号曰道人。”七窍曰:“仙庄吾不论之,而道人之名,何所取义?”道士曰:“道者天下之大道,未有天地,而大道自在人间,既有天地,大道赖为人习。人习乎道,道以明人,人道合一,不昧虚灵。故称习道者为道中之人。”七窍曰:“道有快捷方式乎?”道士曰:“大道原无快捷方式,始自诚意正心,终则纯任自然,以至于至诚地步,所谓不可知之者在此,所谓大而化之者亦在此,何有快捷方式之说哉!”七窍聆言,若有会晤,而究不乐其所道,意将去而之他。紫霞欲指明之,以还道根,免使虚无子他年阐道为彼所坏,复驱山石化作台阁庭堂,待七窍入而息肩,再为点醒。

  七窍因厌道士之说,沉沉闷闷,不乐与言,竟向长途奔走不息。未几,夕阳西坠,山鸟归树,入耳哗然。七窍顾谓仆人曰:“天已晚矣,途无廛市,何所栖身?”仆曰:“家庭至乐,子不惯享,而乃于风尘内劳其步履,访什么三年,朝日奔驰,又不知三年居室何所,吾恐年逾四五,亦不得见也。以仆愚意,可早早归家,庶免主婆倚闾而泣。”七窍曰:“吾别亲时,原以一月为限,兹始十日,还余二旬,如至二十日,其人不得,吾必归去。今也时不待矣,尔前去觅一村庄,亦或古剎,俱所不择,暂宿一夕,明日速行。”仆曰:“如是,公子可于路旁少待,吾去遍觅古剎与村庄焉。”七窍曰:“尔去速返,毋劳吾望。”仆曰:“是地尽属荒凉,欲觅所在以栖身,恐需三四日耳。”七窍曰:“诚如尔言,吾不几为莩鬼耶?”仆忿然曰:“公子在家日享安乐,偏思远游受苦,是谁使之?”七窍曰:“为求良友,安辞远游?仆曰:“友胡称为良哉?”七窍曰:“良者好也。”

  仆闻好字,大笑不止。七窍詈曰:“尔癫耶,何痴笑如是?”仆曰:“吾笑尔不识时务也。古来好友载诸书籍者,曾见几人?”七窍曰:“管、鲍、羊、左,非良友而何?”仆曰:“此数人外,谁为良友?”七窍曰:“古来良友有传,有不传,其中幸不幸之所分也。”仆曰:“以今时而论,又孰为良友?”七窍曰:“吾年甚少,尚未遇之。”仆曰:“子何迂也,今世岂尚有良友乎?”七窍曰:“尔何知?”仆曰:“今世以财为命,谓其交称莫逆,如兄如弟者,或两皆贫而两皆富,抑或两皆贵而两皆贱耳。假令一富而一贫,则富者目中无贫;一贵而一贱,则贵者目中无贱。即有好名之人,假称能寄子托妻,可之楚游者;比其反,则不可问矣。况乎两皆富贵贫贱,且有我富而嫉彼富,思欲败彼之富;我贵而妒彼贵,思欲丧彼之贵。富贵如是,贫贱亦如是。面假亲热,中抱阴谋,今之所谓良朋,大抵若此。与其远游求友,何若归去,亲尔族之昆仲为愈乎?”七窍怒曰:“仆敢多口!”仆笑曰:“尔休远游。”七窍曰:“不游已游矣,尔速觅地以为安宿计焉。”仆不敢傲,忿恨而去。

  行约里余,遥见万绿丛中红垣现出,仆喜曰:“得毋古剎乎?”即便转身呼公子同往。刚至林外,钟声一杵,铿然落韵,主仆既得其所,缓缓而行。行将近剎,则晚也而不见其晚,反觉午烟起于村郭。仆讶曰:“此地之天不晚乎?”七窍亦惊曰:“晚变为午,其不夜之仙庄耶?”仆曰:“既其未晚,且向前征,奚必栖此剎中,与老秃为侣。”七窍曰:“可。”复寻旧路,转出丛林。举目望之,依然四野烟迷,星光隐约。七窍曰:“此地或早或晚,真无异人心之或善或恶,可仍从古剎而奔焉。”仆曰:“其见古剎而晚欲奔之,继见未晚而急欲去之,又无殊人之爱人加诸膝,恶人坠诸渊也。”言已,忙忙促促,奔至剎前。

  但见仙鹤双双飞鸣天半,蛱蝶闪闪咀嚼花间,郁李碧桃,红白相映。七窍观望良久,谓其仆曰:“时已冬矣,而胡有此春景哉?”仆曰:“不但此也,身未近剎,其冷如水,近之则暖若围炉,剎中必非凡侣。公子访友而得此仙真,胜过三年远矣。”七窍曰:“尔误矣,吾所访者名曰三缄,非三年也。”仆曰:“三缄二字,义何所取?”七窍曰:“戒其多言也。”仆曰:“多言何害?”七窍曰:“大则兴戎,小则启羞,三缄其口,斯戎羞不至矣。”仆曰:“世有多言善恶果报者,未必亦兴戎取辱乎?”七窍曰:“言之善也,不厌其多;言之为诋毁,为颠倒是非也,则厌其多耳。”仆曰:“是人名唤三缄,其初殆亦多言而受辱者欤?”七窍曰:“以此取名,非无其因。不必深究,可急入剎以解饥渴。”仆诺,逞步前进。

  不时已到剎门,睨视其中,道装者流往来不绝。七窍偕仆向道者而揖之。道士曰:“子何来欤?”七窍曰:“为访友而至,特来仙观祈借一宿,兼乞一餐。”道士曰:“一餐之食,为费几许,但恐红尘客不惯淡泊耳。”七窍尚未回言,仆曰:“饥则甘食,即属粗粝,亦无不可。”道士曰:“既甘粗粝,暂住殿内,待吾为黍与子食焉。”七窍主仆果于殿左静坐以待。

  道士转入后殿,耳闻喃喃细语,不辨所说何词。顷一道童手携竹篮向剎外而去,去不片刻,盛石卵数十枚倾于地,碎锤如黍。仆见其异,近而询曰:“尔碎石何为?”道童曰:“黍耳。”仆曰:“以石为黍,安能裹腹?”道童曰:“吾剎内朝日作食者,即此石也。”仆异之,而暗窥其若何烹之。未几道童将石锤尽,携入厨下,燃薪于灶,捧石于鼎,与煮黍无殊。

  煮约一时,薪已尽矣,呼彼师弟出剎持薪。师弟曰:“持薪烹石,往反殊难,以吾代之,可乎不可?”道童点首,即持小斧断其四肢,入灶纷纷,烈如煤火。片刻黍熟,呼主仆而食之。

  仆心怀疑,弗忍举箸,而七窍已食数盏矣。仆私谓之曰:“味美乎?”七窍曰:“美。”仆始食,味果胜于常黍。食已,暗询道童曰:“尔剎以人为薪,恐黍食一生,人丧千万矣。”道童曰:“尔何所见而谓曰丧人哉?”仆曰:“吾见尔斧劈尔弟,燃于灶内,故云。”道童曰:“尔细看看,彼坐灶前者非吾师弟乎?”仆视果然,惊疑不定。阴语七窍,七窍亦来深信,仆常以自防,恐将已早餐而误作炊黍之用。鼍更再报,道童扫除净室,主仆安宿。

  昧爽,七窍起,拜见老道。老道曰:“尔言访友,其访道友乎,儒友乎?”七窍曰:“吾生平爱儒不爱道耳。”老道曰:“儒道一体,子何区分?”七窍曰:“习乎儒,可以取科名,享万钟。道乌能及?”老道曰:“道成则瀛洲是赴,为仙天上,何让科名?况科名之荣,不及仙真之久。子如循循道内,吾愿为子师焉。”七窍曰:“吾心极恨者此道,他年若专政治,必将胥是道而灭之,何反强吾习之乎?”老道怒,袍袖一展,群道伏地,化为猛虎,舞爪张牙,向主仆直追。二人呼救声声,惜无有救之者。追之已久,主仆分散。七窍被一虎爪抠衣,不能脱身,坐待其毙。久之未见动静,举目细视,乃荆棘勾衣耳。忙呼仆曰:“此地多妖,可速行之。”奔至坦途,回望古剎,一无所有,主仆不胜惊异。

  急行数十里,逢人便问三缄之名。偶遇一叟,将七窍谛视良久,曰:“尔客岁借宿寒家之常公子耶!欲见三缄何为?”七窍曰:“欲同学耳。”叟曰:“如是,三缄非他,即吾儿也。”七窍闻之,喜曰:“果尔,不难晤矣。”李老曰:“吾儿前月得道长指示,须访七窍其人而友之。彼云明日出访公子,尔颇有缘,今必得晤。七窍甚喜,随归李老府宅。李老呼仆煮酒作食,款待殷懃。七窍欲急晤三缄,询诸李老。李老曰:“吾儿原语明日方出访尔,适馆师音来,云彼今晨已自馆起程,不知去向矣。”七窍闻言,愀然不乐。次日拜辞李老,追访三缄。

  连访数朝,形影未见,且于一月之期将满,又恐萱庭望眼几穿,爰命仆人播转回车,向里门而行。行且止,归见老母,团聚欣然。

  而三缄此时已至山阳矣。山阳之地水秀沙明,翠柏青松,极目皆是。三缄贪玩山水,不问前程远近,信步而行。行至中途,天阴欲雨,三缄着急,策马前征。无何,墨拥云头,雨点如弹,风声大作,山色溟檬。三缄欲进不能,欲退不得。青衣小童禀曰:“行李颇重,步骤难胜,可急觅村庄以避风雨。”三缄曰:“途无征夫,郭没老农,虽欲访之,又将谁访?”小童曰:“如是,觅一大树暂避,待雨止而后行。”三缄曰:“大树亦无,几穷人望。”小童曰:“前面林木森森,谅堪避之。”言已趋入。果一梓树大约数围,叶密枝繁,雨不能透。三缄下得坐骑,小童系定,主仆二人对坐石台,其雨已倾盆矣。

  顷之,泉声四起,交应山谷,而雨声愈大,逞彼风势之雄,雷电齐来,骇破征人之胆。看看天色已晚,主仆心虽慌乱,而莫可如何。正踌躇间,忽听山谷内哑然一声,一人冒雨而来,袍服俱湿。奔至树底,将衣卸下,振之不已,曰:“今夕银河倾倒耶,不然雨何如是之大也?”三缄暗窥其人风流儒雅,知非庸俗,遂进前而揖之,曰:“先生中湿矣。”其人见三缄面貌不凡,接之以礼,亦揖而询曰:“先生族姓何氏,住居何地,征车何之,访问何之,敢祈明以告我?”三缄曰:“敝族李氏,贱号三缄,本省住居,因访友不遇而来兹耳。”其人曰:“先生求友可谓切矣。”三缄曰:“先生住居何所?”其人曰:“历此不远。”“族姓何氏?”曰:“苏姓。”“儒号何名?”曰:“五常。”三缄曰:“佳名五常,知其为君子儒也。”五常曰:“愿学之耳。”三缄曰:“吾来贵境,人地两殊,不识前途有市镇否?”五常曰:“市虽有而路遥,弗能蹴及。”三缄曰:“若然,今夜无所归矣,可奈何!”五常曰:“不嫌茅屋,愿为君子作一东道,可乎?”三缄曰:“苏兄厚情如此,何日能酬?”五常曰:“止宿一夕,何堪言酬耶?雨已疏而不密矣,吾急归家,命仆持灯迎君玉趾。”言罢,匆匆告别。

  去逾一刻,灯光遥射林表,片时已至树下,呼曰:“李先生安在?”三缄应之曰:“在此。”其人曰:“吾奉主命,特迎先生,可将行李付吾,代贵价一胜其任。”三缄诺,遂命小童付之,自乘骊驹,随灯而去。甫至门外,五常嬉笑出迎。三缄登堂欲行拜见礼,五常谦逊曰:“不必,不必。今日遇雨,恐受风寒,吾命拙荆已设酒左厢矣。”即携手同行,至于厢内,宾主对坐,畅饮壶觞,言语相投,称为莫逆。饮罢,五常曰:“吾遇友人多矣,未有如吾兄之谈心相得若是者。今夜良宵,且作一抵足之谈。”遂命家人高点灯檠,导入书斋,同榻而卧。

  三缄终日劳顿,顷入梦中。五常见三缄卧熟,无与交谈,一时思富想贵,并及美人金帛,连绵弗断,久不成眠。三缄一梦初醒,瞥见一人头戴相冠,衣着龙袍,盘旋榻外,惊曰:“室中有此贵者,苏兄何轻视若斯?”转眼间贵者渺矣。又一人手捧金帛,往来灯下。三缄异,偷觇其变,倏忽富者不见,而美人已立案侧:云桥高结,貌美如仙,莲步轻移,声传响屑。三缄暗思:“贵者、富者以及美女,何由来耶?”思犹未终,耳听五常喉鸣三匝,美人已设筵待坐矣。俄而门响帘开,一高大恶鬼恭身直入,目光四射,似欲攫食榻上之人。左旁突出清气一缕,化为道童,以麈挥去,而美人恶鬼,已不知所之,惟此道童绕榻而没。

  村鸡报晓,天色已明。三缄起,五常亦起。早餐后,三缄辞行,五常苦苦扳留,遂止征车。闲谈之下,五常谓三缄曰:“吾宅左一山,山有小穴,俯而入内,其阔如堂,石几石牀,排列停妥,不知何人所设,访诸村老,亦无知者。前日来一道长,居住其中。昨吾入洞消闲,试与交谈,所言皆老子之道。今日天色尚早,吾且与兄同往视之,兄其愿否?”

  三缄曰:“愿。”于是穿林度径,附葛牵萝,辗转纡徐,顷至洞下。仰望洞口,约有百级之高。二人接踵而登,直入洞所。

  其时老道正倚石酣眠,倏见二人,起立拱手曰:“嘉客至斯,有失远迎,望其恕罪。”二人逊谢数语,列坐其次。三缄见老道红光满面,精神爽利,知其不凡,因询之曰:“道长道貌仙颜,定可前知矣。”老道曰:“前知非易,惟至诚始克当此。贫道不过闲游访友,偶居是洞,不久将归敝观焉。”三缄曰:“道长之明,谅无不知,其不自居至诚者,皆自道之意也。”老道曰:“君其过誉,贫道实不敢当。”三缄曰:“吾有一瞻目之奇,道长如不吝指明,愿铸金以事。”老道曰:“君见何为?”三缄曰:“昨夜与苏兄同榻,梦醒后灯光灿然,室内富贵美人,恶鬼酒筵,变幻不一。敢问道长是何故欤?”

  老道闻说,微顾五常而笑曰:“此即苏君之心魔耳。”三缄曰:“何为心魔?”老道曰:“心有所思故耳。”三缄曰:“心有所思,何即现此魔乎?”老道曰:“思现乎魔,正以教未思者也。”三缄曰:“胡恶鬼牵帘而入,又有道童挥以麈耶?”老道曰:“道童者,心清之气所触而现也。”三缄曰:“心清之气出自谁人?”老道曰:“苏君思贵时则贵魔现,思富时则富魔现,思酒思色思气时则酒魔色魔气魔现。惟君无思虑,因之清气发而道童现焉。”三缄曰:“群魔皆畏道童乎?”老道曰:“邪气不敌正气,魔鬼安抗正人,此天地之正理,亦天下之正道。

  奈何正道久湮,人皆入魔,即稍知习道者,亦为邪气所染,久而清气全失。故长生之术不能得,概夭其寿而入于鬼域之中,非邪气为之,实自造之也。吾观君身颇有清气,但恨此际时非传道,即言之津津,尔亦听之藐藐焉。”言此化为清气,直冲天外。

  二人惊讶良久,仍复下洞而归。三缄自聆老道言,常存一学道之心于念内,归来笑谓五常曰:“苏君昨夜究何思乎?”五常曰:“因身未贵,思及状头、宰相;因身未富,思及邓通、石崇;因妻貌不扬,思及杨妃、西子;因腹稍馁,思及美酒佳肴;因与人仇,思及虎视鲸吞。此亦人情之常耳,孰意丑态竟现于榻外乎?君勿鄙吾,吾将清其心,以为入道计。”三缄不复深究,相谈竟夕。次日,辞五常而他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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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林外 〔宋代〕

  集诸仙洞中议道 化田翁郭外谈玄

  是时,灵宅子查得三缄久绝求道心念,依山傍水,选地而居,株守庭帏,事亲与耕田共乐。因发叹曰:“枉劳群仙议及,虚无临凡脱化数年之久,前幽关,后命门,上黄庭,下关元,一毫不解,安望玉池之水灌及灵根哉!紫霞当日不命根深蒂固者肩此巨任,而偏选及虚无子,计殊左矣。倘久任其悠游道外,一旦为财色所迷,不惟阐道难期,而且坏道弗少。吾不预为整顿,有负道祖一片慈仁。”遂命守洞童儿约集诸仙,再议问道之士。童儿领命,四处洞府拜请仙真。

  一时虎啸龙吟,鸾飞凤舞,同集灵宅子洞内,列坐其间。

  中有丹法子、法海子、金胎子、子丹子、神室子、阳神子以及至等子、至空子,同声问曰:“灵宅真人命得童儿来洞相邀,或论道于三关,或讲玄中昆仑,吾等愿领略之。”灵宅子曰:“明性教人,灵通在汞之窍,诸真深造,过于吾者多矣,何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吾之约集诸真来吾敝洞者,特为大道计耳。”子丹子曰:“所计为何?”灵宅子曰:“前岁王母见世之求道者不知前降后升,乃自然坦道,尽以左上右下,正轨不遵,始请道祖阐明,归于画一。道祖传命群真,确议阐道之仙,共推紫霞。紫霞选及门人虚无子脱胎入世,引诱学道者以从正轨,灭却邪宗。忆自虚无临凡廿余载矣,犹然一团顽石,毫道未知,而今株守在家,访道之心已灭。吾欲另遣各家弟子化身阐发,俾道速明,不识诸真以为可否?”阳神子曰:“倘另遣弟子,仍似虚无弃道不求,又将何说?”至空子曰:“尘世陷人,深有万丈,以虚无子仙根孔固尚且如此,而尔我之门人可知矣。不如请及紫霞,同催阐道,彼必有法以督三缄之为愈焉。”丹法子暨诸真曰:“至空子之计甚妙。”即命童儿驾动飞车,往请紫霞。

  紫霞闻诸真相招,知为阐道之说,遂驾祥光来灵宅子洞府。

  诸真迓入坐定,至清子曰:“曩者真人领旨,独任阐道之劳,遣得虚无换骨临尘,已廿有余岁,道中底蕴,大约精习,可以引人入胜,能灭旁迕之门矣。”紫霞曰:“自领旨后,聚仙台前众真议及虚无,各以此子仙根深厚,临凡入道不难。孰知以至深至厚之根,偏易陷于名利。弟子使彼受辱匈奴,今虽名利淡然,而求道无心,恨不能化及一时,缓缓俾伊父母辞尘,然后引入道门,谅自易耳。”至空子曰:“此任匪轻,宜急教尔门徒食彼胎津,以得道妙,使之阐于人世,方不负道祖雅意与众真推尊。”紫霞曰:“谨领雅教。俟三缄脚跟立定,弟使一虚无圈子固彼灵根,自然蕴结胎婴,借外功以为阐道计。无如事在缓而不在急,未可以一蹴而企也。”诸真曰:“紫霞之言固是,总宜放诸胸次,不可以度外置之。”言已,纷纷散去。

  紫霞知是灵宅子举此一番异议,因谓之曰:“吾弟子即尔弟子,尔亦宜代为设策,引以入道,奚以袖手坐观成败乎?”灵宅子曰:“尔弟子之教之自尔,应是道高根固,不染泥涂。吾辈何人,敢训尔之佳弟?”紫霞曰:“尔不敢教,何起异议以约诸真?推尔之心,既约诸真,谅必欲夺阐道之任。吾即复道祖命,将虚无子撤回,让尔又遣门人脱胎尘世。”灵宅子曰:“此心吾固有之,奈诸真不从,同奏道祖耳。”紫霞曰:“何必群真,尔我亦可。”即携其手,竟投八境宫中。群仙得知,相阻云头,解劝而罢。紫霞归洞,暗思灵宅子有此异议,又是一坏道之根也,咨嗟太息者久之。

  却说灵宅子心病既被紫霞指出,复见诸真己议弗从,静坐洞中,闷闷不乐。适有门徒总真童子外出归来,询及灵宅子曰:“吾师今日相约群真,若何计议?”灵宅子曰:“诸真不从吾言,反受紫霞一番斥责。”总真童子曰:“前有虚心子,不服虚无子肩此大任,故脱生七窍以坏道门。师欲仇复紫霞,不若迷弄此人而教以坏道之策。”灵宅子曰:“尔言甚合吾意,但不知七窍此刻作何事故?”总真童子曰:“吾愿四处访之。”灵宅子曰:“尔如访得,急回洞府告吾,吾自有以教七窍焉。”总真童子遂站上云头,欣然而去。

  七窍自九柏庄归后,负疾已愈,又别萱庭,由东而西,以访良友。征途内凡遇名山古剎,必盘桓玩赏,或一二日、三五日不等。时当二月下旬,禁火之天,家家拜扫。七窍得此春气和暖,策马缓行,不觉午烟炊余,日影西逝。正觅息肩之所,前行六七里,瞥见丛林高耸,境界不同。询之老农曰:“前面丛林,剎耶,观耶?”老农曰:“观也。”七窍曰:“何名?”老农曰:“是观名‘心神’,观内之门有三:首重门曰关元,次重门曰中极,三重门曰会阴。三重能到,内有池为中池,有厅为神厅。厅极洁净,原无渣滓,外人不准入之。”七窍曰:“是观有此佳境,可以游览数朝矣。”老农曰:“不特此也,中一老道号子精子,能养神火,能积坎水,以受精符,不比凡胎。

  如入是观而得晤,可以延龄益寿,长生为老焉。”七窍曰:“此道寿算几何?”老农曰:“自有天地,此道已在,乌得计其寿算哉!”七窍闻老农言,急欲入观以觇其异,于是加鞭策马,竟奔丛林。

  刚到山麓,钟声一杵,直与天外红霞而并落。七窍入于耳而醒于心,曰:“声从空处来,仍从空处散;释门了空空,道由空际炼。是空又非空,欲见不得见;此理究如何,总在心头愿。”其在七窍虽信口歌之,而不知道即寓乎其中也。歌声甫毕,拾级而登,已到观前。门外一坊,上鎸二大金字曰“幽关”。

  过坊回视,坊后又鎸二字曰“命门”。由坊直进,阶级赴上,即是观之首门,额曰“先后分天”。从首门而入,则正观在焉。

  极目视去,两旁窗棂排列,知为左右厢房。七窍来至正观之中,人影渺无,大声呼之。左厢来一老道,黄发儿齿,近而询曰:“子为谁?呼吾何事?”七窍曰:“吾族常氏,贸易归来,迷却途程,兼之天晚难行,欲于此借宿一宵,祈道长容纳。”老道曰:“敝观甚阔,借宿何妨。”言讫,转身入内,捧茗出献。

  茗后,询曰:“行人食乎?”七窍曰:“未也。”老道似已先知,即抬黍出。

  七窍食毕,闲坐厢内,老道陪之。七窍曰:“闻得贵观有长生老道,其信然欤?”老道曰:“吾观本有此道,住于殿后神庐,从不与人轻相晤对。”七窍曰:“敢烦道长先为致意,俾吾一晤,可乎?”老道曰:“此道性情奇古,要晤彼者,自去晤之,但神庐外有门三焉,能入关元门,则中极门难通,能入中极门,则会阴门难进;如三门能入,至于会阴,历神庐不远矣。”七窍曰:“长生老道号子精子乎?”老道扫:“尔何知?”七窍曰:“闻之老农耳。”老道曰:“子精子常谈四语,尔如能解,必辟门以待。”七窍曰:“四语如何?”老道曰:“无中生有有生无,有有无无一笔涂;有若无时无若有,大道传来未有初。”七窍吟咏数十遍,不解所说何事,俯首沉思。

  老道曰:“子能解乎?”七窍曰:“不能。”老道曰:“如不能解,休望晤彼也。夜深矣,子受况瘁之劳,可就寝矣。”遂持红炬,导入密室,牀榻帐被,极其洁净。老道将炬置于案上,飘然竟出。七窍亦倒榻而眠。

  至晨钟初撞,七窍方醒,老道捧水净面,旋又呼餐。七窍曰:“道长无徒乎?”何炊烟自任,如斯之劳也。”老道曰:“而今年幼子弟,惯于逸乐,不惯劳苦。吾前陆续招徒,已至四五之多,不惟不耐苦劳,兼厌道家淡泊,曾不几载,又易道服为俗服焉。所以吾至老境,尚属一人。”七窍曰:“观中尚清闲自在,有何劳苦耶?”老道曰:“子毋言清闲二字。凡学道人入此观内,采薪汲水,皆要一身任之。”七窍曰:“吾欲在观消闲数日,目睹道长劳劳碌碌,心实不安。”老道曰:“欲在观游玩,只管任意。如言吾劳,尔不来兹,亦犹是也。”七窍自此在观久住。紫霞已知总真童子奉灵宅子命,欲传七窍坏道之方,遂化一田舍老翁以俟七窍,如其在观必有游及村郭之时。

  一日,七窍独入观后丛林,意欲偷窥三门以及神庐等处。

  殊极目观望,野雾蒙蒙,神庐在若隐若现间,不能明视。望之已久,转过观左,林外现出万顷良田,鸡犬桑麻,俨然农家风景。于是且行且止,竟来村郭。但见星罗棋布,居民散处,不断炊烟。七窍暗自思曰:“田家有至乐,胜过游人多矣。而且陌头高处,风摇嫩柳,笑带山花,小埠平原,草绿如缛,牧子横骑牛背,吹笛声声,更足令人赏玩不置。”七窍信步刚到陌头,忽一田翁撰杖而来,见七窍散步郊原,田翁伫立凝视。七窍游行已倦,正属无聊,思欲与之闲谈世故,遂上前而揖曰:“老翁万福。”田翁亦拱手,询曰:“相公何来?”七窍曰:“闲游至此。”田翁曰:“年尚轻轻,好此闲游,必不恋红尘富贵而心慕大道者,可敬可敬。”七窍曰:“论道则一无所知,不过淡于名利,探访良友,以定趋向耳。”田翁曰:“聆先生言,果非庸流。但尔此行栖身何地?”

  七窍曰:“现于心神观暂止征车。”田翁曰:“是观仙子常游,非凡境也。”七窍曰:“吾初来时,询及老农,言有子精子已成仙品,吾欲见之,祈指前程,而观中老道又言难于晤面,故迟迟未去,以冀相见有期。奈此观中不堪寂寞,是以今日散步村郊看看风俗如何。兹一极目,真所谓风淳俗美,仁厚之乡也。”田翁曰:“地俗粗鄙,见笑高人。然君既临敝村,吾之茅舍历此不远,如弗嫌尘垢污体,山肴薄卤,可以言欢。”七窍曰:“翁如见容,贵舍仙居,正欲登堂一拜。”田翁曰:“既尔慨然愿入吾门,吾当设筵以待。”遂携杖前导,由村转郭,行约里许,数椽茅屋已在即焉。田翁导入,厚设筵席,款待殷懃,杯酒之间,语语相洽。

  席将终矣,田翁曰:“吾与相公一面初交,谈论如故。尝见红尘世界,贪名好利,作出无算奸谋,即得名利如心,转眼消化。诚弗若修身炼道,超凡入圣,不生不灭,快乐无穷也。惜吾老矣,此志不能遂耳。”七窍曰:“大道之说,耳闻熟矣,究不知径从何入?”田翁曰:“吾于大道稍识一二,今日得遇知音,不妨侃侃而谈。以相公天授之聪,如或解得,由兹上达,亦未可知。”七窍曰:“翁试言之。”田翁曰:“清心养气入虚无,精固神凝在本初;有若无时无若有,第一功夫在此乎。”七窍曰:“第一功夫者,必走入门要诀,而第二步又如之何?”田翁曰:“气聚神凝子精固,灵根坚稳防异误;除得旁迕入幽关,其中方步逐相逐。”七窍曰:“翁之谈玄,奥妙深微,恐难得径而入也。”田翁曰:“心如在道,道即在心;心不炼道,道若海深。如得一径,循序以登;顺天之气,随地而行;久久自熟,能结胎婴。”七窍曰:“翁非道中人,能知道中妙;既知道中妙,即属道中人。敢求略指法门,俾吾得以修持。倘有寸进之功,翁赐不少。”田翁曰:“尔其欲得正轨乎?欲得旁迕乎?”七窍曰:“旁迕何用,须得正轨,方遂吾怀。”田翁曰:“尔也切欲求吾指示,吾虽不才,敢吝所知?但以相公气色而论,不久即有旁迕坏尔正轨也,尔宜防之。”七窍曰:“任彼旁迕相引,吾心不入,彼又其奈我何?”田翁曰:“旁迕之道在道内者,尔或知得,在道外者,尔又乌乎知之?”七窍曰:“如事属道外,更难以诱吾矣。”田翁曰:“道中引人人不入,道外迷人易入骨;莫说名场利薮空,其中常把仙子误。此四语相公谨记勿忘。”七窍唯唯。

  田翁曰:“日将西坠,子欲归观,是其时矣。”七窍遂辞,向观而去。暗思田翁言语,知为不凡,欲转而再叩之,惜乎日之夕矣,忙忙促促,竟入观中。

  老道见彼归来,进以酒食。七窍曰:“今日得遇田翁,深谢厚意,已醉饱矣。”遂入净室,解衣就寝。魂离躯壳,似乎尚在村郊,意欲复入田翁之家,奈路径宛然,而茅屋不见。正盘桓陌上,恍闻田翁吁饭声声,寻声而至,极目审视,果田翁也。遥而呼之,田翁伫立待之。七窍趋近身旁,田翁携手,附耳言曰:“假冒三缄休识认,教入名场遂乃心;尔是道门仙子骨,休去坠落陷人坑。”言罢,掌推七窍,倒地而醒,忙然起榻,细细思忖,不解其故,仍复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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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从风洞眺望始安山水赋呈秦使君》

林外 〔宋代〕

自我班师还,永日游山水。城隅得风洞,爱玩心难已。

攒石多巉岩,方圆乱相峙。峰高易倾侧,崖落势不止。

绝壁窥天窗,光从潭底起。盘旋上松门,狼藉踏花蕊。

萝林外冥郁,石乳中奇诡。玉床既膏滑,丹灶无泥滓。

惊濑不因风,水石自相使。飞溜吐复吞,空响震心耳。

坐久机虑忘,一息归无始。终日介马驰,佳憩乃得此。

无人共胜赏,窃忆秦夫子。解组初投閒,老易重为理。

用亢得无悔,知足自多祉。褰溯任所适,渊默人难指。

留侯岂仙人,导引诚有以。蝉蜕帝王中,功名同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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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绝句》

林外 〔宋代〕

溅溅流水板桥通,林外斜阳作意红。最是田家好风景,柴门开向乱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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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和唐询华亭十咏 其四 柘湖》

林外 〔宋代〕

湖瞰平林外,波摇断崖滨。柘山应孕秀,秦女乃能神。

剪纸徼灵贶,乘槎觅要津。渡头风正恶,愁杀采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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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乐天感鹤》

林外 〔宋代〕

我有所爱鹤,毛羽霜雪妍。秋霄一滴露,声闻林外天。

自随卫侯去,遂入大夫轩。云貌久已隔,玉音无复传。

吟君感鹤操,不觉心惕然。无乃予所爱,误为微物迁。

因兹谕直质,未免柔细牵。君看孤松树,左右萝茑缠。

既可习为饱,亦可薰为荃。期君常善救,勿令终弃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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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道中望福严寺》

林外 〔宋代〕

一径青松露,三门白水烟。殿横林外脊,塔漏隙中天。

地旷迎先见,村移眺更妍。追程坐行役,不得泊春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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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口》

林外 〔宋代〕

江湖一都会,宇宙几兴亡。

走马芦林外,买鱼茅舍傍。

南人撑快桨,北客坐危樯。

江水交岷水,东流日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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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

林外 〔宋代〕

空山旧径绿苔满,古寺斋盂白薤蒸。暑雨坐中飞漠漠,野泉林外落层层。

从来胜绝皆离俗,未有幽深不属僧。唯爱溪头一寻水,莫闻流浪莫闻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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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安饮我数杯至观音院才醒闻滩声泉响因留短阕》

林外 〔宋代〕

林外滩声砌下泉,泠泠幽响静中传。朝衫却染京尘去,争得夫君醒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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