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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迎佛骨表》

孔子 〔先秦〕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竞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维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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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迎佛骨表 - 赏析

谏迎佛骨表 - 创作背影

  在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儒佛矛盾以一种激烈的形式暴发了。元和十四年是开塔的时期,唐宪宗要迎佛骨入宫内供养三日。韩愈听到这一消息,写下《谏迎佛骨》,上奏宪宗,极论不应信仰佛教。但韩愈没能阻挡宪宗迎佛骨,还险些丧命。   

孔子

作者:孔子

孔子(公元前551年9月28日-公元前479年4月11日),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祖籍宋国(今河南),中国古代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开创私人讲学之风,倡导仁义礼智信。有弟子三千,其中贤人七十二。曾带领部分弟子周游列国十三年,晚年修订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去世后,其弟子及再传弟子把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语录和思想记录下来,整理编成《论语》。该书被奉为儒家经典。 

孔子其它诗文

《第五回》

孔子 〔先秦〕

  信佞臣尽毁诗书 筑阿房大兴土木

  却说蒙恬方监筑长城,连日赶造,忽又接到始皇诏旨,乃是令他再逐匈奴。蒙恬已返入河南,至此不敢违诏,因复渡河北进,拔取高阙陶山北假等地。再北统是沙碛,不见行人,蒙恬乃停住人马,择视险要,分筑亭障,仍徙内地犯人居守,然后派人奏报,伫听后命。嗣有复诏到来,命他回驻上郡,于是拔塞南归,至行宫朝见始皇。始皇正下令回都,匆匆与蒙恬话别,使他留守上郡,统治塞外。并命辟除直道,自九原抵云阳,悉改坦途。蒙恬唯唯应命,当即送别始皇,依旨办理。此时的万里长城,甫经修筑,役夫约数十万,辛苦经营,十成中尚只二三成,粗粗告就,偏又要兴动大工,开除直道,这真是西北人民的厄运,累得叫苦不迭!又况西北一带,多是山地,层岭复杂,深谷瀠洄,欲要一律坦平,谈何容易。怎奈这位蒙恬将军,倚势作威,任情驱迫,百姓无力反抗,不得不应募前去,今日堑山,明日堙谷,性命却拚了无数,直道终不得完工;所以秦朝十余年间,只闻长城筑就,不闻直道告成,空断送了许多民命,耗费了许多国帑,岂不可叹!一片凄凉呜咽声。

  越年为秦始皇三十三年,始皇既略定塞北,复思征服岭南,岭南为蛮人所居,未开文化,大略与北狄相似,惟地方卑湿,气候炎熇,山高林密等处,又受热气熏蒸,积成瘴雾,行人触着,重即伤生,轻亦致病,更利害的是毒蛇猛兽,聚居深箐,无人敢撄。始皇也知路上艰难,不便行军,但从无法中想出一法,特令将从前逃亡被获的人犯,全体释放,充作军人,使他南征。又因兵额不足,再索民间赘婿,勒令同往。赘婿以外,更用商人充数,共计得一二十万人,特派大将统领,克日南行。可怜咸阳桥上,爷娘妻子,都来相送,依依惜别,哭声四达。那大将且大发军威,把他赶走,不准喧哗。看官,你道这赘婿商人,本无罪孽,为何与罪犯并列,要他随同出征呢?原来秦朝旧制,凡入赘人家的女婿,及贩卖货物的商人,统视作贱奴,不得与平民同等,所以此次南征,也要他行役当兵。这班赘婿商人,无法解免,没奈何辞过父母,别了妻子,衔悲就道,向南进行。途中越山逾岭,备尝艰苦,好多日才至南方,南蛮未经战阵,又无利械,晓得甚么攻守的方法,而且各处散居,势分力薄,蓦然听得鼓声大震,号炮齐鸣,方才有些惊疑。登高遥望,但见有大队人马,从北方迤逦前来,新簇簇的旗帜,亮晃晃的刀枪,雄纠纠的武夫,恶狠狠的将官,都是生平未曾寓目,至此才得瞧着,心中一惊,脚下便跑,那里还敢对敌?有几个蛮子蛮女,逃走少慢,即被秦兵上前捉住,放入囚车。再向四处追逐蛮人,蛮人逃不胜逃,只好匍匐道旁,叩首乞怜,情愿充作奴仆,不敢抗命。叙写南蛮,与前回北伐匈奴时,又另是一种笔墨。其实秦兵也同乌合,所有囚犯赘婿商人,统未经过训练,也没有甚么技艺,不过外而形式,却是有些可怕,侥幸侥幸,竟得吓倒蛮人,长驱直入。不到数旬,已将岭南平定,露布告捷。旋得诏令颁下,详示办法,命将略定各地,分置桂林南海象郡,设官宰治。所有岭南险要,一概派兵驻守。岭南即今两粤地,旧称南越,因在五岭南面,故称岭南。五岭就是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萌渚岭,越城岭,这是古今不变的地理。惟秦已取得此地,即将南征人众,留驻五岭,镇压南蛮。又复从中原调发多人,无非是囚犯赘婿商人等类,叫他至五岭间助守,总名叫做谪戍,通计得五十万人。这五十万人离家远适,长留岭外,试想他愿不愿呢!近来西国的殖民政策,也颇相似,但秦朝是但令驻守,不令开垦,故得失不同。

  独始皇因平定南北,非常快慰,遂在咸阳宫中,大开筵宴,遍饮群臣。就中有博士七十人,奉觞称寿,始皇便一一畅饮。仆射周青臣,乘势贡谀,上前进颂道:“从前秦地不过千里,仰赖陛下神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当今分置郡县,外轻内重,战斗不生,人人乐业,将来千世万世,传将下去,还有甚么后虑?臣想从古到今,帝王虽多,要象陛下的威德,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始皇素性好谀,听到此言,越觉开怀。偏有博士淳于越,本是齐人,入为秦臣,竟冒冒失失的,起座插嘴道:“臣闻殷周两朝,传代久远,少约数百年,多约千年,这都是开国以后,大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抚有海内,子弟乃为匹夫,倘使将来有田常等人,从中图乱,淳于越究是齐人,所以仅知田常。若无亲藩大臣,尚有何人相救?总之事不师古,终难持久,今青臣又但知谀媚,反为陛下重过,怎得称为忠臣!还乞陛下详察!”始皇听了,免不得转喜为怒,但一时却还耐着,便即遍谕群臣,问明得失。当下有一大臣勃然起立,朗声启奏道:“五帝不相因,三王不相袭,治道无常,贵通时变。今陛下手创大业,建万世法,岂愚儒所得知晓!且越所言,系三代故事,更不足法,当时诸侯并争,广招游学,所以百姓并起,异议沸腾,现在天下已定,法令画一,百姓宜守分安已,各勤职业,为农的用力务农,为工的专心作工,为士的更应学习法令,自知避禁,今诸生不思通今,反想学古,非议当世,惑乱黔首,这事如何使得?愿陛下勿为所疑!”始皇得了这番言语,又引起余兴,满饮了三大觥,才命散席。看官道最后发言的大员,乃是何人?原来就是李斯。李斯此时,已由廷尉升任丞相,他本是创立郡县,废除封建的主议,见第二回。得着始皇信用,毅然改制,经过了六七年,并没有甚么弊病,偏淳于越独来反对,欲将已成局面,再行推翻,真正是岂有此理!为此极力驳斥,不肯少容。淳于越却是多事。到了散席回第,还是余恨未休,因复想出严令数条,请旨颁行,省得他人再来饶舌。当下草就奏章,连夜缮就,至翌晨入朝呈上,奏中说是:

  丞相李斯昧死上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书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刺面成文为黥,即古墨刑,城旦系发边筑城,每旦必与劳役,为秦制四岁刑。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庞言息而人心一,天下久安,永誉无极。谨昧死以闻。

  这篇奏章,呈将进去,竟由始皇亲加手笔,批出了一个可字。李斯当即奉了制命,号令四方,先将咸阳附近的书籍,一体搜索,视有诗书百家语,尽行烧毁,依次行及各郡县,如法办理。官吏畏始皇,百姓畏官吏,怎敢为了几部古书,自致犯罪,一面将书籍陆续献出,一面把书籍陆续烧完,只有曲阜县内孔子家庙,由孔氏遗裔藏书数十部,暗置复壁里面,才得保存。此外如穷乡僻壤,或尚有几册留藏,不致尽焚,但也如麟角凤毛,不可多得。惟皇宫所藏的书籍,依然存在,并未毁去,待至咸阳宫尽付一炬,烧得干干净净,文献遗传,也遭浩劫,煞是怪事!无非愚民政策。

  一年易过,便是始皇三十五年,始皇厌故喜新,又欲大兴土木,广筑宫殿,乘着临朝时候,面谕群臣道:“近来咸阳城中,户口日繁,屋宇亦逐渐增造,朕为天下主,平时居住只有这几所宫殿,实不敷用。从前先王在日,不过据守一隅,所筑宫廷,不妨狭小,自朕为皇帝后,文武百官,比前代多寡不同,未便再拘故辙。朕闻周文都丰,周武都镐,丰镐间本是帝都,朕今得在此定居,怎得不扩充规制,抗迹前王!未知卿等以为何如?”群臣闻命,当然连声称善,异口同辞。于是在渭南上林苑中,营作朝宫,先命大匠绘成图样,务期规模阔大,震古铄今,各匠役费尽心思,才得制就一个样本,呈入御览。复经始皇按图批改,某处还要增高,某处还要加广,也费了好几日工夫,方将前殿图样,斟酌完善,颁发出去,令他照样赶筑;此外陆续批发,次第经营。匠役等既经奉命,就将前殿筑造起来,役夫不足,当由监工大吏,发出宫刑徒刑等人,一并作工,逐日营造。相传前殿规模,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分作上下两层,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四面统有回廊,可以环绕,廊下又甚阔大,无论高车驷马,尽可驱驰。再经殿下筑一甬道,直达南山,上面都有重檐复盖,迤逦过去,与南山相接,就从山巅竖起华表,作为阙门。殿阙既就,随筑后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不消细说。监工人员,与作工役夫,统已累得力尽筋疲,才算把前殿营造,大略告就。偏始皇又发诏令,说要上象天文,天上有十七星,统在天极紫宫后面,穿过天汉,直抵营室。今咸阳宫可仿天极,渭水不啻天汉,若从渭水架起长桥,便似天上十七星的轨道,可称阁道。因此再命加造桥梁,通过渭水。渭水两岸,长约二百八十步,筑桥已是费事,且桥上须通车马,不能狭隘,最少需五六丈,这般巨工,比筑宫殿还要加倍。始皇也不管民力,不计工费,但教想得出,做得到,便算称心。需用木石,关中不足,就命荆蜀官吏,随地采办,随时输运。工役亦依次征发,逐届加添,除匠人不计外,如宫徒两刑犯人,共调至七十万有奇。他尚以为人多事少,再分遣筑宫役夫,往营骊山石槨,所以此宫一筑数年,未曾全竣,到了始皇死后,尚难完成。惟当时宫殿接连,照图计算,共有三百余所,关外且有四百余所,复压至三百多里,一半已经筑就,不过装璜垩饰,想还欠缺,就中先造的前殿,已早告成。时人因他四阿旁广,叫做阿房。其实始皇当日,欲俟全工落成,取一美名,后来病死沙邱,终不能偿此宿愿,遂至阿房宫三字,长此流传,作为定名了。实是幻影。

  且说始皇既筑阿房宫,不待告竣,便将美人音乐,分宫布置,免不得有一番忙碌。适有卢生入见,始皇又惹起求仙思想,便问卢生道:“朕贵为天子,所有制作,无不可为,只是仙人不能亲见,不死药无从求得,如何是好!”卢生便信口答道:“臣等前奉诏令,往求仙人,并及灵芝奇药,曾受过多少风波,终未能遇,这想是有鬼物作祟,隐加阻害。臣闻人主欲求仙术,必须随时微行,避除恶鬼,恶鬼远离,真人便至;若人主所居,得令群臣知晓,便是身在尘凡,不能招致真人,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爇,乘云驾雾,到处可至,所以万年不死,寿与天地同长。今陛下躬亲万机,未能恬淡,虽欲求仙,终恐无益。自今以后,愿陛下所居宫殿,毋使外人得知,然后仙人可致,不死药亦可得呢。”全是瞎说。这一席话,说得始皇爽然若失,不禁欷歔道:“怪不得仙人难致,仙药难求!原来就中有这般阻难,朕今才如梦初觉了。但朕既思慕真人,便当自称真人,此后不再称朕,免为恶鬼所迷。”面前就是恶鬼,奈何不识。卢生即顺势献谀道:“究竟陛下圣明天纵,触处洞然,指日就可成仙了。”指日就要变鬼了。说毕,即顿首告退。看官试想始皇为人,虽然有些痴呆,究竟非妇孺可比;况并吞六国,混一区宇,总有一番英武气象,为甚么听信卢生,把一派荒诞绝伦的言语,当作真语相看,难道前此聪明,后忽愚昧么?小子听得乡村俗语云: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越是聪明越是昏,想始皇一心求仙,所以不多思索,误入迷途呢。

  自经始皇迷信邪言,遂令咸阳附近二百里内,已成宫观二百余所,统要添造复道甬道,前后联接,左右遮蔽,免得游行时为人所见,瞧破行踪。并令各处都设帷帐,都置钟鼓,都住妃嫱,其余一切御用物件,无不具备。今日到这宫,明日到那宫,一经趋入,便是吃也有,穿也有,侑觞伴寝,一概都有。只是这班宋子齐姜,吴姬赵女,拨入阿房宫里,伺候颜色,打扮得齐齐整整,袅袅婷婷,专待那巫峡襄王,来做高唐好梦。有几个侥幸望着,总算不虚此生,仰受一点圣天子的雨露。但也不过一年一度,仿佛牛郎织女,只许七夕相会,还有一半晦气的美人,简直是一生一世,盼不到御驾来临,徒落得深宫寂寂,良夜凄凄。后人杜牧尝作阿房宫赋,中有数语云: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兴朝景象,岂宜若此!那始皇尚执迷不悟,镇日里微行宫中,不使他人闻知。且令侍从人员,毋得漏泄,违命立诛。侍从自然懔遵,不过始皇是开国主子,究竟不同庸人,所有内外奏牍,仍然照常批阅,凡一切筑宫人役,劳绩可嘉,便令徙居骊邑云阳,十年免调。总计骊邑境内,迁住三万家,云阳境内,迁住五万家,又命至东海上朐界中,立石为表,署名东门。他以为皇威广被,帝德无涯,那知百姓都愿守土著,不乐重迁,虽得十年免役,还是怨多感少,忍气吞声。始皇何从知悉?但觉得言莫予违,快乐得很。

  一日游行至梁山宫,登山俯瞩,忽见有一队人马,经过山下,武夫前呵,皂吏后随,约不下千余人,当中坐着一位宽袍大袖的人员,也是华丽得很,可惜被羽盖遮住,无从窥见面目。不由的心中惊疑,便顾问左右道:“这是何人经过,也有这般威风?”左右仔细审视,才得据实复陈。为了一句答词,遂令始皇又起猜嫌。小子有诗咏道:

  欲成大德务宽容,宁有苛残得保宗!

  怪底秦皇终不悟,但工溪刻好行凶。

  究竟山下是何人经过。容至下回发表。

  始皇之南征北略,已为无名之师,顾犹得曰华夷大防,不可不严,乘锐气以逐蛮夷,亦圣朝所有事也。乃误信李斯之言,烧诗书,燔百家语,果奚为者?诗书为不刊之本,百家语亦有用之文,一切政教,恃为模范,顾可付诸一炬乎?李斯之所以敢为是议者,乃隐窥始皇之心理,揣摩迎合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岂一人所得而私?始皇不知牖民,但务愚民,彼以为世人皆愚,而我独智,则人莫予毒,可以传世无穷。庸讵知其不再传而即止耶!若夫阿房之筑,劳役万民,图独乐而忘共乐,徒令怨女旷夫,充塞内外,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况怨旷者之数不胜数乎!其亡也忽,谁曰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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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孔子 〔先秦〕

  中行说叛国降虏庭 缇萦女上书赎父罪

  却说淮南王刘长被废,徙锢蜀中,行至中道,淮南王顾语左右道:“何人说我好勇,不肯奉法?我实因平时骄纵,未尝闻过,故致有今日。今悔已无及,恨亦无益,不如就此自了吧。”左右听着,只恐他自己寻死,格外加防。但刘长已愤不欲生,任凭左右进食,却是水米不沾,竟至活活饿死。左右尚没有知觉,直到雍县地方,县令揭开车上封条,验视刘长,早已僵卧不动,毫无气息了。赵姬负气自尽,长亦如此,毕竟有些遗传性。当下吃了一惊,飞使上报。文帝闻信,不禁恸哭失声,适值袁盎进来,文帝流涕与语道:“我悔不用君言,终致淮南王饿死道中。”盎乃劝慰道:“淮南王已经身亡,咎由自取,陛下不必过悲,还请宽怀。”文帝道:“我只有一弟,不能保全,总觉问心不安。”盎接口道:“陛下以为未安,只好尽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盎出此言,失之过激,后来不得其死,已兆于此。文帝一想,此事与丞相御史,究竟没甚干涉,未便加诛。惟刘长经过的县邑,所有传送诸吏,及馈食诸徒,沿途失察,应该加罪,当即诏令丞相御史,派员调查,共得了数十人,一并弃市。冤哉枉也。并用列侯礼葬长,即就雍县筑墓,特置守冢三十户。

  嗣又封长世子安为阜陵侯,次子勃为安阳侯,三子赐为周阳侯,四子良为东成侯,但民间尚有歌谣云:“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有时出游,得闻此歌,明知暗寓讽刺,不由的长叹道:“古时尧舜放逐骨肉,周公诛殛管蔡,天下称为圣人,无非因他大义灭亲,为公忘私,今民间作歌寓讥,莫非疑我贪得淮南土地么?”乃追谥长为厉王,令长子安袭爵,仍为淮南王。惟分衡山郡封勃,庐江郡封赐,独刘良已死,不复加封,于是淮南析为三国。

  长沙王太傅贾谊,得知此事,上书谏阻道:“淮南王悖逆无道,徙死蜀中,天下称快。今朝廷反尊奉罪人子嗣,势必惹人讥议,且将来伊子长大,或且不知感恩,转想为父报仇,岂不可虑!”文帝未肯听从,惟言虽不用,心中却记念不忘,因特遣使召谊。谊应召到来,刚值文帝祭神礼毕,静坐宣室中。宜室即未央宫前室。待谊行过了礼,便问及鬼神大要。谊却原原本本,说出鬼神如何形体,如何功能,几令文帝闻所未闻,文帝听得入情,竟致忘倦,好在谊也越讲越长,滔滔不绝,直到夜色朦胧,尚未罢休。文帝将身移近前席,尽管侧耳听着,待谊讲罢出宫,差不多是月上三更了。文帝退入内寝,自言自叹道:“我久不见贾生,还道是彼不及我,今日方知我不及彼了。”越日颁出诏令,拜谊为梁王太傅。

  梁王揖系文帝少子,惟好读书,为帝所爱,故特令谊往傅梁王。谊以为此次见召,必得内用,谁知又奉调出去,满腔抑郁,无处可挥,乃讨论时政得失,上了一篇治安策,约莫有万余言,分作数大纲。应痛哭的有一事,是为了诸王分封,力强难制;应流涕的有二事,是为了匈奴寇掠,御侮乏才;应长太息的有六事,是为了奢侈无度,尊卑无序,礼义不兴,廉耻不行,储君失教,臣下失御等情。文帝展诵再三,见他满纸牢骚,似乎祸乱就在目前,但自观天下大势,一时不致遽变,何必多事纷更,因此把贾谊所陈,暂且搁起。

  只匈奴使人报丧,系是冒顿单于病死,子稽粥嗣立,号为老上单于。文帝意在羁縻,复欲与匈奴和亲,因再遣宗室女翁主,汉称帝女为公主,诸王女为翁主。往嫁稽粥,音育。作为阏氏。特派宦官中行说,护送翁主,同往匈奴。中行说不欲远行,托故推辞,文帝以说为燕人,生长朔方,定知匈奴情态,所以不肯另遣,硬要说前去一行。说无法解免,悻悻起程,临行时曾语人道:“朝廷中岂无他人,可使匈奴?今偏要派我前往,我也顾不得朝廷了。将来助胡害汉,休要怪我!”小人何足为使,文帝太觉误事。旁人听着,只道他是一时愤语,况偌大阉人,能有甚么大力,敢为汉患?因此付诸一笑,由他北去。

  说与翁主同到匈奴,稽粥单于见有中国美人到来,当然心喜,便命说住居客帐,自挈翁主至后帐中,解衣取乐。翁主为势所迫,无可奈何,只好拚着一身,由他摆布。这都是娄敬害她。稽粥畅所欲为,格外满意,遂立翁主为阏氏,一面优待中行说,时与宴饮。说索性降胡,不愿回国,且替他想出许多计策,为强胡计。先是匈奴与汉和亲,得汉所遗缯絮食物,视为至宝,自单于以至贵族,并皆衣缯食米,诩诩自得。说独向稽粥献议道:“匈奴人众,敌不过汉朝一郡,今乃独霸一方,实由平常衣食,不必仰给汉朝,故能兀然自立。现闻单于喜得汉物,愿变旧俗,恐汉物输入匈奴,不过十成中的一二成,已足使匈奴归心相率降汉了。”稽粥却也惊愕,惟心中尚恋着汉物,未肯遽弃,就是诸番官亦似信非信,互有疑议。说更将缯帛为衣,穿在身上,向荆棘中驰骋一周,缯帛触着许多荆棘,自然破裂。说回入帐中,指示大众道:“这是汉物,真不中用!”说罢,又换服毡裘,仍赴荆棘丛中,照前跑了一番,并无损坏。乃更入帐语众道:“汉朝的缯絮,远不及此地的毡裘,奈何舍长从短呢!”众人皆信为有理,遂各穿本国衣服,不愿从汉。说又谓汉人食物,不如匈奴的膻肉酪浆,每见中国酒米,辄挥去勿用。番众以说为汉人,犹从胡俗,显见是汉物平常,不足取重了。本国人喜用外国货,原是大弊,但如中行说之教导匈奴,曾自知为中国人否?

  说见匈奴已不重汉物,更教单于左右,学习书算,详记人口牲畜等类。会有汉使至匈奴聘问,见他风俗野蛮,未免嘲笑,中行说辄与辩驳,汉使讥匈奴轻老,说答辩道:“汉人奉命出戍,父老岂有不自减衣食,赍送子弟么?且匈奴素尚战攻,老弱不能斗,专靠少壮出战,优给饮食,方可战胜沙场,保卫家室,怎得说是轻老哩!”汉使又言匈奴父子,同卧穹庐中,父死妻后母,兄弟死即取兄弟妻为妻,逆理乱伦,至此已极。说又答辩道:“父子兄弟死后,妻或他嫁,便是绝种,不如取为己妻,却可保全种姓,所以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一派胡言。今中国侈言伦理,反致亲族日疏,互相残杀,这是有名无实,徒事欺人,何足称道呢!”这数语却是中国通弊,但不应出自中行说之口。汉使总批驳他无礼无义,说谓约束径然后易行,君臣简然后可久,不比中国繁文缛节,毫无益处。后来辩无可辩,索性厉色相问道:“汉使不必多言,但教把汉廷送来各物,留心检点,果能尽善尽美,便算尽职,否则秋高马肥,便要派遣铁骑,南来践踏,休得怪我背约呢!”可恶之极。汉使见他变脸,只得罢论。

  向来汉帝遗匈奴书简,长一尺一寸,上面写着,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随后叙及所赠物件,匈奴答书,却没有一定制度。至是说教匈奴制成复简,长一尺二寸,所加封印统比汉简阔大,内写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云云。说既帮着匈奴主张简约,何以复书上要这般夸饰。汉使携了匈奴复书,归报文帝,且将中行说所言,叙述一遍,文帝且悔且忧,屡与丞相等议及,注重边防。梁王太傅贾谊,闻得匈奴悖嫚,又上陈三表五饵的秘计,对待单于。大略说是:

  臣闻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常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将必至,此三表也。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仓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尝召幸之,亲酌手食相娱乐以坏其心,此五饵也。

  谊既上书,复自请为属国官吏,主持外交,谓能系单于颈,笞中行说背,说得天花乱坠,议论惊人。未免夸张。文帝总恐他少年浮夸,行不顾言,仍将来书搁置,未尝照行。一年又一年,已是文帝十年了,文帝出幸甘泉,亲察外情,留将军薄昭守京。昭得了重权,遇事专擅,适由文帝遣到使臣,与昭有仇,昭竟将来使杀死。文帝闻报,忍无可忍,不得不把他惩治。只因贾谊前上治安策中,有言公卿得罪,不宜拘辱,但当使他引决自裁,方是待臣以礼等语。于是令朝中公卿,至薄昭家饮酒,劝使自尽。昭不肯就死,文帝又使群臣各著素服,同往哭祭。昭无可奈何,乃服药自杀。昭为薄太后弟,擅戮帝使,应该受诛,不过文帝未知预防,纵成大罪,也与淮南王刘长事相类。这也由文帝有仁无义,所以对着宗亲,不能无憾哩。叙断平允。

  越年为文帝十一年,梁王揖自梁入朝,途中驰马太骤,偶一失足,竟致颠蹶。揖坠地受伤,血流如注,经医官极力救治,始终无效,竟致毕命。梁傅贾谊,为梁王所敬重,相契甚深,至是闻王暴亡,哀悲的了不得,乃奏请为梁王立后。且言淮阳地小,未足立国,不如并入淮南。惟淮阳水边有二三列城,可分与梁国,庶梁与淮南,均能自固云云。文帝览奏,愿如所请,即徙淮阳王武为梁王,武与揖为异母兄弟,揖无子嗣,因将武调徙至梁,使武子过承揖祀。又徙太原王参为代王,并有太原。武封淮阳王,参封太原王,见四七、四八回中。这且待后再表。

  惟贾谊既不得志,并痛梁王身死,自己为傅无状,越加心灰意懒,郁郁寡欢,过了年余,也至病瘵身亡。年才三十三岁。后人或惜谊不能永年,无从见功,或谓谊幸得蚤死,免至乱政,众论悠悠,不足取信,明眼人自有真评,毋容小子絮述了。以不断断之。

  且说匈奴国主稽粥单于,自得中行说后,大加亲信,言听计从。中行说导他入寇,屡为边患,文帝十一年十一月中,又入侵狄道,掠去许多人畜。文帝致书匈奴,责他负约失信,稽粥亦置诸不理。边境戍军,日夕戒严,可奈地方袤延,约有千余里,顾东失西,顾西失东,累得兵民交困,鸡犬不宁。当时有一个太子家令,姓鼌名错,音措初习刑名,继通文学,入官太常掌故,进为太子舍人,转授家令。太子启喜他才辩,格外优待,号为智囊。他见朝廷调兵征饷,出御匈奴,因即乘机上书,详陈兵事。无非衒才。大旨在得地形、卒服习、器用利三事,地势有高下的分别,匈奴善山战,中国善野战,须舍短而用长;士卒有强弱的分别,选练必精良,操演必纯熟,毋轻举而致败;器械有利钝的分别,劲弩长戟利及远,坚甲铦刃利及近,贵因时而制宜。结末复言用夷攻夷,最好是使降胡义渠等,作为前驱,结以恩信,赐以甲兵,与我军相为表里,然后可制匈奴死命。统篇不下数千言,文帝大为称赏,赐书褒答。错又上言发卒守塞,往返多劳,不如募民出居塞下,教以守望相助,缓急有资,方能持久无虞,不致涣散。还有入粟输边一策,乃是令民纳粟入官,接济边饷,有罪可以免罪,无罪可以授爵,就入粟的多寡,为级数的等差。此说为卖官鬻爵之俑,最足误国。文帝多半采用,一时颇有成效,因此错遂得宠。

  错且往往引经释义,评论时政。说起他的师承,却也有所传授。错为太常掌故时,曾奉派至济南,向老儒伏生处,专习尚书。伏生名胜,通尚书学,曾为秦朝博士,自秦始皇禁人藏书,伏生不能不取书出毁,只有尚书一部,乃是研究有素,不肯缴出,取藏壁中。及秦末天下大乱,伏生早已去官,避乱四徙,直至汉兴以后,书禁复开,才敢回到家中,取壁寻书。偏壁中受着潮湿,将原书大半烂毁,只剩了断简残编,取出检视,仅存二十九篇,还是破碎不全。文帝即位,诏求遗经,别经尚有人民藏着,陆续献出,独缺尚书一经。嗣访得济南伏生,以尚书教授齐鲁诸生,乃遣错前往受业。伏生年衰齿落,连说话都不能清晰,并且错籍隶颍川,与济南距离颇远,方言也不甚相通,幸亏伏生有一女儿,名叫羲娥,夙秉父传,颇通尚书大义。当伏生讲授时,伏女立在父侧,依着父言,逐句传译,错才能领悟大纲。尚有两三处未能体会,只好出以己意,曲为引伸。其实伏生所传尚书二十九篇,原书亦已断烂,一半是伏生记忆出来,究竟有无错误,也不能悉考。后至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旧宅,得孔壁所藏书经,字迹亦多腐蚀,不过较伏生所传,又加二十九篇,合成五十八篇,由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考订笺注,流传后世。这且慢表。

  惟鼌错受经伏生,实靠着伏女转授,故后人或说他受经伏女,因父成名,一经千古,也可为女史生色了。不没伏女。当时齐国境内,尚有一个闺阁名姝,扬名不朽,说将起来,乃是前汉时代的孝女,比那伏女羲娥,还要脍炙人口,世代流芳。看官欲问她姓名,就是太仓令淳于意少女缇萦。从伏女折入缇萦,映带有致。淳于意家居临淄,素好医术,尝至同郡元里公乘阳庆处学医。公乘系汉官名,意在待乘公车,如征君同义。庆已七十余岁,博通医理,无子可传,自淳于意入门肄业,遂将黄帝扁鹊脉书,及五色诊病诸法,一律取授,随时讲解。意悉心研究,三年有成,乃辞师回里,为人治病,能预决病人生死,一经投药,无不立愈,因此名闻远近,病家多来求医,门庭如市。但意虽善医,究竟只有一人精力,不能应接千百人,有时不堪烦扰,往往出门游行。且向来落拓不羁,无志生产,曾做过一次太仓令,未几辞去,就是与人医病,也是随便取资,不计多寡。只病家踵门求治,或值意不在家中,竟致失望,免不得愤懑异常,病重的当即死了。死生本有定数,但病人家属,不肯这般想法,反要说意不肯医治,以致病亡。怨气所积,酿成祸祟。至文帝十三年间,遂有势家告发意罪,说他借医欺人,轻视生命。当由地方有司,把他拿讯,谳成肉刑。只因意曾做过县令,未便擅加刑罚,不能不奏达朝廷,有诏令他押送长安。为医之难如此。

  意无子嗣,只有五女,临行时都去送父,相向悲泣。意长叹道:“生女不生男,缓急无所用。”为此两语,激动那少女缇萦的血性,遂草草收拾行李,随父同行。好容易到了长安,意被系狱中,缇萦竟拚生诣阙,上书吁请。文帝听得少女上书,也为惊异,忙令左右取入。展开一阅,但见书中有要语云:

  妾父为吏,齐中尝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过自新也。

  文帝阅毕,禁不住凄恻起来,便命将淳于意赦罪,听令挈女归家。小子有诗赞缇萦道:

  欲报亲恩入汉关,奉书诣阙拜天颜,

  世间不少男儿汉,可似缇萦救父还。

  既而文帝又有一诏,除去肉刑。欲知诏书如何说法,待至下回述明。

  与外夷和亲,已为下策,又强遣中行说以附益之,说本阉人,即令其存心无他,犹不足以供使令,况彼固有言在先,将为汉患耶!文帝必欲遣说,果何为者?贾谊三表五饵之策,未尽可行,即如鼌错之屡言边事,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要之御夷无他道,不外内治外攘而已,舍此皆非至计也。错受经于伏生,而伏女以传;伏女以外,又有上书赎罪之缇萦,汉时去古未远,故尚有女教之留遗,一以传经著,一以至孝闻,巾帼中有此人,贾鼌辈且有愧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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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孔子 〔先秦〕

  索罪犯曲全介弟 赐肉食戏弄条侯

  却说窦婴入谒太后,报称临江王冤死情形,窦太后究属婆心,不免泣下,且召入景帝,命将郅都斩首,俾得雪冤。景帝含糊答应,及退出外殿,又不忍将都加诛,但令免官归家。未几又想出一法,潜调都为雁门太守。雁门为北方要塞,景帝调他出去,一是使他离开都邑,免得母后闻知,二是使他镇守边疆,好令匈奴夺气。果然郅都一到雁门,匈奴兵望风却退,不敢相逼。甚至匈奴国王,刻一木偶,状似郅都,令部众用箭射像,部众尚觉手颤,迭射不中。这可想见郅都声威,得未曾有哩!匈奴本与汉朝和亲,景帝五年,也曾仿祖宗遗制,将宗室女充作公主,遣嫁出去,但番众总不肯守静,往往出没汉边,时思侵掠。自从郅都出守,举国相戒,胆子虽怯,心下总是不甘,便由中行说等定计,遣使入汉,只说郅都虐待番众,有背和约。景帝也知匈奴逞刁,置诸不问。偏被窦太后得知,大发慈威,怒责景帝敢违母命,仍用郅都,内扰不足,还要叫他虐待外人,真正岂有此理!今惟速诛郅都,方足免患。景帝见母后动怒,慌忙长跪谢过,并向太后哀求道:“郅都实是忠臣,外言不足轻信,还乞母后贷他一死,以后再不轻用了!”太后厉声道:“临江王独非忠臣么?为何死在他手中,汝若再不杀都,我宁让汝!”这数句怒话,说得景帝担当不起,只好勉依慈命,遣人传旨出去,把郅都置诸死刑。都为人颇有奇节,居官廉正,不受馈遗,就使亲若妻孥,也所不顾,但气太急,心太忍,终落得身首两分,史家称为酷吏首领,实是为此。持平之论。

  景帝得使臣还报,尚是叹惜不已。忽闻太常袁盎,被人刺死安陵门外,还有大臣数人,亦皆遇害。景帝不待详查,便顾语左右道:“这定是梁王所为,朕忆被害诸人,统是前次与议诸人,不肯赞成梁王,所以梁王挟恨,遣人刺死;否则盎有他仇,盎死便足了事,何故牵连多人呢!”说着,即令有司严捕刺客,好几日不得拿获。惟经有司悉心钩考,查得袁盎尸旁,遗有一剑,此剑柄旧锋新,料经工匠磨洗,方得如此,当下派干吏取剑过市,问明工匠,果有一匠承认,谓由梁国郎官,曾令磨擦生新。干吏遂复报有司,有司复转达景帝,景帝立遣田叔吕季主两人,往梁索犯,田叔曾为赵王张敖故吏,经高祖特别赏识,令为汉中郡守,见前文。在任十余年,方免职还乡。景帝因他老成练达,复召令入朝,命与吕季主同赴梁都。田叔明知刺盎首谋,就是梁王,但梁王系太后爱子,皇上介弟,如何叫他抵罪?因此降格相求,姑把梁王撇去,唯将梁王幸臣公孙诡羊胜,当作案中首犯,先派随员飞驰入梁,叫他拿交诡胜两人。诡胜是梁王的左右手,此次遣贼行刺,原是两人教唆出来,梁王方嘉他有功,待遇从隆,怎肯将他交出?反令他匿居王宫,免得汉使再来捕拿。田叔闻梁王不肯交犯,乃持诏入梁,责令梁相轩邱豹及内史韩安国等,拿缉诡胜两犯,不得稽延。这是旁敲侧击的法门,田叔不为无见。轩邱豹是个庸材,碌碌无能,那里捕得到两犯?只有韩安国材识,远过轩邱豹,却是有些能耐,从前吴楚攻梁,幸赖安国善守,才得保全。见五十四回。还有梁王僭拟无度,曾遭母兄诘责,也亏安国入都斡旋,求长公主代为洗刷,梁王方得无事。此数语是补叙前文之阙。后来安国为诡胜所忌,构陷下狱,狱吏田甲,多方凌辱,安国慨然道:“君不闻死灰复燃么?”田甲道:“死灰复燃,我当撒尿浇灰!”那知过了数旬,竟来了煌煌诏旨,说是梁内史出缺,应用安国为内史。梁王不敢违诏,只好释他出狱,授内史职,慌得田甲不知所措,私下逃去。安国却下令道:“甲敢弃职私逃,应该灭族!”甲闻令益惧,没奈何出见安国,肉袒叩头,俯伏谢罪。这也是小人惯技。安国笑道:“何必出此!请来撒尿!”甲头如捣蒜,自称该死。安国复笑语道:“我岂同汝等见识,徒知侮人?汝幸遇我,此后休得自夸!”甲惶愧无地,说出许多感恩悔过的话儿,安国不复与较,但令退去,仍复原职。甲始拜谢而出。从此安国大度,称颂一方。惟至刺盎狱起,诡胜二人,匿居王宫,安国不便入捕,又无从卸责。踌躇数日,乃入白梁王道:“臣闻主辱臣死,今大王不得良臣,竟遭摧辱,臣情愿辞官就死!”说着,泪下数行,梁王诧异道:“君何为至此?”安国道:“大王原系皇帝亲弟,但与太上皇对着高帝,与今上对着临江王,究系谁亲?”梁王应声道:“我却勿如。”安国道:“高帝尝谓提三尺剑,自取天下,所以太上皇不便相制,坐老抵阳。临江王无罪被废,又为了侵地一案,自杀中尉府。父子至亲,尚且如此,俗语有云,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听信邪臣,违禁犯法,天子为着太后一人,不忍加罪,使交出诡胜二人,大王尚力为袒护,未肯遵诏,恐天子一怒,太后亦难挽回。况太后亦连日涕泣,惟望大王改过,大王尚不觉悟,一旦太后晏驾,大王将攀援何人呢?”怵以利害,语婉而切。梁王不待说毕,已是泪下,乃入嘱诡胜,令他自图。诡胜无法求免,只得仰药毕命。梁王命将两人尸首,取示田叔吕季主,田吕乐得留情,好言劝慰。但尚未别去,还要探刺案情,梁王不免加忧,意欲选派一人,入都转圜,免得意外受罪。想来想去,只有邹阳可使,乃嘱令入都,并取给千金,由他使用,邹阳受金即行。这位邹阳的性格,却是忠直豪爽,与公孙诡羊胜不同,从前为了诡胜不法,屡次谏诤,几被他构成大罪,下狱论死。亏得才华敏赡,下笔千言,自就狱中缮成一书,呈入梁王,梁王见他词旨悱恻,也为动情,因命释出狱中,照常看待。阳却不愿与诡胜同事,自甘恬退,厌闻国政。至诡胜伏法,梁王始知阳有先见,再三慰勉,浼他入都调护,阳无可推诿,不得不勉为一行。既入长安,探得后兄王信,方蒙上宠,遂托人介绍,踵门求见,信召入邹阳,猝然问道:“汝莫非流寓都门,欲至我处当差么?”邹阳道:“臣素知长君门下,人多如鲫,不敢妄求使令。信系后兄,时人号为长君,故阳亦援例相称。今特竭诚进谒,愿为长君预告安危。”信始竦然起座道:“君有何言?敢请明示!”阳又说道:“长君骤得贵宠,无非因女弟为后,有此幸遇。但祸为福倚,福为祸伏,还请长君三思。”长君听了,暗暗生惊。原来王皇后善事太后,太后因后推恩,欲封王信为侯。嗣被丞相周亚夫驳议,说是高祖有约,无功不得封侯,乃致中止。这也是补叙之笔。今阳来告密,莫非更有意外祸变,为此情急求教,忙握着阳手,引入内厅,仔细问明。阳即申说道:“袁盎被刺,案连梁王,梁王为太后爱子,若不幸被诛,太后必然哀戚,因哀生愤,免不得迁怒豪门。长君功无可言,过却易指,一或受责,富贵恐不保了。”庸人易骄亦易惧,故阳多恫吓语。长君被他一吓,越觉着忙,皱眉问计。阳故意摆些架子,令他自思,急得王信下座作揖,几乎欲长跪下去。阳始从容拦阻,向他献议道:“长君欲保全禄位,最好是入白主上,毋穷梁事,梁王脱罪,太后必深感长君,与共富贵,何人再敢摇动呢!”信展颜为笑道:“君言诚是,惟主上方在盛怒,应如何进说主上,方可挽回?”连说话都要教他,真是一个笨伯!阳说道:“长君何不援引舜事,舜弟名象,尝欲杀舜,及舜为天子,封象有庳,自来仁人待弟,不藏怒,不宿怨,只是亲爱相待,毫无怨言,今梁王顽不如象,应该加恩赦宥,上效虞廷,如此说法,定可挽回上怒了。”信乃大喜,待至邹阳辞出,便入见景帝,把邹阳所教的言语,照述一遍,只不说出是受教邹阳。景帝喜信能知舜事,且自己好摹仿圣王,当然合意,遂将怨恨梁王的意思,消去了一大半。可巧田叔吕季主,查完梁事,回京复命,路过霸昌厩,得知宫中消息,窦太后为了梁案,日夜忧泣不休,田叔究竟心灵,竟将带回案卷,一律取出,付诸一炬。吕季主大为惊疑,还欲抢取,田叔摇手道:“我自有计,决不累君!”季主乃罢。待至还朝,田叔首先进谒,景帝亟问道:“梁事已办了否?”田叔道:“公孙诡羊胜实为主谋,现已伏法,可勿他问。”景帝道:“梁王是否预谋?”田叔道:“梁王亦不能辞责,但请陛下不必穷究。”景帝道:“汝二人赴梁多日,总有查办案册,今可带来否?”田叔道:“臣已大胆毁去了。试想陛下只有此亲弟,又为太后所爱,若必认真办理,梁王难逃死罪,梁王一死,太后必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陛下有伤孝友,故臣以为可了就了,何必再留案册,株累无穷。”景帝正忧太后哭泣不安,听了田叔所奏,不禁心慰道:“我知道了。君等可入白太后,免得太后忧劳。”田叔乃与吕季主进谒太后,见太后容色憔悴,面上尚有泪痕,便即禀白道:“臣等往查梁案,梁王实未知情,罪由公孙诡羊胜二人,今已将二人加诛,梁王可安然无事了。”太后听着,即露出三分喜色,慰问田叔等劳苦,令他暂且归休。田叔等谢恩而退。吕季主好似寄生虫。从此窦太后起居如故。景帝以田叔能持大体,拜为鲁相。田叔拜辞东往。梁王武却谢罪西来。梁臣茅兰,劝梁王轻骑入关,先至长公主处,寓居数日,相机入朝。梁王依议,便将从行车马,停住关外,自己乘着布车,潜入关中,至景帝闻报,派人出迎,只见车骑,不见梁王,慌忙还报景帝。景帝急命朝吏,四出探寻,亦无下落。正在惊疑的时候,突由窦太后趋出,向景帝大哭道:“皇帝果杀我子了!”不脱妇人腔调。景帝连忙分辩,窦太后总不肯信。可巧外面有人趋入,报称梁王已至阙下,斧鑕待罪。景帝大喜,出见梁王,命他起身入内,谒见太后。太后如获至宝,喜极生悲,梁王亦自觉怀惭,极口认过。景帝不咎既往,待遇如初,更召梁王从骑一律入关。梁王一住数日,因得邹阳报告,知是王信代为调停,免不得亲去道谢。两人一往一来,周旋数次,渐觉情投意合,畅叙胸襟。王信为了周亚夫阻他侯封,心中常存芥蒂,就是梁王武,因吴楚一役,亚夫坚壁不救,也引为宿嫌。两人谈及周丞相,并不禁触起旧恨,想要把他除去。梁王初幸脱罪,又要报复前嫌,正是江山可改,本性难移。因此互相密约,双方进言。王信靠着皇后势力,从中媒蘖,梁王靠着太后威权,实行谗诬。景帝只有个人知识,那禁得母妻弟舅,陆续蔽惑,自然不能无疑。况栗太子被废,及王信封侯时,亚夫并来絮,也觉厌烦,所以对着亚夫,已有把他免相的意思。不过记念旧功,一时未便开口,暂且迁延。并因梁王未知改过,仍向太后前搬弄是非,总属不安本分,就使要将亚夫免职,亦须待他回去,然后施行。梁王扳不倒亚夫,且见景帝情意濅衰,也即辞行回国,不复逗留。景帝巴不得他离开面前,自然准如所请,听令东归。会因匈奴部酋徐卢等六人,叩关请降,景帝当然收纳,并欲封为列侯。当下查及六人履历,有一个卢姓降酋,就是前叛王卢绾孙,名叫它人。绾前降匈奴,匈奴令为东胡王。见前文。嗣欲乘间南归,终不得志,郁郁而亡。至吕后称制八年,绾子潜行入关,诣阙谢罪,吕后颇嘉他反正,命寓燕邸,拟为置酒召宴,不料一病不起,大命告终,遂至绾妻不得相见,亦即病死。惟绾孙它人,尚在匈奴,承袭祖封,此时亦来投降。景帝为招降起见,拟将六人均授侯封,偏又惹动了丞相周亚夫,入朝面谏道:“卢它人系叛王后裔,应该加罪,怎得受封?就是此外番王,叛主来降,也是不忠,陛下反封他为侯,如何为训!”景帝本已不悦亚夫,一闻此言,自觉忍耐不住,勃然变色道:“丞相议未合时势,不用不用!”亚夫讨了一场没趣,怅怅而退。景帝便封卢它人为恶谷侯,余五人亦皆授封。越日即由亚夫呈入奏章,称病辞官,景帝也不挽留,准以列侯归第,另用桃侯刘舍为丞相。舍本姓项,乃父名襄,与项伯同降汉朝,俱得封侯,赐姓刘氏。襄死后,由舍袭爵,颇得景帝宠遇,至是竟代为丞相。舍实非相材,幸值太平,国家无事,恰也好敷衍过去。一年一年又一年,已是景帝改元后六年,舍自觉闲暇,乃迎合上意,想出一种更改官名的条议,录呈景帝。先是景帝命改郡守为太守,郡尉为都尉。又减去侯国丞相的丞字,但称为相。舍拟改称廷尉为大理,奉常为太常,典客为大行,后又改名为大鸿胪。治粟内史为大农,后又改名大司农。将作少府为将作大匠,主爵中尉为都尉,后又改名右扶风。长信詹事为长信少府,将行为大长秋,九行为行人,景帝当即准议。未几又改称中大夫为卫尉,但改官名何关损益,我国累代如此,至今尚仍是习,令人不解。总算是刘舍的相绩。挖苦得妙。梁王武闻亚夫免官,还道景帝信用己言,正好入都亲近,乃复乘车入朝。窦太后当然欢喜,惟景帝仍淡漠相遭,虚与应酬。梁王不免失望,更上书请留居京中,侍奉太后,偏又被景帝驳斥,梁王不得不归。归国数月,常闷闷不乐,趁着春夏交界,草木向荣,出猎消遣,忽有一人献上一牛,奇形怪状,背上生足,惹得梁王大加惊诧。罢猎回宫,惊魂未定,致引病魔,一连发了六日热症,服药无灵,竟尔逝世。讣音传到长安,窦太后废寝忘餐,悲悼的了不得,且泣且语道:“皇帝果杀我子了!”回应一笔,见得太后溺爱,只知梁王,不知景帝。景帝入宫省母,一再劝慰,偏太后全然不睬,只是卧床大哭,或且痛责景帝,说他逼归梁王,遂致毕命。景帝有口难言,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闷,没奈何央恳长公主,代为劝解。长公主想了一策,与景帝说明,景帝依言下诏,赐谥梁王武为孝王,并分梁地为五国,尽封孝王子五人为王,连孝王五女,亦皆赐汤沐邑。太后闻报,乃稍稍解忧,起床进餐,后来境过情迁,自然渐忘。总计梁王先封代郡,继迁梁地,做了三十五年的藩王。拥资甚巨,坐享豪华,殁后查得梁库,尚剩黄金四十余万斤,其他珍玩,价值相等,他还不自知足,要想窥窃神器,终致失意亡身。惟平生却有一种好处,入谒太后,必致敬尽礼,不敢少违。就是在国时候,每闻太后不豫,亦且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接连驰使请安,待至太后病愈,才复常态。赐谥曰孝,并非全出虚诬呢。孝为百行先,故特别提叙。

  梁王死后,景帝又复改元,史称为后元年。平居无事,倒反记起梁王遗言,曾说周亚夫许多坏处,究竟亚夫行谊,优劣如何,好多时不见入朝,且召他进来,再加面试。如或亚夫举止,不如梁王所言,将来当更予重任,也好做个顾命大臣,否则还是预先除去,免贻后患。主见已定,便令侍臣宣召亚夫,一面密嘱御厨,为赐食计。亚夫虽然免相,尚住都中,未尝还沛。一经奉召,当即趋入,见景帝兀坐宫中,行过了拜谒礼,景帝赐令旁坐,略略问答数语,便由御厨搬进酒肴,摆好席上。景帝命亚夫侍食,亚夫不好推辞,不过席间并无他人,只有一君一臣,已觉有些惊异,及顾视面前,仅一酒巵,并无匕箸,所陈肴馔,又是一块大肉,余无别物,暗思这种办法,定是景帝有意戏弄,不觉怒意勃发,顾视尚席道:尚席是主席官名。“可取箸来。”尚席已由景帝预嘱,假作痴聋,立着不动。亚夫正要再言,偏景帝向他笑语道:“这还未满君意么?”说得亚夫又恨又愧,不得已起座下跪,免冠称谢。景帝才说了一个起字,亚夫便即起身,掉头径出。也太率性。景帝目送亚夫出门,喟然太息道:“此人鞅鞅,与怏字通。非少主臣。”谁料你这般猜忌!亚夫已经趋出,未及闻知,回第数日,突有朝使到来,叫他入廷对簿。亚夫也不知何因,只好随吏入朝。这一番有分教:

  烹狗依然循故辙,鸣雌毕竟识先机。汉高祖曾封许负为鸣雌亭侯。

  究竟亚夫犯着何罪,待看下回便知。

  若孔子尝杀少正卯,不失为圣,袁盎亦少正卯之流亚也,杀之亦宜。然孔子之杀少正卯,未尝不请命鲁君,梁王武乃为盗贼之行,潜遣刺客以毙之,例以擅杀之罪,夫复何辞!但梁王为窦太后爱子,若有罪即诛,是大伤母后之心,倘母以忧死,景帝不但负杀弟之名,且并成逼母之罪矣!贤哉田叔,移罪于公孙诡羊胜,悉毁狱辞,还朝复命,片言悟主,此正善处人母子兄弟之间。而曲为调护者也。若周亚夫之忠直,远出袁盎诸人之上,盎之示直,伪也,亚夫之主直,诚也,盎以口舌见幸,而亚夫以功业成名,社稷之臣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乃以直谏忤旨,赐食而不置箸,信谗而即召质,卒致柱石忠臣,无端饿死,庸非冤乎!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古今殆有同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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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祐三年东平申屠先生掾山南宪司行部夷陵毁曹操祠为孔子庙歌颂赋论者夥矣后四十年余亦赋一首》

孔子 〔先秦〕

西陵归来忽千古,操也何尝称魏武。黄牛峡口不曾来,亦有巴人建祠宇。

巴人日日迎送神,男能唱歌女能舞。一方说是鬼奸雄,血食依凭出巫语。

精灵托汝据荆襄,魂魄何由归邺许。今年偶值申屠君,削吾尊罍彻吾俎。

茫茫穹壤复何之,夜夜荒林怨风雨。无颜可见山阳公,有恨犹思茂陵土。

当时贼汉岂独孤,同日举兵皆可数。高文一落在人间,只得群公诮狂虏。

寄与扶倾济弱人,慎勿欺心背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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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孔子 〔先秦〕

楔子

(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旦儿翠哥上)(赵国器云)老夫姓赵,名国器,祖贯东平府人氏。因做商贾,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嫡亲的四口儿家属:浑家李氏,不幸早年下世;所生一子,指这郡号为名,就唤做扬州奴;娶的媳妇儿,也姓李,是李节使的女孩儿,名唤翠哥,自娶到老夫家中,这孩儿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甚是贤达。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早起晚眠,积儹成这个家业。指望这孩儿久远营运。不想他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吃穿衣饭,不着家业,老夫耳闻目睹,非止一端;因而忧闷成疾,昼夜无眠;眼见的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老夫一死之后,这孩儿必败我家,枉惹后人谈论。我这东邻有一居上,姓李名实,字茂卿。此人平昔与人寡合,有古君子之风,人皆呼为东堂老子;和老夫结交甚厚,他小老夫两岁,我为兄,他为弟,结交三十载,并无离间之语。又有一件,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老夫妻与茂卿同姓,所以亲家往来,胜如骨肉。我如今请过他来,将这托孤的事,要他替我分忧;未知肯否何如?扬州奴那里?<扬州奴应科,云)你唤我怎么?老人家,你那病症,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各人也有几岁年纪,这般叫,可不折了你?(赵国器云)你去请李家叔叔来,我有说的话。(扬州奴云)知道。下次小的每,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赵国器云)我着你去。(扬州奴云)着我去,则隔的一重壁,直起动我走这遭儿!(赵国器云)你怎生又使别人去?(扬州奴云)我去,我去,你休闹。下次小的每,革皮马!(赵国器云)只隔的个壁儿,怎要骑马去?(扬州奴云)也着你做我的爹哩!你偏不知我的性儿,上茅厕去也骑马哩。(赵国器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我去,我去,又是我气着你也!出的这门来,这里也无人,这个是我的父亲,他不曾说一句话,我直挺的他脚稍天;这隔壁东堂老叔叔,他和我是各白世人,他不曾见我便罢,他见了我呵,他叫我一声扬州奴,哎哟!吓得我丧胆亡魂,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说话之间,早到他家门首。(做咳嗽科)叔叔在家么?(正末扮东堂老上,云)门首是谁唤门?(扬州奴云)是你孩儿扬州奴。(正末云)你来怎么?(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不知有甚事。(正末云)你先去。我就来了。(扬州奴云)我也巴不得先去。自在些儿。(下)(正末云)老夫姓李名实.字茂卿,今年五十八岁。本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自号东堂居士;如今老了,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我西家赵国器。比老夫长二岁?

峭纾滞髟⒃诖耍幌蛲彝础R丫嘣亍=照孕秩酒浼膊。恢猩跏拢叛镏菖辞胛遥『靡惨ヌ酵T缫牙吹矫攀住Q镏菖惚ㄓ敫盖字馈K滴业搅艘病?扬州奴做报科,云)请的李家叔叔,在门首哩。(赵国器云)道有请。(正末做见科,云)老兄染病,小弟连日穷忙,有失探望.勿罪勿罪。(赵国器云)请坐。(正末云)老兄病体如何?(赵国器云)老夫这病,则有添,无有减,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正末云)曾请良医来医治也不曾?(赵国器云)嗨!老夫不曾延医。居士与老夫最是契厚,请猜我这病症咱。(正末云)老兄着小弟猜这病症.莫不是害风寒暑湿么?(赵国器云)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饥饱劳逸么?(赵国器云)也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些忧愁思虑么?(赵国器云)哎哟!这才叫做知心之友。我这病,正从忧愁思虑得来的。(正末云)老兄差矣,你负郭有田千顷,城中有油磨坊,解典库,有儿有妇,是扬州点一点二的财主;有甚么不足,索这般深思远虑那?(赵国器云)嗨!居士不知。正为不肖子扬州奴,自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日后必然败我家业。因此上忧懑成病,岂是良医调治得的?(正末云)老兄过虑,岂不闻邵尧夫戒子伯温曰:"我欲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父没观其志,父没观其行。"父母与子孙成家立计,是父母尽己之心;久以后成人不成人,是在于他,父母怎管的他到底。老元这般焦心苦思。也是干落得的。(赵国器云)虽然如此,莫说父子之情,不能割舍;老夫一生辛勤,挣这铜斗儿家计,等他这般废败,便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今日请居上来,别无可嘱,欲将托孤一事,专靠在居士身上,照顾这不肖,免至流落;老夫衔环结草之报,断不敢忘。(正末起身科,云)老兄重托,本不敢辞。但一者老兄寿算绵远;二者小弟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亲,扬州奴未必肯听教训;三者老兄家缘饶富,"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请老兄另托高贤,小弟告回。(赵国器云)扬州奴,当住叔叔咱!居士何故推托如此?岂不闻:"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老夫与居士通家往来,三十余年,情同胶漆,分若陈雪,今病势如此,命在须臾,料居士素德雅望,必能不负所请,故敢托妻寄子。居士!你平日这许多慷慨气节,都归何处,道不的个"见义不为,无勇也"!(做跪。正末回跪科,云)呀!老兄,怎便下如此重礼!则是小弟承当不起。老兄请起,小弟仍允便了。(赵国器云)扬州奴,抬过桌儿来者。(扬州奴云)下次小的每,掇一张桌儿过来着。(赵

国器云)我使你,你可使别人!(扬州奴云)我掇,我掇!你这一伙弟子孩儿们,紧关里叫个使使。都走得无一个。这老儿若有些好歹,都是我手下卖了的。(做掇桌儿科,云)哎哟!我长了三十岁,几曾掇桌儿,偏生的偌大沉重。(做放桌儿科)(赵国器云)将过纸墨笔砚来。(扬州奴云)纸墨笔砚在此。(赵国器做写科,云)这张文书我已写了,我就画个宇。扬州奴,你近前来。这纸上.你与我正点背画个字者。(扬州奴云)你着我正点背画,我又无罪过,正不知写着甚么来。两手搦得紧紧的,怕我偷吃了!(做画字科,云)字也画了,你敢待卖我么?(正末云)你父亲则不待要卖了你待怎生?(赵国器云)这张文书,请居士收执者。(又跪)(正末收科)(赵国器云)扬州奴,请你叔叔坐下者。就唤你媳妇出来.(扬州奴云)叔叔观坐着哩,大嫂,你出来。(旦儿上科)(赵国器云)扬州奴,你和媳妇儿拜你叔父八拜(扬州奴云)着我拜,又不是冬年节下,拜甚么?(正未云)扬州奴,我和你争拜那?(扬州奴云)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终日见叔叔拜。有甚么多了处?(旦儿云)只依着父亲,拜叔叔咱。(扬州奴云)闭了嘴,没你说的话!靠后!咱拜!咱拜!(做拜科,云)一拜权为八拜。(起身做整衣科,云)叔叔,家里婶子好么?(正末怒科,云)口退!(扬州奴云)这老子越狠了也。(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是甚么病?(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道。(正末云)噤声!你父亲病及半年,你襕地不知道,你岂不知父病子当主之?(扬州奴云)叔叔息怒,父亲的症侯,您孩儿待说不知来。可怎么不知;待说知道来,可也忖量不定。只见他坐了睡。睡了坐,敢是久活动些。(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立与我的文书上。写着的甚么哩?(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正末云)你既不知,你可怎生正点背画字来?(扬州奴云)父亲着您孩儿画,您孩儿不敢不画。(正末云)既是不知,你两口儿近前来,听我说与你。想你父亲生下你来,长立成人,娶妻之后,你伴着狂朋怪友,饮酒非为,不务家业,忧而成病。文书上写着道:"扬州奴所行之事,不曾禀问叔父李茂卿,不许行。假若不依叔父教训,打死勿论。"(扬州奴做打悲科,云)父亲,你好下的也,怎生着人打死我那!(赵国器云)儿也,也是我出于无奈。(正末云)老兄免忧虑,扬州奴断然也不敢了也。(唱)

【仙吕】【赏花时】为儿女担优鬓已丝,为家资身亡心未死,将这把业骨头常好是费神思。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带云)老兄免忧虑。(唱)我着你终有个称心时。(下)

(扬州做扶赵国器科,云)大嫂,这一会儿父亲面色不好,扶着后堂中去。父亲,你精细打着。(赵国器云)扬州,你如今已成人长大,管领家私,照觑家小,省使俭用。我眼见的无活的人也。(诗云)只为生儿性太庸,日夜忧愁一命终;若要趋庭承教训,则除梦里再相逢。(同下)

第一折

(丑扮卖茶上,诗云)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不将可口味,难近使钱人。小可是卖茶的。今日烧得这镟锅儿热了,看有甚么人来。(净扮柳隆卿、胡子传上)(柳隆卿诗云)不养蚕桑不种田,全凭马扁度流年。(胡子传诗云)为甚侵晨奔到晚,几个忙忙少我钱。(柳隆卿云)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我两个不会做甚么营生买卖,全凭这张嘴抹过日子。在城有一个赵小哥扬州奴,自从和俺两个拜为兄弟,他的勾当,都凭我两个,他无我两个,茶也不吃,饭也不吃。俺两个若不是他呵,也都是饿死的。(胡子传云)哥,则我老婆的裤子,也是他的;哥的网儿,也是他的。(柳隆卿云)哎哟!坏了我的头也。(胡子传云)哥,我们两个吃穿衣饭,那一件儿不是他的。我这几日不曾见他,就弄得我手里都焦干了。哥,咱茶房里寻他去,若寻见他,酒也有,肉也有。吃不了的,还包了家去,与我浑家吃哩。(柳隆卿做见卖茶的科,云)兄弟说得是。卖茶的,赵小哥曾来么?(卖茶云)赵小哥不曾来哩。(柳隆卿云)你与我看着。等他来时,对俺两个说。俺两个且不吃茶哩。(卖茶云)理会的。赵小哥早来了。(扬州奴上,诗云)四肢八脉则带俏,五脏六腑却无寸。村入骨头挑不出,俏从胎里带将来。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人口顺多唤我做赵小哥。自从我父亲亡化了,过日月好疾也.可早十年光景。把那家缘过活,金银珠翠,古董玩器,田产物业,孽畜牛羊,油磨房,解典库,丫鬟奴仆,典尽卖绝,都使得无了也。我平日间使惯了的手,吃惯了的口,一二日不使得几十个银子呵,也过不去。我结交了两个兄弟,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他两个是我的心腹朋友,我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他早知道,都是提着头便知尾的,着我怎么不敬他。我父亲说的,我到底不依。但他两个说的,合着我的心,趁着我的意,恰便经也似听他。这两日不见他,平日里则在那茶房里厮等,我如今到茶房里问一声去。(做见科)(卖茶云)赵小哥,你来了也,有人在茶房里坐着,正等你来哩。二位,赵小哥来了也。(胡子传云)来了来了,我和你一个做好,一个做歹,你出去。(柳隆卿云)兄弟。你出去。(胡子传云)哥,你出去。(柳隆卿做见科,云)哥,你在那里来,俺等了你一早起了。(扬州奴云)哥,这两日你也不来望我一眼。(柳隆卿云)胡子传也在这里。(扬州奴云)我自过去。(见科,云)哥,唱喏咱。(胡子传不采科)(柳隆卿云)小哥来了。(胡子传云)那个小哥?(柳隆卿云)赵小哥。(胡子传云)他老子在那里做官来?他也是小哥!诈官的该徒,我根前歪充,叫总甲来,绑了这弟子孩儿。(扬州

奴云)好没分晓,敢是吃早酒来。(柳隆卿云)俺等了一早起,没有吃饭哩。(扬州奴云)不曾吃饭哩,你可不早说,谁是你肚里蚘虫。与你一个银子,自家买饭吃去。(做与砌末科)(胡子传云)看茶与小哥吃。你可这般嫩,就当不得了。(扬州奴云)哥,不是我嫩,还是你的脸皮忒老了些。(柳隆卿云)这里有一门亲事,俺要作成你。(扬州奴云)哥,感承你两个的好意。我如今不比往日,把那家缘过活,都做筛子喂驴,漏豆了。止则有这两件儿衣服,妆点着门面,我强做人哩,你作成别人去罢。(胡子传云)我说来么,你可不依我,这死狗扶不上墙的。(扬州奴云)哥,不是扶不上,我腰里货不硬挣哩。(柳隆卿云)呸!你说你无钱,那一所房子,是披着天王甲,换不得钱的?(扬州奴云)哎哟!你那里是我兄弟,你就是我老子,紧关里谁肯提我这一句。是阿!我无钱使,卖房子便有钱使。哥,则一件,这房子,我父亲在时只番番瓦,就使了一百锭。如今谁肯出这般大价钱。(胡子传云)当要一千锭,只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绽。人都抢着买了。(扬州奴云)说的是。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绽,则要二百五十锭。人都抢着买,可不磨扇坠着手哩。哥也,则一件。争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难说话。成不得!成不得!(胡子传云)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扬州奴云)是阿,他不肯,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如今便卖这房子,也要个起功局、立帐子的人。(柳隆卿云)我便起功局。(胡子传云)我便立帐子。(扬州奴云)哦!你起功局,你立帐子。卖了房子,我可在那里住?(柳隆卿云)我家里有一个破驴棚。(扬州奴云)你家里有个破驴棚,但得不漏,潜下身子,便也罢。可把甚么做饭吃?(胡子传云)我家里有一个破沙锅,两个破碗,和两双折箸,我都送与你,尽勾了你的也。(扬州奴云)好弟兄,这房子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锭。人见价钱少,就都抢着买。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他一指头便了。你替我立帐子,你替我起功局。你家有间破驴棚,你家有个破沙锅,你家有两个破碗,两双折箸,我尽勾受用快活。不着你两个歹弟子孩儿,也送不了我的命。(同下)(正未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老夫李茂卿的便是。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见,道:"我死之后,不肖子必败吾家。"今日果应其言。恋酒迷花,无数年光景,家业一扫无遗。便好道知子莫过父,信有之也。(唱)

【仙吕】【点绛唇】原是祖父的窠巢,谁承望子孙不肖,剔腾了。想着这半世勤劳,也枉做下千年调。

【混江龙】我劝咱人便休生奸狡,则恐怕命中无福也难消。大古来前生注定,谁许你今世贪饕,那一个积趱的运穷呵君子拙。那一个享用的家富也小儿骄。(带云)我想这钱财,也非容易博来的。也非容易博来的。(唱)作买卖,,恣虚嚣;开田地,广锄刨;断河泊,截渔樵;凿山洞,取煤烧。则他那经营处,恨不的占尽了利名场,全不想到头时,刚落得个邯郸道。都是些喧檐燕雀,巢苇的这鹪鹩。

(旦儿上,云)自家翠哥的便是。自从公公亡化过了,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得罄尽,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哩。我去告诉那东堂叔叔咱。这便是他家了,不免径入。(作见科,正末云)媳妇儿,你来做甚么?(旦儿云)自从公公亡化之后,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尽了,他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翠哥一径的禀知叔叔来(正末云)我知道了也。等那贼生来时,我自有个主意。(扬州奴同二净上)(柳隆卿云)赵小哥,上紧着干,迟便不济也。(扬州奴云)转湾抹角,可早来到李家门首。哥,则一件,我如今过去,便不敢提这卖房子,这老儿可有些兜搭,难说话;慢慢的远打周遭和他说。你两个且休过来。(做见唱喏科,云)叔叔、婶子,拜揖。(见旦儿瞅科)你来怎的,敢是你要告我那?(正末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我媳妇来见叔叔,我怕他年纪小,失了体面。(二净入见正末,施礼拜科)(正末怒科,云)这两个是什么人?(二净云)俺们都是读半鉴书的秀才,不比那伙光棍。(正末怒科,云)你来俺家有何事?(柳隆卿云)好意与他唱喏,倒恼起来,好没趣。(扬州奴云)是您孩儿的相识朋友,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正末云)我认的甚么柳隆卿、胡子传,引着他们来见我!扬州奴!(唱)

【油葫芦】你和这狗党狐朋两个厮趁着。(云)扬州奴你多大年纪也?(扬州奴云)您孩儿三十岁了。(正末云)噤声!(唱)又不是年纪小,怎生来一桩桩好事不曾学!(带云)可也怪不的你来。(唱)你正是那内无老父尊兄道,却又外无良友严师教。(云)扬州奴。你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便不到的哩。(正末唱)你把家私米荡散了,将女儿冻饿倒。我也还望你有个醉还醒,迷还悟,梦还觉;儹地的可只与这等两个做知交。

(扬州奴云)这柳隆卿、胡子传,是您孩儿的好朋友。(正末云)扬州奴。(唱)

【天下乐】哎,儿也,可道是人伴着贤良心那智转高。(带云)扬州奴,你只瞒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夫。(唱)你曾出的胎也波胞,你娘将你那绷藉包,你娘将那酥蜜食养活得偌大小。(带云)你父亲也只为你不务家业,忧病而死。(唱)先气得个娘命夭,后并的你那父死了。(带石)好也啰!好也啰!(唱)你可什么养子防备老!

(扬州奴云)叔叔,这两个人你休看得他轻,可都是读半鉴书的。(正末云)扬州奴,你平日间所行的勾当,我一桩桩的说,你则休赖。(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平日间敬的可是那一等人,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叔叔,你说与孩儿听咱。(正末唱)

【哪吒令】你见一个新旦色城呵,(带云)贼丑生,你便道:请波!请波!(唱)连忙的紧邀。你见一个良人妇叩门呵,(带云)你便道:疾波!疾波!(唱)你便降阶儿的接着。你见一个好秀才上门呵,(带云)你便道:家里没啰!家里没啰!(唱)你抽身儿躲了。你傲的是攀蟾折桂,你敬的是闭月羞花貌,甚么是那晏平仲善与人交。

【鹊踏枝】你则待要爱纤腰,可便似柔条。不离了舞榭歌台,不俫,更那月夕花朝。想当日个按六幺,舞霓裳未了,猛回头烛灭香消。

(云)扬州奴,你久以后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不到的叫化哩。(正末唱)

【寄生草】我为甚叮咛劝、叮咛道,你有祸根、有祸苗。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儿也!这的是你白作下穷汉家私暴。只思量倚檀槽听唱-曲[桂枝香],你少不的撇摇槌学打几句[莲花落]。

【六幺序】那里面藏圈套,都是些绵中刺,笑里刀,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止不过帐底鲛绡,酒畔羊羔,殢人的玉软香娇。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抵多少月黑风高。那泼烟花专等你个腌材料,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十万坦茶挑。

【幺篇】你把他门限儿蹅着,消息儿汤着;那里面又没官僚,又没王条,又没公曹,又没囚牢;到的来金谷也那富饶,早半合儿断送了。直教你无计能逃,有路难超。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浑身遍体星星开剥,尽着他炙火專烹炮。那虔婆一对刚牙爪,遮莫你手轻脚疾,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销。

(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无事也不敢来,今日一径的来告禀叔叔知道。自从俺父亲亡过,十年光景,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闲坐,那钱物则有出去的,无有进来的;便好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又道是"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您孩儿想来,原是旧商贾人家,如今待要合人做些买卖去,争奈乏本。您孩儿想来,家中并无甚值钱的物件,止有这一所宅子,还卖的五六百锭。等我卖了做本钱。您孩儿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儿。(正禾云)哦!你将那汕磨房、解典库,金银珠翠.田产物业,都将来典尽卖绝了。止有这所栖身宅子。又要卖。你卖波,我买。(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把这房子东廊西舍,前堂后阁,门窗户闼,上下也点看一看,才好定价。(正末云)也不索看。(唱)

【一半儿】问甚么东廊西舍是旧椽儹,(扬州奴云)前厅和后阁,都是新翻瓦的。(正末唱)问甚么那后阁前堂都是新盖造。(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呵,你侄儿填定价钱五百锭,莫不忒多了些么?(正末唱)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来忒价高。(扬州奴云)叔叔,这钱钞几时有?(正末云)这许多钱钞,也一时办不迭?(唱)多半月,少十朝。(扬州奴云)叔叔,这项货紧,则怕着人买将去了。(正末云)你要五百锭.我先将二百五十锭交付你。(唱)我将这五百锭做一半儿赊来一半儿交。

(云)小大哥,你去取的来。(小末做取钞科,云)父亲,二百五锭在此:(正末付旦,扬州奴做夺科,云)拿来,你那嘴脸,是掌财的?(做递与二净科,云)哥,你两人拿着。(正末云)你把这钞使完了时,再没宅子好卖了,你自去想咱。(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合子钱。(背云)哥,这二百五十锭,尽勾了。先去买十只大羊,五果五菜,响糖狮子,我那丈母与他一张独桌儿,你们都是鸳鸯客,把那桌子与我一字儿摆开着。(柳隆卿云)随你摆布。(正末做听科,云)扬州奴,你做甚么来?(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议做买卖哩。拿这钞去,置买各项货物,都要堆在桌子上,做一字儿摆开,着那过来过往的人见了,称赞道,好一个大本钱的客人,也有些光彩。您孩儿这一遭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哩。(正末云)好儿,你着志者!(扬州奴云)嗨!几乎被那老子听见了。哥,吃罢那头汤,天道暄热,都把那帽笠去了,把那衣服松一松,将那四下的吊窗都与我推开了。(正末云)扬州奴,你说甚的?(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到那榻房里,不要黑地里交与他钞;黑地里交钞,着人瞒过了。常言道:"吃明不吃暗",你把吊窗与我推开,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正末云)好儿也,不枉了。(扬州奴云)老儿去了也。哥,下了那分饭,临散也,你把住那楼胡梯门。你便执壶,我便把盏,再吃个上马的钟儿。着我那大姐宜时景,带舞带唱华严的那海会。(正末云)扬州奴,你怎的说?(扬州奴云)没。(正末云)你看这厮!(唱)

【赚煞】你将这连天的宅憎嫌小,负郭的田还不好。一张纸从头儿卖了。不知久后栖身何处着,只守着那奈风霜破顶的砖窑。哎!儿也,心下自量度,则你这夜夜朝朝,可甚的买卖归来汗未消。出脱了些奇珍异宝,花费了些精银响钞。哎!儿也,怎生把邓通钱,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下)

(扬州奴云)哥,早些安排齐整着,可来回我的话。(下)

 

第二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自家李茂卿。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宅,付与他钱钞,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败子不得回头,有负故人相托。如之奈何?(小末尼云)父亲,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不遂其意,也则是生来命拙哩。(正末云)孩儿,你说差了。那做买卖的,有一等人肯向前,敢当赌。汤风冒雪,忍寒受冷;有一等人怕风怯雨,门也不出,所以孔子门下三子弟子,只子贡善能货殖,遂成大富。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唱)

【正官】【端正好】我则理会有钱的址咱能,那无钱的非关命。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不俫,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卜儿云),老的,你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也说与孩儿知道咱。(正末唱)

【滚绣球】想来我幼年时血气猛,为蝇头努力去争。哎哟!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我可也问甚的是夜,甚的是明,甚的是雨,甚的是晴。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那里也有-日的安宁?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的有,也是我万苦千辛积儹成。往事堪惊!

(旦儿上,云)妾身翠哥。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将着那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我不敢隐讳,告李冢叔叔去咱。可早来到也.小大哥,报复去,道有翠哥来见叔叔。(小末尼报科,云)父亲,有翠哥在门首。(正末云)着他过来。(小末尼出,云)翠哥,父亲着你过去。(旦儿做见科,云)叔叔、婶子,万福!(正末云)孩儿也,你来做甚么那?(旦儿做悲科)(正末唱)

【倘秀才】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我见他揾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旦儿云)兀的不气杀你孩儿也!(哭科)(正末唱)你这般撧耳挠腮可又便怎生?(旦儿云)叔叔,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连我也要卖哩。叔叔,如此怎了也!(正末唱)我这里听仔细,你那里说叮咛,他、他、他可直恁般的个醒。

(旦儿云)叔叔,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正末唱)

【滚绣球】休言家未破,破家的人未生;休言家未兴,兴家的人未成;古人言一星星显证。(带云)那为父母的,(唱)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只要那家道兴,钱物增,一年年越昌越盛。(带云)怎知道生下儿女呵,(唱)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都做厂风卫扬花水上萍。哎!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

(云)小大哥,咱领着数十条好汉,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下)(扬州奴、柳隆卿、胡子传上)(扬州奴云)自家扬州奴,端的好快活也!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直吃得尽醉方归。(胡子传云)酒食都安排下了也。(扬州奴云)俺都要尽醉方归。(做把杯科)(正末冲上,云)扬州奴!(扬州奴做怕科,云)嗨!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哎哟!叔叔,您孩儿请伙计哩。(正末云)扬州奴,这个是你的买卖?这个是你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我问你!(唱))

【倘秀才】你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你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柳隆卿云)好杀风景也那!(正末唱)你尊呵尊这厮甚么德行?你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哎!儿也,你怎生则寻着这等?

(柳隆卿云)老的,休这等那等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正末云)噤声!谁读半鉴书来?(唱)

【滚绣球】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胡子传云)我呢?(正末唱)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带云)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是那一声儿"哥,往那里去?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唱)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正末做打科)(扬州奴云)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公孙弘东阁招贤哩。(正末云)呸!亏你不识羞。(唱)那个孟尝君是个公子,公孙弘是个名卿。他两上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门下都一刬群英。我几曾见禁妻子这等无徒辈?(正末做打科)(胡子传云)老的,踹了脚也!(正末唱)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柳隆重卿云)老的,你可也闲淘气哩。(正末唱)气杀我烈焰腾腾。

(云)扬州,我量你到得那里,你明日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倘秀才】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项羽力拔山也举鼎,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你例有那降魔咒,度人经,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

(云)扬州奴,你不听我言语,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三煞】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柳隆卿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无字儿的空瓶。(胡子传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个脱皮儿裹剂。(柳隆卿云)我两个人物也不丑。(正末唱)怕不道是外面温和,则你那彻底儿严凝。(柳隆重卿云)你这老头儿不要琐碎,你只是把眼儿撑着,看我这架子衣服如何?(正末唱)我觑不的你衤肖宽也那褶下,肚叠胸高,鸭步鹅行。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你回窑去勿、勿、勿,少不得风雪酷寒亭。(柳隆卿云)甚么风雪酷寒亭?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

【二煞】你道是闲骑宝马踢蹬,(带云)你两个到得家中,算一算帐:你得了多少?我得了多少?(唱)你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礼让的意,江湖的量,慷慨的志,也不低哩。(正末唱)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你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扬州奴云)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做偌多的好事哩。(正末唱)你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你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你赍发与那个薄落的书生。兀的不扬名显姓。光日月动朝廷!

【一煞】不强似的与虔婆子弟三十锭,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你恋着那美景良辰,赏心乐事,赏民乐事,会友邀宾,走斝也那飞觥。(云)扬州奴,我问你,这是谁的钱物?(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应的使。(正末唱)这的是你爹行基业。是你自己钱财,须没有个别姓来争。可怎生不与你妻儿承领,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

(扬州奴云)我安排一席酒,着他请十个,便十个;请二十个,便二十个。不一时,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叔叔,你着我怎么不敬他?(正末云)噤声!(唱)

【煞尾】你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带云)一会儿无钱呵,(唱)哎,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带云)扬州奴,(唱)你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把解典处本利停,房舍又无,米粮又磬;谁支持,怎接应?你那买卖上义不惯经,手艺上可又不甚能;掇不得重,可也拈不得轻。你把那摇槌来悬,瓦罐来擎,绕闾檐,乞残剩。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饿得你肚皮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呜,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带云)这早晚,多早晚也?(唱)冻刺刺窑,巴不到那明。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没底的棺材准共你争,半霎儿人扛你来亡垫的平。你死后街坊兀自憎,干与你爹娘抚这个名。我着那好言语劝你你不听.那厮们谎话儿弄你且娘的灵。可知道你亲爷气成病,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我不打死你无徒改了我的姓!便有那人家谎后生,都不似你这个腌臜泼短命!则你那胎骨劣,心性顽,耳根又硬。哎!儿也,我其实道不改,教不成。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你可慢慢的省。(下)(扬州奴云)这席好酒,弄的来败兴。随你们发放了罢,我自回家去也。(二净同扬州奴下)

第三折

(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扬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样也!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不信好人言,果有忄西惶事。我信着柳隆卿、胡子传,把那房廊屋舍,家缘过活,都弄得无了。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吃了早起的,无晚夕的。每日家烧地眠。炙地卧.怎么过那日月?我苦呵,理当;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罢罢罢,大嫂,我也活不成了,我解下这绳子来,搭在这树枝上。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俺两个都吊杀了罢。(旦儿云)扬州奴,当日有钱时,都是你受用,我不曾受用了一些;你吊杀便理当,我着甚么来由?(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的是,我受用,你不曾受用。你在窑中等着,我如今寻那两个狗材去。你便扫下些干驴粪,烧的罐儿滚滚的,等我寻些米来,和你熬粥汤吃。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扬州奴同旦儿下)(卖茶上,云)小可是个卖茶的。今日早晨起来,我光梳了头,净洗了脸,开了这茶房,看有甚么人来。(柳隆卿、胡子传上,云)柴又不费,米又不贵,两个傻厮,正是一对。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俺两个是至交至厚,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自从丢了这赵小哥,再没兴头。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会,有造化再寻的一个主儿也好。卖茶的,有茶拿来俺两个吃。(卖茶云)有茶,请里面坐!(扬州奴上,云)自家扬州奴,我往常但出门,磕头撞脑的,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今日见我穷了,见了我的,都躲去了,我如今茶记里问一声咱。(做见卖茶科,云)卖茶的,去揖哩。(卖茶云)那里来这叫花的?走!叫化的也来唱喏!(扬州奴云)好了好了。我正寻那两个兄弟,恰好的在这里。这一头赍发,可不喜也!(做见二净唱喏科,云)哥,唱喏来。(柳隆卿云)赶出这叫化子去!(扬州奴云)我不是叫化的,我是赵小哥。(胡子传云)谁是赵小哥?(扬州奴云)则我便是。(胡子传云)你是赵小哥,我问你咱,你自怎么这般穷了?(扬州奴云)都是你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柳隆卿云)小哥,你肚里饥么?(扬州奴云)可知我肚里饥。有甚么东西,与我吃些儿。(柳隆卿云)小哥,你少待片时,我买些来与你吃。好烧鹅,好膀蹄,我便去买将来。(柳隆卿下)(扬州奴云)哥,他那里买东西去了,这早晚还不见来?(胡子传云)小哥,你等不得他,我先买些肉、鱼乍、酒来与你吃。哥少坐,我便来。(胡子传出门科)(卖茶云)你少我许多钱钞,往那里去?(胡子传云)你不要大呼小叫的,你出来,我和你说。(卖茶云)你有甚么说?(胡子传云)你认得他么?则他是扬州奴。(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怎么做出这种等的模样?(胡子传云)

他是有钱的财主,他怕当差,假妆穷哩。我两个少你的钱钞,都对付在他身上,你则问他要,不干我两个事,我家去也。(扬州奴做捉虱子科)(卖茶云)我算一算帐,少下我茶钱五钱,洒钱三两,饭钱一两二钱,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打双陆输的银八钱,共该十两五钱。(扬州奴云)哥,你算甚么帐?(卖茶云)你推不知道。恰才柳隆卿、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都对付在你身上。你还我银子来!帐在这里。(扬州奴云)哥阿!我扬州奴有钱呵,肯妆做叫化的?(卖茶云)你说你穷,他说你怕当差,假妆着哩。(扬州奴云)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帐,都对付在我身上,着我赔还。哥阿,且休看我吃的,你则看我穿的,我那得一个钱来?我宁可与你家担水运浆,扫田刮地,做个佣工,准还你罢。(卖茶云)苦恼!苦恼!你当初也是做人的来,你也曾照顾我来,我便下的要你做佣工还旧帐!我如今把这项银子都不问你要,饶了你,可何知?(扬州奴云)哥阿,你若饶了我呵,我可做驴做马做报答你。(卖茶云)罢罢罢,我饶了你,你去罢。(扬州奴云谢谢了哥哥!我出的这门来,他两个把我稳在这是城,推买东西去了;他两个少下的钱钞,都对在我身上,早则这哥饶了我,不然我怎了也!柳隆卿、胡子传,我一世里不曾见你两个歹弟子孩儿!(同下)(旦儿上,云)自家翠哥。扬州奴云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这早晚不见来,我在此烧汤罐儿等着。(扬州奴上,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把我稳在茶房里,他两个都走了,干饿了我一日。我且回那破窑中去。(做见科)(旦儿云)扬州奴,你来了也。(扬州奴云)大嫂,你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旦儿云)我烧得热热的了,都对了,将米来我煮。(扬州奴云)你煮我两只腿。我出门去,不曾撞一个好朋友。罢罢罢,我只是死了罢。(旦儿云)你动不动则要寻死,想你伴着那柳隆卿、胡子传,百般的受用快活,我可着甚么来由。你如今走投没路,我和你去李家叔叔,讨口饭儿吃咱。(扬州奴云)大嫂,你说那里话,正是上门儿讨打吃。叔叔见了我,轻呵便骂,重呵便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是不敢去。(旦儿云)扬州奴,不妨事。俺两个到叔叔门首,先打听着:若叔叔在家呵,我便自家过去;若叔叔不在呵。我和你同进去,见了婶子,必然与俺些盘缠也。(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得是。到那里,叔叔若在家时,你便自家过去见叔叔,讨碗饭吃。你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若无叔叔在家,我便同你进去,见了婶子,休说那盘缠,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儿下)(卜儿上,云)?

仙碚允稀=袢绽系拇笄逶绯鋈ィ纯慈罩辛耍趺椿共换乩矗肯麓魏⒍浚才畔虏璺梗庠缤砀掖匆病?扬州奴同旦儿上)(扬州奴云)大嫂,到门首了,你先过去。若有叔叔在家,休说我在这里;若无呵,你出来叫我一声。(旦儿云)我知道了,我先过去。(做见卜儿科)(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可怎么放进这个叫化子来?(旦儿云)婶子,我不是叫化的,我是翠哥。(卜儿云)呀,你是翠哥!儿也,你怎么这等模样?(旦儿云)婶子,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婶子,痛杀我也!(卜儿云)扬州奴在那里?(旦云)扬州奴在门首哩。(卜儿云)着他过来。(旦云)我唤他去。(扬州奴做睡科)(旦儿叫科,云)他睡着了,我唤他咱。扬州奴!扬州奴!(扬州奴做醒科,云)我打你这丑弟子!天那,搅了我一个好梦,正好意思了呢?(旦儿云)你梦见甚么来?(扬州奴云)我梦见月明楼上,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阿孤令],从头儿唱起。(旦儿云)你还记着这样儿哩。你过去见婶子去。(扬州奴见卜儿科,云)婶子,穷杀我也!叔叔在家么?他来时,要打我,婶子劝一劝儿。(卜儿云)孩儿,你敢不曾吃饭哩?(扬州奴云)我那得那饭来吃?(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孩儿,我看你饱吃一顿。你叔叔不在家,你吃,你吃。(扬州奴吃面科)(正末上,云)谁家子弟,骏马雕鞍,马上人半醉,坐下马如飞,拂两袖春风,荡满街尘土。你看啰,呸!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唱)

【中吕】【粉蝶儿】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空生得貌堂堂-表非俗。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那甲旨寻个人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醉春风】全不想日月两跳丸,则这乾坤一夜雨。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端的是朽木材,何足数,数。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忠孝是立身之本;这钱财是倘来之物。

(云)早来到家也。(唱)

【叫声】恰才个手扶拄杖走街衢,-步-步,蓦入门木呈去。(做见扬州奴怒科,云)谁吃面哩?(扬州奴惊科,云)我死也!(正末唱)我这里猛抬头,则窥觑,他可也为共么产立钦钦恁的胆儿虚?

(旦儿云)叔叔,媳妇儿拜哩!(正末云)靠后。(唱)

【剔银灯】我其实可便消不得你这娇儿和幼女,我其实可便顾不得你这穷亲泼故。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理难容处,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叮便罪不容诛。(带云)扬州奴,你不说来?(唱)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云)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甚么亲那?(唱)

【蔓青菜】你今日有甚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泼无徒?(扬州奴怕走科)(正末云)那里走?(唱)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平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壮姜醋,(上末云)放下!(唱)则吃你大食店里烧羊去。

(扬州奴做怕科,将箸敲碗科)(正未打科)(卜儿云)老的也,休打他。(扬州奴做出门科,云)婶子,打杀我也!如今我要做买卖.无本钱,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止儿云)孩儿也,我与你这一贯钱做本钱。(扬州奴云)婶子,你放心.我便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云)婶子,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卜儿云)孩儿,你做甚么买卖哩?(扬州奴云)我卖炭哩。(卜儿云)你卖炭,可是何如?(扬州奴云)我一贯本钱,卖了一贯,又赚了一贯,还剩下两包儿炭。送与婶子烘脚,做上利哩。(卜儿云)我家有,你自拿回去受用罢。(扬州奴云)婶子,我再别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叫云)卖菜也!青菜、白菜、赤根荚、芜荽、胡萝卜、葱儿呵!(卜儿云)孩儿也;又做什么买卖哩?(扬外奴云)婶子,你和叔段说一声。道我卖菜哩。(卜儿云)孩儿也,你则在这里,我和叔叔说去。(卜儿做见正末科,云)老的,你欢喜咱,扬州奴做买卖,也赚得钱哩。(正末云)我不信扬外奴做甚么买卖来。(扬州奴云)您孩儿里卖炭,如今卖菜。(正末云)你卖炭呵,人说甚么来?(扬州奴云)有人说来:扬州奴卖炭,苦恼也。他有钱时。火焰也似起。如今无钱,弄塌了也。(正末云)甚么塌了?(扬州奴云)炭塌了,(正末云)你看这斯。(扬州奴云)扬州奴卖菜,也有人说来:有钱时。伴着柳隆卿。今日无钱,担着那胡子传。(正未云)你这菜担儿,是人担,自担?(扬州奴云)叔叔,你怎么说这等话?有偌大本钱,敢托别人担?倘或他担别处去了,我那里寻他去?(正末云)你往前街去也,往那后巷去?(扬州奴云)我前街后巷都走。(正末云)你担着担,口里可叫么?(扬州奴云)若不叫呵,人家怎么知道有卖菜的。(正末云)下次小的们,都米听扬州奴哥哥怎么叫哩。(扬州奴云)叔权,你要听呵,我前面走,叔叔后面听,我便叫。叔叔,你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这小厮每,都是我手里卖了的。(正末云)你若不叫,我就打死了你个无徒!(扬州奴云)他那里是着我叫,明白是羞我。我不叫,他又打我。不免将就的叫一声。青菜、白菜、赤根菜、胡萝、芫荽、葱儿阿!(做打悲科,云)天那!羞杀我也!(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呵!(唱)

【红绣鞋】你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哎!儿也,你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喷珠,你直吃得满身花影情人扶。今日呵,便担着孛篮,拽着衣服。不害羞、当街里叫将过去。

(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今日受穷,才知道这钱中使,我省的了也。(正末云)这话是谁说来?(扬州奴云)您孩儿说来。(正末云)哎哟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唱)

【满庭芳】你醒也波高阳哎酒徒,担着这两篮儿白菜,你可觅了他这儿贯的青蚨?(带云)扬州奴。你今日觅了多少钱?(扬州奴云)是一贯本钱.卖了一日,又觅了一贯。(正末唱)你就着这五百钱,买些杂面你便还窑上去。那油盐酱旋买也可足零沽?(扬州奴云)甚么肚肠,又敢吃油盐酱哩?(正末唱)哎!儿也,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扬州奴云)吃了就伤本钱,着些凉水儿洒洒,还要卖哩。(正末唱)则你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云)扬州奴,你只买些烧羊吃波?(扬州奴云)我不敢吃。(正末云)你买些鱼吃?(扬州奴云)叔叔,有多少本钱,又敢买鱼吃?(正末云)你买些肉吃?(扬州奴云)也都不敢买吃。(正末云)你都不敢买吃,你可吃些甚么?(扬州奴云)叔权,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又不敢舂,恐怕折耗了。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将来煨熟了,又不要蘸盐搠酱,只吃一碗淡粥。(正末云)婆婆,我问扬州奴买些鱼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买些肉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都不敢吃,你吃些甚么?他道我吃淡粥。我道,你吃得淡粥么?他道,我吃得。(唱)婆婆呵,这嘶便早识的些前路,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带云)正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唱)哎!儿也,这的是你须下死上夫。

(扬州奴云)叔叔,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今日临危可自省也。(正末云)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孩儿,你且回去。你若依着我呵,不到三五日,我着你做一小大大的财主。(唱)

【尾煞】这业海足无边无岸的愁。那穷坑是不仔不济的苦。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那穷坑你便旋十万个翻身、急切里也跳不出。(同卜儿下)(扬州奴云)大嫂,俺回去来。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下)(小末尼上,云)自家李小哥,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可早来到城南破窑,不免叫他一声:赵小哥!(扬州奴同旦上,见科,云)小大哥。你来怎么?(小末云)小哥,父亲的言语,着我来,明日请坐席哩。(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请吃酒,俺两口儿便来也。(小未尼云)小哥,是必早些儿来波。(下)(扬州奴云)大嫂,他那里请俺吃酒?明白羞我哩。却是叔叔请,不好不去。到得那里,不要闲了,你便与他扫田刮地,我便担水运浆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下)

第四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云)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就顺便庆贺小员外。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不见来到;众街坊老的每,敢待来也。(扮众街坊上,云)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昔日赵国器临死,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现今这所好宅子,也卖与东堂老子了。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弟子孩儿,不知为何?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员外,报复进去,有俺众街坊,特来庆贺生辰哩。(小末尼做入报科,云)父亲,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正末云)快有请!(小末云)请进去!(众街坊做见科,云)俺众街坊,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正末云)多谢了众街坊,请坐!下次小的每,一壁厢安排酒肴,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便上席也。(扬州奴同旦儿上,云)自家扬州奴的便是,这是李家叔叔门首,俺们自进去。(同旦儿做见科)(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和媳妇来了,不知有甚么说话?(正末云)你来了也。(唱)

【双调】【新水公】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舞东风落红成阵。摆设的一般般肴馔美,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扬州奴背科,云)嗨!兀的不羞杀我也!(正末云)扬州奴!(扬州奴做不应科)(正末唱)我见他暗暗伤神,无语泪偷揾。

【沉醉东风】我着你做商贾身里出身,谁着你恋花柳人不成人。我只待倾心,吐胆教,(扬州奴背科,云)嗨!对着这众人,则管花白我。早知道,不来也罢。(正末唱)你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这是你白做的来有家难奔。(扬州奴做探手科,云)羞杀我也!(正末唱)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带云)孩儿也,你那般慌怎么?(唱)我只着你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上的本。

(云)今日众亲眷在这里,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有西邻赵国器,是这扬州奴父亲,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当日赵国器染病,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他道:"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必败吾家,忧愁思虑,成的病证。今日请你来,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你,照觑他这下半世。"我道:"李实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寿,当不的这个重托。"那赵国器挨着病,将我来跪一跪,我只得应承了。扬州奴,当日你父亲着你正点背画的文书,上面写着甚么?(扬州奴云)您孩儿不曾看见,敢是死活的文书么?(正末云)孩儿也。不是死活的文书。你对着这众亲眷;将这一张文书。你则与我高高的读者。(扬州奴云)理会的。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的。父亲阿,如今,文书便有,那写文书的人,在那里也闷!(做悲科)(正末云)你且不要哭,只读的这文书者。(扬州奴云)是。(做读文书科,云)"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因为病重不起,有男扬州奴不肖,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莫不是我眼花么?等我再读。(再读文书科,云)老叔,把来还我。(正末云)把甚么来?(扬州奴云)把甚么来?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正末云)你父亲写便这等写,其实没有甚么银子。(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只把一两锭拿出来!等我摸一摸,我依旧还了你。(正末云)扬州奴,你又来了!想你父亲死后,你将那田业屋产,待卖与别人,我怎肯着别人买去?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总则是你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共使过多少。你那油房、磨房、解典库,你待卖与别人,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使了多少。你那驴马孳畜,和大小奴婢,也有走了的,也有死了的,当初你待卖与别人,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我存下这一本帐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条凳椅桌,琴棋书画,应用物件,尽行在上。我如今一一交割,如有欠缺,老夫尽行赔还你。扬州奴听者!(诗云)你父亲暗寄雪花银,展转那移十数春。今日却将原物出,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云)扬州奴!(唱)

【雁儿落】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今门便一桩桩待送还,你可也一件件都收尽。

(扬州奴做拜跪科,云)多谢了叔叔、婶子!我怎么得知有这今日也!(正末唱)

【水仙子】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尘,(扬州奴云)这前堂后阁,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正末唱)画阁主堂一划新。(扬州奴云)叔叔,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可是有米粮?(正末唱)仓厫中米麦成房囤。(扬州奴云)嗨!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正末唱)解库中有金共银。(扬州奴云)叔叔,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正末唱)庄儿头孳畜成群。铜斗儿家门一所,锦片也似庄田百顷。(带云)扬州奴,翠哥,(唱)你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

(云)小大哥,抬过桌来,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管待众街坊亲眷每。(扬州奴云)多谢叔叔婶子重恩!若不是叔叔、婶子赎了呵,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大嫂,将酒过来,待我先奉了叔叔、婶子。请满饮这一杯。(众街坊云)赵小哥,你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正末云)孩儿,我吃!我吃!(扬州奴又奉酒科,云)请众亲眷每,大家满饮一杯。(众云)难得,难得!我们都吃!(扬州奴云)我再奉叔叔、婶子一杯。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来生来世,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婶子哩。(正末唱)

【乔牌儿】我见他决殷勤捧玉樽,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缘分,与我李家元财元不损。

(柳隆卿、胡子传上,云)闻得赵小哥依然的富贵了也,俺寻他去来。(做见科)(柳隆卿云)赵小哥,你就不认得俺了,俺和你吃酒去来。(扬州奴云)哥也,我如今回了心,再不敢惹你了,你别处寻个人罢。(柳隆卿云)你说甚么话?你也回心,俺们也回心,如今帮你做人家哩。(正末云)口走!下次小的每,与我撚这两个光棍出去!(柳隆卿云)赵小哥,你也劝一劝波。(扬州奴云)你快出去!别处利市。(正末唱)

【川拨掉】众亲邻,正欢娱语笑频,我则见两个乔人,引定个红裙,蓦入堂门,吓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哎!儿也,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紧。

【殿前欢】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你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他上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你休闹波完体将军!你便说天花信口喷,他如今有时运。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我劝你两个风流子弟,呵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

(云)扬州奴,你听者。(断云)铜斗儿家缘家计,恋花柳尽行消费;我劝你全然不采,则信他两个至契。我受付托转买到家,待回头交还本利。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题目西邻友立托孤文书

正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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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黎生下第还蜀》

孔子 〔先秦〕

黍离不复雅,孔子修春秋。

扶王贬吴楚,大法加诸侯。

妄儒泥於鲁,甚者云黜周。

大旨既已矣,安能讨源流。

遂令学者迷,异说相交钩。

黎生西南秀,挟策来东游。

有司不见采,春霜滑归輈。

自云喜三传,力欲探微幽。

凡学患不强,苟至将焉廋。

圣言简且直,慎勿迂其求。

经通道自明,下笔如戈矛。

一败不足衂,後功掩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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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前人代二子用前韵来谢韵》

孔子 〔先秦〕

苍苍本无为,乌兔争飞驰。

今日为何日,谁叩和与羲。

举目万感集,秋风黍离离。

人生能几何,梦境蛛营丝。

或以烹自售,变诈如鞅斯。

或以舌交战,纵横如秦仪。

亦或事旷达,蜕形慕安期。

不则逃空虚,灰心从闍梨。

不曰古圣贤,自有天根基。

为己非为人,积学如积赀。

弗废一日葺,庶几百志熙。

世远教法散,有识如退之。

试观训符读,道义不以规。

贵贱何足云,而乃徒费辞。

进学以为解,诗易分葩奇。

安贫以知命,妻儿任寒饥。

既而及行艺,顾欲中有司。

未忘或名径,□□荆棘茨。

堂堂山斗望,为论如彼卑。

吾师吾孔子,曾子而子思。

以至向学时。光阴电一抹,

圣狂几甚危。百行孝为本,

气下色愉怡。极而察天地,

造端自齐眉。苦语赞义方,

一洗时妆脂。勉旃复勉旃,

勿重老大悲。还以自警省,

就示吾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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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伯庸》

孔子 〔先秦〕

孔子之文满天下,孔子之道满天下。

得其文者公卿徒,得其道者为饿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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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杨主簿》

孔子 〔先秦〕

浪花卷雪秋风起,开帆日行三百里。问君此去安所之,佐邑南城风俗美。

夫君才业真雄奇,四十青衫能养卑。世无孔子礼乐坏,君独勇起勤扶持。

书成未遇聊自哂,暂向南城为吏隐。閒入麻源倾酒卮,仙家好景无忙时。

瀑绡千丈挂苍壁,玉华万柄摇清池。嫦娥东来渡银汉,面面莹彻皆琉璃。

谢公秀句发天籁,颜守老笔蟠蛟螭。高风凛凛尚可揖,鸟声不断哀猿啼。

嗟予学道苦不早,壮岁形容已枯槁。闻说名山心即飞,一生愿向山中老。

爱君逸兴何由攀,飘如孤鹤遗尘寰。若见麻姑与王远,寄我一粒黄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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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疑山图》

孔子 〔先秦〕

噫吁嚱,九疑山色何雄奇。坡陁诘曲不足状,九峰万丈排天扉。

崭崭俨若九老坐,乾颠坤弱能扶持。崖回时复见华尘,原本旋有山经题。

白云绵联芳草歇,拱木夭矫狂风吹。上有源源不绝之寒泉,下有沄沄不断之深溪。

初疑青铜照碧落,忽见云汉飞虹霓。丹青画出尚如此,而况高步穷岖崎。

或云重瞳一来不复返,二妃血泪斑竹枝。惜哉不经孔子辨,后世谁能公是非。

尧非幽囚,舜不野死。尧崩民如丧考妣,舜非游仙而幸此。

群猪耸耳听童子,游人击之变风雨。见豕负涂圣所恶,仙人护之亦何补。

我知神仙术已卑,但爱此山雄而奇。背图南望未能到,高吟尽日长吁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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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篇送别府尹吴龙图》

孔子 〔先秦〕

长吟李白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长蛇并猛虎,杀人吮血毒气何腥膻。

锦城虽乐不可到,侧身西望泣涕空涟涟。其辞辛酸语势险,有如曲折顿挫万丈之洪泉。

世人不识宝玉璞,每欲酬价齐刀铅。求之往古疑未有,惜哉不经孔子之手加镵镌。

公今易节帅蜀国,为公重吟蜀道篇。旌旗翻空度剑阁,甲光照雪参林颠。

云鳌连推谷声碎,画角慢引斜阳悬。竹马争迎旧令尹,指公长髯皓素非往年。

蜀道何坦然,和气拂拂回星躔。长蛇深潜猛虎伏,但爱雄飞呼雌响亮调朱弦。

时乎乐哉,公之往也,九重深拱尧舜圣,庙堂论道丘轲贤。

抚绥斯民赖良守,平平政化公能宣。来宾兴学有源本,何必早夜开华筵。

尝闻家家卖钗钏,只待看舞青春前。此风不革久愈薄,稔岁往往成凶年。

噫吁嘻,今我无匹马,安得从公游,尽书政绩表中州。

献之明堂付太史,陛下请损西顾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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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醇老作默斋》

孔子 〔先秦〕

净名良久文殊叹,此是如来不二门。

要识结瘖非是默,应知分别亦无言。

一弦曾得嵇生愧,三复能令孔子尊。

正复立谈封万户,时清何害口澜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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