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之後六年,匈奴大入邊。
乃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
上自勞軍。
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
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
天子先驅至,不得入。
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
』」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
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勞軍。
」亞夫乃傳言開壁門。
壁門士吏謂從屬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
」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
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
」天子為動,改容式車。
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
」成禮而去。
既出軍門,群臣皆驚。
文帝曰:「嗟呼,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
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
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陰,可乎?」雜然相許。
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
」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
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齔,跳往助之。
寒暑易節,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
雖我之死,有子存焉。
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應。
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
帝感其誠,命夸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
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
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對曰:「然。
」簡子曰:「其為寶也,幾何矣?」曰:「未嘗為寶。
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能作訓辭,以行事於諸侯,使無以寡君為口實。
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敘百物,以朝夕獻善敗於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下說於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
又有藪曰云,連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角、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帛,以賓享於諸侯者也。
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而國民保焉。
此楚國之寶也。
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寶之焉?」「圉聞國之寶,六而已:聖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寶之;玉足以庇蔭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龜足以憲臧否,則寶之;珠足以御火災,則寶之;金足以御兵亂,則寶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寶之。
若夫譁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
」 。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
有梓人款其門,願傭隙宇而處焉。
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斫之器。
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
舍我,眾莫能就一宇。
故食於官府,吾受祿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
」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
」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
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
委群材,會群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
向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
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
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
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
畫宮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無進退焉。
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
則其姓字也。
凡執用之工不在列。
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
繼而嘆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
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
物莫近乎此也。
彼為天下者,本於人。
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
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
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
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製也。
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
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堵而績於成也。
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
不炫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
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
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
」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
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
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炫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
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
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
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
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
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舍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
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雲。
余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鍾。
杜蕢自外來,聞鐘聲,曰:「安在?」曰:「在寢。
」杜蕢入寢,歷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飲之。
降趨而出。
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爾言。
爾飲曠,何也?」曰:「子卯不樂。
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太師也。
不以詔,是以飲之也。
」「爾飲調,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
為一飲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飲之也。
」「爾飲,何也?」曰:「蕢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與知防,是以飲之也。
」平公曰:「寡人亦有過焉,酌而飲寡人。
」杜蕢洗而揚觶。
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必毋廢斯爵也!」 至於今,既畢獻,斯揚觶,謂之「杜舉」。
定王使單襄公聘於宋。
遂假道於陳,以聘於楚。
火朝覿矣,道茀不可行也。
侯不在疆,司空不視塗,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藝,膳宰不置餼,司里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旅舍。
民將築台於夏氏。
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賓不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
」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天根見而水涸,本見而草木節解,駟見而隕霜,火見而清風戒寒。
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
』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
』其時儆曰:「收而場功,待而畚梮,營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見,期於司里。
』此先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於天下者也。
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災也,其餘無非谷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
不奪民時,不蔑民功。
有優無匱,有逸無罷。
國有班事,縣有序民。
』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祀,司里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途,司寇詰奸,虞人入材,甸人積薪,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饔,廩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以物至,賓入如歸。
是故小大莫不懷愛。
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
至於王吏,則皆官正蒞事,上卿監之。
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
』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王命以為過賓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非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
』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嬪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
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
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 ,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六年,單子如楚。
八年,陳侯殺於夏氏。
九年,楚子入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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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泰,山陽人也,少師皇甫穎,操守頗有古賢之風。
泰妻即姨妹也。
先是姨老矣,以二子為托,曰:「其長損一目,汝可娶其女弟。
」姨卒,泰娶其姊。
或詰之,泰曰: 「其人有廢疾,非泰不可適。
」眾皆伏泰之義。
嘗於都市遇鐵燈台,市之,而命洗刷,卻銀也。
泰亟往還之。
中和中,將家於義興,置一別墅,用緡錢二百千。
既半授之矣,泰游吳興郡,約回日當詣所止。
居兩月,泰回,停舟徒步,復以余資授之,俾其人他徙。
於時睹一老嫗,長慟數聲。
泰驚悸,召詰之,嫗曰:「老婦嘗事翁姑於此,子孫不肖,為他人所有,故悲耳。
」泰憮然久之,因紿曰:「吾適得京書,已別除官,不可住此,所居且命爾子掌之。
」言訖,解維而逝,不復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