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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二十八

徐霞客遊記

〔史部〕

二十日晨起候夫,余以其欲壑無厭即貪慾太大,永不滿足,另覓寺僧為負。及飯,夫至,辭之。索所畀索回給予的定金,彼展轉不還。余乃以重物寄覺宗,令顧仆與寺僧先行。余乃入西門,自索不得,乃往索於呂揮使乃郎,呂乃應還。朱仍入清真寺,觀石碑上梅痕,乃枯槎而無花,白紋黑質,尚未能如張順寧所寄者之奇也。

出南門,遂與僧仆同行。遵西山而南,過五里、七里二橋,又三里,過感通寺前入道。其南,有三四家夾道,曰上睦。又南,則西山巍峨之勢少降,東海彎環之形漸合。十里,過陽和鋪。

又十里,則南山自東橫亘而西,海南盡於其麓,穿西峽而去。

西峽者,南即橫亘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蒼山,至此南盡,中穿一峽,西去甚逼。而峽口稍曠,乃就所穿之溪,城其兩崖,而跨石樑於中。以通往來。所謂下關也,又名龍尾關。關之南則大道,東自趙州,西向漾濞焉。

既度橋出關南,遂從溪南西向行。三里,南北兩山俱逼湊,水搗其中如線,遙睇其內,崇峰北繞蒼山之背,壁立變環,掩映殊異。破峽而入,又二里,南峰俱成石壁,倒壓溪上,北峰一支,如渴咒sì雌犀牛下赴,兩崖相粘,中止通一線,剖石倒崖,始行峽中,繼穿石下。峽相距不盈四尺,石樑橫架其西,長丈五尺,而狹僅尺余,正如天台之石樑。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里余,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風雨大至。北三里余,數家倚西山人,是為潭子鋪,其地為趙州屬。

北五里,轉而西,又北十五里,有溪自西峽來入,是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里,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為茅草房,溪兩旁至此始容斫崖之塍,然猶桮棬quān曲木製成之盂之綴於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趙州、大理、蒙化諸迎者,碟躞diéxiè小步行走雨中。其地去四十里橋尚五里,計時才下午,恐橋邊旅肆為諸迎者所據,遂問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二十一日雞再鳴,促主者炊,起而候飯。天明乃行,雲氣猶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里余,有亭橋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橋下甚急,是為四十里橋,橋東有數家倚東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為蒙化屬。蓋橋西為趙州,其山之西為蒙化,橋東亦為蒙化,其山之東為太和,犬牙之錯如此。

至是始行溪東,傍點蒼後麓行。七里余,有數十家倚東山而廬,夾路成巷,是為合江鋪。至是始望西北峽山橫裂,有山中披為隙,其南者,余所從來峽也;其北來者,下江嘴所來漾濞峽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順寧之峽也。峽形雖遙分,而溪流之會合,尚深嵌西北峽中,此鋪所見,猶止南來一溪而已。

出鋪北,東山余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並南來溪亦不可見,蓋余支西盡之下,即兩江會合處,而路不由之也。

西北行坡嶺者四里,始有二小流自東北兩峽出。

既而盤曲西下,一澗自東北峽來者差大,有亭橋跨之,亭已半圮,是為亨水橋。蓋蒼山西下之水,此為最大,亦西南合於南北二水交會處。然則「合江」之稱,實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

從橋西復西北逾一小嶺,共一里,始與漾水遇。

其水自漾濞來經此,即南與天生橋之水合,破西南山峽去,經順寧泮山而下瀾滄江。路溯其東岸行。其東山亦蒼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羅均南下之脈,至此而迤邐西南,盡於順寧之泮山。

北行五里,有村居夾而成巷,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東山出,架石樑其上,側有石碑,拭而讀之,乃羅近溪所題《石門橋詩》也。題言石門近在橋左,因矯首東望,忽雲氣迸坼chè裂開,露出青芙蓉兩片,插天拔地,駢立對峙,其內崇巒疊映,雲影出沒,令人神躍。亟呼顧仆與寺僧,而二人已前,遙追之,二里乃及。方欲強其還,而一僧旁伺,問之,即石門旁藥師寺僧也。言門上有玉皇閣,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願為居停主。乃東向從小路導余,五里,抵山下,過一村,即藥師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嚴,坐余小閣上,摘蠶豆為餉。時猶上午,余欲登山,性嚴言,玉皇閣躡峰而上十里余,且有二洞之勝,須明晨為竟日游,今無及也。

蓋性嚴山中事未完,既送余返寺,遂復去,且以匙鑰置余側。

余時慕石門奇勝,餐飯,即扃其閣,東南望石門而趨,皆荒翳斷塍,竟不擇道也。

二里,見大溪自石門出,溪北無路入,乃下就溪中;溪中多巨石,多奔流,亦無路入。惟望石門近在咫尺,上下逼湊,駢削萬仞,相距不逾二丈,其頂兩端如一,其根止容一水。蓋本一山外屏,自從其脊一刀中剖而成者,故既難為陸陟,復無從溯溪。徘徊久之,乃渡溪南,反隨路西出。久之得一徑東向,復從以入,將及門下,復渡溪北。溪中縛木架巨石以渡,知此道乃不乏行人,甚喜過望。益東逼門下,叢篁竹林覆道。道分為二,一東躡坡磴,一南下溪口。乃先降而就溪,則溪水正從門中躍出,有巨石當門扼流,分為二道。

襲之而下,北則漫石騰空,作珠簾狀而勢甚雄;南則嵌槽倒隙,為懸溜形而勢甚束。皆高二丈余,兩旁石皆逼削,無能上也。

乃復上就東岐躡磴。已又分為二,一北上躡坡,一南凌溪石。

乃先就溪凌石,其石大若萬斛之舟,高泛溪中,其根四面俱湍波瀠激,獨西北一徑懸磴而上,下瞰即珠簾所從躍出之處,上眺則石門兩崖劈雲削翠,高駢逼湊,真奇觀也。但門以內則石崩水涌,路絕不通,乃復上就北岐躡磴。始猶藤箐蒙茸,既乃石崖聳突,半里,路窮,循崖南轉,飛崖倒影,上逼雙闕,下臨絕壑,即石門之根也,雖猿攀鳥翥飛翔,不能度而入矣。久之,從舊路返藥師寺。窮日之力,可並至玉皇閣,姑憩而草記,留為明日游。

二十二日晨起候飯,性嚴束火負鐺鐵鍋,摘豆裹米,令僧仆分攜,乃從寺後東向登山。二里,轉而南向循山腰上,二里,復隨峽轉東,一里,從峽盡處南轉逾嶺。一里,路分二岐,一東上者,為花椒庵石洞道;一南上者,一里而逾石門之上。此石門之北崖也,所登處已在門之內,對瞰南崖崩削之狀,門底轟沸之形,種種神旺,獨所踞崖端危險,不能返觀,猶覺未能兩盡也。東眺門以內,峽仍逼束,水自東南嵌底而來。其正東有山一支,巍然中懸,恰對峽門,而玉皇閣即踞其上,尚不能遙望得之,蓋其內木石茸密,非如外峰可以一覽盡耳。於是緣岡脊東上一里,南與峽別,折而東北上半里,坳間有頹垣遺構,為玉峰寺廢址。玉峰者,萬曆初僧石光所建,藥師乃其下院,而性嚴即其後嗣也。其後又有一廢址,曰極樂庵。從其後復轉向東南上半里,再與東峽遇,乃緣支峽東向行,古木益深。半里,支峽東盡,乃南渡其上,復北轉,共二里而得玉皇閣。閣南向石門而遙,東臨峽壁而逼,初創於朱、史二道人,有僧三賢擴而大之,今前樓之四壁俱頹,後閣之西角將仆,蓋岌岌矣。閣東有台,下臨絕壑,其下有洞,為二道靜修處。時二僧及仆,俱然通「燃」火覓泉將為炊,余不及覓洞,先從閣援石獨上。

蓋遙望峽後大山,上聳三峰者,眾皆指為筆架峰,謂即東南清碧溪後主峰,余前由四潭而上,曾探其陽,茲更欲一窮其陰,以盡石門澗水之源,竟不暇招同行者,而同行僧仆亦不能從。余遂賈勇直前。

二里,山石既窮而土峰峻甚,乃攀樹。三里,山樹亦盡,漸陟其頂。

層累而上,登一頂,復起一頂。

頂皆燒茅流土,無復棘翳,惟頂坳間,時叢木一區,棘翳隨之。余從嶺脊燒痕處行,虎跡齒齒,印沙土間。連上數頂,始造其極,則猶然外峰也。始知蒼山前後,共峰兩重:東峙者為正峰,而形如筆架者最高;西環者南從筆架、北從三塔後正峰,分支西夾,臂合而前,湊為石門。但其中俱崩崖墜派,不復開洋,俱下盤夾箐,水嵌其底,木叢其上。

余從峰頭東瞰筆架山之下,有水懸搗澗底,其聲沸騰,其形夭矯,而上下俱為叢木遙罨,不能得其全,此即石門之源矣。又從外嶺北行,見其北又分支西下,即漾濞驛北之嶺,西盡於漾濞橋者也。

時日色正午,開霽特甚,北瞻則鳳羽之西,有橫山一抹,自西北斜亘而來者,向從沙溪南望,斜亘其西南,為橋後水口者也。

劍川之路,溯之北入;南眺則潭子鋪西之山,南截漾、濞二水之口,為合江鋪者,大理之路,隨之北來;西覽則橫嶺鋪之脊,排闥西界,北接斜亘之嶺,南隨合江西下,永昌之路,逾之西向;惟東面內峰巀嶪jiéyè高峻,榆城即在東麓,而間隔莫逾,一以峰高崖陡,攀躋既難,一以山劃兩重,中箐深陷,降陟不易。

聞此山北坳中,有大堡白雲寺,可躋內峰絕頂,又南逾筆架,乃東下清碧溪。大堡之路,當即從分支西下之嶺,循度脊而上,無此中塹之箐,沐西平征大理,出點蒼後,立旗幟以亂之,即由此道上也。

憑眺久之,乃循舊跡下。三里,忽誤而墜西北支,路絕崖欹,無從懸墜,且空山杳隔,莫辨真形,竟不知玉皇閣所倚之支在南在北也。疑尚瀕南澗箐中,而澗中多岐,且峻崖絕坂,橫度更難,有棘則蒙翳,無棘則流圮。方徘徊間,雨復乘之,忽聞南箐中有呼噪聲,知玉皇閣在其下。余亦漫呼之,已遙相應,而尚隔一箐,樹叢不可見,路絕不可行。盤箐之上腋二里,始得石崖,於是攀隙墜空,始無流墜之恐,而雨傾如注。又一里而出玉皇閣之右,炊飯已寒,重沸湯而食之。閣左少下,懸崖之間,有洞南向,下臨深澗,乃兩巨石合掌而成者。洞高一丈,下闊丈五,而上合尖,其深入約及數丈,而底甚平。其石質粗糲,洞形亦無曲折之致,取其通明而已。洞前石崖上下危削,古木倒盤,霏煙攬翠,俯掬轟流,令人有杳然別天之想。

時雨已復霽,由舊路轉北而下,三里,至玉峰寺舊址。

由岐下北壑,轉峽度塢,一里余而得花椒庵石洞。洞亦巨石所覆,其下半疊石盤,半庋空中,空處浮出二三丈,上下亦離丈余,而平皆如砥磨刀石。惟北粘下盤之上,而東西南三面,俱虛檐如浮舫,今以碎石隨其檐而窒之,只留門西向,而置佛於中。其前架樓三楹,而反無壁;若以窒洞者窒樓,則洞與樓兩全其勝矣。其北又一巨石隆起,下有泉出其隙間,若為之供者。此地境幽塢繞,水石錯落,亦棲真之地。龕中器用皆備,而寂無居人,戶亦設而不關。余愧行腳不能留此,為悵然而去。乃西向平下一里,即石門北頂北來之道,向所由上者。

又北六里而返藥師。

途中遇一老人,負桶數枚下山,即石洞所棲之人,每日登山箍桶,晚負下山,鬻以為餐,亦不能夜宿洞間也。

二十三日晨起,為性嚴作《玉皇閣募緣疏》。因出紙請書,余書而後朝食。山雨忽作,因停屐待之。近午,雨少殺,余換草履,性嚴披氈送之。出藥師殿門,即北行,二里,涉一枯澗。

其澗自東北山麓出,下嵌甚深,蒼山之後至此,又西北一里矣。既渡,西北上西紆之坡,一里逾其上,始見其西開一東西塢,漾濞之水從其中東注之。

西向平下共二里,山南有數十家當大路,是為漾濞驛。別送僧,西行溪北田塍中三里余,北界山環而稍南,扼水直逼南山下,是為磯頭村,亦有數十家當磯之腋。路南向盤之,遂躡磯嘴而西。半里,雨止,路轉北,復開南北塢,於是倚東山西麓北行。

三里余,抵漾濞街。居廬夾街臨水甚盛,有鐵鎖橋在街北上流一里,而木架長橋即當街西跨下流,皆度漾濞之水,而木橋小路較近。

按《志》:劍川水為漾,洱海水為濞,二水合流故名。今此橋去合江鋪北三十里,驛去其北亦十五里,止當漾水,與濞水無涉,何以兼而名之耶?豈濞水非洱海,即點蒼後出之別流耶?然余按:水出麗江府南者,皆謂之漾。如漾共發源於十和之中海,經七和下鶴慶,合東西諸泉而入穴,故曰漾共。此水發源於九和,經劍川別而南流,故曰漾別。則「別」乃分別之「別」,非口鼻之「鼻」也。然《一統志》又稱為漾備,此又與勝備同名,亦非「濞」字之一征矣。

余乃就木橋東買蔬米,即由此度,不及北向鐵橋度,其中始覺湯湯,倍於洱水。西向又有一峽自西來,是為永平道;望大塢北去,亦數里而分為二,而永昌大道,則從此而西。

始行塢中,二里漸上。又二里,有數家夾道,大坊跨之,曰「繡嶺連雲」,言登嶺之始也,是為白木鋪。由是循南坡西向上,二里,由坡間轉向南,一里余,復轉向西,於是回眺東之點蒼,東北之鳳羽,反愈近,然所臨之峽則在南。更西躡坡,迤邐而上,又四里,有寺東向,當坡嘴中懸,是為舍茶寺。就而飯。由其後又西上,路稍平,其南臨東出之澗猶故也。又二里,有村當嶺脊,是為橫嶺鋪。鋪之西,遂西躡夾坑中,又上三里而透嶺坳之脊。其坳夾隘如門,透其西,即有坑北墜,又有坑西流。路隨西流者下,二里,路轉向南峽,而水乃由北峽去,始知猶北流而東入漾濞上流者。

又南二里,其峽中平,而水忽分南北。始知其脈由此峽中自西而東,度其上所逾夾隘,乃既度,而北突之峰,非南來之脊也,蓋此脊西北自羅均山分支,東南至此,降度峽底,乃東突崇峰,由其北而東下者為橫嶺,而東盡於白木鋪,由其南逶迤南去者,東挾碧溪江,西挾勝備水即碧溪江,而盡於兩水交會處,是其脈亦不甚長也。

從峽中南行半里轉西,有小水自東南墜峽來,始成流西去。又一里,隨流南轉,始循水東崖下。

既渡其西,復涉其東,四里余,有水自東峽出,西與南下之澗合,其流始大,而峽愈逼東崖,直瞰水而西,路乃渡而循西崖下。南出隘,已昏黑。稍上坡,共二里,有一二家倚西坡上,投宿不得。又南,兩崖愈湊,三里及之,復渡溪東,則數家倚東崖下,是為太平鋪,乃宿其敝樓。按《志》,是水為九渡河,沿山繞流,上跨九橋者是。其下流與雙橋河合於黃連堡東南,入勝備江。

二十四日雞鳴具飯,昧爽即行。越澗,傍西山而南,其峽仍逼。

五里,遵西山之崖漸上,五里,盤其南突之嘴,遂挾北峰西行,路轉於上,溪轉於下。又西十里,有村倚北山坡峽間,廬舍最盛,是為打牛坪,相傳諸葛丞相過此,值立春,打牛以示民者也。又遵北坡隨峽流西下,十里,有山橫截其西,乃稍降而逼其下。忽見有溪自北而南漱沖刷,橫截山之東麓,太平鋪,九渡河自東注之,有數家當其交會之夾,是為勝備村,此北來之水,即勝備江也。盤村坡溯江而北半里,乃涉亭橋,渡江西崖。江流差大於洱水,而不及漾濞,其源發於羅武山,下流達於蒙化,入碧溪江。由其西轉而隨流南下,循西山之麓行,崖峭甚。半里,又隔江與勝備村對。又南一里余,有小峽自西來,截之漸南上。盤其東突之坡,共七里,又上而盤其南突之嘴,水從其下西轉南折而破峽去,路從其上挾北坡西下。蓋其西有峽,自西坳下墜而來,又有山,從峽南挾之俱東,當突嘴之下,與勝備合而破其南峽,突嘴之路,不能超峽而度其南挾之東垂,故西折一里余。而下循其西坳,又東折一里,而上盤其東垂,東垂即勝備所破峽之西崖也。半里,轉其南,又有一小水自東垂南西峽來入,乃舍其南去大流,而溯其西來小流,循東垂南崖西向入之。一里余,有村踞小流之北坡,夾路成聚,是為黃連堡,始知此小流即雙橋河也。飯於其處,山雨驟至,稍待覆行。漸轉西北,行岡上二里,其下峽直自北來,乃下渡峽中小橋而西。

此橋即雙橋之一也,其河源尚在北塢中。

從橋西即躡西坡而上,二里稍平,西向塢倚南峰復上坡,二里,西逾岡脊,是為觀音山脊,南北俱有寺。南峰當脊而起,其巔頗聳,有閣罩其上,以遠不及登。

拂脊間碑讀之,言昔武侯過此,方覓道,聞犬吠聲,而左右報觀音現,故俗又呼為娘娘叫狗山,按《郡志》,即地寶藏山也。從脊西遙望,其南壑雜沓而下,高山無與為匹者,當遙通阿祿司新牛街之境也;其西壑亦雜沓而來,其外遠山,自北亘脊南去,北支分而東向,逶迤與此山屬,南抱為壑,頗寬豁,而坡陀層伏,不成平塢;西山亘脊之半,有寺中懸,縹渺雲嵐間,即所謂「萬松仙景」也。

於是從嶺頭盤旋,西北二里,轉過西下之峽,由其北乃陟西來之脊。其脊南北俱有峽,路從其中,共二里,西向稍下,樹木深翳。再下,再過脊,又八里,有數十家倚北坡夾道而廬,是為白土鋪。又西入峽,七里漸上,漸逼西山,山脊東垂,南北墜壑甚深,松翳愈密,上下虧蔽,有哨房在坡間,曰松坡民哨,而無居人。此處松株獨茂,彌山蔽谷,更無他木,聞其地茯苓甚多,鮮食如山藥。坡名以「松」,宜也。其脊蓋自西嶺分支,東度觀音山者,第不知南北之水何下耳。於是西上躡蹬,甚峻,數十盤而登。

共五里,有寺踞東懸之脊,東向憑臨於松雲翠濤之間,是為萬松仙景寺。

後有閣曰松梵,朱按君泰楨所題。

登之,東眺甚豁,蒼山雪色,與松壑濤聲,遠近交映也。由其後再曲折上躋,二里余,登嶺頭。又一里余,西過一脊,以為絕頂矣,頂脊南北分墜之峽,似猶東出者。

又西上一里,躡南突之巔,榜曰「日升天頂」。又西一里,穿峽而入,有數家散處峽窪間,俱以木皮為屋,木枝為壁,是為天頂鋪。先是土人俱稱為「天井」。余以為在深壑中,而不意反在萬山絕頂也,問所謂井者,亦竟無有。嶺頭之廬,以非常站所歇,強之後可。既止,風雨交作,寒氣逼人,且無從市米,得面為巴即粑粑而啖之。臥。

二十五日昧爽,啖所存巴,平明即行,霧蔽山頂,茫無可見。

西向稍下一里,山峰簇立成窪,窪中有小路北去,有小水南流,大道隨之。南行峽中,一里,折而隨峽西下,峽南已墜壑盤空,窈然西出矣。西下三里余,有哨房當坡而西向,亦虛而無人。

其北又有一峽自東下,與南峽會於坡前。

路盤坡而北,渡坡北澗,即隨北澗西下,共四里余,過梅花哨,於是南北兩界山漸開。循北山又西,四里,度西垂之脊,始全見其南北兩崖下墜之坑,盤壑西出,而西有巨壑焉。沿支西下,又八里,抵西麓,有寺當路北。渡峽中小水,從其西轉西北,行田塍中二里,有一塘積水東坡下,挾其西而北,又三里,抵永平縣之東街。

其處東西兩界山相距八里,北即其迴環之兜,南為其夾門之峽,相距一十五里,而銀龍江界其中。

其水發源上旬里阿荒山,一名太平河。

每歲孟冬近曉,有白氣橫江,恍若銀龍,故名。

下流經打坪諸寨,入瀾滄江。當縣治東,有橋跨其上,其處即為市而無城。其北有城堞略具,乃守御所,而縣不在其中也。銀龍橋之西,又有橋名普濟,橋下小水東南入銀龍江。大道由縣治西,沿西山而南,至石洞村西,西南入山;余欲從石洞浴溫泉,當不沿西山而由中塢,蓋溫泉當塢而出也。乃從銀龍橋市蔬米,即從橋東小路,隨江而渡其下流,由稅司前西行,過一小澮kuài田間水溝,即隨之南行塢中,與大道之在西坡者,相望而南也。

八里,則溫泉當平疇之中,前門後閣,西廂為官房,東廂則浴池在焉。池二方,各為一舍,南客北女。門有賣漿者,不比他池在荒野也。乃就其前買豌豆,煮豆炊飯。余先酌而入浴。其湯不熱而溫,不停而流,不深而淺,可臥浴也。舍乃一參戎所構而成者。然求所謂石洞,則無有矣。

既浴,飯而出眺,由其西向入峽,不二里,即花橋大道;由其南向逾嶺,為爐塘道。

余時聞有清淨寶台山在爐塘之西,西由花橋抵沙木河大道入,其路迂,南由爐塘間道行,其路捷,余乃即從塢中南向行。二里余,抵南山之麓,有水自西峽來,東注而入銀龍江峽口,即花橋之水也。度橋而南半里,有寺倚南山而北向,曰清真寺。回回所造。由其前東轉半里,為後屯,有小塢自南來。又東截塢半里,逾橋上坡,東南躋一里余,轉而東陟其嶺。一里,從嶺上誤折而南,二里,逾山南下,路絕。二里,由坑西轉,又二里,復轉而北,仍出後屯小塢,乃復上東坡。二里,仍過嶺上誤處,乃竟嶺峽而東。半里,有峽直東者,為銅礦廠道;東南逾岡坳者,為門檻、爐塘道,乃折而從東南。稍上逾岡半里,東向隨峽而下者二里,及峽底,則深峽自北而南,銀龍江搗壑而隨之,路隨其西岸南行谿崖間,幽深窈窕,水木陰閟,一奇境也。雷雨大作,行雨中十里而雨止。有小溪自西峽來,架木橋渡之。

依南山東轉,二里,轉而南。一里,有數家踞西山之半,東向臨江,是為門檻村,下跨江之橋,為門檻橋,言江流至此,破峽搗空,若門閾之當其前也。宿於村家,買米甚艱,只得半升。以存米為粥,留所買者,為明日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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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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