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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四十

徐霞客遊記

〔史部〕

十四日從蠻邊飯而行。

仍從舊路東南一里,宜東下,誤循大路倚西山南行。

二里,望渡處已在東北,乃轉一里,得東下之路,遂涉坑從田塍東行。一里,至早龍川家,即龍江之弟,分居於此,以主此渡者。時渡舟尚在江東岸,龍川迎坐以待之,其妻女即織綎於旁。出火酒糟生肉以供。余但飲酒而已,不能啖生也。雨忽作忽止,上午舟乃西過。又候舟人飯,當午乃發,雨大作。同渡者言,猛賴東溪水暴漲,橫木沉水底,不能着足;徒涉之,水且及胸,過之甚難。余初以路資空乏,擬仍宿早龍江家,一日而至松坡,二日而至瑪瑙山,皆可無煩杖頭,即取所寄水簾石樹歸。今聞此,知溪既難涉,且由溪北岸溯流而入,由北沖逾嶺,既免徒涉之險,更得分流之脊,於道里雖稍遠,況今日尚可達歪瓦,則兩日即抵郡,其行反速也。遂從渡口東向截塢望峽入,先由塢東行田塍間。一里,路為草擁,草為雨偃,幾無從覓。幸一同渡者見余從此,亦來同行,令之前驅。半里,遂及峽口,循峽北突峰南麓東向入,溪沸於下,甚洶湧。五里,峽自北來,有村在東山下,曰猛岡。路挾西山北轉上坡。五里,遂東盤東峰之南椒。又東十里,有峽自東南來,想即猛淋所從來之小徑也。於是折而北上山坳,二里,聞犬聲。又里余。山環谷合,中得一坪,四五家倚之南向而居,日歪瓦,遂止而宿。

十五日昧爽而炊,平明,飯而行。雨色霏霏,南陟東坡一里,稍北下三里余,不得路。乃西向攀茅躡坡,二里,登嶺,乃得南來之路。又稍北,循崖曲復東向行。八里,有峽自東來,而大溪則自北峽來受,其回曲處藤木罨蔽,惟見水勢騰躍於下。路仍北轉溯之,遂從深箐中行。又二里稍下,漸下溪逼。又北五里,峽復轉東,路乃東,溯之。屢降而與溪會,一路皆從溪右深管仄崖間,東北溯流行十五里,有一溪自北峽出,而下有田緣之,漸出箐矣。又東五里,其下田遂連畦夾溪。又東五里,又有水自西北峽來,溪源遂岐為兩,有橋度其北來者,仍溯其東來者。其下田愈辟,路始無箐木之翳。又東五里,北界之山,中環為坪,而土官居之;亦早姓,為龍江之侄。南界之峽,平拓為田,而村落繞之,此即所謂北沖也。又東五里,山箐複合,是為箐口。時才下午,而前無宿店,遂止。是夕為中元,去歲在石屏,其俗猶知祭先,而此則寂然矣。

十六日平明飯。由箐口東稍下入峽,二里,有澗自東北來,越之。其大溪則自峽中東來,猶在路之南。路從兩澗中支中東上,已復北倚中支,南臨大溪,且上且平。七里稍下,又一里,下及溪,瀕溪溯水而行。又里余,有木橋跨溪,遂度其南岸,倚南崖東向行。

又里余,復度橋,行溪北岸。

由是兩崖夾澗,澗之上屢有橋左右跨,或度橋南,或度橋北,俱瀠澗倚坡,且上且折。

又連度六橋,共七里,水分兩派來,一東南,一東北,俱成懸流,橋不復能施,遂從中坡躡峻,盤垂磴而上。曲折八里,岡脊稍平,有廬三楹橫於岡上,曰茶庵,土人又呼為蒲蠻寨,而實無寨也。

有一道流瀹茗於中。

余知前路無居廬,乃出飯就之而啖。又北上,始臨北坑,後臨南坑,始披峽涉水,後躡磴盤脊,十里,乃東登嶺坳。既至嶺頭,雨勢滂沱,隨流南下,若騎玉龍而攬滄海者。南下三里,雨忽中止,雲霾遙滌。又二里,遂隨西峽下,墜峽穿箐,路既蒙茸,雨復連綿。又五里,從箐底踏波隨流出。又南五里,稍東,逾一東障西突之坡。從其南墜坡直下者三里,復隨峽倚東障之支南向行,其西中壑稍開,流漸成溪。

二里,雨益大,沾體塗足,足滑不能定,上險涉流,隨起隨仆。如是者三四里,頭目既傷,四肢受病,一時無可如何。

雨少止,又東南五里,塢稍東曲,乃截塢而度一橋。橋下水雖洶湧渾濁,其勢猶未大,僅橫木而度。至是從溪西隨西山行,溪逼東障山去。復逾坡墜箐向東南下,五里,又東南盤一坡,下涉一箐。又五里,轉坡南,腋間得臥佛寺,已暮。急入其廚,索火炙衣,炊湯啖所存攜飯,深夜而臥其北樓。

十七日晨起絕糧。計此地去郡不過三十餘里,與前東自小寨歸相似,遂空腹行。仍再上岩殿,再下池軒,一憑眺之。東南里許,過一小室,始有二家當路,是為稅司。又南八里,過龍王塘峽,皆倚西山行。

又東南五里,過郎義村,村西有路逾嶺,為清江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余,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干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祖先的墓地,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余臥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jī舊時求神降示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示,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命顧仆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道歉馬元康。

二十二日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貰移酒移餚,為聯句之飲。

二十三日早,馬元真邀飯。以顧奴往瑪瑙山,禹錫知余無人具餐,故令元真邀余也。先是自清水關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飢,連日體甚不安,欲以汗發之。

方赴市取藥,而禹錫知余仆未歸,再來邀余,乃置藥而赴之,遂痛飲。入夜,元真輩先去,余竟臥禹錫齋。禹錫攜袱fú被單被連榻,且以新綿被覆余,被褥俱麗甚。余以醉後覺蒸蒸有汗意,引被蒙面,汗出如雨,明日遂霍然,信乎挾纊絲棉之勝於藥石也。

二十四日還寓。

夜深而顧奴返。

以馬元康見余不返,親往松坡詢蹤跡,故留待三日而後歸也。

二十五日閃太史以所作長歌贈,更饋以贐。其歌甚暢,而字畫遒勁有法,真可與石齋贈餘七言歌並鐫為合璧。

已而俞禹錫又使人來邀移寓。余乃令顧仆以石樹往視之,相與抵掌拍手叫好為異驚奇。已而往謝太史之賜,太史亦為索觀,遂從禹錫處送往觀之。

二十六日禹錫晨至寓,邀余移往其齋。

余感其意,從之。比至而知願歸,即同往晤,且與之別,知此後以服闋què即服喪事,與太史俱有哭泣之哀,不復見客也。比出門,太史復令人詢靜聞名號寺名,蓋為靜聞作銘已完,將欲書以界余也。更謂余,石樹甚奇,恐致遠不便,欲留之齋頭,以挹清風。余謂「此石得天祿石渠之供甚幸,但余石交不固何」。知願曰:「此正所謂石交友誼堅固的朋友也。」遂置石而別。余仍還劉館,作紀竟日。

晚還宿於俞。

既臥,太史以靜聞銘來賜,謂明日五鼓祭先,不敢與外事也。

二十七日余再還劉館,移所未盡移者。並以銀五錢畀禹錫,買雞葼六斤。濕甚,禹錫為再蒸之,縫袋以貯焉。乃為余定往順寧夫。

二十八日夫至欲行,禹錫固留,乃坐禹錫齋頭閱《還魂記》,竟日而盡。晚酌遂醉。夜大雨。

二十九日晨,雨時作時止。待飯待夫,久之乃別禹錫。適馬元真、閃太史亦來送。

遂出南門,從大道南二里,至夾路村居之街,遂分路由東岐,當平塢中南行,西與沙河之道相望。五里,過神濟橋。其南居廬連亘,是為諸葛營,諸葛之祠在焉,東向,頗小。又南為東嶽廟,頗巨,亦東向。又南五里,為大樹墩,亦多居廬,村之北有小溪東南流,村之南有小溪東北流,合於村之東而東去,此兩流即臥獅窩之水也。又南三里,有水自西沿南坡而東,此乃坳子鋪東注之水,小石橋跨其上。越橋南上坡,路分為三:一西南向大山之麓,一東南為石甸、姚關之道,一直東為養邑道。於是直東行坡上。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此亦自西南而來,至此北注而入於東溪,同東向落水坑者,其源當出於冷水管。於是下越一木橋,復東上坡,坡北有村倚之,其地為三條溝。由坡東東南下而復上,三里,越一岡,有兩三家當岡頭,是為胡家坡。越岡而東,三里又下,有水自南而北,南塢稍開,下盤為田,有數家倚南岡,是為阿今。過阿今,復東上三里,其南塢水遂分東西下。又東五里,乃飯。又三里稍下,為養邑。

南有塢盤而為田,北正對筆架山之南垂,有數家當塢。日才下午,而前無止處,遂宿。

三十日店婦雞鳴起炊,平明余起而飯,出店東南行。

稍下,渡南來小溪,即上坡東逾南轉,即養邑東環之支也。

有公館當坡,西瞰壑中,田廬歷歷。車逾坡而下,又涉一小塢而東上坡,遂行岡頭,共五里。路分二岐:一東南者,為西邑道;一西北者,為山河壩道。先是問道,多言由西邑逾芭蕉嶺達亦登,有熱水從石盤中溢出,其處有大道通順寧。余欲從之,而養邑店主言,往西邑路近,而山溪無橋,今雨後無橋,水漲難渡;當折而北,由山河壩渡其下流,仍由枯柯而達亦登為便。至是,見同行者俱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壩,余亦從之。

遂西北兩涉小塢,二里余,升坡而東,遂循永昌溪南崖行。溪嵌崖底,止見北崖削壁下嵌,而猶不見水。又東二里稍下,見水嵌崖底如一線,遂東見其門對束如削,門外環疇盤錯,溪流曲折其中,有村倚北崖之東,即落水寨也。其南崖之夾溪為川者,東突如踞獅,水從其北出,路從其南下。

半里,遂由獅腋下降,路甚逼仄,半里,抵獅麓。又東半里,一溪自南塢來,有壩堰其上流,有橋跨其下流。度橋東行田塍間,濘甚。一里,登塢東岡南行。一里,見塢西有瀑掛西崖,歷兩層而下,注塢中南來之溪。路隔對之,東向入峽,雨大至。二里,逾嶺頭,有路西南來合,山頭坑窪旁錯,亂水交流。又東三里,再度坑坳,盤而東北行。其下有坑,破石搜崖,亦突而北注。隨之一里余,乃東下越其流。又東北上半里,見東塢又有小水自東而西向,與南來之溪合於北崖下。

北崖純石聳起,其上樹木蔥鬱,而下則有穴,伏而暗墜,二水之所從入也。又東向上嶺,半里,逾其脊。行嶺頭半里,始見東壑有田下盤,其東復有山夾之。路從嶺上轉而南行,一里余而下。下半里,其塢自南而北,水亦經之。度橋溯流而南,二里,南塢稍開,是為五馬。其西南壑中居廬頗多,東坡上亦有四五家居路左。坡南有一坑,自東峽出,有小水從其中注西南壑。下坑,涉其水之南,溯之東上。里余,隨峽南轉,而坑中水遂窮,有脊自東而西。度脊南,復墜坑而下,從脊東行,轉坑東之崖。

其下亦嵌而成壑,壑中亦有人家,隱於深崖重箐之間,但聞雞鳴舂響而已。東坑既盡,從其上涉塢升岡,見岡南一峰特聳而卓立,白霧偏籠其半,乃東來脊上石峰之層起者。

由其北穿坳而東,共二里而抵坳中之脊。

有巨石當脊而中踞,其高及丈,大亦如之,其上有孔,大及尺,深亦如之,中貯水及其半,不涸不盈,正與哀牢金井之孔相似。踞大石而飯。土人即名此嶺為大石頭。

從石東下塢中,道分為二:一由東向逾岡者,為大道,稍迂而達大臘彝;一由東南下峽者,為捷道,稍近而抵小臘彝。

此皆枯柯屬寨也。

乃由峽中下,於是石崖南突,叢箐交縈,北嵌為峽,南聳為崖。二里,行南岡之上。又二里,盤岡嘴而南,其東峽中,平墜南繞。蓋由此嘴東墜,其下皆削崖,故路又分為二:一由崖下循崖根南轉,一由崖上躡崖端南曲。

乃從崖端南逾石隙而下,一里,仍隨南坡東轉。還瞰所逾之崖,壁立下嵌,其下盤為深塢,崖根有泉淙淙出穴間,小路之下盤者因之;遙望北崖山岡,排闥東出,大道之東陟者因之。

余平行南岡,又東一里,下盤之小路逾岡來合。

又東一里余,南岡復東突,路下其北腋間。復盤坳東上半里,登東岡之南坡,始東見枯柯之川,與東山相夾,而未見其西底。又西南見嶺頭一峰,兀突插雲霧中,如大士之披絡而坐者,閃爍出沒,亭亭獨上,乃南來脊上之峰,不知其為何名也。又東一里,復轉岡之北坡,東下一里,有四五家倚岡而居,是為小臘彝。

眾欲下坡問亦登道,土人行人皆言下坡至江橋不可止宿,亦無居停之家,循江而南至亦登,且五六十里,時已不及,而途無可宿,必止於是。時才過午,遂偕止而止。幸主人楊姓者,知江流之源委,道路之曲折,詢之無不實,且知溢盤溫泉。

不在亦登而在雞飛。乃止而作紀,抵暮而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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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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