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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游日記六

徐霞客遊記

〔史部〕

戊寅(公元1638年)四月二十五日晨起,自鼎站西南行。

一里余,有崖在路右,上下各有洞,洞門俱東南向,而上洞尤空闊,以高不及登。路左壑已成澗,隨之南半里,山回壑盡,脊當其前,路乃上躋,水則自其下入穴。盤折二里,逾坳脊,是為梅子關。

越關而西,路左有峽,復墜坑而下,東西徑一里,而西復迴環連脊。

路循其上平行而西,復逾脊,始下陟。二里,又盤塢中山西南轉,二里,復西北上,一里,是為黃土壩。蓋鼎站之嶺,至此中降,又與西嶺對峙成峽,有土山中突而連屬之,其南北皆墜峽下,中踞若壩然,其雲黃土壩者以此。有數家倚西山而當其坳,設巡司以稽察焉。又上逾嶺脊,共五里為白雲寺。於是遂西南下,迤邐四里,途中扛擔絡繹,車騎相望,則臨安道毋忠,以欽取皇帝取用入京也。司道無欽取之例,其牌如此,當必有說。按毋,川人,本鄉薦鄉試中舉人,豈果有卓異特達聖聰超乎尋常,獨特高妙像聖人一樣的聰敏耶?

然聞阿迷之僭據僭越名位,分裂割據未復,而輿扛之紛紜實繁,其才與操,似俱可議也。又至塢底,西北上一里,為新鋪。由鋪西稍逾嶺頭,遂直垂垂下。

五里,過白基觀。觀前奉真武,後奉西方聖人,中頗整潔。時尚未午,駝騎方放牧在後,余乃入後殿,就淨幾,以所攜紙墨,記連日所游;蓋以店肆雜沓,不若此之淨而幽也。

僧檀波,甚解人意,時時以茶蔬米粥供。下午,有象過,二大二小,停寺前久之。象奴下飲,瀕去,象輒跪後二足,又跪前二足,伏而候升。既而駝騎亦過,余方草記甚酣,不暇同往。

又久之,雷聲殷殷震動聲,天色以雲幕而暗,辭檀波,以少禮酬之,固辭不受。

初,余以為去盤江止五里耳,至是而知駝騎所期舊城,尚在盤江上五里,亟為前趨。乃西向直下三里,有枯澗自東而西,新構小石樑跨之,曰利濟橋。越橋,度澗南,又西下半里,則盤江沸然,自北南注。其峽不闊而甚深,其流渾濁如黃河而甚急。

萬山之中,眾流皆清,而此獨濁,不知何故?,天色以雲幕而餘三見此流:一在武宣入柳江,亦甚濁;一在三鎮北羅木渡,則清;一在此,復濁。想清乃涸時也。

循江東岸南行,半里,抵盤江橋。橋以鐵索,東西屬兩崖上為經,以木板橫鋪之為緯。

東西兩崖,相距不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騰於下,其深又不可測。初以舟渡,多漂溺之患;壘石為橋,亦多不能成。崇禎四年,今布政省最高行政長官朱名家民,雲南人。

時為廉憲按察使,命安普游擊李芳先四川人。

以大鐵鏈維兩崖,鏈數十條,鋪板兩重,其厚僅八寸,闊八尺余,望之飄渺,然踐之則屹然不動,日過牛馬千百群,皆負重而趨者。橋兩旁,又高維鐵鏈為欄,復以細鏈經緯為紋。

兩崖之端,各有石獅二座,高三、四尺,欄鏈俱自獅口出。

東西又各跨巨坊。其東者題曰「天塹雲航」,督部朱公所標也;其西者題曰「」,傅宗龍時為監軍御史所標也。傅又C堅穹碑,題曰「小葛橋」,謂諸葛武侯以鐵為瀾滄橋,數千百載,乃復有此,故云。余按,渡瀾滄為他人,乃漢武故事,而瀾滄亦無鐵橋;鐵橋故址在麗江,亦非諸葛所成者。橋兩端碑刻祠字甚盛,時暮雨大至,不及細觀。度橋西。已入新城門內矣。

左轉瞰橋為大願寺。

西北循崖上,則新城所環也。

自建橋後,增城置所,為鎖鑰之要雲。

聞舊城尚在嶺頭五里,急冒雨竭撅躋級艱難地登台階而登。

一里半,出北門。

又北行半里,轉而西,逶迤而上者二里,雨乃漸霽。

新城內所上者峻,城外所上者坦。西逾坳,循右峰北轉,又半里,則舊城懸嶺後岡頭矣。入東門,內有總府鎮焉。

其署與店舍無異。

早晚發號用喇叭,聲亦不揚,金鼓之聲無有也。青崖總兵姓班,三汊總兵姓商,此間總兵姓胡。添設雖多,而勢不尊矣。是夜,宿張齋公家;軍人也。

二十六日駝馬前發,余飯而出舊城西門。始俱西南行,從嶺塢升降。五里,有一、二家在南隴下,為保定鋪。從其側西上嶺,漸陟隆崇。三里,忽有水自嶺峽下。循峽而上,峽中始多田塍,蓋就水而成者。

時已插蒔shì(移栽)

矣。又上二里,是為涼水營。由營西復從山塢逶迤而上,漸上漸峻。又五里,遇駝馬方牧,余先發。將逾坳,坐坳下石間少憩,望所謂海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忽有人自坳出,負罌小口大腹的瓦容器汲水,由余前走南岐去。余先是望南崖回削有異,而未見其岐,至是亟隨之。抵崖下,則穹然巨洞,其門北向,其內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於石隙間,隨處而是,皆自洞頂淙淙散空下墜,土人少鑿坯承之。水從洞左懸頂下者最盛,下有石台承之;台之側,鑿以貯汲者。洞從右下者最深,內可容數百人,而光明不閟,然俱無旁隙別竅,若堵牆而成者也。

出洞,仍由舊路出大道。

登坳即海馬嶂,有真武閣跨坳間。

余入憩閣間,取筆楮chǔ紙記游,而駝馬已前去。久之乃行。其內即為海馬鋪,去城十里矣。

其處北兩日半程為小米馬場,有堡城下臨盤江,隔江即水西地;南兩日程為乖場河,水漲難渡,即出鉛之所也。又西循南嶺而行,見其塢皆北向墜,然多中窪而外橫亘者。連西又稍上二平脊,共三里,則北度而矗者,其峰甚高,是為廣山。其上李芳先新結浮屠,為文曲星,蓋安南城東最高之巔也。

又西二里為茶庵賣茶的小屋,其北有山,欹突可畏,作負嵎之勢者,舊名歪山,今改名威山。

余望之有異,而亟於趨城,遂遵大路而西。又三里,復逾一阜。

又二里,稅駕於安南城之東關外逆旅陳貢士家。

二十七日駝馬已發,余乃飯。問知城東五里,由茶庵而北,有威山,山間有洞,從東透西;又有水洞,其中積水甚深,其前正瞰衛城。

遙指其處,雖在山巔,然甚近也。

乃同顧仆循昨來道,五里,東抵茶庵,遂由岐北向入山。一里,抵山左腋,則威山之脈,自北突而南,南聳而北伏,南削而北垂,東西皆亘崖斜騫而南上;從南麓復起一小峰,亦如之。

入東峽又一里,直抵山後,則與東峰過脊處也。

由脊北下,甚深而路蕪;由脊西轉,循山北峰之半西行,路蕪而磴在。循之行,則北塢霾霧從塢中起,瀰漫北峰,咫尺不可見;而南面威山之北,惟行處猶朗,而巔亦漸為所籠。西行半里,磴乃南上。拾級而登者半里,則峰之北面,全為霧籠矣。乃轉東北上,則東崖斜騫之上也。石脊甚狹,由東北上西南,如攀龍尾而升。復見東南峰外,澄霄麗日,遙山如靛;余所行之西北,則彌淪如海,峰上峰下,皆入混沌,若以此脊為界者。蓋脊之東南,風所從來,故夙霾淨卷;脊之西北,風為脊障,毒霧遂得倚為窟穴。予夙願一北眺盤江從來處,而每為峰掩,至是適登北嶺,而又為霧掩,造化根株,其不容人窺測如此!

攀脊半里,有洞在頂崖之下,其門東向,上如合掌,稍窪而下,底寬四五丈,中有佛龕僧榻,遺飯猶存,而僧不知何往。兩旁頗有氤氳之龕。其後直透而西,門乃漸狹而低,亦尖如合掌。

其門西徑山腹而出,約七丈余,前後通望而下不見者,以其高也。

出後門,上下俱削崖疊石。

路緣崖西南去十餘丈,復有洞西向,門高不及丈,而底甚平,深與闊各二丈。而洞後石縷繽紛,不深而幻,置佛座其中,而前建虛堂,已圮不能存。其前直瞰衛城,若垂趾可及,偶霧氣一吞,忽漫無所睹,不意海市蜃樓,又在山阿城郭也。然此特洞外者也。由洞左旁竅東向入,其門漸隘而黑。攀石閾上,其中坎砢欹嵌,窪竇不一,皆貯水滿中而不外溢。洞頂滴瀝,下注水池,如雜珮pèi佩帶的玉器繁絃樂器上的弦,鏗鏘遠近。洞內漸轉東北,勢似宏深淵墜,既水池高下,無可着足,而無火炬遙燭,惟從黑暗中聽其遙響而已。

余所見水洞頗多,而獨此高懸眾峰之頂,又瀦而不流,無一滴外泄,向所望以為獨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耶。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後門,抵前洞。

從僧榻之左,有旁龕可登,攀而上之,則有隙西透,若窗而岐為兩。其後復有洞門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門頗敞,第透隙處,雙欞逼仄,只對外窺,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余入前洞,見崖間有鐫「三明洞」三字者,從洞中直眺,但見前後,而不知旁觀更有此異也。下洞,由舊路三里,出茶庵,適按君馮,士俊以專巡至。從來直指巡方,不逾關嶺、盤江,馮以特命再任,故歷關隘至此耳。

時旌旗穿關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隨其後抵安南,不免徒騎雜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飲於陳氏肆中。遂入東門,西抵衛前,轉南而出南門。南向行嶺峽間,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東南,度處東平為塍,西忽墜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

路隨之,西循北崖下墜,即所謂烏鳴關也,烏鳴關在安南衛。土人呼為老鴉關。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飛泉夾灑道間,即前唧唧細流,至此而奔騰矣。庵下崖環峽仄,極傾陷之勢。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浹道,有穹牌,題曰:「甘泉勝跡」。其旁舊亦有享,已廢,而遺址豐碑尚在,言嘉靖間有僧施茶膳眾,由嶺下汲泉甚艱,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從僧發者。余憶甘泉之名,舊《志》有之,而唧唧細流,實溢於嶺上,或僧疏引至此,不為無功,若神之如錫卓禪杖龍移,則不然也。

又拾級西南下一里,下抵峽口,循西崖之足,轉而西行,北則石崖排空,突兀上壓;南則墜壑下盤,坵垤縱橫,皆犁為田。雖升降已多,猶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間宛轉下注,路經其前,為架橋橫度,泉落於僑內,復從橋下瀉峽去。坐橋上仰觀之,崖隙欹曲,泉如從雲葉間墮出,或隱或現,又瀑布一變格也。循崖又西,迤邐平上,兩過南度之脊,漸轉西北,共五里,為烏鳴鋪。復西北下峽間,一里余,有小水,一自東峽來,一自北峽來,各有石樑跨之,合於路左而東南去。度兩石橋,又西南上嶺,一里,從嶺頭過一哨,有數十家夾道。又從嶺上循北界大山西向行,其南復平墜成壑,下盤錯為田甚深。其南遙山與北界環列者,聳如展屏,而北角獨尖豎而起。環此壑而東度土脊一支,遙屬於北界大山,所過嶺頭夾哨處,正其北屬之脊也。余先是從海馬嶂西,即遙從嶺隙見西峰繚繞,而此峰獨方頂,迥出如屏。問騎夫:「江西坡即此峰否?」對曰:「尚在南。」余望其坳入處反在北,心惑之,至是始知其即東向分支之脊,路雖對之行,而西坡實在其北。

循北嶺升降曲折,皆在峰半行。

又西北二里,西南二里,直墜坡而下者二里,緣嶺西轉者一里,是為納溪鋪;蓋在北崖南墜之下,雖所下已多,而猶然土山之脊也。由鋪西望,則東西山又分兩界,有水經其中,第此兩界俱支盤隴錯,不若關嶺之截然屏夾也。

復西南下一里半,有水從東崖墜坑而出,西懸細若馬尾。從其北,路亦墜崖而下。又二里余,抵塢中,巨橋三門,跨兩隴間,水從東一門涌而北出,其西二門,皆下平為田,豈水涸時耶?其水自西南諸峽中,各趨於橋之南,墜峽而下,經橋下,北注而出於盤江上流,其「納溪」之名以此耶?度橋,復西北上嶺,是為江西坡,以嶺在溪之西也。路從夾岡中透壁盤旋而上,一里,出夾,復拾級上。一里,得茅庵,在坡之半。又北上拾級,半里,抵嶺頭,其北有峰夾塢,尚高;東望納溪鋪之綴東崖者,高下正與此等。於是又西向平陟嶺間二里,挾南峰轉循其西,又西向行半里,則嶺上水多左石墜。又東北下轉,則一深塹甚逼,自西南墜東北,若劃山為二者。度小石樑而西,又西北逾嶺頭,共一里而入西坡城之東南門,是為有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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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一作宏祖,號霞客)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死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卓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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