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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极谏》

贾谊 〔两汉〕

  武德初,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上表,以三事谏。其一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搜狩,须顺四时。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事务,何忽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频蒙赏赍。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陛下所少,岂此物乎?”其二曰:“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此谓淫风,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择。愿陛下纳选贤才,以为僚友,则克崇盘石,永固维城矣。”高祖览之,悦,赐帛百匹,遂拜为侍书御史。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臣按《周礼》,均工乐胥,不得参士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襄,皆终身继代,不改其业。故魏武帝欲使祢衡击鼓,乃解朝衣露体而击之。问其故,对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为伶人衣也。’惟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授安马钩为开府。有国家者,俱为殷鉴。今天下新定,开太平之运。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廊庙。固非创业规模,贻厥子孙之道。”高祖竟不能从。

  苏长。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后,其行台仆射苏长以汉南归顺。高祖责其后服,长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获鹿之后,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也?”高祖与之有旧,遂笑而释之。后从猎于高陵,是日大获,陈禽于旌门。高祖顾谓群臣曰:“今日畋乐乎?”长对曰:“陛下畋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有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对曰:“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尝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之所作耶?何雕丽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直,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诡疑是炀帝乎?”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所造,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当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不忘俭约。今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每优容之。前后匡谏讽刺,多所弘益。

  张玄素为给事中,贞观初修洛阳宫,以备巡幸,上书极谏,其略曰:“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干阳毕功,隋人解体。且陛下今时功力,何异昔日,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玄素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且陛下初平东都,太上皇敕,高门大殿,并宜焚毁。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请赐与贫人。事虽不行,天下称为至德。今若不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年间,取舍顿异,何以昭示万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赐彩三百匹。魏征叹曰:“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马周,太宗将幸九成宫,上疏谏曰:“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宫,去京二百余里,銮舆动轫,俄经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脱上皇情或思感,欲见陛下者,将何以赴之且车驾今行,本意只为避暑,则上皇尚留热处,而陛下自逐凉处,温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载。太宗称善。

  皇甫德参上书曰:“陛下修洛阳宫,是劳人也;收地租,是厚敛也;俗尚高髻,是宫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国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宫人无发,乃称其意!”魏征进曰:“贾谊当汉文之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可为长叹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则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之。否则于后谁敢言者?”乃赐绢二十匹,命归。

  徐充容,太宗造玉华宫于宜君县,谏曰:“妾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切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阙初建,所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无功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岂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作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则人胥悦矣。”词多不尽载。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坚之姑也。文采绮丽,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时人伤异之。

  房玄龄与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监窦德素,问之曰:“北门近来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太宗谓玄龄、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小小营造,何妨卿事?”玄龄等拜谢。魏征进曰:“臣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等谢。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当奏罢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龄等问既无罪,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臣实不喻。”太宗深纳之。

  总章中,高宗将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以为非便。高宗闻之,召五品以上,谓曰:“帝五载一巡狩,群后肆朝,此盖常礼。朕欲暂幸凉州,如闻中外,咸谓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对者。详刑大夫来公敏进曰:“陛下巡幸凉州,宣王略,求之故实,未亏令典。但随时度事,臣下窃有所疑,既见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陈黩。奉敕顾问,敢不尽言。伏以高黎虽平,扶余尚梗,西道经略,兵犹未停。且陇右诸州,人户寡少,供待车驾,备挺稍难。臣闻中外,实有窃议。”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陇,存问故老,搜狩即还。”遂下诏,停西幸,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袁利贞为太常博士,高宗将会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并设九部乐。利贞谏曰:“臣以前殿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象阙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望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乐从东门入;散乐一色,伏望停省。若于三殿别所,自可备极恩私。”高宗即令移于麟德殿。至会日,使中书侍郎薛元超谓利贞曰:“卿门传忠鲠,能献直言,不加厚赐,何以奖劝。”赐丝百匹,迁祠部员外。

  李君球,高宗将伐高黎,上疏谏曰:“心之痛者,不能缓声;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隐情。且食君之禄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禄,其敢爱身乎臣闻《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兵者,凶器;战者,危事。故圣主重行之也。畏人力之尽,恐府库之殚,惧社稷之危,生中国之患。且高黎小丑,潜藏山海,得其人不足以彰圣化,弃其地不足以损天威。”文多不载,疏奏不报。

  中书令郝处俊,高宗将下诏逊位于则天摄知国政,召宰臣议之,处俊对曰:“《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然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则谪见于天,下则祸成于人。昔魏文帝着令,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奈何遂欲自禅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惟陛下详审。”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典,其言至忠,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后受命,处俊已殁,孙象竟被族诛。始,则天以权变多智,高宗将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威福并作,高宗举动,必为掣肘。高宗不胜其忿。时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宫掖,为则天行厌胜之术。内侍王伏胜奏之。高宗大怒,密召上官仪废之,因奏:“天后专恣,海内失望,请废黜以顺天心。”高宗即令仪草诏,左右驰告则天,遽诉,诏草犹在。高宗恐其怨怼,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并上官仪教我。”则天遂诛仪及伏胜等,并赐太子忠死。自是,政归武后,天子拱手而已,竟移龟鼎焉。

  周兴、来俊臣罗织衣冠,朝野惧慑,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谏曰:“臣闻陈平事汉祖,谋疏楚之君臣,乃用黄金七十斤,行反间之术。项羽果疑臣下,陈平之计遂行。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如当有凶慝,焉知不先谋疏陛下君臣,后除国家良善。臣恐有社稷之祸。伏乞陛下回思迁虑,察臣狂瞽,然后退就鼎镬,实无所恨。臣得殁为忠鬼,孰与存为谄人。如罗织之徒,即是疏间之渐,陈平反间,其远乎或?”遂为俊臣所构,放于岭表。俊臣死,征还,途次桂阳而终,赠济州刺史。中宗朝,追复本官。

  宗楚客兄秦客,潜劝则天革命,累迁内史。后以赃罪那,流于岭南而死。楚客无他材能,附会武三思。神龙中,为中书舍人。时西突厥阿史那、忠节不和,安西都护郭元振奏请徙忠节于内地,楚客与弟晋卿及纪处讷等纳忠节厚赂,请发兵以讨西突厥,不纳元振之奏。突厥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监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闻四牡项领,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罚无舍。谨按宗楚客、纪处讷等,性唯险诐,志越溪壑。幸以遭遇圣主,累忝殊荣,承恺悌之恩,居弼谐之地,不能刻意砥操,忧国如家,微效涓尘,以裨川岳。遂乃专作威福,敢树朋党。有无君之心,阙大臣之节。潜通玁狁,纳贿易赀;公引顽凶,受赂无限。丑闻充斥,秽迹昭彰。且境外交通,情状难测。今娑葛反叛,边鄙不宁,由此赃私,取怨外国。论之者取祸以结舌,语之者避罪而钳口。晋卿昔居荣职,素阙忠诚,屡以严刑,皆由黩货。今又叨忝,频沐殊恩,厚禄重权,当朝莫比。曾无悛改,乃徇赃私。此而容之,孰云其可!臣谬忝公直,义在触邪,请除巨蠹,以答天造。”中宗不从,遽令与琬和解。俄而韦氏败,楚客等咸诛。

  苏安恒博学,尤明《周礼》、《左氏》。长安二年,上疏谏请复子明辟,其词曰:“臣闻: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忠臣之过;臣道不轨,烈士之罪。今太子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之恩,蔽太子之元良,据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疏奏不纳。魏元忠为张易之所构,安恒又中理之。易之大怒,将杀之,赖朱敬则、桓范等保护获免。后坐节悯太子事,下狱死。睿宗即位,下诏曰:“苏安恒文学立身,鲠直成操,往年陈疏,忠谠可嘉。属回邪擅权,奄从非命,与言轸悼,用恻于怀。可赠谏议大夫。”

  张柬之既迁则天于上阳宫,中宫犹以皇太子监国,告武氏之庙。时累日阴翳,侍御史崔浑奏曰:“方今国命初复,正当徽号称唐,顺万姓之心。奈何告武氏庙庙宜毁之,复唐鸿业,天下幸甚!”中宗深纳之。制命既行,阴云四除,万里澄廓,咸以为天人之应。

  武三思得幸于中宗。京兆人韦月将等不堪愤激,上书告其事。中宗惑之,命斩月将。黄门侍郎宋璟执奏,请按而后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侧门,迎谓璟曰:“朕以为已斩矣,何以缓?”命促斩。璟曰:“人言宫中私于三思,陛下竟不问而斩,臣恐有窃议。故请按而后刑。”中宗大怒,璟曰:“请先斩臣,不然,终不奉诏。”乃流月将于岭南,寻使人杀之。

  柳泽,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奏斜封官复旧职,上疏谏曰:“药不毒不可以触疾,词不切不可以裨过。是以习甘旨者,非摄养之方;迩谀佞者,积危殆之本。陛下即位之初,纳姚、宋之计,咸黜斜封。近日又命斜封,是斜封之人不忍弃也,先帝之意不可违也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不可褒赠;李多祚、郑克义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于此,而独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复相攻,致令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为正者衔冤,附伪者得志。将何以止奸邪,将何以惩风俗耶?”睿宗遂从之,因而擢泽,拜监察御史。

  倪若水为汴州刺史,玄宗尝遣中官往淮南采捕鵁鶄及诸水禽,上疏谏曰:“方今九鳸时忙,三农并作,田夫拥耒,蚕妇持桑。而以此时采捕奇禽异鸟,供园池之玩,远自江岭,达于京师,力倦担负,食之以鱼肉,间之以稻粮。道路观者,莫不言陛下贱人而贵鸟。陛下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则鵁鶄之类,曷足贵也!陛下昔龙潜藩邸,备历艰危,今氛侵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于后庭;职贡珍奇,盈于内府。过此之外,又何求哉!”手诏答曰:“朕先使人取少杂鸟,其使不识朕意,将鸟稍多。卿见奏之,词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以处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喜慰。今赐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安禄山,天宝末请以蕃将三十人代汉将。玄宗宣付中书令即日进呈,韦见素谓杨国忠曰:“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暴于天下。今又以蕃将代汉,其反明矣。”遽请对。玄宗曰:“卿有疑禄山之意耶!”见素趋下殿,涕泗且陈禄山反状。诏令复位,因以禄山表留上前而出。俄又宣诏曰:“此之一奏,姑容之,朕徐为图矣。”见素自此后,每对见,每言其事,曰:“臣有一策,可销其难,请以平章事追之。”玄宗许为草诏,讫,中留之,遣中使辅璆琳送甘子,且观其变。璆琳受赂而还,因言无反状。玄宗谓宰臣曰:“必无二心,诏本朕已焚矣。”后璆琳纳赂事泄,因祭龙堂,托事扑杀之。十四年,遣中使马承威赍玺书召禄山曰:“朕与卿修得一汤,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于华清宫。”承威复命,泣曰:“臣几不得生还。禄山见臣宣进旨,踞床不起。但云:‘圣体安稳否’遽令送臣于别馆。数日,然后免难。”至十月九日,反于范阳,以诛国忠为名,荡覆二京,窃弄神器,迄今五十余年而兵未戢。《易》曰:“履霜坚冰,所由者渐。”向使师尹竭股肱之力,武夫效腹心之诚,则猪突豨勇,亦何能至失于中策,宁在人谋,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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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

作者:贾谊

贾谊(前200~前168),汉族,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东)人,字太傅。西汉初年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18岁即有才名,年轻时由河南郡守吴公推荐,20余岁被文帝召为博士。不到一年被破格提为太中大夫。但是在23岁时,因遭群臣忌恨,被贬为长沙王的太傅。后被召回长安,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后,贾谊深自歉疚,直至33岁忧伤而死。其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辞赋两类。散文如《过秦论》、《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都很有名;辞赋以《吊屈原赋》、《鵩鸟赋》最著名。 

贾谊其它诗文

《吊屈原赋》

贾谊 〔两汉〕

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屈原,楚贤臣也。

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

”遂自投汨罗而死。

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

呜呼哀哉!逢时不祥。

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

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

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腾驾罷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

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蟥?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

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鵩鸟赋》

贾谊 〔两汉〕

谊为长沙王傅三年,有鵩飞入谊舍。

鵩似鸮,不祥鸟也。

谊即以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也。

其辞曰: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

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

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

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

”请问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

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

”鵩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

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

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

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

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

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

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

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

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

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

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

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

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第四十八回》

贾谊 〔两汉〕

  遭众忌贾谊被迁 正阃仪袁盎强谏

  却说丞相陈平,专任数月,忽然患病不起,竟至谢世。文帝闻讣,厚给赙仪,赐谥曰献,令平长子贾袭封。平佐汉开国,好尚智谋,及安刘诛吕,平亦以计谋得功。平尝自言我多阴谋,为道家所禁,及身虽得幸免,后世子孙,恐未必久安。后来传至曾孙陈何,擅夺人妻,坐法弃市,果致绝封。可为好诈者鉴。这且不必细表。惟平既病死,相位乏人,文帝又记起绛侯周勃,仍使为相,勃亦受命不辞。会当日蚀告变,文帝因天象示儆,诏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当由颍阴侯骑士贾山,上陈治乱关系,至为恳切,时人称为至言。略云:

  臣闻为人臣者,尽忠竭愚,以直谏主,不避死亡之诛,臣山是也。臣不敢虚稽久远,愿借秦为喻,唯陛下少加意焉!夫布衣韦带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至秦则不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音朔百姓任罢,音疲赭衣半道,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一夫大呼,天下响应,盖天罚已加矣。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者,万钧之所压,无不靡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亡无也辅弼之臣,亡直谏之士,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已在朝廷矣,乃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骋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懈弛,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振贫民,礼高年,平狱缓刑,天下莫不喜悦。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向风,乃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不胜大愿,愿少衰射猎,以夏岁二月,定明堂,造大学,修先王之道,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然后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方正修絜音洁之士,不得从射猎,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如此则陛下之道,得所尊敬,然后功业施于四海,垂于万世子孙矣。

  原来文帝虽日勤政事,但素性好猎,往往乘暇出游,猎射为娱,所以贾山反复切谏。文帝览奏,颇为嘉纳,下诏褒奖,嗣是车驾出入,遇着官吏上书,必停车收受,有可采择,必极口称善,意在使人尽言。当时又有一个通达治体的英材,与贾山同姓不宗,籍隶洛阳,单名是一谊字。少年卓荦,气宇非凡。贾谊是一时名士,故叙入谊名,比贾山尤为郑重。尝由河南守吴公,招置门下,备极器重。吴公素有循声,治平为天下第一,文帝特召为廷尉。随笔带过吴公,不没循吏。吴公奉命入都,遂将谊登诸荐牍,说他博通书籍,可备咨询,文帝乃复召谊为博士。谊年才弱冠,朝右诸臣,无如谊少年,每有政议,诸老先生未能详陈,一经谊逐条解决,偏能尽合人意,都下遂盛称谊才。文帝也以为能,仅一岁间,超迁至大中大夫。谊劝文帝改正朔,易服色,更定官制,大兴礼乐,草成数千百言,厘举纲要,文帝却也叹赏,不过因事关重大,谦让未遑。谊又请耕籍田、遗列侯就国,文帝乃照议施行。复欲升任谊为公卿,偏丞相周勃,太尉灌婴,及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等,各怀妒忌,交相诋毁,常至文帝座前,说是洛阳少年,纷更喜事,意在擅权,不宜轻用。文帝为众议所迫,也就变了本意,竟出谊为长沙王太傅。谊不能不去,但心中甚是怏怏。出都南下,渡过湘水,悲吊战国时楚臣屈原,屈原被谗见放,投湘自尽。作赋自比。后居长沙三年,有鵩鸟飞入谊舍,停止座隅。鵩鸟似鸮,向称为不祥鸟,谊恐应己身,益增忧感,且因长沙卑湿,水土不宜,未免促损寿元,乃更作鵩鸟赋,自述悲怀。小子无暇抄录,看官请查阅《史》《汉》列传便了。

  贾谊既去,周勃等当然快意,不过勃好忌人,人亦恨勃,最怨望的就是朱虚侯刘章,及东牟侯刘兴居。先是诸吕受诛,刘章实为功首,兴居虽不及刘章,但清宫迎驾,也算是一个功臣。周勃等与两人私约,许令章为赵王,兴居为梁王,及文帝嗣位,勃未尝替他奏请,竟背前言,自己反受了第一等厚赏,因此章及兴居,与勃有嫌。文帝也知刘章兄弟,灭吕有功,只因章欲立兄为帝,所以不愿优叙。好容易过了两年,有司请立皇子为王,文帝下诏道:“故赵幽王幽死,朕甚怜悯,前已立幽王子遂为赵王,见四十七回。尚有遂弟辟彊,及齐悼惠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这诏一下,群臣揣合帝意,拟封辟彊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文帝当然准议。惟城阳济北,俱系齐地,割封刘章兄弟,是明明削弱齐王,差不多剜肉补疮,何足言惠!这三王分封出去,更将皇庶子参,封太原王,揖封梁王。梁赵均系大国,刘章兄弟,希望已久,至此终归绝望,更疑为周勃所卖,啧有烦言。文帝颇有所闻,索性把周勃免相,托称列侯未尽就国,丞相可为倡率,出就侯封。勃未曾预料,突接此诏,还未知文帝命意,没奈何缴还相印,陛辞赴绛去了。

  文帝擢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灌婴接任时,已在文帝三年,约阅数月,忽闻匈奴右贤王,入寇上郡,文帝急命灌婴调发车骑八万人,往御匈奴,自率诸将诣甘泉宫,作为援应。嗣接灌婴军报,匈奴兵已经退去,乃转赴太原,接见代国旧臣,各给赏赐,并免代民三年租役。留游了十余日,又有警报到来,乃是济北王兴居,起兵造反,进袭荥阳。当下飞调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率兵往讨,一面令灌婴还师,自领诸将急还长安。兴居受封济北,与乃兄章同时就国,章郁愤成病,不久便殁。了过刘章。兴居闻兄气愤身亡,越加怨恨,遂有叛志,适闻文帝出讨匈奴,总道是关中空虚,可以进击,因即骤然起兵。那知到了荥阳,便与柴武军相遇,一场大战,被武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武乘胜追赶,紧随不舍,兴居急不择路,策马乱跑,一脚踏空,马竟蹶倒,把兴居掀翻地上。后面追兵已到,顺手拿住,牵至柴武面前,武把他置入囚车,押解回京。兴居自知不免,扼吭自杀。兴居功不及兄,乃敢造反,怎得不死。待武还朝复命,验明尸首,文帝怜他自取灭亡,乃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惟济北国撤销,不复置封。

  内安外攘,得息干戈,朝廷又复清闲,文帝政躬多暇,免不得出宫游行。一日带着侍臣,往上林苑饱看景色,但见草深林茂,鱼跃鸢飞,却觉得万汇滋生,足快心意。行经虎圈,有禽兽一大群,驯养在内,不胜指数,乃召过上林尉,问及禽兽总数,究有若干?上林尉瞠目结舌,竟不能答,还是监守虎圈的啬夫,官名从容代对,一一详陈,文帝称许道:“好一个吏目,能如此才算尽职哩?”说着,即顾令从官张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字季,堵阳人氏,前为骑郎,十年不得调迁,后来方进为谒者。释之欲进陈治道,文帝叫他不必高论,但论近时。释之因就秦汉得失,说了一番,语多称旨。遂由文帝赏识,加官谒者仆射,每当车驾出游,辄令释之随着。此时释之奉谕,半晌不答,再由文帝重申命令,乃进问文帝道:“陛下试思绛侯周勃,及东阳侯张相如,人品若何?”文帝道:“统是忠厚长者。”释之接说道:“陛下既知两人为长者,奈何欲重任啬夫。彼两人平时论事,好似不能发言。岂若啬夫利口,喋喋不休。且陛下可曾记得秦始皇么?”文帝道:“始皇有何错处?”释之道:“始皇专任刀笔吏,但务苛察,后来敝俗相沿,竞尚口辩,不得闻过,遂致土崩。今陛下以啬夫能言,便欲超迁,臣恐天下将随时尽靡哩!”君子不以言举人,徒工口才,原是不足超迁,但如上林尉之糊涂,亦何足用!文帝方才称善,乃不拜啬夫,升授释之为宫车令。

  既而梁王入朝,与太子启同车进宫,行过司马门,并不下车,适被释之瞧见,赶将过去,阻住太子梁王,不得进去,一面援着汉律,据实劾奏。汉初定有宫中禁令,以司马门为最重,凡天下上事,四方贡献,均由司马门接收,门前除天子外,无论何人,并应下车,如或失记,罚金四两。释之劾奏太子梁王,说他时常出入,理应知晓,今敢不下公门,乃是明知故犯,以不敬论。这道弹章呈将进去,文帝不免溺爱,且视为寻常小事,搁置不理,偏为薄太后所闻,召入文帝,责他纵容儿子,文帝始免冠叩谢,自称教子不严,还望太后恕罪。薄太后乃遣使传诏,赦免太子梁王,才准入见。文帝究是明主,并不怪释之多事,且称释之守法不阿,应再超擢,遂拜释之为中大夫,未几又升为中郎将。会文帝挈着宠妃慎夫人,出游霸陵,释之例须扈跸,因即随驾同行。霸陵在长安东南七十里,地势负山面水,形势甚佳,文帝自营生圹,因山为坟,故称霸陵,当下眺览一番,复与慎夫人登高东望,手指新丰道上,顾示慎夫人道:“此去就是邯郸要道呢。”慎夫人本邯郸人氏,听到此言,不由的触动乡思,凄然色沮。文帝见她玉容黯淡,自悔失言,因命左右取过一瑟,使慎夫人弹瑟遣怀。邯郸就是赵都,赵女以善瑟著名,再加慎夫人心灵手敏,当然指法高超,既将瑟接入手中,便即按弦依谱,顺指弹来。文帝听着,但觉得嘈嘈切切,暗寓悲情,顿时心动神移,也不禁忧从中来,别增怅触。于是慨然作歌,与瑟相和。一弹一唱,饶有余音,待至歌声中辍,瑟亦罢弹。文帝顾语从臣道:“人生不过百年,总有一日死去,我死以后,若用北山石为椁,再加纻絮杂漆,涂封完密,定能坚固不破,还有何人得来摇动呢。”文帝所感,原来为此。从臣都应了一个是字,独释之答辩道:“臣以为皇陵中间,若使藏有珍宝,使人涎羡,就令用北山为椁,南山为户,两山合成一陵,尚不免有隙可寻,否则虽无石椁,亦何必过虑呢!”文帝听他说得有理,也就点头称善。时已日昃,因即命驾还宫。嗣又令释之为廷尉。

  释之廉平有威,都下惮服。

  惟释之这般刚直,也是有所效法,仿佛萧规曹随。他从骑尉进阶,是由袁盎荐引,前任的中郎将,并非他人,就是袁盎。盎尝抗直有声,前从文帝游幸,也有好几次犯颜直谏,言人所不敢言。文帝尝宠信宦官赵谈,使他参乘,盎伏谏道:“臣闻天子同车,无非天下豪俊,今汉虽乏才,奈何令刀锯余人,同车共载呢!”文帝乃令赵谈下车,谈只好依旨,勉强趋下。已而袁盎又从文帝至霸陵,文帝纵马西驰,欲下峻阪,盎赶前数步,揽住马缰。文帝笑说道:“将军何这般胆怯?”盎答道:“臣闻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驰骋六飞,亲临不测,倘或马惊车复,有伤陛下,陛下虽不自爱,难道不顾及高庙太后么?”文帝乃止。过了数日,文帝复与窦皇后慎夫人,同游上林,上林郎署长预置坐席。待至帝后等入席休息,盎亦随入。帝后分坐左右,慎夫人就趋至皇后坐旁,意欲坐下,盎用手一挥,不令慎夫人就坐,却要引她退至席右,侍坐一旁。慎夫人平日在宫,仗着文帝宠爱,尝与窦皇后并坐并行。窦后起自寒微,经过许多周折,幸得为后,所以遇事谦退,格外优容。俗语说得好,习惯成自然,此次偏遇袁盎,便要辨出嫡庶的名位,叫慎夫人退坐下首。慎夫人如何忍受?便即站立不动,把两道柳叶眉,微竖起来,想与袁盎争论。文帝早已瞧着,只恐慎夫人与他斗嘴,有失阃仪,但心中亦未免怪着袁盎,多管闲事,因此勃然起座,匆匆趋出。明如文帝,不免偏爱幸姬,女色之盅人也如此!窦皇后当然随行,就是慎夫人亦无暇争执,一同随去。文帝为了此事,打断游兴,即带着后妃,乘辇回宫。袁盎跟在后面,同入宫门,俟帝后等下辇后,方从容进谏道:“臣闻尊卑有序,方能上下和睦,今陛下既已立后,后为六宫主,无论妃妾嫔嫱,不能与后并尊。慎夫人就是御妾,怎得与后同坐?就使陛下爱幸慎夫人,只好优加赏赐,何可紊乱秩序,若使酿成骄恣,名为加宠,实是加害。前鉴非遥,宁不闻当时‘人彘’么!”文帝听得“人彘”二字,才觉恍然有悟,怒气全消。时慎夫人已经入内,文帝也走将进去,把袁盎所说的言语,照述一遍。慎夫人始知袁盎谏诤,实为保全自己起见,悔不该错怪好人,乃取金五十斤,出赐袁盎。妇女往往执性,能如慎夫人之自知悔过,也算难得,故卒得保全无事。盎称谢而退。

  会值淮南王刘长入朝,诣阙求见,文帝只有此弟,宠遇甚隆。不意长在都数日,闯出了一桩大祸,尚蒙文帝下诏赦宥,仍令归国,遂又激动袁盎一片热肠,要去面折廷争了。正是:

  明主岂宜私子弟,直臣原不惮王侯。

  究竟淮南王长为了何事得罪,文帝又何故赦他,待至下回说明,自有分晓。

  贾谊以新进少年,得遇文帝不次之擢,未始非明良遇合之机。惜乎才足以动人主,而智未足以绌老成也。绛灌诸人,皆开国功臣,位居将相,资望素隆,为贾谊计,正宜与彼联络,共策进行,然后可以期盛治。乃徒絮聒于文帝之前,而于绛灌等置诸不顾,天下宁有一君一臣,可以行政耶!长沙之迁,咎由自取,吊屈原,赋鵩鸟,适见其无含忍之功,徒知读书,而未知养气也。张释之之直谏,语多可取,而袁盎所陈三事,尤为切要。斥赵谈之同车,所以防宵小;戒文帝之下阪,所以范驰驱;却慎夫人之并坐,所以正名义。诚使盎事事如此,何至有不学之讥乎?惟文帝从谏如流,改过不吝,其真可为一时之明主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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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贾谊 〔两汉〕

  争棋局吴太子亡身 肃军营周亚夫守法

  却说邓通进谒申屠嘉,听他开口便是一个斩字,吓得三魂中失去两魂,只好免冠跣足,跪伏地上,叩首乞怜。甲屠嘉却厉声道:“朝廷是高皇帝的朝廷,一切朝仪,无论何等人员,均应遵守,汝乃一个小臣,擅敢在殿上戏玩?应作大不敬论,例当斩首?”说至此,便顾视左右府吏,连声喝道:“斩!斩!……”府吏满口答应,不过一时未便动手,但为申屠嘉助威恫吓邓通。通已抖做一团,尽管向嘉磕头,如同捣蒜,心中只望朝使到来,替他解救。那知头额已磕得青肿,甚至血流如注,尚不见有救命恩人,前来解危。真是急煞。那申屠嘉还是拍案连呼,定要将他绑出斩首,左右走将过来,正要用手绑缚,忽外面报有诏使,持节前来。申屠嘉方才起座,出迎诏使。使人见了申屠嘉,当即传旨道:“通不过是朕弄臣,愿丞相贷他死罪。”嘉奉到谕旨,始准将通释放,但尚向通吩咐道:“汝他日若再放肆,就使主上赦汝,老夫却不肯饶汝了。”通只得唯唯受教。诏使辞别申屠嘉,带通入宫。通见了文帝,忍不住两泪直流,呜咽说道:“臣几被丞相杀死了!”文帝见他面目红肿,三分象人,七分象鬼,既好笑,又可怜,便召御医替他敷治,且叫他此后不宜冲撞丞相。通奉命维谨,不敢再有失礼。文帝宠爱如初,并擢通为上大夫。

  汉自许负以后,相士不绝,辄与公卿等交游,每谈吉凶,尝有奇验。文帝既宠爱邓通,便召入一个有名相士,为通看相。相士直言不讳,竟说通相貌欠佳,将来难免贫穷,甚且饿死。文帝愀然不乐,竟把相士叱退,且慨然说道:“通欲致富,有何难处?但只凭我一言,管教他富贵终身,何至将来饿死呢!”于是下一诏命,竟将蜀郡的严道铜山,赏赐与通,且许通自得铸钱。从前高祖开国,因嫌秦钱过重,约有半两,所以改铸筴钱,每文只重一铢半,径五分,形如榆筴,钱质太轻,遂致物价腾贵,米石万钱,文帝乃复改制,特铸四铢钱,并除盗铸法令,准人民自由铸钱。贾谊贾山,皆上书谏阻,文帝不从。当时吴王濞管领东南,觅得故鄣铜山,铸钱畅行,富埒皇家。至是邓通也得铜山铸钱,与吴王东西并峙,东南多吴钱,西北多邓钱,邓通的富豪,不问可知。

  惟通既得此重赐,自然感激不尽,无论如何污役,也所甘心。会当文帝病痈,竟至溃烂,日夕不安,通想出一法,代为吮吸,渐渐的除去败脓,得免痛苦。看官试想!这疮痈中脓血,又臭又腐,何人肯不顾污秽,用口吮去?独邓通情愿为此,毫无厌恶,转令文帝别生他感,触起愁肠。一夕,由通吮去痈血,嗽过了口,侍立一旁,文帝向通启问道:“朕抚有天下,据汝看来,究系何人,最为爱朕?”通未知文帝命意,但随口答道:“至亲莫若父子,以情理论,最爱陛下,应无过太子了。”文帝默然不答。到了翌日,太子入宫省疾,正值文帝痈血又流,便顾语太子道:“汝可为我吮去痈血!”太子闻命,不由的皱起眉头,欲想推辞,又觉得父命难违,没奈何屏着鼻息,向疮上吮了一口,慌忙吐去,已是不堪秽恶,几欲呕出宿食,勉强忍住。却是难受。文帝瞧着太子形容,就长叹一声,叫他退去,仍召邓通入吮余血。通照常吮吸,一些儿没有难色,益使文帝心为感动,宠昵愈甚。惟太子回到东宫,尚觉恶心,暗思吮痈一事,是由何人作俑,却使我也去承当?随即密嘱近臣,仔细探听。旋得复报,乃是邓通常入宫吮痈,免不得又愧又恨。嗣是与邓通结成嫌隙,待时报复,事见后文。

  且说齐王襄助诛诸吕,收兵回国,未几便即病亡。襄子则嗣立为王,至文帝十五年,又复去世,后无子嗣,遂致绝封。文帝追念前功,不忍撤除齐国,又记起贾谊遗言,曾有国小力弱的主张,见治安策中。乃分齐地为六国,尽封悼惠王肥六子为王。长子将闾,仍使王齐,次子志为济北王,三子贤为菑川王,四子雄渠为胶东王,五子卬为胶西王,六子辟光为济南王。六王同日受封,并皆莅镇,待后再表。为后文七国造反伏案。

  独吴王濞镇守东南,历年已久,势力渐充,既得铜山铸钱,见上文。复煮海水为盐,垄断厚利,国益富强。文帝在位,已十数年,并未闻吴王入朝,但遣子贤入觐一次,就与皇太子相争,自取祸殃,太子启与吴太子贤,本是再从堂兄弟,向无仇怨,此时因贤入朝,奉了父命,陪他游宴,当然和气相迎,格外欢洽。盘桓了好几天,相习生狎,渐觉得熟不拘礼,任意笑谈。吴太子身旁,又有随来的师傅,相偕出入,一淘儿逐队寻欢,除每日酣饮外,又复博弈消闲。两人对坐举棋,左立东宫侍臣,右立吴太子师傅,从旁参赞,各有胜负。彼此已赌赛了好几次,不免有些龃龉,太子启偶受讥嘲,已带着三分懊恼,只吴太子尚有童心,未肯见机罢手,还要与皇太子决一雌雄。太子启也不肯示弱,再与他下棋斗胜。方罫中间,各圈地点,到了生死关头,皇太子误下一着,被吴太子一子掩住,眼见得牵动全局,都要输去。皇太子不肯认输,定要将一着错棋,翻悔转来,吴太子如何肯依?遂起争论。再加吴太子的师傅,多是楚人,秉性强悍,帮着吴太子力争,你一言,我一语,统说皇太子理屈,一味冲撞。皇太子究系储君,从未经过这般委屈,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竟顺手提起棋盘,向吴太子猛力掷去,吴太子未曾防备,一时不及闪避,被棋盘掷中头颅,立即晕倒,霎时间脑浆迸流,死于非命。何苦寻死!

  吴太子师傅等,当然喧闹起来,幸亏东宫侍臣,保护太子出去,奏明文帝。文帝倒也吃惊,但又不好加罪太子,只得训戒一番,更召入吴太子师傅等,好言劝慰。一面厚殓吴太子,令他师傅等送柩回吴。吴王濞悲恨交并,不愿收受,且怒说道:“方今天下一家,死在长安,便葬在长安,何必送来?”当下派吏截住棺木,仍叫他发回长安。文帝闻报,也就把他埋葬了事,从此吴王濞心存怨望,不守臣节,每遇朝使到来,骄倨无礼。朝使返报文帝,文帝也知他为子衔恨,原谅三分。复遣使臣召濞入京,意欲当面排解,释怨修和。偏濞不愿应召,托词有病,却回朝使。文帝又使人至吴探问,见濞并无病容,自然据实返报。文帝倒也惹动怒意,见有吴使入京,即令有司将他拘住,下狱论罪。已而又有吴使西来,贿托前郎中令张武,代为先容,才得面见文帝。文帝开言责问,无非是说吴王何故诈病,不肯入朝?吴使从容答语道:“古人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吴王为子冤死,托病不朝,今被陛下察觉,连系使臣,近日吴王很是忧惧,唯恐受诛。若陛下再加急迫,是吴王越不敢入朝了。臣愿陛下不咎既往,使彼自新,人孰无良,得陛下如此宽容,难道尚不悦服么?”可谓善于措词。文帝听了,很觉有理,遂将所系吴使,一并放归,且遣人赍了几杖,往赐吴王,传语吴王年老,可使免朝。吴王濞自然拜命,不敢生心。

  惟当时吴王不反,也亏有一人从中阻止,所以能使积骄积怨的强藩,暂就羁縻。是人为谁?就是前中郎将袁盎。盎屡次直谏,也为文帝所厌闻,把他外调,出任陇西都尉。未几,即迁为齐相,嗣复由齐徙吴。盎有兄子袁种,私下谏盎道:“吴王享国已久,骄恣日甚,今公往为吴相,若欲依法纠治,必触彼怒,彼不上书劾公,必将挟剑刺公了!为公设法,最好是一切不问。南方地势卑湿,乐得借酒消遣,既可除病,又可免灾。只教劝导吴王,不使造反,便可不至生祸了。”盎依了种言,到吴后,如法办理,果得吴王优待。不过有时晤谈,总劝吴王安守臣道,吴王倒也听从,所以盎在吴国,吴王总算勉抑雄心,蹉跎度日。后来袁盎入都,吴王始生变志,这是后话。惟张武曾受吴赂,渐为文帝所闻,文帝并不说破,索性加赐武金,叫他自愧,以赏为罚。不可谓非文帝的权术呢!此事亦未足为训。

  且说文帝自改元后,又过了好几年,承平如故,政简刑清,就是控御匈奴,也主张修好,无志用兵。当改元后二年时,复遣使致书匈奴,推诚与语,各敦睦谊,书中有和亲以后,汉过不先等语。匈奴主老上单于,即稽粥,见前文。亦令当户且渠两番官,当户且渠皆匈奴官名。献马两匹,复书称谢。文帝乃诏告全国道:

  朕既不明,不能远德,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圻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由于朕之德薄,不能达远也。间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吏民,又不能谕其内志,以重吾不德,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恻怛不安,未尝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辙于道,以谕朕志于单于。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新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亲以定,始于今年。

  过了两年,老上单于病死,子军臣单于继立,遣人至汉廷报告。文帝又遣宗室女往嫁,重申和亲旧约,军臣单于得了汉女为妻,却也心满意足,无他妄想。偏汉奸中行说,屡劝军臣单于伺隙入寇。军臣单于起初是不愿背约,未从说言,旋经说再三怂恿,把中国的子女玉帛,满口形容,使他垂涎,于是军臣单于竟为所动,居然兴兵犯塞,与汉绝交。文帝后六年冬月,匈奴兵两路侵边,一入上郡,一入云中,统共有六万余骑,分道扬镳,沿途掳掠。防边将吏,已有好几年不动兵戈,蓦闻虏骑南来,正是出人不意,慌忙举起烽火,报告远近。一处举烽,各处并举,火光烟焰,直达到甘泉宫。文帝闻警,急调出三路人马,派将统率,往镇三边。一路是出屯飞狐,统将是中大夫令勉;一路是出屯句注,统将是前楚相苏意;一路是出屯北地,统将系前郎中令张武。这三路兵同日出发,星夜前往,文帝尚恐有疏虞,惊动都邑,乃复令河内太守周亚夫,驻兵细柳,宗正刘礼,驻兵霸上,祝兹侯徐厉,驻兵棘门。内外戒严,缓急有备,文帝才稍稍放心。

  过了数日,御驾复亲出劳军,先至霸上,次至棘门,统是直入营中,不先通报。刘徐两将军,深居帐内,直至警跸入营,才率部将往迎文帝,面色都带着慌张,似乎事前失候,跼蹐不安,文帝虽瞧料三分,但也不以为怪,随口抚慰数语,便即退出。两营将士,统送出营门,拜辞御驾,不劳细述。及移跸至细柳营,遥见营门外面,甲士森列,或持刀,或执戟,或张弓挟矢,仿佛似临敌一般。文帝见所未见,暗暗称奇,当令先驱传报,说是车驾到来,营兵端立不动,喝声且住,并正色相拒道:“我等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语可屈铁,掷地作金石声。先驱还报文帝,文帝麾动车驾,自至营门,又被营兵阻住,不令进去。文帝乃取出符节,交与随员,使他入营通报。亚夫才接见来使,传令开门。营兵将门开着,放入车驾,一面嘱咐御车,传说军令道:“将军有约,军中不得驰驱!”文帝听说,也只好按辔徐行。到了营门里面,始见亚夫从容出迎,披甲佩剑,对着文帝行礼,作了一个长揖,口中说道:“甲胄之士不拜,臣照军礼施行。请陛下勿责!”文帝不禁动容,就将身子略俯,凭式致敬,并使人宣谕道:“皇帝敬劳将军。”亚夫带着军士,肃立两旁,鞠躬称谢。文帝又亲嘱数语,然后出营。亚夫也未曾相送,一俟文帝退出,仍然闭住营门,严整如故。文帝回顾道:“这才算是真将军了!彼霸上棘门的将士,好同儿戏,若被敌人袭击,恐主将也不免成擒,怎能如亚夫谨严,无隙可乘呢?”说罢回宫,还是称善不置。

  嗣接边防军奏报,虏众已经出塞,可无他虑,文帝方将各路人马,依次撤回,遂擢周亚夫为中尉。亚夫即绛侯周勃次子。勃二次就国,不久病逝。长子胜之袭爵,弟亚夫为河内守。闻老妪许负,尚是活着,素称善相,许负相人,屡见前文中。因特邀至署中,令他相视。许负默视多时,方语亚夫道:“据君贵相,何止郡守,再过三年,便当封侯。八年以后,出将入相,手秉国钧,人臣中独一无二了。可惜结局欠佳!”亚夫道:“莫非要犯罪遭刑么?”许负道:“这却不至如此。”亚夫再欲穷诘,许负道:“九年后自有分晓,毋待老妇哓哓。”亚夫道:“这也何妨直告。”许负道:“依相直谈,恐君将饿死。”亚夫冷笑道:“汝说我将封侯,已出意外,试想我兄承袭父爵,方受侯封,就使兄年不永,自有兄子继任,也轮不到我身上,如何说应封侯呢?若果如汝言,既得封侯,又兼将相,为何尚致饿死?此理令人难解,还请指示明白。”许负道:“这却非老妇所能预晓,老妇不过依相论相,方敢直言。”说至此,即用手指亚夫口旁道:“这两处有直纹入口,法应饿死。”许负所言相法,不知从何处学来?亚夫又惊又疑,几至呆若木鸡,许负揖别自去。说也奇怪,到了三年以后,亚夫兄胜之,坐杀人罪,竟致夺封。文帝因周勃有功,另选勃子继袭,左右皆推许亚夫,得封条侯。至细柳成名,进任中尉,就职郎中,差不多要入预政权了。

  约莫过了年余,文帝忽然得病,医药罔效,竟至弥留。太子启入侍榻前,文帝顾语后事,且谆嘱太子道:“周亚夫缓急可恃,将来如有变乱,尽可使他掌兵,不必多疑。”却是知人。太子启涕泣受教。时为季夏六月,文帝寿数已终,瞑目归天,享年四十六岁。总计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毫无增益,始终爱民如子,视有不便,当即取销。尝欲作一露台,估工费须百金,便慨然道:“百金乃中人十家产业,我奉先帝宫室,尚恐不能享受,奈何还好筑台呢?”遂将露台罢议,平时衣服,无非弋绨。弋黑色,绨厚缯。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所筑霸陵,统用瓦器,凡金银铜锡等物,概屏勿用,每遇水旱偏灾,发粟蠲租,唯恐不逮,因此海内安宁,家给人足,百姓安居乐业,不致犯法。每岁断狱,最多不过数百件,有刑措风。史称文帝为守成令主,不亚周时成康。惟遗诏令天下短丧,未免令人遗议,说他不循古礼,此外却没有甚么指摘了。小子有诗赞道:

  博得清时令主名,廿年歌颂遍苍生,

  从知王道为仁恕,但解安民便太平。

  文帝既崩,太子启当然嗣位。欲知嗣位后事,容至下回说明。

  文帝即位改元,便立皇子启为太子,彼时太子尚幼,无甚表见,至文帝二次改元,太子年已逾冠矣。吴太子入朝,与饮可也,与博则不可。况为区区争道之举,即举博局掷杀之,虽未始非吴太子之自取,然其阴鸷少恩,已可概见。即如邓通吮痈一事,引为深恨,通固不近人情,太子亦未免量狭。较诸乃父之宽仁,相去远矣。周亚夫驻军细柳,立法森严,天子且不能遽入,遑问他人。将才如此,原可大用,然非文帝有知人之明,几何不至锻炼成狱,诬以大逆乎?司马穰苴受知于齐景,孙武子受知于吴阖庐,周亚夫受知于汉文帝,有良将必赖明君,此良臣之所以择主而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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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贾谊 〔两汉〕

  鲁叔陵讲经称帝旨 曹大家上表乞兄归

  却说阴皇后妒恨邓贵人,已被和帝察觉,随时加防,到了永元十四年间,竟有人告发阴后,谓与外祖母邓朱等,共为巫盅,私下咒诅等情。和帝即令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会同掖庭令,捕入邓朱,并二子邓奉邓毅,及后弟阴轶阴辅阴敞,一并到案,严刑拷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当即录述口供,证明咒诅属实,应以大逆不道论罪,定谳奏闻。和帝已与阴后不和,见了张慎等复奏,也不愿顾及旧情,便命司徒鲁恭,持节至长秋宫中,册废皇后阴氏,徙居桐宫。鲁恭由侍御史擢至光禄勋,累蒙宠信。会司徒刘方,坐罪自杀,继任为光禄勋吕盖,不久又罢,遂升恭为司徒。恭奉命废后,后已无计可施,只得缴出玺绶,搬向桐宫居住。长门寂寂,闷极无聊,即不气死,也要愁死。况复父纲仰药,弟辅毙狱,外祖母邓朱,及母舅奉毅,并皆为刑杖所伤,陆续毙命。阴邓两姓家属,都被充戍日南,单剩了自己一身,凄惶孤冷,且悔且愤,且愤且悲,镇日里用泪洗面,茶也不饮,饭也不吃,终落得肠断血枯,遽登鬼箓。谁叫你度量狭窄。宫人报闻和帝,总算发出一口棺木,草草殓讫,即日舁出宫外,藁葬平亭。邓贵人闻阴后被废,却还上书劝阻,太觉得假惺惺了。和帝当然不从。贵人即自称疾笃,不敢当夕,约莫有好几旬,有司请续立皇后,和帝说道:“皇后为六宫领袖,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可率尔册立?朕思宫中嫔御,只邓贵人德冠后庭,尚可当此!”这数语为邓贵人所闻,连忙上书辞谢,让与后宫周冯诸贵人。好容易又是月余,和帝决计立邓贵人为后,贵人且让至再三,终因优诏慰勉,方登后位。也好算得大功告成了,宫廷内外,相率庆贺;梦兆相法,果如前言。小子因一气叙下,未便间断,免不得中多阙漏,因再将和帝亲政后事,略述数条:和帝崇尚儒术,选用正士,颇与乃父相似。沛人陈宠,系前汉尚书陈咸曾孙,咸避莽辞职,隐居不仕,见《前汉演义》。常戒子孙议法,宁轻毋重。及东汉中兴,咸已早殁,孙躬出为廷尉左监,谨守祖训,未敢尚刑。宠即躬子,少为州郡吏掾,由司徒鲍昱辟召,进为辞曹,职掌天下讼狱,多所平反;且替昱撰《辞讼法》七卷,由昱上呈,颁为《三府定法》。嗣复累迁为尚书,与窦氏反对,出为泰山广汉诸郡太守,息讼安民。窦氏衰落,宠入为大司农,代郭躬为廷尉。躬通明法律,矜恕有声,任廷尉十余年,活人甚众。及躬病逝,由宠继任,往往用经决狱,务在宽平,时人以郭陈并称,交口榆扬。惟司空张奋免职,后任为太仆韩棱,棱以刚直著名,迭见前事,当然为众望所归。太尉张酺,因病乞休,尝荐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和帝进大司农张禹为太尉,征徐防为大司农。禹襄国人,族祖姑曾适刘氏,就是光武帝祖母;祖况随光武北征,战殁常山关;父歆为淮阳相。禹笃厚节俭,师事前三老桓荣,得举孝廉,拜扬州刺史。尝过江行巡,吏民谓江有伍子胥神灵,不易前渡,禹朗声道:“子胥有灵,应知我志在理民,怎肯害我?”甚是。言毕,鼓楫径行,安然无恙。后来历行郡邑,决囚察枉,民皆悦服。嗣转兖州刺史,亦有政声。入为大司农,吏曹整肃,及擢拜太尉,正色立朝,为朝廷所倚重。徐防沛人,亦有令名,祖宣父宪,皆通经术,至防世承家训,举孝廉,乃入为郎。体貌矜严,品行慎密,累迁至司隶校尉,又出为魏郡太守。和帝因张酺荐引,召为大司农。适司空韩棱逝世,太常巢堪代任,未能称职,乃进防为司空。防留意经学,分晰章句,经训乃明。就是司徒鲁恭,亦以通经致用。恭弟丕更好学不倦,兼通五经。章帝初年,诏举贤良方正,应举对策,约有百余人,独不同时应举,得列高第,除为议郎,迁新野令,视事期年,政绩课最。擢拜青州刺史,后复调为赵相。门生慕名就学,追随辄百余人,关东人互相传语云:“五经复兴鲁叔陵。”叔陵即不表字。东汉自光武修文,历三传而并尚经学,故士人多以此见誉,亦以此致荣。旋复调任东郡陈留诸太守,坐事免官,侍中贾逵,独奏称不道艺深明,宜加任用,不应废弃,和帝乃再征为中散大夫。永元十三年,帝亲幸东观,取阅藏书,召见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讲解经义,丕亦在列。贾逵为贾谊九世孙,累代明经,至逵复专精古学,尝作《左氏传国语解诂》五十一篇,献入阙廷,留藏秘馆,入拜为郎;又奉诏撰《尚书古文同异》,及《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前汉时,辕固为齐诗,申公为鲁诗,韩婴为韩诗,毛苌为毛诗。并作《周官解诂》,凡十数卷,皆为诸儒所未及道,因此名重儒林。和帝迁逵为左中郎将,改官侍中,领骑都尉,内参帷幄,兼职秘书,甚见信用,盈廷俱推为经师。逵以经学成名,故特从详叙。黄香为江夏人,九岁失母,号泣悲哀,几致灭性,乡人称为至孝。年十二,为太守刘护所召,使居幕下,署名门下孝子,香得博览经典,殚精道术,京师称为天下无双,江夏黄童。嗣入为尚书郎,超迁至尚书令。看官试想!这贾侍中黄尚书两人,一个是累代家传,一个是少年博学,平时讲贯有素,一经问答,统是口若悬河,不假思索。偏鲁叔陵与他辩难,却是独出己见,持论明通,转使贾黄两宿儒无词可驳,也不免应对支吾。和帝顾视鲁丕,不禁称善,特赐冠帻履袜,并衣一袭。

  此时却难为贾黄。丕谢赐而退,越日复上疏道:

  臣以愚顽显备大位,犬马气衰,煨得进见,论难于前,无所甄明,衣服之赐,诚为优过。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准绳之不可枉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情思不劳,而道术愈章。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览诗人之旨意,察《雅颂》之终始,明舜禹皋陶之相戒,显周公箕子之所陈,观乎人文,化成天下。陛下既广纳謇謇以开四聪,无令刍荛以言得罪,既显岩穴以求仁贤,无使幽远独有遗失,则言路通而人才进,人才进而经说明,天下可不劳而理矣!

  为此一疏,和帝乃下诏求贤,令有司选举明经洁行,使侍经筵,且敕边郡各举孝廉。敕书有云:

  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修良吏,进仕路狭。

  朕惟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看官阅此,应疑和帝既令边郡各举孝廉,何故限人限岁,严格如此?哪知孝不易得,廉亦难能,且边郡人民,华夷杂处,性质多半愚蒙,尚未开明文化,能有几个孝子几个廉士呢?这且无容细叙。且说凉州西偏,屡有寇患,叛羌迷唐,自被刘尚赵世等击走,奔往塞外,汉兵引归。回应前回。廷议且谓尚、世畏懦,不敢穷追,应该坐罪,乃逮入诏狱,并令免职。议亦太苛。谒者王信,代领尚营,屯驻枹罕;谒者耿谭,代领世营,屯驻白石。谭复悬赏购募,招诱羌人,羌众又陆续来归。天下无难事,总教现银子。迷唐见部众离散,复起惊慌,因遣人乞降。谭令迷唐自至,方可允许。迷唐不得已趋诣汉营,谭与信会同受降,且遣迷唐诣阙投诚;余众不满二千,统皆饥乏,暂入居金城,拨给衣食。及迷唐入京,朝谒已毕,和帝令他还居榆谷,不得再叛。迷唐未便多言,拜辞西行。奈何复纵之使去?到了塞下,却不肯再回故地,他想榆谷附近,汉人已造河桥,往来甚便,如何保守得住?因致书护羌校尉吴祉,托言种人饥饿,不肯远归。吴祉得书,还道他是真言,多赐金帛,令得籴谷购畜,便即出塞。不料迷唐心变,至金城挈领部众,顺便钞掠湟中诸胡,满载而去。王信耿谭吴祉,统皆坐罪,又致夺职还乡,改用酒泉太守周鲔为护羌校尉。永元十三年秋季,迷唐复至赐支河曲,率众犯塞。周鲔与金城太守侯霸,调集诸郡兵士,湟中小月氏胡,合三万人出塞,行至允川,未见羌踪。鲔安营驻扎,使侯霸前往探哨。霸骁勇敢战,在途巡逻,忽与迷唐相遇,毫不畏缩,即向前突阵,锐不可当,羌众慌忙退走,已晦气了四百多人,做了枉死的无头鬼。霸复驱兵追剿,急得羌众走投无路,多半匍伏乞降,共计有六千余口。迷唐只带了数百残骑,奔往赐支河北,伏匿岩谷间。及霸飞章告捷,汉廷因周鲔逗留,未曾与战,饬令还都论罪;擢霸为护羌校尉。置校尉如奕棋,也属不宜。既而安定降羌烧当种叛乱,由郡守发兵剿灭,没入妇女,尽为奴婢。于是四海及大小榆谷,无复羌寇。隃麋相隃麋为东汉侯国。曹凤上书献议道:

  西戎为害,前世所患,臣不能纪古,且以近事言之:自建武以来,其犯法者常从烧当种起事。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又近塞内,诸种易以为非,难以攻伐,南得杂种以广其众,北阻大河,因以为固,又有西海鱼盐之利,缘山滨水,以广田畜,故能强大。常雄诸种,恃其权勇,招诱羌胡;今者衰困,党援坏沮,亲属离叛,余兵不过数百人,窜走穷荒。臣愚以为宜及此时,建复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隔塞羌胡交通之路,遏绝狂狡窥伺之谋;又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国家可无西顾之忧矣!

  和帝览书,发交公卿会议,俱云可行。乃复置西河郡,即拜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出屯龙耆。嗣金城长史上官鸿,复开置归义建威屯田二十七部,霸亦增置东西邯屯田五部,及留逢二部,总计得三十四部。功将垂成,后因安帝永初元年,诸羌复叛,竟至中辍。惟迷唐孤弱失援,终至病死。有一子款塞来降,户口不满数千,西陲暂得少安。至若西北一带,自从班超抚定西域,各国归命,变乱不生。惟超由明帝永平十六年,奉命西行,直至和帝永元十二年,尚未得归,先后约三十载,超年将七十,思归故里。适值超掾史甘英,奉超令欲赴大秦,即罗马国。行至条支,即阿剌。西临大海,为安息人所劝阻,中道折回;安息国献入狮子,及条支大鸟,超因遣子勇偕同外使,共诣洛阳,特拜疏乞归道:

  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韩诗外传》云:“代马依北风,飞鸟扬故巢。”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犹且如此,况远处绝域如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因臣沦没西域,举以为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亦所慰心。望阙哀鸣,伏冀垂鉴。

  这疏呈入,和帝因超居西域,得外人心,急切无人可代,只得暂从搁置,俟后再图。转眼间又是二年,超久待朝命,杳无消息。但闻妹昭入宫续史,为后宫师,因特寄与一书,浼令设法求归。昭本善文,援笔立就奏章,伏阙上陈。略云: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奔走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创痍,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尚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顾目前,莫肯远虑,如有猝变,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效,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遥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哀,匄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家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猝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子方姓田,为战国时魏文侯师,文侯弃老马,子方为弃马非仁,收而养之。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如国家何?妾冀幸超家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赵母谓赵括母,惧括败,先请得不坐罪。卫姬系齐桓公姬,桓公与管仲谋伐卫,桓公入,姬先请卫罪。并见《列女传》。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无任翘切待命之至。

  和帝见了此奏,不禁感动,乃召超还朝,命中郎将任尚代为都护。超欣然奉命,与尚交代。尚问超道:“君侯在西域三十余年,远近畏怀,末将煨承君后,任重才浅,还求明诲!”超喟然道:“超已年老,耳目失聪,任君屡当大任,经验必多,何待超言?但既承明问,敢不竭愚!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类,皆因平时犯罪,徙补边屯;戎狄又性同禽兽,难养易败,今君来此抚驭,他不足虑,只性太严急,还宜少戒。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改从简易,宽小过,总大纲,便可收效了!”尚虽然谢教,心下却未以为然,待超去后,私语亲吏道:“我以为班君必有奇谋,谁料他所言止此,平淡无奇,何足为训?”平淡中却寓至理,奈何轻视?遂把超言置诸脑后,不复记忆。超至洛阳,诣阙进谒,和帝慰劳数语,令为射声校尉。超素患胸疾,至是益剧,入朝不过月余,便致告终,年七十一。和帝遣使吊祭,赗遗颇厚,令长子班雄袭爵。小子有诗咏道:

  久羁外域望生还,奉诏登途入玉关;

  老病已成身遽逝,此生终莫享余闲!

  班超如此大功,生虽封侯,死不予谥;那宦官郑众,居然得加封为鄛乡侯,真是有汉以来,闻所未闻了!欲知后事,试看下回续叙。

  经者常也,六经即常道也。圣贤之所以垂训,国家之所以致治,于是乎在。自秦火一炬以后,简残编断,得诸燹余者,往往阙略不全。汉儒重兴经学,意为笺注,已失古人精义;但先王之道,未坠于地,则犹赖汉儒之力耳。鲁丕在东观讲经,能折贾黄二宿儒之口,当非强词夺理者可比。本回特从详叙,所以表章经术,风示后世。经废则常道不存,安在而不乱且亡也?班超有抚定西域之大功,年老不得召归,幸有同产女弟之博学贞操,为后宫所师事,方得以一篇奏牍,上感九重。至超归而月余即殁,狐死首丘,吾犹为超幸矣!夫苏武归而仅为典属国,班超归而仅得射声校尉,至病逝后,并谥法而且靳之,汉之薄待功臣久矣!无惑乎李陵之降虏不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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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极谏》

贾谊 〔两汉〕

  武德初,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上表,以三事谏。其一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搜狩,须顺四时。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事务,何忽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频蒙赏赍。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陛下所少,岂此物乎?”其二曰:“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此谓淫风,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择。愿陛下纳选贤才,以为僚友,则克崇盘石,永固维城矣。”高祖览之,悦,赐帛百匹,遂拜为侍书御史。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臣按《周礼》,均工乐胥,不得参士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襄,皆终身继代,不改其业。故魏武帝欲使祢衡击鼓,乃解朝衣露体而击之。问其故,对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为伶人衣也。’惟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授安马钩为开府。有国家者,俱为殷鉴。今天下新定,开太平之运。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廊庙。固非创业规模,贻厥子孙之道。”高祖竟不能从。

  苏长。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后,其行台仆射苏长以汉南归顺。高祖责其后服,长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获鹿之后,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也?”高祖与之有旧,遂笑而释之。后从猎于高陵,是日大获,陈禽于旌门。高祖顾谓群臣曰:“今日畋乐乎?”长对曰:“陛下畋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有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对曰:“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尝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之所作耶?何雕丽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直,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诡疑是炀帝乎?”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所造,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当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不忘俭约。今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每优容之。前后匡谏讽刺,多所弘益。

  张玄素为给事中,贞观初修洛阳宫,以备巡幸,上书极谏,其略曰:“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干阳毕功,隋人解体。且陛下今时功力,何异昔日,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玄素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且陛下初平东都,太上皇敕,高门大殿,并宜焚毁。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请赐与贫人。事虽不行,天下称为至德。今若不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年间,取舍顿异,何以昭示万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赐彩三百匹。魏征叹曰:“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马周,太宗将幸九成宫,上疏谏曰:“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宫,去京二百余里,銮舆动轫,俄经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脱上皇情或思感,欲见陛下者,将何以赴之且车驾今行,本意只为避暑,则上皇尚留热处,而陛下自逐凉处,温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载。太宗称善。

  皇甫德参上书曰:“陛下修洛阳宫,是劳人也;收地租,是厚敛也;俗尚高髻,是宫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国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宫人无发,乃称其意!”魏征进曰:“贾谊当汉文之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可为长叹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则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之。否则于后谁敢言者?”乃赐绢二十匹,命归。

  徐充容,太宗造玉华宫于宜君县,谏曰:“妾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切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阙初建,所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无功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岂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作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则人胥悦矣。”词多不尽载。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坚之姑也。文采绮丽,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时人伤异之。

  房玄龄与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监窦德素,问之曰:“北门近来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太宗谓玄龄、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小小营造,何妨卿事?”玄龄等拜谢。魏征进曰:“臣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等谢。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当奏罢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龄等问既无罪,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臣实不喻。”太宗深纳之。

  总章中,高宗将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以为非便。高宗闻之,召五品以上,谓曰:“帝五载一巡狩,群后肆朝,此盖常礼。朕欲暂幸凉州,如闻中外,咸谓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对者。详刑大夫来公敏进曰:“陛下巡幸凉州,宣王略,求之故实,未亏令典。但随时度事,臣下窃有所疑,既见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陈黩。奉敕顾问,敢不尽言。伏以高黎虽平,扶余尚梗,西道经略,兵犹未停。且陇右诸州,人户寡少,供待车驾,备挺稍难。臣闻中外,实有窃议。”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陇,存问故老,搜狩即还。”遂下诏,停西幸,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袁利贞为太常博士,高宗将会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并设九部乐。利贞谏曰:“臣以前殿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象阙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望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乐从东门入;散乐一色,伏望停省。若于三殿别所,自可备极恩私。”高宗即令移于麟德殿。至会日,使中书侍郎薛元超谓利贞曰:“卿门传忠鲠,能献直言,不加厚赐,何以奖劝。”赐丝百匹,迁祠部员外。

  李君球,高宗将伐高黎,上疏谏曰:“心之痛者,不能缓声;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隐情。且食君之禄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禄,其敢爱身乎臣闻《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兵者,凶器;战者,危事。故圣主重行之也。畏人力之尽,恐府库之殚,惧社稷之危,生中国之患。且高黎小丑,潜藏山海,得其人不足以彰圣化,弃其地不足以损天威。”文多不载,疏奏不报。

  中书令郝处俊,高宗将下诏逊位于则天摄知国政,召宰臣议之,处俊对曰:“《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然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则谪见于天,下则祸成于人。昔魏文帝着令,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奈何遂欲自禅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惟陛下详审。”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典,其言至忠,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后受命,处俊已殁,孙象竟被族诛。始,则天以权变多智,高宗将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威福并作,高宗举动,必为掣肘。高宗不胜其忿。时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宫掖,为则天行厌胜之术。内侍王伏胜奏之。高宗大怒,密召上官仪废之,因奏:“天后专恣,海内失望,请废黜以顺天心。”高宗即令仪草诏,左右驰告则天,遽诉,诏草犹在。高宗恐其怨怼,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并上官仪教我。”则天遂诛仪及伏胜等,并赐太子忠死。自是,政归武后,天子拱手而已,竟移龟鼎焉。

  周兴、来俊臣罗织衣冠,朝野惧慑,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谏曰:“臣闻陈平事汉祖,谋疏楚之君臣,乃用黄金七十斤,行反间之术。项羽果疑臣下,陈平之计遂行。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如当有凶慝,焉知不先谋疏陛下君臣,后除国家良善。臣恐有社稷之祸。伏乞陛下回思迁虑,察臣狂瞽,然后退就鼎镬,实无所恨。臣得殁为忠鬼,孰与存为谄人。如罗织之徒,即是疏间之渐,陈平反间,其远乎或?”遂为俊臣所构,放于岭表。俊臣死,征还,途次桂阳而终,赠济州刺史。中宗朝,追复本官。

  宗楚客兄秦客,潜劝则天革命,累迁内史。后以赃罪那,流于岭南而死。楚客无他材能,附会武三思。神龙中,为中书舍人。时西突厥阿史那、忠节不和,安西都护郭元振奏请徙忠节于内地,楚客与弟晋卿及纪处讷等纳忠节厚赂,请发兵以讨西突厥,不纳元振之奏。突厥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监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闻四牡项领,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罚无舍。谨按宗楚客、纪处讷等,性唯险诐,志越溪壑。幸以遭遇圣主,累忝殊荣,承恺悌之恩,居弼谐之地,不能刻意砥操,忧国如家,微效涓尘,以裨川岳。遂乃专作威福,敢树朋党。有无君之心,阙大臣之节。潜通玁狁,纳贿易赀;公引顽凶,受赂无限。丑闻充斥,秽迹昭彰。且境外交通,情状难测。今娑葛反叛,边鄙不宁,由此赃私,取怨外国。论之者取祸以结舌,语之者避罪而钳口。晋卿昔居荣职,素阙忠诚,屡以严刑,皆由黩货。今又叨忝,频沐殊恩,厚禄重权,当朝莫比。曾无悛改,乃徇赃私。此而容之,孰云其可!臣谬忝公直,义在触邪,请除巨蠹,以答天造。”中宗不从,遽令与琬和解。俄而韦氏败,楚客等咸诛。

  苏安恒博学,尤明《周礼》、《左氏》。长安二年,上疏谏请复子明辟,其词曰:“臣闻: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忠臣之过;臣道不轨,烈士之罪。今太子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之恩,蔽太子之元良,据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疏奏不纳。魏元忠为张易之所构,安恒又中理之。易之大怒,将杀之,赖朱敬则、桓范等保护获免。后坐节悯太子事,下狱死。睿宗即位,下诏曰:“苏安恒文学立身,鲠直成操,往年陈疏,忠谠可嘉。属回邪擅权,奄从非命,与言轸悼,用恻于怀。可赠谏议大夫。”

  张柬之既迁则天于上阳宫,中宫犹以皇太子监国,告武氏之庙。时累日阴翳,侍御史崔浑奏曰:“方今国命初复,正当徽号称唐,顺万姓之心。奈何告武氏庙庙宜毁之,复唐鸿业,天下幸甚!”中宗深纳之。制命既行,阴云四除,万里澄廓,咸以为天人之应。

  武三思得幸于中宗。京兆人韦月将等不堪愤激,上书告其事。中宗惑之,命斩月将。黄门侍郎宋璟执奏,请按而后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侧门,迎谓璟曰:“朕以为已斩矣,何以缓?”命促斩。璟曰:“人言宫中私于三思,陛下竟不问而斩,臣恐有窃议。故请按而后刑。”中宗大怒,璟曰:“请先斩臣,不然,终不奉诏。”乃流月将于岭南,寻使人杀之。

  柳泽,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奏斜封官复旧职,上疏谏曰:“药不毒不可以触疾,词不切不可以裨过。是以习甘旨者,非摄养之方;迩谀佞者,积危殆之本。陛下即位之初,纳姚、宋之计,咸黜斜封。近日又命斜封,是斜封之人不忍弃也,先帝之意不可违也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不可褒赠;李多祚、郑克义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于此,而独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复相攻,致令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为正者衔冤,附伪者得志。将何以止奸邪,将何以惩风俗耶?”睿宗遂从之,因而擢泽,拜监察御史。

  倪若水为汴州刺史,玄宗尝遣中官往淮南采捕鵁鶄及诸水禽,上疏谏曰:“方今九鳸时忙,三农并作,田夫拥耒,蚕妇持桑。而以此时采捕奇禽异鸟,供园池之玩,远自江岭,达于京师,力倦担负,食之以鱼肉,间之以稻粮。道路观者,莫不言陛下贱人而贵鸟。陛下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则鵁鶄之类,曷足贵也!陛下昔龙潜藩邸,备历艰危,今氛侵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于后庭;职贡珍奇,盈于内府。过此之外,又何求哉!”手诏答曰:“朕先使人取少杂鸟,其使不识朕意,将鸟稍多。卿见奏之,词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以处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喜慰。今赐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安禄山,天宝末请以蕃将三十人代汉将。玄宗宣付中书令即日进呈,韦见素谓杨国忠曰:“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暴于天下。今又以蕃将代汉,其反明矣。”遽请对。玄宗曰:“卿有疑禄山之意耶!”见素趋下殿,涕泗且陈禄山反状。诏令复位,因以禄山表留上前而出。俄又宣诏曰:“此之一奏,姑容之,朕徐为图矣。”见素自此后,每对见,每言其事,曰:“臣有一策,可销其难,请以平章事追之。”玄宗许为草诏,讫,中留之,遣中使辅璆琳送甘子,且观其变。璆琳受赂而还,因言无反状。玄宗谓宰臣曰:“必无二心,诏本朕已焚矣。”后璆琳纳赂事泄,因祭龙堂,托事扑杀之。十四年,遣中使马承威赍玺书召禄山曰:“朕与卿修得一汤,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于华清宫。”承威复命,泣曰:“臣几不得生还。禄山见臣宣进旨,踞床不起。但云:‘圣体安稳否’遽令送臣于别馆。数日,然后免难。”至十月九日,反于范阳,以诛国忠为名,荡覆二京,窃弄神器,迄今五十余年而兵未戢。《易》曰:“履霜坚冰,所由者渐。”向使师尹竭股肱之力,武夫效腹心之诚,则猪突豨勇,亦何能至失于中策,宁在人谋,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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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令狐绹相公》

贾谊 〔两汉〕

驴骏胜羸马,东川路匪赊。一缄论贾谊,三蜀寄严家。

澄彻霜江水,分明露石沙。话言声及政,栈阁谷离斜。

自著衣偏暖,谁忧雪六花。裹裳留阔襆,防患与通茶。

山馆中宵起,星河残月华。双僮前日雇,数口向天涯。

良乐知骐骥,张雷验镆铘。谦光贤将相,别纸圣龙蛇。

岂有斯言玷,应无白璧瑕。不妨圆魄里,人亦指虾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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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阁序》

贾谊 〔两汉〕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豫章故郡 一作:南昌故郡)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层峦 一作:层台;即冈 一作:列冈;飞阁流丹 一作:飞阁翔丹)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轴 通:舳;迷津 一作:弥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一作: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遥襟甫畅 一作:遥吟俯畅)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见机 一作:安贫)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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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同年杨庶常三首 其一》

贾谊 〔两汉〕

之子黔阳彦,同门最少年。主恩伤贾谊,吾道失颜渊!

纱帐频联坐,花砖亦比肩。修文宁不足,夺我玉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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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寅秋感 其二》

贾谊 〔两汉〕

筹边终日倚危楼,此错如何铸六州。贾谊文章真可哭,杜陵戎马易生愁。

虎头都护心空壮,猿臂将军老不侯。见说天山已飞雪,谁从中夜晃兜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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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赵克让归洛阳赴举》

贾谊 〔两汉〕

圣化开元极,文星入上台。梁王尤好赋,贾谊独多才。

江草迎人远,宫花近马开。君门多雨露,得意早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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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江邦善饮因赠》

贾谊 〔两汉〕

南国江淹赋,长沙贾谊书。孝廉惭汉末,进士忆唐初。

旅鬓愁中短,人情乱后疏。因君情思好,时得慰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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