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宋學士,嘗稱太朴文。獨力撐頹宇,清響薄高雲。
余少略見之,諷誦每忻忻。淡然玄酒味,曾不涉世芬。
如欲復大雅,斯人真可群。苟非知音賞,宋公安肯雲?
嗟乎輕薄子,狂吠方狺狺。惜哉簡帙亡,家簏少所蘊。
徒為嘗一臠,盈鼎未有分。四賢宦遊地,博達多前聞。
為我一咨訪,庶以慰拳勤。
清浦輕風渡,赤日微雲遮。
昨問圯橋履,今即下邳街。
淮酒市醽醁,楚音雜琵琶。
二麥吐新穗,百草敷繁葩。
紛披盈廣陌,離蕤被平沙。
寂寂坐向晚,悠悠思轉加。
先皇昔在宥,世道尚亨嘉。
朝廷製作盛,公卿議禮嘩。
庶僚或登庸,諸生多起家。
蹇拙遭時廢,荏苒謝年華。
不得寄一命,空慚讀五車。
迨乎鴻羽漸,幾將龍馭遐。
暫有青雲望,奈何白髮髿。
黽勉小縣吏,奔走大府衙。
循己常黯黯,看人方呀呀。
何地棲鸞鳳,並處混龍蛇。
世途行益畏,吾生固有涯。
萬事已如此,一官豈足賒。
行矣歸去來,莫使微名污。
平泉記草木,寢丘任菑畬。
補亡綴狸首,考古注君牙。
期以余日月,方將攬雲霞。
自是性所適,良非為世夸。
苟無愧尼父,或可俟侯芭。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
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
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
」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祐,亦治園於其偏。
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
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
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亭也。
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
嘗登姑蘇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
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
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苑囿,極一時之盛。
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
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雲。
太湖,東南巨浸也,廣五百里,群峰出于波濤之間以百數。而重涯別塢,幽谷曲隈,無非仙靈之所棲息。天下之山,得水而悅,水或束隘迫狹,不足以盡山之奇;天下之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極水之趣。太湖漭淼澒洞,沉浸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貯之。意惟海外絕島勝是,中州無有也。故凡奔涌屏列於湖之濱者,皆挾湖以為勝。
自錫山過五里湖,得寶界山,在洞庭之北、夫椒、湫山之間,仲山王先生居之。先生蚤歲棄官,而其子鑒始登第,亦告歸,家庭間日以詩畫自娛。因長洲陸君,來請予為山居之記。
余未至寶界也,嘗讀書萬峰山,盡得湖濱諸山之景。雖面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馬跡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寶界者,庶幾望見之。昔王右丞輞川別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見其處。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奇勝?而千里湖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詰清思逸韻,出塵壒之外。而天寶之末,顧不能自引決,以濡羯胡之腥膻。以此知士大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詰,令人千載有遺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遁於明時,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人有置甌道旁,傾側墜地,甌已敗。其人方去之,適有持甌者過,其人亟拘執之,曰:「爾何故敗我甌?」因奪其甌,而以敗甌與之。市人多右先敗甌者,持甌者竟不能直而去。噫!敗甌者向不見人,則去矣。持甌者不幸值之,乃以其全甌易其不全甌。事之變如此,而彼市人亦失其本心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