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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雲谷傳》

張岱 〔明代〕

  會稽寶祐橋南,有小小藥肆,則吾友雲谷懸壺地也。

  雲谷深於茶理,相知者日集試茶,紛至沓來,應接不暇。人病其煩,而雲谷樂此不為疲也。術擅癰疽,更專痘疹。然皆以聰明用事,醫不經師,方不襲古,每以劫劑臆見,起死回生。人終疑其遊戲岐黃,不尊不信,故凡患痘之家,非極險極逆時,醫之所謝絕者,決不顧吾雲谷也。雲谷也診視靈敏,可救則救,不可救則望之卻走,未嘗依回盼睞,受人一錢。

  性極好潔,負米顛之癖,恨煙,恨酒,恨人擷花;尤恨人唾洟穢地。故非解人韻士,不得與之久交。

  自小多藝,凡羌笛、胡琴、鳳笙、斑管,無不精妙。而尤喜以洞簫和人度曲。向與李玉成竹肉相得,後惟王公端與之合調,余皆非其敵手也。

  其密友惟陸癯庵、金爾和與餘三人,非大風雨,非至不得已事,必日至其家,啜茗焚香,劇談謔笑,十三年於此。以今年三月之晦,二鼓方寢。次日呼之不起,排闥而入,則遺蛻在床矣。余與爾和聞之驚詫,倉皇走視,痴病植立,惝恍久之。

  張子曰:雲谷居心高曠,凡炎涼勢利,舉不足以入其胸次。故生平不曉文墨,而有詩意;不解丹青,而有畫意;不出市廛,而有山林意。至其結交良友,直是性生,非由矯強。數月前有客在座,命蒼頭取其所藏雪水煮茶,而大為室人所謫,雲谷大怒,經旬不與交語。謂余弟道之曰:「某以朋友為性命,乃欲絕我朋友。」只此一語,具見俠腸,是豈不讀書、不曉文墨之人而能道此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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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岱

作者:張岱

張岱(1597年10月5日-1689年?)一名維城,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陶庵老人、蝶庵、古劍老人、古劍陶庵、古劍陶庵老人、古劍蝶庵老人,晚年號六休居士,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祖籍四川綿竹(故自稱「蜀人」) ,明清之際史學家、文學家。其最擅長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夢憶》《西湖夢尋》《三不朽圖贊》《夜航船》等絕代文學名著。 

張岱其它诗文

《龍山雪》

張岱 〔明代〕

天啟六年十二月,大雪深三尺許。

晚霽,余登龍山,坐上城隍廟山門,李岕生、高眉生、王畹生、馬小卿、潘小妃侍。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坐久清冽,蒼頭送酒至,余勉強舉大觥敵寒,酒氣冉冉,積雪欱之,竟不得醉。

馬小卿唱曲,李岕生吹洞簫和之,聲為寒威所懾,咽澀不得出。

三鼓歸寢。

馬小卿、潘小妃相抱從百步街旋滾而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

余坐一小羊頭車,拖冰凌而歸。

《瑪瑙寺長鳴鐘》

張岱 〔明代〕

女媧鍊石如煉銅,鑄出梵王千斛鍾。

僕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頑銅半瑪瑙。

錘金琢玉昆吾刀,盤旋鐘紐走蒲牢。

十萬八千《法華》字,《金剛般若》居其次。

貝葉靈文滿背腹,一聲撞破蓮花獄。

萬鬼桁楊暫脫離,不愁漏盡啼荒雞。

晝夜百刻三千杵,菩薩慈悲淚如雨。

森羅殿前免刑戮,惡鬼猙獰齊退役。

一擊淵淵大地驚,青蓮字字有潮音。

特為眾生解冤結,共聽毗廬廣長舌。

敢言佛說盡荒唐,勞我闍黎日夜忙。

安得成湯開一面,吉網羅鉗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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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中秋夜》

張岱 〔明代〕

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屬、女樂聲伎、曲中名妓戲婆、民間少婦好女、崽子孌童及遊冶惡少、清客幫閒、傒僮走空之輩,無不鱗集。

自生公台、千人石、鵝澗、劍池、申文定祠,下至試劍石、一二山門,皆鋪氈席地坐,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

天暝月上,鼓吹百十處,大吹大擂,十番鐃鈸,漁陽摻撾,動地翻天,雷轟鼎沸,呼叫不聞。

更定,鼓鐃漸歇,絲管繁興,雜以歌唱,皆「錦帆開,澄湖萬頃」同場大曲,蹲踏和鑼絲竹肉聲,不辨拍煞。

更深,人漸散去,士夫眷屬皆下船水嬉,席席征歌,人人獻技,南北雜之,管弦迭奏,聽者方辨句字,藻鑒隨之。

二鼓人靜,悉屏管弦,洞蕭一縷,哀澀清綿,與肉相引,尚存三四,迭更為之。

三鼓,月孤氣肅,人皆寂闃,不雜蚊虻。

一夫登場,高坐石上,不簫不拍,聲出如絲,裂石穿雲,串度抑揚,一字一刻。

聽者尋入針芥,心血為枯,不敢擊節,惟有點頭。

然此時雁比而坐者,猶存百十人焉。

使非蘇州,焉討識者!。

《陶庵夢憶序》

張岱 〔明代〕

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

披髮入山,駴駴為野人。

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與接。

作《自輓詩》,每欲引決,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世。

然瓶粟屢罄,不能舉火。

始知首陽二老,直頭餓死,不食周粟,還是後人妝點語也。

飢餓之餘,好弄筆墨。

因思昔人生長王、謝,頗事豪華,今日罹此果報:以笠報顱,以蕢報踵,仇簪履也;以衲報裘,以苧報絺,仇輕煖也;以藿報肉,以糲報粻,仇甘旨也;以薦報床,以石報枕,仇溫柔也;以繩報樞,以瓮報牖,仇爽塏也;以煙報目,以糞報鼻,仇香艷也;以途報足,以囊報肩,仇輿從也。

種種罪案,從種種果報中見之。

雞鳴枕上,夜氣方回。

因想餘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

今當黍熟黃粱,車旅蟻穴,當作如何消受?遙思往事,憶即書之,持問佛前,一一懺悔。

不次歲月,異年譜也;不分門類,別《志林》也。

偶拈一則,如游舊徑,如見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

真所謂「痴人前不得說夢」矣。

昔有西陵腳夫為人擔酒,失足破其瓮。

念無以償,痴坐佇想曰:「得是夢便好。

」一寒士鄉試中式,方赴鹿鳴宴,恍然猶意未真,自齧其臂曰:「莫是夢否?」一夢耳,惟恐其非夢,又惟恐其是夢,其為痴人則一也。

余今大夢將寤,猶事雕蟲,又是一番夢囈。

因嘆慧業文人,名心難化,政如邯鄲夢斷,漏盡鐘鳴,盧生遺表,猶思摹榻二王,以流傳後世。

則其名根一點,堅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猶燒之不失也。

《白洋潮》

張岱 〔明代〕

故事,三江看潮,實無潮看。

午後喧傳曰:「今年暗漲潮。

」歲歲如之。

庚辰八月,吊朱恆岳少師至白洋,陳章侯、祁世培同席。

海塘上呼看潮,余遄往,章侯、世培踵至。

立塘上,見潮頭一線,從海寧而來,直奔塘上。

稍近,則隱隱露白,如驅千百群小鵝擘翼驚飛。

漸近,噴沫濺花,蹴起如百萬雪獅,蔽江而下,怒雷鞭之,萬首鏃鏃,無敢後先。

再近,則颶風逼之,勢欲拍岸而上。

看者辟易,走避塘下。

潮到塘,盡力一礴,水擊射,濺起數丈,著面皆濕。

旋卷而右,龜山一擋,轟怒非常,熗碎龍湫,半空雪舞。

看之驚眩,坐半日,顏始定。

先輩言:浙江潮頭,自龕、赭兩山漱激而起。

白洋在兩山外,潮頭更大,何耶?。

《於園》

張岱 〔明代〕

於園在瓜洲步五里舖,富人於五所園也。

非顯者刺,則門鑰不得出。

葆生叔同知瓜洲,攜余往,主人處處款之。

園中無他奇,奇在磊石。

前堂石坡高二丈,上植果子松數棵,緣坡植牡丹、芍藥,人不得上,以實奇。

後廳臨大池,池中奇峰絕壑,陡上陡下,人走池底,仰視蓮花反在天上,以空奇。

臥房檻外,一壑旋下如螺螄纏,以幽陰深邃奇。

再後一水閣,長如艇子,跨小河,四圍灌木蒙叢,禽鳥啾唧,如深山茂林,坐其中,頹然碧窈。

瓜洲諸園亭,俱以假山顯,(胎於石,娠於磊石之手,男女於琢磨搜剔之主人),至於園可無憾矣。

《自為墓志銘》

張岱 〔明代〕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

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

布衣蔬茛,常至斷炊。

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評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韋布而上擬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則貴賤紊矣,不可解一;產不及中人,而欲齊驅金谷,世頗多捷徑,而獨株守於陵,如此則貧富舛矣,不可解二;以書生而踐戎馬之場,以將軍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則文武錯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諂,下陪悲田院乞兒而不驕,如此則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則唾面而肯自干,強則單騎而能赴敵,如此則寬猛背矣,不可解五;爭利奪名,甘居人後,觀場遊戲,肯讓人先,如此緩急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則不知勝負,啜茶嘗水,則能辨澠淄,如此則智愚雜矣,不可解七。

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稱之以富貴人可,稱之以貧賤人亦可;稱之以智慧人可,稱之以愚蠢人亦可;稱之以強項人可,稱之以柔弱人亦可;稱之以卞急人可,稱之以懶散人亦可。

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家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稱石公,即字石公。

好著書,其所成者,有《石匱書》、《張氏家譜》、《義烈傳》、《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闕》、《四書遇》、《夢憶》、《說鈴》、《昌谷解》、《快園道古》、《傒囊十集》、《西湖夢尋》、《一卷冰雪文》行世。

生於萬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時,魯國相大滌翁之樹子也,母曰陶宜人。

幼多痰疾,養於外大母馬太夫人者十年。

外太祖雲谷公宦兩廣,藏生牛黃丸盈數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歲,食盡之而厥疾始廖。

六歲時,大父雨若翁攜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為錢塘遊客,對大父曰:「聞文孫善屬對,吾面試之。

」指屏上李白騎鯨圖曰:「太白騎鯨,採石江邊撈夜月。

」余應曰:「眉公跨鹿,錢塘縣裡打秋風。

」眉公大笑起躍曰:「那得靈雋若此,吾小友也。

」欲進余以千秋之業,豈料余之一事無成也哉?甲申以後,悠悠忽忽,既不能覓死,又不能聊生,白髮婆娑,猶視息人世。

恐一旦溘先朝露,與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無功、陶靖節、徐文長皆自作墓銘,余亦效顰為之。

甫構思,覺人與文俱不佳,輟筆者再。

雖然,第言吾之癖錯,則亦可傳也已。

曾營生壙於項王里之雞頭山,友人李研齋題其壙曰:「嗚呼,有明著述鴻儒陶庵張長公之壙。

」伯鸞高士,冢近要離,余故有取於項里也,年躋七十,死與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書。

銘曰: 窮石崇,斗金谷。

盲卞和,獻荊玉。

老廉頗,戰涿鹿。

贗龍門,開史局。

饞東坡,餓孤竹。

五羖大夫,焉能自鬻。

空學陶潛,枉希梅福。

必也尋三外野人,方曉我之衷曲。

《柳敬亭說書》

張岱 〔明代〕

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

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

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

南京一時有兩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余聽其說景陽岡武松打虎白文,與本傳大異。

其描寫刻畫,微入毫髮,然又找截乾淨,並不嘮叨。

?夬聲如巨鍾,說至筋節處,叱咤叫喊,洶洶崩屋。

武松到店沽酒,店內無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聲。

閒中著色,細微至此。

主人必屏息靜坐,傾耳聽之,彼方掉舌。

稍見下人呫嗶耳語,聽者欠伸有倦色,輒不言,故不得強。

每至丙夜,拭桌剪燈,素瓷靜遞,款款言之。

其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諦聽,不怕其不齰舌死也。

柳麻貌奇醜,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

《西湖七月半》

張岱 〔明代〕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看之。

其一,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

其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

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閒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

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囂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

其一,小船輕幌,淨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歸,避月如仇。

是夕好名,逐隊爭出,多犒門軍酒錢。

轎夫擎燎,列俟岸上。

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斷橋,趕入勝會。

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

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

少刻興盡,官府席散,皂隸喝道去。

轎夫叫,船上人怖以關門,燈籠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擁而去。

岸上人亦逐隊趕門,漸稀漸薄,頃刻散盡矣。

吾輩始艤舟近岸,斷橋石磴始涼,席其上,呼客縱飲。

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整妝,湖復靧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

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

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

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

吾輩縱舟,酣睡於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岳王墳》

張岱 〔明代〕

西泠煙雨岳王宮,鬼氣陰森碧樹叢。

函谷金人長墮淚,昭陵石馬自嘶風。

半天雷電金牌冷,一族風波夜壑紅。

泥塑岳侯鐵鑄檜,只令千載罵奸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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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序》

張岱 〔明代〕

  天下學問,惟夜航船中最難對付。蓋村夫俗子,其學問皆預先備辦。如瀛洲十八學士,雲台二十八將之類,稍差其姓名,輒掩口笑之。彼蓋不知十八學士、二十八將,雖失記其姓名,實無害於學問文理,而反謂錯落一人,則可恥孰甚。故道聽途說,只辦口頭數十個名氏,便為博學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餘姚風俗,後生小子,無不讀書,及至二十無成,然後習為手藝。故凡百工賤業,其《性理》《綱鑑》,皆全部爛熟,偶問及一事,則人名、官爵、年號、地方枚舉之,未嘗少錯。學問之富,真是兩腳書廚,而其無益於文理考校,與彼目不識丁之人無以異也。或曰:「信如此言,則古人姓名總不必記憶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關於文理,不記不妨,如八元、八愷,廚、俊、顧、及之類是也。有關於文理者,不可不記,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類是也。」

  昔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臺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僧曰:「這等堯舜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起來,且待小僧伸伸腳。」余所記載,皆眼前極膚淺之事,吾輩聊且記取,但勿使僧人伸腳則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劍陶庵老人張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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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夜戲》

張岱 〔明代〕

  崇禎二年中秋後一日,余道鎮江往兗。日晡,至北固,艤舟江口。月光倒囊入水,江濤吞吐,露氣吸之,噀天為白。余大驚喜。移舟過金山寺,已二鼓矣。經龍王堂,入大殿,皆漆靜。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余呼小奚攜戲具,盛張燈火大殿中,唱韓蘄王金山及長江大戰諸劇。鑼鼓喧闐,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張口,呵欠與笑嚏俱至。徐定睛,視為何許人,以何事何時至,皆不敢問。劇完,將曙,解纜過江。山僧至山腳,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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