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昔成周造西土,日出海隅皆奄抚。
同文遂光天子政,异学敢施私智舞。
大蒐有礼朝金舄,小雅馀萹镌石鼓。
东迁孔子悼《诗》亡,史有阙文吾尚睹。
倔兴㬥国尚首功,拨去古文焚一炬。
小篆从玆法丞相,《爰历》竞言受车府。
援笔且便徒隶才,立政安求周召侣。
虽然六体试古文,尚有典刑存一缕。
魏晋以后述者稀,科斗仅传逮韩愈。
厥后推求钟鼎文,形响猜疑似聋瞽。
铭勒谁可迹?梁,真伪奚能知《岣嵝》。
独留此鼓见周人,犹似裔孙瞻鼻祖。
文士甲癸纷臆决,强定成宣道文武。
断文阙义那得知,伟画奇模差可数。
一朝联缀使完善,坠玉零珠同贯组。
文王清庙固难睎,急就凡将真下頫。
乃知翰林有奇智,鍊石星躔如可补。
尝疑秦篆一家学,叔重虽精犹异古。
言之成理或近凿,有似郢人书烛举。
保氏本体益茫昧,后贤傅说时舛午。
日在茻中会意草,背私公乃韩非语。
岂如石鼓坚可信,乃谚胡为讥厥父。
说礼无徵伤杞宋,崇旧有由敬收吁。
嗟君好古如食蹠,快读奇字尝如吐。
益友多闻求寡昧,家法虚怀铭伛偻。
何当再发壁中书,小学源流胜张杜。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
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
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
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
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
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
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
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
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
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
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
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
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戊申晦,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
大风扬积雪击面。
亭东自足下皆云漫。
稍见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
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或曰,此东海也。
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
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
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
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
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
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
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
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
泰山到海五百里,日观东看直一指。
万峰海上碧沈沈,象伏龙蹲呼不起。
夜半云海浮岩空,雪山灭没空云中。
参旗正拂天门西,云汉却跨沧海东。
海隅云光一线动,山如舞袖招长风。
使君长髯真虬龙,我亦鹤骨撑青穹。
天风飘飘拂东向,拄杖探出扶桑红。
地㡳金轮几及丈,海右天鸡才一唱。
不知万顷冯夷宫,并作红光上天上。
使君昔者大峨眉,坚冰磴滑乘如脂。
攀空极险才到顶,夜看日出尝如斯。
其下濛濛万青岭,中道江水而东之。
弧臣羁迹自叹息,中原有路归无时。
此生忽忽俄在此,故人偕君良共喜。
天以昌君画与诗,又使分符泰山址。
男儿自负乔岳身,胸有大海光明暾。
即今同立岱宗顶,岂复犹如世上人。
大地川原纷四下,中天日月环双循。
山海微茫一卷石,云烟变灭千朝昏。
驭气终超万物表,东岱西峨何复论。
君钱塘袁氏,讳枚,字子才。
其仕在官,有名绩矣。
解官后,作园江宁西城居之,曰“随园”。
世称随园先生,乃尤著云。
祖讳锜,考讳滨,叔父鸿,皆以贫游幕四方。
君之少也,为学自成。
年二十一,自钱塘至广西,省叔父于巡抚幕中。
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
会开博学鸿词科,即举君。
时举二百馀人,惟君最少。
及试,报罢。
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
散馆,又改发江南为知县;最后调江宁知县。
江宁故巨邑,难治。
时尹文端公为总督,最知君才;君亦遇事尽其能,无所回避,事无不举矣。
既而去职家居,再起,发陕西;甫及陕,遭父丧归,终居江宁。
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而忽摈外;及为知县,著才矣,而仕卒不进。
自陕归,年甫四十,遂绝意仕宦,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
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
其瑰奇幽邈,一发于文章,以自喜其意。
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
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
与人留连不倦,见人善,称之不容口。
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君必能举其词,为人诵焉。
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
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悉为达之;士多仿其体。
故《随园诗文集》,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
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
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馀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
君始出,试为溧水令。
其考自远来县治。
疑子年少,无吏能,试匿名访诸野。
皆曰:“吾邑有少年袁知县,乃大好官也。
”考乃喜,入官舍。
在江宁尝朝治事,夜召士饮酒赋诗,而尤多名迹。
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刻行四方,君以为不足道,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
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年八十二。
夫人王氏无子,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
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
孙二:曰初,曰禧。
始,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遗命以己祔。
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祔葬小仓山墓左。
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而鼐居江宁,从君游最久。
君殁,遂为之铭曰:粤有耆庞,才博以丰。
出不可穷,匪雕而工。
文士是宗,名越海邦。
蔼如其冲,其产越中。
载官倚江,以老以终。
两世阡同,铭是幽宫。
古槐连理阴初绿,我始逢君偕署牍。
春长风暖笑谈馀,身若停鸾面如玉。
旄麾忽去暮堂空,叶落霜初森似束。
使君行部向穷山,吏议丛轻俄折轴。
全家安否托江湖,罢俸如何饱饘粥。
君还京国足如蓬,我老尘车耳生木。
浮生托迹皆偶尔,往事回头嗟梦速。
喜君容貌愈充然,有道何尝惊宠辱。
亦知杰士不长閒,所惜欢情犹未足。
竟作西南半刺官,终起休明九州牧。
小蠢沈黎兵欲销,大餔成都酒应熟。
不须别绪道酸悽,好与疲氓作膏沐。
万寿寺有元朝松,七株偃仰无一同。
五百馀年到今植,几时变化风雨中。
我来频见尚动色,挐攫未敢趋当中。
甲戌京华夏初及,礼闱始散群贤集。
翰林邀客会城西,寺门正带朝晖入。
冥冥气蓄雷霆寒,飒飒风摇露枝湿。
是时同辈八九人,鼐也年才逾二十。
同披单衫趿轻履,一时散向松閒立。
风流诸客皆好文,当筵意气陵青云。
有松尝经几辈客,高论松前曾几闻。
自从车马寺外分,十年一半为邱坟。
呜呼此地松犹在,薄游曳杖僧窗外。
万里秋吹辽海空,重阴昼塞西山隘。
独听飕䬟恐欲生,况经摇落情先废。
借问种松树,松树何处无。
吾邑最南境,何止百万株。
上枝摇荡潜霍云,下根磅礴松山湖。
往往中有宋元植,荣枯萝茑腾鼪鼯。
年少去之归老夫,何况不归使松孤。
君不念男儿莫待齿发脱,无情松树始长活。
引用前两句时,原文应为“奔流到海不复回”,错引成了“丹徒王禹卿先生,少则以诗称于丹徒,长人京师,则称于京师。负气好奇,欲尽取天下异境以成其文。乾隆二十一年,翰林侍读全魁使琉球,邀先生同渡海,即欣然往。故人相聚涕泣留先生,不听。入海覆其舟,幸得教不死,乃益自喜日:“此天所以成吾诗也。”为之益多且奇。今集中名《海天游草》者,是也。鼐故不善诗,尝漫咏之以自娱而已,遇先生于京师,顾称许以为可,后遂与交密。居闲盖无日不相求也。一日,值天寒晦,与先生及辽东朱子颖登城西黑窑厂,据地饮酒,相对悲歌至暮,见者皆怪之。其后,先生自海外归,以第三人登第,进至侍读,出为云南临安府知府。赴任过扬州。时鼐在扬州,赋诗别去。鼐旋仕京师,而子颍亦人蜀,皆不得见。时有人自西南来者,传两人滇蜀间诗,雄杰瑰异,如不可测。盖称其山川云。先生在临安三年,以吏议降职,遂返丹徒,来往于吴越,多徜徉之辞。久之,鼐被疾还江南,而子颍为两准运使,兴建书院,邀余主之。于是与先生别十四年矣,而复于扬州相见。其聚散若此,岂非天邪!先生好浮屠道,近所得日进。尝同宿使院,鼐又渡江宿其家,食旧堂内,共语穷日夜,教以屏欲澄心、返求本性,其言绝善。鼐生平不常闻诸人也,然先生豪纵之气,亦渐衰减,不如其少壮。然则昔者周历山水,伟丽奇变之篇,先生自是将不复作乎!鼐既尽读先生之诗,叹为古今所不易有,子颍乃俾人抄为十几卷,日《食旧堂集》。将雕板传诸人,鼐因为之序。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