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谋散分奸势 进正士扶持正人
话说岛主知道大事已成,十分高兴,传命玑珠库司取白贞珠,再命内监请娘娘带同新公主到阁别验。之英、之华羞涩道:“妾等已经易妆,岂可更见朝臣?”
廉妃道:“君命不可违也!”
二人无法,只得陪侍到阁。向庶长朝见毕。之英、之华向文侯、顾庶长欲行参礼,两庶长慌止道:“今日系公主矣,如何仍系这样?”
岛主笑道:“平礼罢!”
二人赧颜遵旨,内监取到珠匣呈于案上,另各设高几于面前,岛主亲启旃檀匣,解散鲛绡包,拿出白玉方胜盒,掀开盖来,只见青光溢发,隐隐响腾。须臾视定,乃是胡桃大一颗明珠升降不已,其中仍有一颗安然无声。内监捧上赤玉盘二面,岛主先将不动之珠取置盘中,命内监挨送于文侯、武侯、顾庶长、广望君几上,俱端然清静。及置之英面前,忽然周流环滚,移之华几上,亦然。进到廉妃凤案,其珠跃然而腾,与龙案之珠互相起落。
岛主乃命内监将龙案上珠掬入赤玉盘,捧于文侯、武侯、顾庶长跟前,俱突冲莫遏;到广望君几中,不跳而滚矣;迨至二公主前,凝然若住,送上凤案,寂然无声矣。岛主大喜,廉妃欣然奏道:“二位公主之贞性表白已系奇事,而驸马之操持亦见,更属难得。此皆国运昌吉,正气降于天也。”
岛主大悦道:“妃子所奏不谬,可将镇南、安北将军封为镇国、安国公主。”
廉妃命之英,之华谢恩,带回宫内。武侯正欲再奏,顾庶长道:“君侯固执,二女将何所归?”
文侯道:“非奇物不足以明奇人。心迹显白,毋得更推矣!”
岛主道:“二卿之言是也。”
武侯乃止。岛主问道:“诸卿知此珍出处乎?”
文侯道:“臣尝读《风土记》,西海有簸箕岛,其珠可别男女贞淫,应即是斯。”
顾庶长道:“臣读《万宝图记》:白贞珠产于西海,可别童身:雌珠别男,雄珠别女。”
广望君道:“臣闻鳏鱼乘潮陷于沙洲,为蝼蚁所困,肉尽骨朽,而目睛光耀不衰,左为雄,右为雌,能证贞淫。”
岛主问武侯道:“先生可有所闻?”
武侯道:“臣闻东海有珠,半滚圆,半稍平,能分已未匹配。动时不可止,止时不可动。乃鱼遭鹏吞而目睛不化,冲突不已,鹏复呕出。意者其此乎?”
岛主视之,果然半不甚圆,大喜,命钦天监选择吉辰,工务司赶造二驸马府。当日赐宴,尽欢而散,惟武侯怏怏然,亦无可如何。
不兼旬,府已造成,乃系一府二宅,极其幽洁敞朗。至期,三公主凤辇同降,说不尽妆奁多异宝奇珍,称贺尽公侯将相。更万难及者,公主驸马俊杰而才子,窈窕又英雄,自然情逾胶漆,爱甚海山。只气杀余大忠那班邪佞,朝夕思想离向倾陷。
其中卫国、石可信尤为狡黠。国舅廉勇因与余大忠至亲,又系无大主宰的人,也弄成一党。当时胡尔仁见计不偕,便与余大忠道:“事已如此,只好缓图。而今且搁过半边,莫再道了。”
大忠仰首叹息。石可信道:“话虽是这般说,但余小姐堂堂上大夫之妹,国舅之姨,为着结亲,说来说去,俱无成就,岂不惹人耻笑?”
卫国道:“我看这件事,要想出气,犹须中宫作主。”
余大忠道:“中宫本性执拗迂板,后来已被节次说动,何尝不作主?奈这班人俱系主上亲信的,谁能弄得动?前为太子的话,几乎五命丧于西老儿之手。”
卫国道:“扳倒西老儿,其余随手可以扫去。”
大忠道:“谈何容易?驸马、公主都系亲信之国戚,那西老儿更莫想扳他罢!弄得不好,连命都系没有的。”
石可信道:“卫大夫智胆包身,定有奇谋。”
卫国道:“惟有借储君而去之,并倾储君耳。”
胡尔仁道:“哪里有此好事?”
卫国道:“先可布散流言,说主上惑于廉妃,国家将乱,文侯等文武欲奉太子以主社稷,请主上人乐山宫为太上皇。如此张扬,自然传入宫中。主上如或动怒,白有法作;如付之坦然,又另作计较。”
众人齐道:“主上最不服老,闻之必怒。”
石可信道:“然须中宫因而激之,庶好行计。”
余大忠道:“我叮嘱妹子入宫相机而行。”
胡尔仁道:“如此里外夹攻,庶几可一网打荆”
卫国道:“谋固极美,然须慎密。诸公且回,心照可也。”
不题各人暗中布散流言,再说顾庶长虽卧病在床,却时使亲信查访朝廷大小事件。其日听得纷纷传说监国,立命家人请文侯到来,便问此语真假。文侯道:“我亦不知这话自何处起。今早闻之,适在朝中,主上问可行得,出奏道:此系奸人欲摇东宫耳!主上不应,乃言先封太子,镇天井地方。出奏道:‘国储无出镇之理。’主上不悦,定因流言故也。”
顾庶长惊道:“似此,乱将生矣!”
文侯道:“主上素明,或偶尔误听,不久必然省悟。庶长保重!”
出且告别,顾庶长扶杖相送。文侯趋出道:“不必,不必。”
顾庶长见文侯去了,即命公子顾言、顾行扶上笋舆,舁入朝中。
岛主闻顾庶长舆疾上朝,立时升殿。顾庶长命顾行、顾言扶下朝见,岛主止之。顾庶长道:“臣本一介寒儒,蒙先君拣拔,主上训诲,位至庶长,思极渥矣!不幸而有锢疾,莫能报答鸿慈。今闻奸人暗造妖言,意在残害忠良而乱国家。太子性刚,为群小所忌;文侯公忠,至死不移,愿主上勿为流言所惑,臣死亦得瞑矣!”
岛主皱眉未答,只见顾庶长踊身跃出笋舆,伏于陛阶,顾行、顾言慌忙扶起,已无气矣。二子流涕,岛主垂泪道:“卿何至此?”
抬上舆时,双目睁开,顾言、顾行舁莫能动,侍卫相帮,重若丘山。岛主临前以袍袖拂面道:“东宫依卿不出镇,寡人惟文侯之言是从如何?”
语甫毕,而目已瞑矣。舁之,轻如空舆。正欲肩出,岛主道:“且缓!可将黄盖覆归。”
二子方泣辞。只见文侯同文武百官俱到,岛主流涕道:“寡人胡涂,致良臣谏死。他日史册何以堪之!”
文侯道:“适闻双目睁睁,今何缘而瞑?”
岛主道:“岂但此事,十数侍卫舁莫能起。寡人说道:‘东宫依卿不出镇,惟文侯之言是从。’目随言瞑,二人可胜矣。”
文侯道:“顾复可见先王于地下矣!”
岛主道:“下大夫顾言、顾行俱人品端重,克承父志,共迁中大夫。”
又目文侯道:“老庶长可代寡人送回殡殓,自太子以下俱赶灵前拜奠,命侍卫持黄盖盖舆出朝。”
文侯率百官随后拥到相府,举家哀号,文武中多有恸哭者。文侯道:“顾庶长生前干惕急公,临死仍立不朽之节,诸公皆宜师法,无用过为无益悲哀。”
众人止泪,独有余大忠痛哭不休。文侯道:“余大夫何必过哀?仰体顾庶长之志,匡君正国,忠魂呵护,自无尽时。”
原来余大忠想到易储之计将成,为顾庶长所破,再无妙策,怀恨在心,不觉痛哭。当下听得文侯言语,又好恼,又说不出来,更莫能忍,直哭到殡殓已毕,太子到来,方才止住。太子奠后,文侯、武侯、广望君并余太忠等相次奠毕。文侯因失却忠良,少一治国的帮手,涕泣痛心,安萍婉劝归府,不在话下。
且说余大忠等归到大忠家内,施博爱道:“而今更无第二计,只有请中宫时刻留心乘间耳。”
胡尔仁道:“卫大夫这条计,费尽心思,已将主上打动,若非顾老头儿拼着命谏,连西老儿俱可擒下也!”
石可信道:“看今日各人之情:武侯垂泪,广望君无有戚容,是不党于西、顾也。余大夫既属姻亲,正可借此笼络。”
余大忠道:“广望君并不板执,若非公主欠通道理,久已入彀了。”
卫国道:“公主如何欠通?”
余大忠道:“前日舍妹睹中宫召驸马、公主,说大太子处事之非,驸马静听无偏东宫之意,公主反泣下跪谏道:‘自古易储未有不乱国者,二位太子哥哥情性虽有微殊,俱无失德,母后岂可轻听人言而为厉阶,以污青史乎?’中宫怨道:‘自己养的女儿,反不为护生母,他日为人鱼肉,自然也是坐视的。’公主又道:‘未来之事不可得而知也,惟居仁由义以顺天耳。若惧害防危,而违道背理,妄肆动作,反恐害危即生于妄动之中,而所惧防者,适为取败之道也。’中宫恼怒,公主痛哭伏地,犹是广望君解劝了事。以此看来,岂非驸马易收,为公主所误乎?”
石可信道:“此事不将他们间开,终归无济。须先收罗驸马,以探彼等举动而离间之,方免费力。”
卫国道:“余大夫何不借亲戚连络驸马,亲热浃洽,便下说词探试。如可收则收之,不可收则陷之!”
石可信道:“此亦老成之谋,余大夫勿缓。”
胡尔仁道:“仍系收之为妙。娘娘谋之于内,余大夫谋之于外,虽石人也应点头。”
卫国道:“收得来,谁不收他?收不来,非陷之,更比诸人掣肘也。”
余大忠道:“我自有道理。”
石可信向大忠耳边道:“莫非如此如此么?”
大忠大笑,胡尔仁启齿欲问,石可信道:“此刻无用多说,我等且散,后日便可见也。”
众人乃相别去。
不说大忠趋奉结交,且说岛主幸草珍园,召广望君侍驾观彩鸾舞。这彩鸾形体如鹤,其所由来,乃前年赤骝岭下,玉镫岩中,彩雾迷漫,三天消散,复有紫光焕发。岛主问故于群臣。
翰林学士史鉴奏道:“赤骝岭形势奇特,岩谷邃幽,且紫光乃吉祥之色,臣愚观所奏,发自玉镫岩中,定有宝物出世,可令取之。”
岛主依奏,命内监劳崇前去。中大夫国永安奏道:“只须命该邑宰差干役往视,不必朝中发人,恐使邻国闻之,无宝则为所哂,有宝便谓国家重宝。且朝内差出,沿途州邑不能无迎送,是内差扰于牧宰。牧宰又转扰闾阎。”
岛主准奏,仍批:“可探则使精细牙役往探,如索有毒虫猛兽潜藏,则不必徒伤性命。”
邑宰遵奉,自往赤骝岭,祭过山神,紫光顿敛。入岩看时,后边崩开大洞,量之盈丈,里面明亮。率众入视,中有径尺圆石,光辉如镜,发末毫端无不毕露。又见二丸,环滚无休。邑宰令役将石异出,二丸忽停,审视乃系二卵,华彩韫结,因纳于怀回,用丝锦锦盒护贮,同镜光石进上。岛主阅毕,遍问廷臣,无有知者。适有双阜关大夫樊勇朝见,奏道:“臣闻先臣嗣昌言,有镜光之石现则仙鸾可致。二卵见石滚而不休,或系鸾卵亦未可料。”
岛主道:“如系鸾卵,出壳定系鸾雏,未知用何法哺之?”
史鉴道:“诸禽皆凡浊之鸟,惟鹤有仙骨,须置鹤巢内以试之。”
岛主依奏,命送入萃珍园鹤巢内。群鹤见之,飞鸣而舞。舞罢,俱侍立于旁。忽有黄鹤长鸣南来,降于巢中,伏而不动。七日飞去,双卵已化二雏,形亦似鹤,并不饮啄,惟仰而吸露导气。周岁,翎翮俱全,长鸣冲霄,向南飞去。岛主爱惜,常时忆念。偶然一日到国,见鲜鹤而思鸾雏,想及镜光石,命内侍于宝藏中取来观之,满园光华灿烂,花草竹树,倍加鲜妍。正在惊奇赏鉴之际,忽闻空中嘹亮和鸣。仰面观之,只见两团彩毫,霞光万道,盘旋颉颃而下,有鸾立于石前,昂首高有五尺。有鸾翮下尾上,千丝万缕,艳丽相辉,鸣中吕律,鼓舞不休。百鸟俱集,助歌佐舞。岛主乃命将镜光石藏开,鸾始止舞立鸣,齐翥丽去。岛主因此每月将石辇入园中一次,以致鸾舞。后偶临朝忘之,鸾亦双栖太和阁梧桐顶上和鸣,仍然似鹤,惟色纯青耳。岛主慌命辇石入园,便鸾畅舞。嗣后着定,命太和嫔夫人阮氏专司此石。今因广望君是驸马,乃召同观。
观毕,正欲出园,只见内监棒上珊瑚根的盒子,岛主问道:“其中何物?”
内监奏道:“娘娘知驸马侍驾,特将紫光石赐驸马。”
岛主笑道:“紫光石正宜赐驸马。可即受之,同内监入宫称谢可也。”
广望君接得,揭开盒盖,蓦然彩色毫光勃勃涌溢,视定,乃晶莹四方紫色宝石。岛主问道:“驸马知所用否?”
广望君对道:“臣愚,识寡,尚未知宝名。”
岛主道:“此石遇八音,则紫光扬溢,因名紫光石。怀之战斗,则霞彩数丈遮住身体,光芒直射。敌人对之,目不能睁。可伤敌人,而不为敌人所伤。凡妖邪法术,均莫能展。”
广望君立时谢恩,再随内侍入宫谢过廉妃,举步欲出,廉妃道:“驸马即如亲儿女一般,非外臣可比,如何这样生疏?且坐下,犹有事请教。”
广望君只得站住。廉妃道:“外臣为东宫将不利于二太子,驸马当代画保全之策。”
广望君道:“君圣臣贤,谁敢妄作?无非小人,故造捕风捉影之言,欲假此以售其奸计耳。愿娘娘勿听!”
廉妃道:“他们以安东宫为词而危二太子,言正理顺,何为不敢?必须授以安身立命之策,吾始放心。”
广望君早知系余大忠等因顾庶长谏死,岛主醒悟,东宫无法动摇,故又造此流言,以惑廉妃,于中取事。乃对道:“欲得万全之策,只有将心腹之有才干者置于紧要地方,以收人心。然后奏命二太子出镇天井,臣往辅之,自保无虞矣。”
廉妃喜道:“此计最妙,但公主、驸马,吾所最爱,岂可远去?余大忠亦系心腹亲戚,使之辅二太子如何?”
广望君道:“若大忠肯行,臣无忧矣。”
廉妃道:“主上回宫,吾即奏请。如问于驸马,亦当极力怂慂。”
广望君道:“臣谨遵慈命。如余大忠不去,必须奏请使之。”
廉妃道:“吾自有道理。”
广望君告退出来。
却说廉妃的宫女听得广望君所议,便传与内监,通知廉夫人。余氏大喜,酬谢内监出门,即请余大忠到家,逐句说知。大忠惊道:“驸马所画之计虽是好心,奈吾断不可离朝廷。今朝前去,明日有人谈论过失,如何弥缝得及?且我在内保护,比在外更好。诸人有所举动,得信便先安排拂开。主上或有不然,犹可再三再四解释。今若出辅,朝中心腹虽有,智力皆无用处,妹子请速入宫奏明娘娘,万勿请主上命我出也!”
余氏道:“哥哥所见亦是。我须飞速前去,迟则恐费力挽回。”
余大忠道:“我只在此坐听好音。”
余氏道:“妹夫不在家,无人陪侍,得罪哥哥!”
余大忠道:“至亲勿须客套。”
余氏别过大忠,上车直入宫内。廉妃迎道:“嫂子晚来。”
余氏道:“闻驸马朝见,不知趋舍若何?”
廉妃道:“驸马却圆活,哪似公主不谙世情!但所议犹须重谋,方得就绪。”
余氏道:“所谋何事?”
廉妃道:“观驸马之意,系为羽翼无多,当置立势障,任用心腹,但欲着你哥哥辅二太子出镇。主上闻我奏请,含糊其辞。还须再奏,方可准耳。”
余氏道:“据妾看来,不必拂主上之意。留大忠在朝,却好似在外,凡有信息事件,俱可预为之计。若大忠出外,国舅各事生疏,且于主上旁边不能进言,更有谁人可托?”
廉妃道:“是呀!嫂嫂见得极明。然余大夫留下,当更用心腹之才干兼全者,方为可恃。”
余氏道:“胡尔仁、石可信、卫国、施博爱、钱世达等皆有才略,又是心腹,请选而用之,应获实效。”
廉妃道:“嫂子言之有理,可照会尔哥哥,多将要紧地方记清,免致临时错乱。”
余氏道:“回去即传命安排停当。”
不说余氏归家并廉妃奏请等事,再说岛主千秋,文武毕集。
岛主道:“客卿远镇,寡人不得朝夕聆教,今欲留于都中,共议国事。二太子年已长成,虽封辅国公,但未知民事,欲命往镇天井,更天井关名为铁围城,诸卿以为如何?”
只见文侯奏道:“二太子出镇亦无不可,然须多选儒臣,朝夕学问,庶免垂戾。”
岛主道:“诸卿可各举所知。”
上大夫蒋羹奏道:“下大夫骆焘恬淡好学,翰林学士史鉴贯古通今,上大夫樊勇博学安闲,皆其选也。”
岛主道:“顾庶长作古,寡人思继其任者,非樊大夫不可。日昨已同水大夫出差,待其事完,行将以庶长屈樊大夫。史学土,寡人朝夕访问,不可远离。今加骆大夫为中大夫,其勿辞远涉之劳!”
骆焘奏道:“臣体质羸弱,药饵俱需自彩,且识见短浅,难胜重任,请另选贤能。”
岛主道:“文侯、顾庶长称卿素矣,今蒋大夫又首举荐,岂无才德者?今去铁围,其往来行止,听卿自便!”
骆焘乃不再辞。
只见广望君奏道:“上大夫余大忠才干优裕,与骆大夫同侍辅公,更有裨益。”
余大忠忙奏道:“微臣滥竿廊庑,而于临民之道毫无所长,若勉强受命,恐无益而有损。”
岛主道:“大忠不习吏事,寡人所悉,驸马更思其次。”
广望君道:“臣与余大夫相接,深知其才,故敢妄奏。其次莫若中大夫胡尔仁、石可信,下大夫卫国,施博爱。然虽悉诸人才能,尚未识其德性,请命大忠据实奏明。”
岛主道:“大忠应知尔仁等有才无才,可用不可用。”
大忠奏道:“四臣吏治皆胜于臣,俱可任使。”
岛主视广望君道:“就须四人么?”
广望君奏道:“靖波城之南百二十里,地名暮云,为南岛入浮金之咽喉;老峰峡之北,谷名木挑,水陆交冲。二处不可少城。谷口、雁翼等处事繁民杂,前日主上命议添员协守,今止四人,犹不敷耳。”
岛主问余大忠道:“卿以为然否?”
余大忠道:“胡尔仁勤劳不倦,可牧暮云;卫国思虑精微,可筑木挑;石可信拳拳奉公,可任雁翼;施博爱念念在民,可守谷口。”
岛主允奏。文侯急奏道:“四臣与四地未必相宜。”
广望君接奏道:“臣知四臣才干,四地又皆臣所履历,甚是相宜,请毋更议。”
文侯正欲复奏,武侯以足蹑文侯而微哂,文侯乃止。岛主赐宴毕,令随出镇者第五日动身,各往任所。诸臣领命,同众谢恩退散。
文侯回府,懑懑不乐。夫人问道:“今日相公上朝,欣然而去,归来独坐叹息,何也?”
文侯道:“夫人不知,老夫素以韩子邮为正直忠良,那知他已入邪党,将佞臣奏居要地,奸势愈强,国家将来滋事自子邮起。”
夫人道:“相公曾否诤阻?武侯云何?”
文侯道:“武侯止我复谏,想必有暗挽回之术。”
夫人道:“胡不问之?”
文侯道:“青儿焉往?”
当下,门官入来报道:“辅国公驾到。”
文侯趋出,辅公已入仪门道:“老先生何劳如此?”
文侯道:“老臣未及远迎。”
辅公道:“所以造府者,为昱于子道尚未能周,何敢出而居民之上?因纶音已下,势难复辞。若得与二三君子周旋,犹得免于乖张,不知驸马是何意见,而与余大忠相唱和,荐胡尔仁等四个鄙夫,叫昱从何处治?”
文侯道:“老臣深怪广望君改操,欲行复谏,武侯履臣足而微哂,似另有道理。”
只见长子西青上堂,见过辅公,文侯问道:“汝何处来?”
西青道:“孩儿适随父亲车后,武侯使招去,云明日保孩儿同骆大夫随辅国公出镇,令孩儿今日禀知,料理家事付与白弟。孩儿问道:‘今日朝中如何无闻?’武侯云:‘因老庶长未曾明白,是以不便夹杂又奏。’孩儿问系何缘故,武侯道:‘老庶长只知奸势强盛,心疑广望君偏为奸党,未悟实出其羽翼,以弱其势也。’”
文侯猛省道:“若非武侯指破,我即怨杀广望君。汝速收拾料理,随从出镇,师事骆大夫,不可有误!”
辅公闻之,犹未释然。文侯笑道:“公无过虑,石可信等皆大忠所取计谋者,今出而远之,然后可图大忠,并去四人耳。”
辅公方才释然。问西青道:“骆老先生府上何处?吾当即行拜访。”
文侯送道:“青儿可御前往。”
西青领命。
辅公上车,出北门直到骆焘家。这骆大夫生性孤峭,原居城内孔庙左侧,因不喜与同僚交接,故迁于郊外薜萝峰下,面山看水,十余间茅屋,周围圈着篱笆。当日正同个落腮胡子坐于篱边石上说话,并看家丁耘草,闻犬吠声,立起身来,见车将到门前。那胡子别去。骆大夫转身看时,认不得车上的人,却认得西青,拱手迎问道:“大夫何来?”
西青释策,辅公下车。西青道:“奉父亲命,御辅公拜访。”
骆大夫知是辅公,忙迎向前道:“荜门何敢辱驾?”
辅公行来揖道:“先生高尚,素所景仰。今幸追随,愿勿拒外!”
骆大夫请入草堂,欲行朝参,辅公道:“如此,吾亦用师生礼矣。”
推让再三,只行平礼坐定。骆大夫道:“臣素寡陋,今被谬荐,踟蹰不安。兹有胜臣十倍者二人,愿公聘延,应有裨益。”
辅公道:“愿闻名姓居址。”
骆大夫道:“名姓、居址,臣俱不知,因与二子周旋日久,悉其胸罗经纬,抱负端方。”
辅公道:“不知居址,于何处聘延?无有姓字,将称谁访问?”
骆大夫道:“虽不知居址,然有聘延之处;不知姓字,却有名号可呼。”
辅公道:“愿闻其详。”
骆大夫道:“一在混沌撑渡,名称混沌篙子;一在康衢街赶犊,名称康衢鞭士。于混沌河、康衢街访问守之,自无不知也。”
辅公道:“愿随先生同往。”
西青道:“日将暮矣,混沌津须明日方可得到。”
辅公道:“今日且与骆先生共话一宵。”
骆大夫道:“焘体素羸,不耐夜坐,请公晚膳安寝,来朝骖驾前往可也。”
辅公道:“先生不耐久坐,何敢有屈!”
须臾,渐渐昏黑。
且丢当晚山肴野蔬、薄酒粗茶的话,只说次日清晨盥洗饮膳登途,推出三辆车子,正欲上车,只见昨日的落腮胡子来得渐近,骆大夫止住道:“来者正系康衢鞭士,公可迎之。”
辅公趋上揖道:“骆大夫盛称先生硕德鸿才,方欲趋拜,适值降临,曷胜幸甚!”
胡子还礼道:“山野匹夫,毫无所长,足下莫信骆子谬言。”
西青道:“辅公出镇浮金,聘请先生同游。”
胡子定睛将辅公审视,旋转身来大步而去。骆大夫喊之也不回头。笑道:“且访篙子,篙子可,鞭士亦应可也。”
请辅公、西青各升车。西青道:“奉父亲命,非送公回府,不敢易也。”
骆大夫乃自登坐,由长街进发。沿途观看百姓桑麻播种,始知农民乐岁,亦系胼胝劳苦。行过长街,却系康衢,驴骡犊崽往来不绝。过尽康衢,便系滟淤溪。循堤溯行二十里,到混沌律。骆大夫请车歇于垂杨阴下,独往津边与篙子说明,辅公然后上渡。看时,一个瘦长老翁,三绺花白长髯,迎揖道:“骆子嗜好乖僻误言于公,诳驾远来,隔宵不返,主上未必放心。”
辅公道:“厚先生同载回朝,主上自知非浪游也。”
篙子道:“情怠僻性已成,混沌烟霞难舍,愿公更求能士,毋以渡夫为意。”
辅公道:“此行专为先生与康衢先生而来,康衢相遇,不顾而去,今先生又欲弃吾,吾谁与归?”
篙子道:“鞭±初有欲仕之心,后断廊庙之念,性定不移。愿公亦勿措意也。”
辅公道:“先生须指教如先生者,吾方释然于先生,否则不能忘情也。”
篙子想道:“虽有一人,未知肯去不肯去?”
骆大夫道:“哪位?”
篙子道:“莲华山樵。”
骆大夫道:“可以代先生矣。然伊生平尚未入城,而今岂肯同游乎?”
篙子道:“我试请于其父。”
乃提壶向村中沽酝酿,稍后取出一尾活鱼,折柳条穿了,共载入山坳。过七窍岩,逾并峰岭,岭麓梧桐林内露出数间竹屋,篙子指道:“此即山樵家也。”
辅公等下车,整冠入林,见有个眉须皓然秃头老翁,右手拄着藤杖,左手扶着童肩,面向地,背朝天,行出门外道:“该回来了。”
篙子道:“此山樵之父也。”
方携鱼酒先行。童子遥见道:“前次送酒的又携壶来也。”
老翁举头看道:“篙子何又破钞?”
篙子走到跟前,放下二件,揖道:“老丈别来无恙?”
忽闻大声道:“篙子少礼,老父年迈得罪!”
辅公等视之,乃系个五十余岁的汉子,草冠短褐,右肩柴担,头上扎着绵花,左手携着羊肋趋来,倚于松根还礼道:“又承远赐,何以克当?请入舍略坐坐。”
老翁道:“请!”
篙子道:“犹有拜访者。”
老翁举头向外,望着有车,忙旋身推童子,拐进冢去了。山樵问道:“素昧平生,如何联车枉顾?篙子又饶什么舌?”
篙子道:“清臞如鹤,乃饶舌者。”
山樵道:“清臞者是谁?”
篙子道:“骆其姓,焘其名。”
山樵道:“今日方识骆子,且请林内石上坐着,我更衣去来。”
乃取柴担、羊肋,带着鱼酒入内。
须臾换得布衫,到石边揖骆子道:“山野樵夫,何劳远涉?”
骆大夫道:“先生向来拒焘太甚,今朝得见,梦寐俱慰。”
辅公趋前揖道:“夙仰高风,今始得侍左右?”
山樵答礼道:“毫无所长,有何可仰?”
旋身见着西青,定睛视道:“敢问尊姓?”
西青道:“学生姓西。”
山樵道:“去岁仲夏之望曾游云门乎?”
西青道:“有之。”
山樵拱手向辅公道:“然则此位为谁?”
骆大夫道:“为辅公,仰慕尘积,熏沐访拜,隔宿始至。”
山樵道:“辅公为谁?”
骆大夫道:“国家二世子,近封辅国公。”
山樵作色向篙子道:“篙子何不自安,而又仆仆枉公之驾下及蓬门!”
骆大夫道:“辅公奉命出镇,敬求岩穴肥遁以为师友,是以造庐,勿怪唐突。”
山樵道:“且请坐,用饭再谈。”
自又往家内捧出黄鸡绿笋、青菘白饭,摆在石桌上,童子送茶,随后取碗盛饭。饭毕,以剩者给御夫。山樵道:“素性愚顽,寸心不为形役,且父老丁稀,万无出理。若客在此居住,驾勿复来;如坚不许,则移入穷谷僻坞。”
骆大夫道:“足下决意高蹈,亦何必相强!闲暇往来盘桓,不以俗事相干,可乎?”
山樵道:“所谋各别,气味自殊,幸祈原谅!”
辅公道:“理应登堂谒老先生,先生其为道达?”
山樵道:“老父龙钟,殊艰举动,岂敢当公赐降!”
辅公道:“焉有到门不入拜之礼!”
篙子道:“老丈酬应为劳,请免礼罢!”
辅公乃作别上车,驱回旧路。到混沌津过渡,辅公谆谆请篙子同车回都,篙子道:“若有入都之意,今朝可无山樵怪矣。”
骆大夫道:“忍心哉!”
篙子不答入舱。辅公又上船言别,篙子复送上岸。
三人驾车,一路称叹。辅公道:“未具礼仪,成何聘体?毋怪其然。且回都斋戒,虔具弓旌复往,如再不出,我始无怨。”
骆大夫道:“公言极是。但看此三公,亦未必因礼未具而辞。安于食力而不劳心,性定久矣。臣知之熟矣!兹来看各形情,更决绝矣。”
辅公道:“虽然,吾仍尽其敬。今且送先生回府。”
骆大夫道:“臣须见文侯。”
乃同行。
进城已经昏黑,辅公与西青道:“且见卿父,然后回宫。”
西青往家内御来,文侯迎出道:“主上昨日因公未夕见,当时查问,老臣奏明:‘臣子青御访骆大夫,此刻不返者,或又转访他人,途遥未及还耳!可以放心。’主上今朝亦未查问。”
辅公道:“文侯所料不差,惜所访三公,吝教如一。”
文侯道:“三人何名?居地何处?”
辅公道:“一居康衢街,一居混沌津,一居并峰岭麓。”
文侯道:“所谓康衢鞭士、混沌篙子、莲花山樵者。鞭士、篙子知其名而未见其人,数延未至。莲花山樵之父姓江,名抱一,山樵名带。老臣初为铜山邑宰,曾相往还,抱一厌烦避去。后闻并峰岭下有人种桐结庐,潜使窥之,果系抱一父子。每岁惟以茗团馈遗,未曾见面。于兹四十年矣,此三人皆不可得也。”
辅公道:“吾心终难释然。”
文侯道:“且请回宫,免主上悬念。”
辅公始上车出门,骆大夫亦辞还家。
辅公进宫请安,岛主召问,辅公将所访遇奏上。岛主道:“真高士也!”
廉妃道:“焉有爵禄莫能罗致之人?”
岛主道:“彼高尚性成,虽万乘不易,岂贪富贵哉!”
廉妃道:“如文侯、武侯之流若何?”
岛主道:“文侯乃系世卿,义同休戚。武侯昔日坚辞至再而为客卿,仍是不受爵禄,亦其流亚也。”
廉妃道:“吾儿连日劳顿,且去安息,缓思延请之方。”
辅公乃退回日华宫,备齐礼物,奏过岛主,第三日召西青同行,到薜萝峰下。骆大夫入青鸟山采药未返。驱车直至混沌律,篙子不在船上,问渡夫何往,答道:“同鞭士挈家赶犊,驾船去已二日矣。”
辅公叹息。行过并峰岭,入梧桐林,只见那老翁伏在石桌上看童子围棋。辅公步到跟前,请教施礼,老翁旋转半边肩膊视道:“客又至矣。”
仰起身来还揖,童子走到背后托着脊梁,又一童子挽住手膊,老翁道:“年迈不能全礼,勿怪!勿怪!”
辅么道:“德尊寿高,令人仰慕难已。”
老翁道:“食力完璞,偶不易折,无有可称。”
辅公道:“敢问令郎可在宅上?”
老翁道:“老汉只得此子,尊客切勿引诱!”
辅公道:“敬爱硕德,愿订莫逆之交。出与不出,非敢勉强。”
西青令从人将车内弓旌、珍玉、锦绣满堆石桌子上。老翁道:“山中百姓要这般物件何用?”
西青道:“公意竭诚,老丈无需过却。”
老翁道:“小儿一次负薪,老夫甘旨三日俱足,男耕女织,可免饥寒。要此无用资物何为?有之,适足以诲盗耳!”
辅公点首,命且收开,摆下樽肴奉酒为寿,老翁不辞,杯进杯干。辅公又言及康衢、混沌二公俱远遁矣,老翁道:“昔年共论唐虞后出者,二子惟与傅说、孔明,余无所取,今更可知,请勿措意也。”
辅公浩叹。老翁道:“如君必欲延同游之士,此时屈指犹有可劝焉者,但非聚于一处,接请未免费事耳。”
辅公道:“天涯海角,亦所甘心。请指高士共有几位,居住何方?”
老翁道:“真高士不可得而致也,所可致者,用世之志未尽绝耳。有一人居国之南境赤骝岭下老人谷中,姓巫名丕。有二人:一居于浮金金牛谷之北鹰巢岭下万丈潭边,姓端木名寸,系同胞兄弟;有一人居于芰头城内,姓黄名雁。昔俱从老夫游,学问虽殊,秉性端方,堪为师友。足下聘之,犹恐他们推却,老夫另修尺素交使者,到其居址晤时,将书先交,后出礼仪,四人应无不屈从者。”
西青捧上笔砚、花笺,将墨磨好,老翁乘着酒兴挥就,入筒露封持交。西青道:“公意恳切,何不命令郎出而同游?”
老翁道:“以公之仁厚,仕固无妨,但小儿虽有微长,性极偏执,罔顾时势,恐徒杀身,无益于国。且有巫子等数人,何事不可为耶?大凡国家于贤才,惟在用与不用耳。若上能用,朝有小贤如管仲、蹇叔之流亦可致治;上不能用,虽有大圣如箕子、比干之侣,难免国亡。知此,虽为君可也,何况于镇守乎?镇守而汲汲于延揽,意欲何为乎?”
辅公警省道:“今日闻君子之教矣!”
令从人将各件俱捧入茅篷,老翁犹欲推阻,辅公揖别,转身上车。西青见从人将各件送入出来,拱向老翁道:“途遥将暮,不久陪了。”
说毕,令御速行。
到岭头上,遥见老翁率家人将各件置于林外。西青告辅公道:“隐佚之士真可敬也!”
辅公叹息。因五日期限已逼,只得驱驰而回。
到得朝门,时已黄昏,见胡尔仁等俱立两旁,辅公道:“劳诸公久待,请各赴任所,吾明日辞过主上,亦起程矣。”
又与西青道:“大夫可带礼物往聘四位先生,各在铁围相会。”
西青领命,备齐应用各件,禀过文侯,次早带着仆从向赤骝岭进发。行过半日,忽见途中百姓扶老携幼,如避寇逃难形状,甚觉流离颠沛。心下生疑,使仆访问,百姓道:“尔们也行不去。河塘堤崩,水冲州邑田庐,伤损人畜无有其数。”
随问数次皆然。西青只得缓缓回车,到碧云镇住下。使御者往前探访,处处路断。坐守数日,水虽渐减,路仍未涸。询店主人沙水如何漫淹,店主道:“此患近来年年发作,俱有数邑遭殃。今年系投鞭河北岸崩开,双蹄邑系其下流当冲之处,受伤最苦,归于缕邑入海,我们金鹿邑无忧。”
西青道:“其源来于何处?”
店主道:“闻发于耳勺岸之西,自源至尾,实只五千里,因其大曲长湾最多,是以志图所载长一万三千里,即古之流沙河。后因不知浚深,只加筑防,高如冈阜,故名沙碛冈。”
西青道:“如何每岁发作?”
店主道:“所说原尾俱载图志,小人不知,俱系听见老学究说的。相公要知详细,于村中问之,自然知悉。”
西青道:“老学究在村中何处?姓甚名谁?”
店主道:“小人也不知他名姓,只在前村盘家教学,远远望见两株梧桐,便系他馆中也。”
西青次日即带童子,望着两株梧桐行去。正是:奉命未临高士宅,闻言先访读书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访友人误入仙庄 遇苏子巧生魔障
七窍日思三缄,恨不能一时晤对,因禀告乃母,以为遍访计。其母禁之曰:“春风满面,皆为朋友,何必仅以三缄为念。
况吾年已老,儿访友远出,原无定所,倘有不虞,恐抱恨终天,悔无及矣。不如就塾从师,早晚得依膝下,以娱老母,是即儿孝之大焉。”七窍曰:“吾亲尚康强无恙,待儿出访,以一月为期,归里闾时,谅不至庭枯萱草。”乃母见其去心已定,不忍拂之,命彼仆夫载其行李。七窍萱庭辞罢,向长途以遄征。
他日足力疲甚,欲觅一村郭以为歇息之所,东张西望,四顾踌躇。紫霞真人立在空际,知七窍乃虚心子所化,原欲坏道而来,于是按下云头,将袖一拂,顷刻霞生雾卷,化长途为江汉。七窍身入是境,亦不问其何地,信步而行。紫霞真人又将林木化作老少道者,往来于霞雾之中。七窍此时正属迷途莫出,得见道士,暗喜问津有人。然道者往来,绝无一瞩目于七窍。
七窍柔声下气,执一道者袂而询曰:“此地何地,往来何人?祈为指明,以破吾昧。”道者曰:“此地皆仙子所居,名曰仙庄,人惟大道是习,号曰道人。”七窍曰:“仙庄吾不论之,而道人之名,何所取义?”道士曰:“道者天下之大道,未有天地,而大道自在人间,既有天地,大道赖为人习。人习乎道,道以明人,人道合一,不昧虚灵。故称习道者为道中之人。”七窍曰:“道有快捷方式乎?”道士曰:“大道原无快捷方式,始自诚意正心,终则纯任自然,以至于至诚地步,所谓不可知之者在此,所谓大而化之者亦在此,何有快捷方式之说哉!”七窍聆言,若有会晤,而究不乐其所道,意将去而之他。紫霞欲指明之,以还道根,免使虚无子他年阐道为彼所坏,复驱山石化作台阁庭堂,待七窍入而息肩,再为点醒。
七窍因厌道士之说,沉沉闷闷,不乐与言,竟向长途奔走不息。未几,夕阳西坠,山鸟归树,入耳哗然。七窍顾谓仆人曰:“天已晚矣,途无廛市,何所栖身?”仆曰:“家庭至乐,子不惯享,而乃于风尘内劳其步履,访什么三年,朝日奔驰,又不知三年居室何所,吾恐年逾四五,亦不得见也。以仆愚意,可早早归家,庶免主婆倚闾而泣。”七窍曰:“吾别亲时,原以一月为限,兹始十日,还余二旬,如至二十日,其人不得,吾必归去。今也时不待矣,尔前去觅一村庄,亦或古剎,俱所不择,暂宿一夕,明日速行。”仆曰:“如是,公子可于路旁少待,吾去遍觅古剎与村庄焉。”七窍曰:“尔去速返,毋劳吾望。”仆曰:“是地尽属荒凉,欲觅所在以栖身,恐需三四日耳。”七窍曰:“诚如尔言,吾不几为莩鬼耶?”仆忿然曰:“公子在家日享安乐,偏思远游受苦,是谁使之?”七窍曰:“为求良友,安辞远游?仆曰:“友胡称为良哉?”七窍曰:“良者好也。”
仆闻好字,大笑不止。七窍詈曰:“尔癫耶,何痴笑如是?”仆曰:“吾笑尔不识时务也。古来好友载诸书籍者,曾见几人?”七窍曰:“管、鲍、羊、左,非良友而何?”仆曰:“此数人外,谁为良友?”七窍曰:“古来良友有传,有不传,其中幸不幸之所分也。”仆曰:“以今时而论,又孰为良友?”七窍曰:“吾年甚少,尚未遇之。”仆曰:“子何迂也,今世岂尚有良友乎?”七窍曰:“尔何知?”仆曰:“今世以财为命,谓其交称莫逆,如兄如弟者,或两皆贫而两皆富,抑或两皆贵而两皆贱耳。假令一富而一贫,则富者目中无贫;一贵而一贱,则贵者目中无贱。即有好名之人,假称能寄子托妻,可之楚游者;比其反,则不可问矣。况乎两皆富贵贫贱,且有我富而嫉彼富,思欲败彼之富;我贵而妒彼贵,思欲丧彼之贵。富贵如是,贫贱亦如是。面假亲热,中抱阴谋,今之所谓良朋,大抵若此。与其远游求友,何若归去,亲尔族之昆仲为愈乎?”七窍怒曰:“仆敢多口!”仆笑曰:“尔休远游。”七窍曰:“不游已游矣,尔速觅地以为安宿计焉。”仆不敢傲,忿恨而去。
行约里余,遥见万绿丛中红垣现出,仆喜曰:“得毋古剎乎?”即便转身呼公子同往。刚至林外,钟声一杵,铿然落韵,主仆既得其所,缓缓而行。行将近剎,则晚也而不见其晚,反觉午烟起于村郭。仆讶曰:“此地之天不晚乎?”七窍亦惊曰:“晚变为午,其不夜之仙庄耶?”仆曰:“既其未晚,且向前征,奚必栖此剎中,与老秃为侣。”七窍曰:“可。”复寻旧路,转出丛林。举目望之,依然四野烟迷,星光隐约。七窍曰:“此地或早或晚,真无异人心之或善或恶,可仍从古剎而奔焉。”仆曰:“其见古剎而晚欲奔之,继见未晚而急欲去之,又无殊人之爱人加诸膝,恶人坠诸渊也。”言已,忙忙促促,奔至剎前。
但见仙鹤双双飞鸣天半,蛱蝶闪闪咀嚼花间,郁李碧桃,红白相映。七窍观望良久,谓其仆曰:“时已冬矣,而胡有此春景哉?”仆曰:“不但此也,身未近剎,其冷如水,近之则暖若围炉,剎中必非凡侣。公子访友而得此仙真,胜过三年远矣。”七窍曰:“尔误矣,吾所访者名曰三缄,非三年也。”仆曰:“三缄二字,义何所取?”七窍曰:“戒其多言也。”仆曰:“多言何害?”七窍曰:“大则兴戎,小则启羞,三缄其口,斯戎羞不至矣。”仆曰:“世有多言善恶果报者,未必亦兴戎取辱乎?”七窍曰:“言之善也,不厌其多;言之为诋毁,为颠倒是非也,则厌其多耳。”仆曰:“是人名唤三缄,其初殆亦多言而受辱者欤?”七窍曰:“以此取名,非无其因。不必深究,可急入剎以解饥渴。”仆诺,逞步前进。
不时已到剎门,睨视其中,道装者流往来不绝。七窍偕仆向道者而揖之。道士曰:“子何来欤?”七窍曰:“为访友而至,特来仙观祈借一宿,兼乞一餐。”道士曰:“一餐之食,为费几许,但恐红尘客不惯淡泊耳。”七窍尚未回言,仆曰:“饥则甘食,即属粗粝,亦无不可。”道士曰:“既甘粗粝,暂住殿内,待吾为黍与子食焉。”七窍主仆果于殿左静坐以待。
道士转入后殿,耳闻喃喃细语,不辨所说何词。顷一道童手携竹篮向剎外而去,去不片刻,盛石卵数十枚倾于地,碎锤如黍。仆见其异,近而询曰:“尔碎石何为?”道童曰:“黍耳。”仆曰:“以石为黍,安能裹腹?”道童曰:“吾剎内朝日作食者,即此石也。”仆异之,而暗窥其若何烹之。未几道童将石锤尽,携入厨下,燃薪于灶,捧石于鼎,与煮黍无殊。
煮约一时,薪已尽矣,呼彼师弟出剎持薪。师弟曰:“持薪烹石,往反殊难,以吾代之,可乎不可?”道童点首,即持小斧断其四肢,入灶纷纷,烈如煤火。片刻黍熟,呼主仆而食之。
仆心怀疑,弗忍举箸,而七窍已食数盏矣。仆私谓之曰:“味美乎?”七窍曰:“美。”仆始食,味果胜于常黍。食已,暗询道童曰:“尔剎以人为薪,恐黍食一生,人丧千万矣。”道童曰:“尔何所见而谓曰丧人哉?”仆曰:“吾见尔斧劈尔弟,燃于灶内,故云。”道童曰:“尔细看看,彼坐灶前者非吾师弟乎?”仆视果然,惊疑不定。阴语七窍,七窍亦来深信,仆常以自防,恐将已早餐而误作炊黍之用。鼍更再报,道童扫除净室,主仆安宿。
昧爽,七窍起,拜见老道。老道曰:“尔言访友,其访道友乎,儒友乎?”七窍曰:“吾生平爱儒不爱道耳。”老道曰:“儒道一体,子何区分?”七窍曰:“习乎儒,可以取科名,享万钟。道乌能及?”老道曰:“道成则瀛洲是赴,为仙天上,何让科名?况科名之荣,不及仙真之久。子如循循道内,吾愿为子师焉。”七窍曰:“吾心极恨者此道,他年若专政治,必将胥是道而灭之,何反强吾习之乎?”老道怒,袍袖一展,群道伏地,化为猛虎,舞爪张牙,向主仆直追。二人呼救声声,惜无有救之者。追之已久,主仆分散。七窍被一虎爪抠衣,不能脱身,坐待其毙。久之未见动静,举目细视,乃荆棘勾衣耳。忙呼仆曰:“此地多妖,可速行之。”奔至坦途,回望古剎,一无所有,主仆不胜惊异。
急行数十里,逢人便问三缄之名。偶遇一叟,将七窍谛视良久,曰:“尔客岁借宿寒家之常公子耶!欲见三缄何为?”七窍曰:“欲同学耳。”叟曰:“如是,三缄非他,即吾儿也。”七窍闻之,喜曰:“果尔,不难晤矣。”李老曰:“吾儿前月得道长指示,须访七窍其人而友之。彼云明日出访公子,尔颇有缘,今必得晤。七窍甚喜,随归李老府宅。李老呼仆煮酒作食,款待殷懃。七窍欲急晤三缄,询诸李老。李老曰:“吾儿原语明日方出访尔,适馆师音来,云彼今晨已自馆起程,不知去向矣。”七窍闻言,愀然不乐。次日拜辞李老,追访三缄。
连访数朝,形影未见,且于一月之期将满,又恐萱庭望眼几穿,爰命仆人播转回车,向里门而行。行且止,归见老母,团聚欣然。
而三缄此时已至山阳矣。山阳之地水秀沙明,翠柏青松,极目皆是。三缄贪玩山水,不问前程远近,信步而行。行至中途,天阴欲雨,三缄着急,策马前征。无何,墨拥云头,雨点如弹,风声大作,山色溟檬。三缄欲进不能,欲退不得。青衣小童禀曰:“行李颇重,步骤难胜,可急觅村庄以避风雨。”三缄曰:“途无征夫,郭没老农,虽欲访之,又将谁访?”小童曰:“如是,觅一大树暂避,待雨止而后行。”三缄曰:“大树亦无,几穷人望。”小童曰:“前面林木森森,谅堪避之。”言已趋入。果一梓树大约数围,叶密枝繁,雨不能透。三缄下得坐骑,小童系定,主仆二人对坐石台,其雨已倾盆矣。
顷之,泉声四起,交应山谷,而雨声愈大,逞彼风势之雄,雷电齐来,骇破征人之胆。看看天色已晚,主仆心虽慌乱,而莫可如何。正踌躇间,忽听山谷内哑然一声,一人冒雨而来,袍服俱湿。奔至树底,将衣卸下,振之不已,曰:“今夕银河倾倒耶,不然雨何如是之大也?”三缄暗窥其人风流儒雅,知非庸俗,遂进前而揖之,曰:“先生中湿矣。”其人见三缄面貌不凡,接之以礼,亦揖而询曰:“先生族姓何氏,住居何地,征车何之,访问何之,敢祈明以告我?”三缄曰:“敝族李氏,贱号三缄,本省住居,因访友不遇而来兹耳。”其人曰:“先生求友可谓切矣。”三缄曰:“先生住居何所?”其人曰:“历此不远。”“族姓何氏?”曰:“苏姓。”“儒号何名?”曰:“五常。”三缄曰:“佳名五常,知其为君子儒也。”五常曰:“愿学之耳。”三缄曰:“吾来贵境,人地两殊,不识前途有市镇否?”五常曰:“市虽有而路遥,弗能蹴及。”三缄曰:“若然,今夜无所归矣,可奈何!”五常曰:“不嫌茅屋,愿为君子作一东道,可乎?”三缄曰:“苏兄厚情如此,何日能酬?”五常曰:“止宿一夕,何堪言酬耶?雨已疏而不密矣,吾急归家,命仆持灯迎君玉趾。”言罢,匆匆告别。
去逾一刻,灯光遥射林表,片时已至树下,呼曰:“李先生安在?”三缄应之曰:“在此。”其人曰:“吾奉主命,特迎先生,可将行李付吾,代贵价一胜其任。”三缄诺,遂命小童付之,自乘骊驹,随灯而去。甫至门外,五常嬉笑出迎。三缄登堂欲行拜见礼,五常谦逊曰:“不必,不必。今日遇雨,恐受风寒,吾命拙荆已设酒左厢矣。”即携手同行,至于厢内,宾主对坐,畅饮壶觞,言语相投,称为莫逆。饮罢,五常曰:“吾遇友人多矣,未有如吾兄之谈心相得若是者。今夜良宵,且作一抵足之谈。”遂命家人高点灯檠,导入书斋,同榻而卧。
三缄终日劳顿,顷入梦中。五常见三缄卧熟,无与交谈,一时思富想贵,并及美人金帛,连绵弗断,久不成眠。三缄一梦初醒,瞥见一人头戴相冠,衣着龙袍,盘旋榻外,惊曰:“室中有此贵者,苏兄何轻视若斯?”转眼间贵者渺矣。又一人手捧金帛,往来灯下。三缄异,偷觇其变,倏忽富者不见,而美人已立案侧:云桥高结,貌美如仙,莲步轻移,声传响屑。三缄暗思:“贵者、富者以及美女,何由来耶?”思犹未终,耳听五常喉鸣三匝,美人已设筵待坐矣。俄而门响帘开,一高大恶鬼恭身直入,目光四射,似欲攫食榻上之人。左旁突出清气一缕,化为道童,以麈挥去,而美人恶鬼,已不知所之,惟此道童绕榻而没。
村鸡报晓,天色已明。三缄起,五常亦起。早餐后,三缄辞行,五常苦苦扳留,遂止征车。闲谈之下,五常谓三缄曰:“吾宅左一山,山有小穴,俯而入内,其阔如堂,石几石牀,排列停妥,不知何人所设,访诸村老,亦无知者。前日来一道长,居住其中。昨吾入洞消闲,试与交谈,所言皆老子之道。今日天色尚早,吾且与兄同往视之,兄其愿否?”
三缄曰:“愿。”于是穿林度径,附葛牵萝,辗转纡徐,顷至洞下。仰望洞口,约有百级之高。二人接踵而登,直入洞所。
其时老道正倚石酣眠,倏见二人,起立拱手曰:“嘉客至斯,有失远迎,望其恕罪。”二人逊谢数语,列坐其次。三缄见老道红光满面,精神爽利,知其不凡,因询之曰:“道长道貌仙颜,定可前知矣。”老道曰:“前知非易,惟至诚始克当此。贫道不过闲游访友,偶居是洞,不久将归敝观焉。”三缄曰:“道长之明,谅无不知,其不自居至诚者,皆自道之意也。”老道曰:“君其过誉,贫道实不敢当。”三缄曰:“吾有一瞻目之奇,道长如不吝指明,愿铸金以事。”老道曰:“君见何为?”三缄曰:“昨夜与苏兄同榻,梦醒后灯光灿然,室内富贵美人,恶鬼酒筵,变幻不一。敢问道长是何故欤?”
老道闻说,微顾五常而笑曰:“此即苏君之心魔耳。”三缄曰:“何为心魔?”老道曰:“心有所思故耳。”三缄曰:“心有所思,何即现此魔乎?”老道曰:“思现乎魔,正以教未思者也。”三缄曰:“胡恶鬼牵帘而入,又有道童挥以麈耶?”老道曰:“道童者,心清之气所触而现也。”三缄曰:“心清之气出自谁人?”老道曰:“苏君思贵时则贵魔现,思富时则富魔现,思酒思色思气时则酒魔色魔气魔现。惟君无思虑,因之清气发而道童现焉。”三缄曰:“群魔皆畏道童乎?”老道曰:“邪气不敌正气,魔鬼安抗正人,此天地之正理,亦天下之正道。
奈何正道久湮,人皆入魔,即稍知习道者,亦为邪气所染,久而清气全失。故长生之术不能得,概夭其寿而入于鬼域之中,非邪气为之,实自造之也。吾观君身颇有清气,但恨此际时非传道,即言之津津,尔亦听之藐藐焉。”言此化为清气,直冲天外。
二人惊讶良久,仍复下洞而归。三缄自聆老道言,常存一学道之心于念内,归来笑谓五常曰:“苏君昨夜究何思乎?”五常曰:“因身未贵,思及状头、宰相;因身未富,思及邓通、石崇;因妻貌不扬,思及杨妃、西子;因腹稍馁,思及美酒佳肴;因与人仇,思及虎视鲸吞。此亦人情之常耳,孰意丑态竟现于榻外乎?君勿鄙吾,吾将清其心,以为入道计。”三缄不复深究,相谈竟夕。次日,辞五常而他逝焉。
自我班师还,永日游山水。城隅得风洞,爱玩心难已。
攒石多巉岩,方圆乱相峙。峰高易倾侧,崖落势不止。
绝壁窥天窗,光从潭底起。盘旋上松门,狼藉踏花蕊。
萝林外冥郁,石乳中奇诡。玉床既膏滑,丹灶无泥滓。
惊濑不因风,水石自相使。飞溜吐复吞,空响震心耳。
坐久机虑忘,一息归无始。终日介马驰,佳憩乃得此。
无人共胜赏,窃忆秦夫子。解组初投閒,老易重为理。
用亢得无悔,知足自多祉。褰溯任所适,渊默人难指。
留侯岂仙人,导引诚有以。蝉蜕帝王中,功名同敝屣。
竦身望龙门,缓辔行兀兀。溪回愁屡渡,雨横惊暴溢。
两崖俨相向,百水怒争出。人言马上郎,快意每多失。
自非渥洼种,不得矜捷疾。飘飘虮虱臣,凛凛鼋鼍窟。
皇灵重覆冒,利涉用终吉。回睨向所经,千嶂隐朝日。
青林外盘纡,黄流中荡潏。后来渠未央,君子宜战栗。
灵祠抗龙首,崇覆凝丹垩。森壁寒雾姿,严旌振风魄。
柏寝郁疑沈,烟楹转成积。国荣表威虔,年祥寄明职。
诚轨谅斯臻,鸿羊缅犹陟。閒房香林外,一磬通幽迹。
曙鸟散余喧,无人深草色。由来閟宫邃,荃宰劳蠲愊。
中谷已云忧,周原沛应惜。望望西郊远,稍稍重林迮。
凉绪结疏条,亭皋虚霭白。庶几及旋轸,展眺收清涤。
我有所爱鹤,毛羽霜雪妍。秋霄一滴露,声闻林外天。
自随卫侯去,遂入大夫轩。云貌久已隔,玉音无复传。
吟君感鹤操,不觉心惕然。无乃予所爱,误为微物迁。
因兹谕直质,未免柔细牵。君看孤松树,左右萝茑缠。
既可习为饱,亦可薰为荃。期君常善救,勿令终弃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