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寒煙冷蒹葭老,天外征鴻寥唳。
銀河秋晚,長門燈悄,一聲初至。
應念瀟湘,岸遙人靜,水多菰米。
乍望極平田,徘徊欲下,依前被、風驚起。
須信衡陽萬里,有誰家、錦書遙寄。
萬重雲外,斜行橫陣,才疏又綴。
仙掌月明,石頭城下,影搖寒水。
念征衣未搗,佳人拂杵,有盈盈淚。
譯文露水寒冷煙氣變涼,蘆葦也不開花了。天邊長途飛行的雁,聲音淒清高遠。銀河光照下的秋天夜晚,燈光暗淡的西漢皇帝的離宮上空,一聲雁鳴剛剛傳,想起了在瀟湘時的生活。水岸遙遠,無人打擾,食物和水豐盛。俯望那無邊的平坦田野,猶豫不定地想降落地上,但和以前一樣,被風吹草動受驚而飛走了。必須堅信萬里之外的衡陽回雁峰是最好的棲息地,有誰願意把我的書信送到遙遠之地。不管遠隔萬里,但我相信鴻雁你經過艱苦飛行,總會把信送到。為了長生不老,仙人在月明的夜晚,以手掌擎盤承接天上的甘露。在石頭城下,寒冷的江水裡倒影搖動。想起在外丈夫的寒衣還未搗洗,心上人一揮動搗衣的木棒,就眼淚盈眶。
注釋①水龍吟:詞牌名,又名「龍吟曲」「莊椿歲」「小樓連苑」。《清真集》入「越調」。一百二字,前後片各四仄韻。又第九句第一字並是領格,宜用去聲。結句宜用上一、下三句法,較二、二句式收得有力。②蒹葭(jiān jiā)老:蘆葦不開花了。③征鴻:長途飛行的雁鳥。寥唳:聲音淒清高遠。④長門:西漢皇帝離宮,位於陝西長安城南。燈悄:燈光暗淡。⑤瀟湘:瀟水與湘水會合處,在今零陵縣,現以此泛稱湖南。⑥岸遙:水岸很遠。⑦菰(gū)米:又名雕菰米,莖可作飯。⑧衡陽:今湖南省衡陽市,位於湘江中游。名勝古蹟有回雁峰。它是南嶽衡山七十二峰最高峰。相傳北雁南歸,到此為止不再向南飛了。⑨錦書:織錦上書寫文字的書信,代指婦人思念他鄉丈夫的信。遙寄:指雁遙遠傳帶書信。⑩斜行橫陣,才疏又綴:雁斜飛成「人」字,橫飛成「一」字,剛剛散開,又馬上靠攏。斜行:指雁飛成斜體形。橫陣:指排成一條線。⑪仙掌月明:為了長生不老,仙人在月明的夜晚,以手掌擎盤承接天上的甘露。⑫石頭城:古代金陵的別稱,即現在的南京市。⑬拂:揮動。杵(chǔ):搗洗衣服的木捶。▲
朱靖華、饒學剛、王文龍、饒曉明.蘇軾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07年1月:881-883
蘇軾著;呂觀仁注.東坡詞注..長沙:嶽麓書社,2005年:7
上片,詠秋夜南歸飛雁,暗示蘇寒自己景其所歸的愉悅心情。開頭兩句寫秋景,隱喻自己遠征而清高回歸。「露寒」、「煙冷」、「蒹葭老」、「征鴻」,為典型的深秋景物,極為蒼勁。遠在「天外」的「征鴻」唱着「寫唳」的歌回歸了,心情自然舒暢。接着五句,寫深秋夜雁的美好歸宿。「銀河」光照的「秋晚」,「燈悄」寂寫的「長門」上空,一聲雁鳴剛剛傳來,「應念」樂土「瀟湘」。「岸遙」,寫雁歸宿地寬闊。「人靜」,寫雁歸宿地無干擾。「水多菰米」,寫雁歸宿地食品充足。言外之意,是指蘇寒艱苦窮困的日子總算結束了,現在和「雁」一樣,有將返回朝廷的機遇。最後四句,寫雁歸路上遇到小小風波,隱喻蘇寒改移汝州仍有心悸。然而,一望儀真那無邊無際的原野,被迷住了,「徘徊欲下」。但又出現「風」浪,只好照舊地「驚」而起飛,到那「瀟湘」的「回雁峰」去。
下片,寫鴻雁傳書,寄寓婦女思念征人之情,反襯蘇寒忠君的一番苦心。第一、二句寫「衡陽萬里」的「回雁峰」是樂山,應「須信」不疑。蘇寒應詔回朝效命多年的心愿一直未改移。第二至五句,直寫要托鴻雁幫忙,為蘇寒「錦書遙寄」到金陵。不管「萬里雲外」多麼遙遠,但蘇寒相信鴻雁經過「斜行橫陣,才疏又綴」的跋涉,終將會把信送到的,詞意富有人情味。第六、七、八句,用讚美石頭城的詞句,來交代家居的優美環境:在仙人承接甘露、「影搖寒水」的「石頭城下」,有蘇寒寄居的寒舍和妻妾。最後三句,近乎懇求,鴻雁哪,你見到了沒有?蘇寒那「佳人拂杵」,正在「念征衣未搗」,還「有盈盈淚」而為之傷心,此等思念,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全詞,借景抒情。名為詠物,實是抒發蘇寒心境、志趣、感嘆,可以說是倫理道德的衍化物。以鴻雁自況,詠物喻志,是蘇寒黃州詞創作的一大特色。▲
朱靖華、饒學剛、王文龍、饒曉明.蘇軾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07年1月:881-883
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八月中旬,蘇軾陪同王益柔從金陵,經儀真,去南都。在去儀真的路上,即景動情,思念暫住金陵的妻子。反其意點化活用唐代詩人杜牧《早雁》詩意,而作該詞。
朱靖華、饒學剛、王文龍、饒曉明.蘇軾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07年1月:881-883
造物本兒嬉,風噫雷電笑。
誰令妄驚怪,失匕號萬竅。
人人走江湖,一一操網釣。
偶然連六鰲,便謂此手妙。
空令任公子,三歲蹲海徼。
長貧固不辭,一死實未料。
難將蓍草算,除用佛眼照。
何人嗣家學,恨子兒尚少。
嗟我與曹君,衰老世不要。
空言今無救,奇志後必耀。
吟君五字詩,義重千金吊。
收藏慎勿出,免使群兒譙。
蘇子夜坐,有鼠方齧。
拊床而止之,既止復作。
使童子燭之,有橐中空。
嘐嘐聱聱,聲在橐中。
曰:「噫!此鼠之見閉而不得去者也。
」發而視之,寂無所有,舉燭而索,中有死鼠。
童子驚曰:「是方齧也,而遽死也?向為何聲,豈其鬼耶?」覆而出之,墮地乃走,雖有敏者,莫措其手。
蘇子嘆曰:「異哉,是鼠之黠也!閉於橐中,橐堅而不可穴也。
故不齧而齧,以聲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脫也。
吾聞有生,莫智於人。
擾龍伐蛟,登龜狩麟,役萬物而君之,卒見使於一鼠,墮此蟲之計中,驚脫兔於處女,烏在其為智也?」 坐而假寐,私念其故。
若有告余者,曰:「汝為多學而識之,望道而未見也,不一於汝而二於物,故一鼠之齧而為之變也。
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無失聲於破釜,能搏猛虎不能無變色於蜂蠆,此不一之患也。
言出於汝而忘之耶!」余俛而笑,仰而覺。
使童子執筆,記余之作。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
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
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
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
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
餚核既盡,杯盤狼籍。
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於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隱几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
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
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嘗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
客曰:「嘻,是矣!子之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以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
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
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蹙之不已。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
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
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
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
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台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台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慄,淒凜其肌膚,洗滌其煩郁,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被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缺一不可。將其與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
歌曰:
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齊,雪堂之左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於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採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於他,在於羣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
昔橋本千柱,掛湖如斷霓。浮梁陷積淖,破板隨奔溪。
笑看遠岸沒,坐覺孤城低。聊因三農隙,稍進百步堤。
炎州無堅植,潦水輕推擠。千年誰在者,鐵柱羅浮西。
獨有石鹽木,白蟻不敢躋。似開銅駝峰,如鑿鐵馬蹄。
岌岌類鞭石,山川非會稽。嗟我久閣筆,不書紙尾鷖。
蕭然無尺箠,欲構飛空梯。百夫下一杙,椓此百尺泥。
探囊賴故侯,寶錢出金閨。父老喜雲集,簞壺無空攜。
三日飲不散,殺盡西村雞。似聞百歲前,海近湖有犀。
那知陵谷變,枯瀆生茭藜。後來勿忘今,冬涉水過臍。
九門插天開,萬馬先朝屯。舉鞭紅塵中,相見不得言。
夜走清虛宿,扣門驚鵲翻。君家汾陽家,永巷車雷奔。
夕郎方不夕,列戟以自藩。相逢開月閣,畫檐低金盆。
至今夢中語,猶舉燈前樽。阿戎修玉牒,未憚筆削煩。
君歸助獻納,坐繼岑與溫。我客二子間,不復尋諸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