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我亲自种植黄柑二百株,春天到来时枝叶青翠,城西北隅一派碧绿。我像屈原一样喜爱这天生的美树,不学李衡那样把柑树当作木奴来谋利。多少年才能闻到那像喷雪般白色的花香?又是谁来摘下那像垂珠般的果实呢?如果让我等到柑树成林的那一天,它的美味还能够让我这个老叟滋养受益。
注释柳州:今属广西。柳宗元曾任柳州刺史。隅(yú):角落。甘:即“柑”,橘类的一种。黄甘:即黄柑。柑的一种。汉司马相如《上林赋》郭璞注:“黄甘,橘属而味精。”城隅:城角。多指城根偏僻空旷处。《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楚客:指战国时楚国大诗人屈原。屈原爱橘,曾作《橘颂》,对桔树的美质作了热情的赞颂。皇树:即橘树。木奴:指柑橘的果实。唐元稹《酬乐天东南行》诗:“绿粽新菱实,金丸小木奴。”“不学”句:说的是李衡种柑谋利的事。据《水经注·沅水》载,三国时荆州人李衡为吴丹阳太守,曾遣人于武陵(今湖南常德县)龙阳洲种柑千株,临死时对他的儿子说:我在州里有千头木奴,可以足用。他把柑树当作奴仆一样,可以谋利,所以称为“木奴”。这句话是从反面说。喷雪:形容白花怒绽。垂珠:悬挂的珠串。这里比喻柑果。坐待:渐渐地等待。宋苏轼《滕县时同年西园》诗:“人皆种榆柳,坐待十亩阴。”滋味:美味。《吕氏春秋·适音》:“口之情欲滋味。”▲
王松龄 杨立扬 等.柳宗元诗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45-46
吴汝煜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924-926
苏东坡曾说柳宗元的诗歌“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东坡题跋》卷二),能做到“寄至味于淡泊”(《书黄子思诗集后》)。此诗正是这样一首好诗。
诗题点明写作时间是在贬官柳州时期。诗的内容是抒发种柑树的感想。开头用叙事语泛泛写来:“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首句特别点明“手种”和株数,可见诗人对柑树的喜爱和重视。次句用“新”字来形容柑叶的嫩绿,用“遍”字来形容柑叶的繁盛,不仅状物候时态,融和骀荡,如在目前,而且把诗人逐树观赏、遍览城隅的兴致暗暗点出。
关于自己对柑橘树怀有如此深情的原因,诗人这样说:“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原来他爱柑橘是因为读“楚客”屈原的《橘颂》引起了雅兴,而不是像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那样,想通过种橘来发家致富,给子孙留点财产。(事见《太平御览》果部三引《襄阳记》)心交古贤,寄情橘树,悠然自得,不慕荣利,诗人的心地是很淡泊的。然而透过外表的淡泊,正可以窥见诗人内心的波澜。屈原当年爱橘、怜橘,认为橘树具有“闭心自慎,终不过失”和“秉德无私”的品质,曾作颂以自勉。今天自己秉德无私,却远谪炎荒,此情此心,无人可表。只有这些不会说话的柑橘树,才是自己的知音。这一联的对偶用反对而不用正对,把自己复杂的思想感情分别灌注到两个含意相反的典故中去,既做到形式上的对称,又做到内容上的婉转曲达,并能引起内在的对比联想,读来令人感到深文蕴蔚,余味曲包。
接着,诗人从幼小的柑树,远想到它的开花结实:“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几岁”、“何人”都上承“怜”字来。“怜”之深,所以望之切。由于柑树已经成了诗人身边唯一的知音,所以愈写他对于柑树的怜深望切,就愈能表现出他的高情逸致,表现出他在尽力忘怀世情。这一联用“喷雪”形容柑树开花,下一个“闻”字,把“喷雪”奇观与柑橘花飘香一笔写出,渲染出一种热闹的气氛;用“垂珠”形容累累硕果,展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前景。但这毕竟出于想象。从想象回到现实,热闹的气氛恰恰反衬出眼前的孤寂。他不禁向自己的心灵发问道:这幼小的柑橘树究竟要过多久才能开花?将来由谁来摘它的果实?言外之意是: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里呆到柑橘开花结果的一天吗?
尾联本可以顺势直道胸臆,抒发感慨,然而诗人仍以平缓的语调故作达观语:“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字面的意思是说:如果让我等到柑树成林的时候,它的果实滋味还能够供养我这个老人的。但这是托词,实际上的意思是感伤自己迁谪时日已久,唯恐延续到黄柑成林,自己还能亲尝。清人姚鼐说:“结句自伤迁谪之久,恐见甘之成林也。而托词反平缓,故佳。”(《唐宋诗举要》卷五引)
这首诗的整个语调都是平缓的,而在平缓的语调后面,却隐藏着诗人一颗不平静的心。这是形成“外枯中膏,似淡而实美”的艺术风格的重要原因。其妙处,借用欧阳修的话来说,叫做:“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欧阳文忠公集》卷二)全诗言淡意远,韵味深厚。▲
《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第925-926页
柳宗元于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被贬柳州任刺史,至元和十四年(819年)病逝于柳州刺史任上,在柳州一共待了四年。此诗即作于贬官柳州时期。
王松龄 杨立扬 等.柳宗元诗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45-46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
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
驼闻之曰:“甚善。
名我固当。
”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
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
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
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
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
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
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
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
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
吾又何能为哉?”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
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
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
’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
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
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
”传其事以为官戒。
扶风马孺子言:年十五六时,在泽州,与群儿戏郊亭上。
顷然,有奇女坠地,有光晔然,被緅裘,白纹之理,首步摇之冠。
贵游少年骇且悦之,稍狎焉。
奇女頩尔怒焉曰:“不可。
吾故居钧天帝宫,下上星辰,呼嘘阴阳,薄蓬莱、羞昆仑而不即者。
帝以吾心侈大,怒而谪来,七日当复。
今吾虽辱尘土中,非若俪也。
吾复且害若。
”众恐而退。
遂入居佛寺讲室焉。
及期,进取杯水饮之,嘘成云气,五色翛翛也。
因取裘反之,化成白龙,徊翔登天,莫知其所终,亦怪甚矣!呜呼!非其类而狎其谪,不可哉!孺子不妄人也,故记其说。
白华照寒水,怡我适野情。
前趋问长老,重复欣嘉名。
蹇连易衰朽,方刚谢经营。
敢期齿杖赐,聊且移孤茎。
丛萼中竞秀,分房外舒英。
柔条乍反植,劲节常对生。
循玩足忘疲,稍觉步武轻。
安能事翦伐,持用资徒行。
瘴茅葺为宇,溽暑常侵肌。
适有重膇疾,蒸郁宁所宜。
东邻幸导我,树竹邀凉飔.欣然惬吾志,荷锸西岩垂。
楚壤多怪石,垦凿力已疲。
江风忽云暮,舆曳还相追。
萧瑟过极浦,旖旎附幽墀。
贞根期永固,贻尔寒泉滋。
夜窗遂不掩,羽扇宁复持。
清泠集浓露,枕簟凄已知。
网虫依密叶,晓禽栖迥枝。
岂伊纷嚣间,重以心虑怡。
嘉尔亭亭质,自远弃幽期。
不见野蔓草,蓊蔚有华姿。
谅无凌寒色,岂与青山辞。
道安本儒士,颇擅弓剑名。
二十游太行,暮闻号哭声。
疾驱前致问,有叟垂华缨。
言我故刺史,失职还西京。
偶为群盗得,毫缕无馀赢。
货财足非吝,二女皆娉婷。
苍黄见驱逐,谁识死与生。
便当此殒命,休复事晨征。
一闻激高义,眦裂肝胆横。
挂弓问所往,趫捷超峥嵘。
见盗寒涧阴,罗列方忿争。
一矢毙酋帅,馀党号且惊。
麾令递束缚,纆索相拄撑。
彼姝久褫魄,刃下俟诛刑。
却立不亲授,谕以从父行。
捃收自担肩,转道趋前程。
夜发敲石火,山林如昼明。
父子更抱持,涕血纷交零。
顿首愿归货,纳女称舅甥。
道安奋衣去,义重利固轻。
师婚古所病,合姓非用兵。
朅来事儒术,十载所能逞。
慷慨张徐州,朱邸扬前旌。
投躯获所愿,前马出王城。
辕门立奇士,淮水秋风生。
君侯既即世,麾下相欹倾。
立孤抗王命,钟鼓四野鸣。
横溃非所壅,逆节非所婴。
举头自引刃,顾义谁顾形。
烈士不忘死,所死在忠贞。
咄嗟徇权子,翕习犹趋荣。
我歌非悼死,所悼时世情。
拘情病幽郁,旷志寄高爽。
愿言怀名缁,东峰旦夕仰。
始欣云雨霁,尤悦草木长。
道同有爱弟,披拂恣心赏。
松谿窈窕入,石栈夤缘上。
萝葛绵层甍,莓苔侵标榜。
密林互对耸,绝壁俨双敞。
堑峭出蒙笼,墟险临滉漾。
稍疑地脉断,悠若天梯往。
结构罩群崖,回环驱万象。
小劫不逾瞬,大千若在掌。
体空得化元,观有遗细想。
喧烦困蠛蠓,跼蹐疲魍魉。
寸进谅何营,寻直非所枉。
探奇极遥瞩,穷妙閟清响。
理会方在今,神开庶殊曩。
兹游苟不嗣,浩气竟谁养。
道异诚所希,名宾匪余仗。
超摅藉外奖,俯默有内朗。
鉴尔揖古风,终焉乃吾党。
潜躯委缰锁,高步谢尘坱.蓄志徒为劳,追踪将焉仿。
淹留值颓暮,眷恋睇遐壤。
映日雁联轩,翻云波泱漭。
殊风纷已萃,乡路悠且广。
羁木畏漂浮,离旌倦摇荡。
昔人叹违志,出处今已两。
何用期所归,浮图有遗像。
幽蹊不盈尺,虚室有函丈。
微言信可传,申旦稽吾颡。
发春念长违,中夏欣再睹。
是时植物秀,杳若临悬圃。
歊阳讶垂冰,白日惊雷雨。
笙簧潭际起,鹳鹤云间舞。
古苔凝青枝,阴草湿翠羽。
蔽空素彩列,激浪寒光聚。
的皪沉珠渊,锵鸣捐佩浦。
幽岩画屏倚,新月玉钩吐。
夜凉星满川,忽疑眠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