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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天位》

孟子 〔先秦〕

天位待贤良有以,理天之物治天民。

近来职掌归西邸,不是朋亲即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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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天位 - 赏析

孟子

作者:孟子

孟子(约公元前372年—公元前289年),名轲,字子舆 ,邹国(今山东邹城东南)人。战国时期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是孔子之后、荀子之前的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与孔子并称“孔孟”。孟子宣扬“仁政”,最早提出“民贵君轻”思想,被韩愈列为先秦儒家继承孔子“道统”的人物,元朝追封为“亚圣”。孟子的言论著作收录于《孟子》一书。其中《鱼我所欲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人之于国也》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等篇编入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

孟子其它诗文

《孟子三章》

孟子 〔先秦〕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富贵不能淫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是人 一作:斯人)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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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当路于齐》

孟子 〔先秦〕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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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孟子 〔先秦〕

  梦回剩得须眉白 国丧难禁篡夺评

  却说仲卿坐骑收勒不住,腾冲入海。“哎呀”之声未绝,忽闻喊道:“仲兄何在?”

  又闻道:“仲卿、子邮醒来,醒来!”

  急睁看时却系睡在床上,有个道童从门外渐行近前,眉目似乎相识。再往对面看去,只见脚头坐着个人,睁着两个眼睛望那道童,又转过来,正系韩速。互相惊讶,一齐跃起,四顾房内俱系悬岩,连床也系块大石,并无棉褥被席,诧异不已。那道童笑道:“睡得几时,便系这般模样?”

  二人再看道童,突然想起,顿然明白,正是吴槐。乃同揖道:“尘心未除,不觉梦入。幸蒙师兄指示!”

  吴槐道:“尘心除否?”

  仲卿道:“除矣!”

  子邮道:“仍有未明了处。且同参大师,问个明白。”

  吴槐道:“早着哩,早着哩,还未睡半觉哩!二子腹中可馁?”

  仲卿道:“饥犹可耐,渴实难当。”

  吴槐领出房来,便见竹树丹碧,无纤尘埃。吴槐指石墩上砂罐道:“饥渴俱可便用。”

  二人走到跟前,揭开看时,却是煮着去皮的芋苗。乃取碗杓先盛汤饮,便觉腑脏神气充盈。再餐芋苗,迥异常味,淡香溢口,沁入心脾。不觉罐内俱荆吴槐道:“可添松果,将篮内的搀入煮去。”

  仲卿擎下罐子,添上松果。子邮拾取芋苗,觉得沉重。再细看时,却系白石子,乃添入罐内。仲卿道:“腹内燥热,肌肤奇痒。”

  子邮道:“弟亦思浴。”

  吴槐道:“易耳。可随我来。”

  二人跟出洞口。吴槐将脚顿地,只见白云托着,早上对岸峰巅。子邮前顾后盼,仲卿仰首观望。吴槐复回,左、右手携二人同登。可怪,足底未曾觉虚。吴槐道:“那边有泉,且过去看。”

  乃到前峰巅顶,有池如沸。仲卿便思宽衣入浴,吴槐慌止道:“此圣泉也,乃仙家饮所,谁敢污秽!”

  二人掬水尽饮,觉得燥热全消,然后下峰逾岫,度壑穿岩,来到一处,涧阔为池,水清如镜,照见雪鬓霜髯,衰形残质。子邮道:“梦乎?非梦乎?”

  吴槐道:“非梦也,梦也!”

  仲卿道:“奇痒难搔,此水清冷,恐无益于事。闻黄海有汤泉,不知在于何处?”

  吴槐道:“可即于此试之。”

  乃同脱去衣裳,步入坐下,池水浅仅盈尺,却不冷,亦不热。

  所浸皮肤,痒俱如失。子邮道:“若再深尺余,岂不更好?”

  两腿忽然没入沙内,水已浸及肩。相顾大喜。自头至足,无不洗擦。垢如腐木,大块小块,随手落脱,遍体轻爽。站起身来,各自吃惊,上身如银,下体如血。吴槐笑道:“不必怪异,须髯何处去了?”

  各自摸时,一丝也没有,互相骇异。吴槐道:“此地便系汤池,为温泉之冠。天下温泉,皆硫磺气味,惟此气味系丹砂,又名朱砂泉。乃昔日轩辕漂丹砂处。神仙浴之,则通身赤。二子殆半仙矣!从此精进,何患大道不成?”

  二人称谢,取衣裳穿着,提将起来,随即断落。吴槐道:“布帛之寿!百岁则应还原,计二子卧在洞中已三百日有余。布帛已得加两倍之寿,如何犹可用得?”

  子邮仍取起振抖,朽腐如土。

  忽然一阵火焰自地喷出,吴槐惊退数步。仲卿见地上光中有物,往前拾而视之,问子邮道:“这可系紫光宝石?”

  子邮道:“怪哉,紫光石也。”

  吴槐道:“子邮左腕上系着何物?”

  仲卿道:“革囊。”

  吴槐道:“指弹之,雹雹有声。”

  仲卿问道:“此革何以不坏?”

  吴槐道:“作者必非常人,精神所注,故不败耳。今时安用此为?”

  子邮道:“林兄所赠,不可弃也。”

  仲卿自视道:“真可谓一担不挂矣。只系赤身,如何回去?”

  吴槐道:“易耳。”

  自将道袍脱下,抖了两抖,只见道袍两个影儿坠于地下。吴槐自将手上这件穿起,再提起地上两件,与各一件。又将小衣、袜、鞋如前抖下影儿,俱如造制成的。各穿好了,子邮藏起宝石。

  吴槐道:“回到洞中,亦无甚事,可问老白取桃去来。”

  齐声应诺。便同举步,登峦陟岳,直上天都绝顶,纵观四面,匡庐、泰山皆如汀渚。乃旋入洞,吴槐推开石壁,别有灵境。

  只见一个白猿坐在石上打盹,一个青猿出迓。仲卿拱手道:“阔别多时。”

  白猿惊醒,起身迎来。吴槐道:“故人相候。”

  白猿连忙向各人躬身,仲卿、子邮亦酬以揖,就石坐下。两边壁上俱有字迹,各具禽兽鳞介之形。子邮问道:“刻的何字?”

  吴槐指道:“颠倒五形、定天平地、出幽入冥、役鬼驱神之道,咸具如此。”

  仲卿近前细看,青猿于沙中取出丹桃,其大如斗。

  吴槐道:“仲卿且来食桃。那字俱系云势雷形,料认不得。”

  仲卿走回道:“爱其遒劲,愿细揣模”

  乃擘桃一块,仍趋壁边审察。左边完了,复看右边。子邮同吴槐食桃入口消化,五脏宽舒毕,青猿将核擘开,取仁收起,用瓣于石窟中舀得绿水送来。吴槐道:“仲卿饮酒。”

  仲卿过来呷得两口,觉得很淡,转味醇浓,胸隔清爽,又将右边石壁看完。吴槐笑道:“都记得了?”

  仲卿道:“已知其略。此广成所造,以授轩辕者,非云雷篆体也,”

  白猿点头,吴槐惊道:“仲卿已得大道,吾辈不及多矣。”

  仲卿道:“得则俱得,彼此何分?”

  吴槐道:“愿指示其详!”

  仲卿乃逐字释明,音义奥理俱为阐出。二人胸豁然。

  仲卿用袖向壁两拂,字迹俱隐。拱别白猿,石壁复合。

  出得洞口,将足蹴地,风自草端涌起,三人乘着回来,只见峰腰松顶有兽侧卧,闻得人声,超然跃起。子邮道:“其獐乎?”

  仲卿道:“蹄圆耳长,蹇也,色如獐耳。”

  吴槐笑道:“子邮忘乎?”

  仲卿道:“如何长得这般颜色?比前壮健许多。”

  吴槐道:“餐得灵芝,已有仙分。登云越海,俱属寻常。”

  子邮道:“梦境终属恍惚。毕竟欲往浮石遍观,以决所疑。”

  仲卿道:“有何不可。”

  问吴槐道:“仙兄可有兴同游?”

  吴槐道:“吴贺未归,老师无人伺候,难于远离,不得奉陪。”

  仲卿乃同子邮别了吴槐。子邮道:“何不御风?”

  仲卿道:“既有实地,何必浮虚?”

  乃下黄山,登白岳,上天台,过西湖,由鳖子门随潮入海。仲卿见群鸥泛游,内有鹭鸶一只,皎沽可爱,便举足而登。子邮见骄鱼斗水,白鳞灿耀,亦起身跨上。因二物力弱,不能持久,乃于鹭首书“鹏”字,于鱼首书“鲲”字,鹏翥鲲腾,不离左右,直入大洋,日夜不停,云雾霏霏,铺成大片。远远望见有岛,矗立当空,子邮道:“望见金莲岛也。”

  仲卿道:“浮石之上是扶桑,今仍见日月,此岛岂系金莲?”

  子邮道:“上宽下窄,极似金莲,然无如此之高广。闻蓬莱出水千里,上锐中束而下宽,如‘土’字形象。此山得毋是乎?”

  仲卿道:“且到跟前观之便悉。”

  只见那岛渐渐宽高,直入霄汉,须臾已到半腰。分开荆榛,驾鹭驱鱼直到上面,却系草莱成丛,蓬蒿满径。房屋俱系依岩壑傍,附箐连藤。瓦则松枝竹箨,墙则荜荔苔藓,人则清臞褴楼,食则水果山花。

  到一大垣,见其门额有五字,曰“今古文章府”。有老者站于墙边,子邮揖道:“贵处是何名境?”

  老者答道:“原名笔峰岛,系伏羲画卜遗技所化。后来因其荒芜,改名蓬莱岛。”

  仲卿道:“闻蓬莱琼楼玉宇,今夜何处?”

  老者道:“乃好事者反言之也。请观‘蓬莱’二字,便知实矣。”

  子邮道:“何不曰‘今古’,而曰‘古今’?”

  老者道:“文章虽让前人厚,花样须饶后辈新。起初原是‘古今’,因此后改‘今古。’”

  子邮道:“垣中共有若干位?”

  老者道:“位数无常,品分三二等。凡有功于教化者为上,利济者次之,藻彩者为下。”

  仲卿道:“古今文人,咸聚此乎?”

  老者道:“否。此文府也。上之有文人之都,下之有文人之圄。文都由此上去三万里,文圄由此下去五千里。”

  仲卿道:“敢问其详。”

  老者道:“开创道德功利之说,行之,泽及生民百世者,居于文都;随时经济,而不出前人范围,奉之坚而行之力者,居文人之府;假功利之名,以遂其私欲,及学问赡美而事无益之文者,入于文圄。”

  子邮道:“其艳丽词华,败坏人心风俗,变乱事非者,处于何地?”

  老者道:“乃阿鼻之作,不在文字内齿。如牛僧儒之诬汉陵寝,永锢不赦是也。”

  仲卿道:“主三处者何人?”

  老者道:“苍颉氏。”

  仲卿道:“敢问尊姓?”

  老者摇手道:“言之可丑。因学问未到,而负一时之盛名,求进心急。幸平生无有他失,故不坠入文圄,而罚协司阍耳。”

  仲卿知其不说,乃另伺道:“浮山在于何方?去此多少路程?”

  老者道:“虽闻其名,未履其地,不敢妄对。”

  二人拱手正欲作别,急闻乐声飘渺,仰而观之,空际幡幢护从由西而降。老者拉仲卿之袖道:“可旋于旁避之。”

  二人随走数十步。仲卿问道:“来者何人?”

  老者道:“此文府内,系陆贽掌数,今奉上帝召回,令文天祥来接代耳。”

  子邮道:“文天祥系何时人?”

  老者道:“老夫连陆贽亦不知系何时人,大约皆后代文士之名实相符、出类拔萃者耳。”

  乃拱手作别。

  老者指东边行来的人道:“欲知浮山路道,当问此公。”

  仲卿道:“姓甚名谁?”

  老者道:“姓杨名筠松,足迹遍天下,敕封游仙。”

  仲卿向前揖道:“杨公!小子见礼。”

  杨筠松忙还礼道:“仙长,洞府何处,老朽从未会晤。”

  那老者笑道:“筠松亦有不认识者耶?”

  杨筠松道:“已仙,将仙,无不晤来,二子芝字,记忆不起。可系瞌睡汉洞天内温石床上卧的么?”

  仲卿道:“正是。”

  筠松道:“何能遽然到此?”

  子邮道:“得天都藏书,略有所获。”

  筠松喜道:“轩辕上升后无得者,二子何其幸也?”

  仲卿道:“蒙天赐耳。敢问浮山坐落何处?”

  筠松道:“此岛之下千里,出弱水围,往南万里,进硬水围,扶桑阴下便系浮山。”

  仲卿、子邮道:“承教。”

  揖别二老,下到峰麓,跨鲲乘鹏,落行波上。

  片时间,见水势陡然趋下。再片时,又巍然腾起。回看蓬莱,如贮水晶盘内。子邮道:“大约此即弱水。而多裂开乍合何也?”

  仲卿道:“乃波浪往下形势。其裂开之处,即波浪也。然闻羽毛皆不能载,今便试之。”

  乃于鹭鸶顶上拔得羽毛一根丢下,浮于水面,顺水漂去,并不沉沦。子邮道:“所谓弱者,乃形势下陷而不隆起,非力弱不能载也。形势下陷,舟揖自不能渡过,虽鸾鹤亦不能飞越千万里,故谓羽毛俱沉。而传闻者便渭水力柔弱,羽毛俱不能载,不亦诬乎?”

  仲卿道:“世俗传闻异常之事,非目所睹,原不应信。而好事者乃笔之于书,以为己所独得,欲借之以传其名。此孟子所以有‘尽信书不如无书’之叹也。”

  说罢,离却弱水,往南而进。行过一夜,只见前面青气氤氲,渐觉溟溟蒙蒙,如烟如雾,东行西撞,不得出头。子邮道:“什么地方?莫非妖魔所戏?可发力士击之。”

  仲卿道:“何物妖魔,敢于相戏?且落地看,系何道理。”

  乃同往下坐来。葱笼蓊郁,渐渐平谈,早见山川。子邮却认得系白驹峡,为浮金北边山岭,延虚州所辖,曾经登眺,乃道:“错了。此是浮金地境,浮石仍须西去。”

  仲卿道:“闻山水颇多奇致,今既到此,不应轻放。”

  乃令鱼化作苍头,鹭鸶化作童子,出峡,取路下悬岩城来。行到灵金山脚,见山回水转,内有村庄往来,车马甚众,且多显著仪仗。仲卿道:“且往观之。”

  同到门前询问,方知是做七十大寿生日,父子、祖孙位列显要,结交亲朋俱系公候大臣,所以这般热闹。

  二人也挤入门,行到中堂,宾朋济济。只见一位童颜鹤发的老翁出来谢客,子邮认得系金汤,便拉仲卿走开。仲卿却不认识,道:“法书篇什颇多,何不览之?”

  堂上听系陌生口音,慌来问道:“贵客何来?”

  仲卿道:“山人特来祝寿,因见嘉宾满座,未敢造次登堂。”

  金汤却双眼注定子邮,子邮早将身子旋转往外缓步。金汤便赶出来牵定后襟道:“足下实系何人?愿道其详!”

  子邮乃回头指仲卿道:“金汤,可迎接武侯。”

  金汤见真系冠军侯,便拜倒在地,厅前众人俱趋下叩头。子邮扶起,复上堂来。金汤再向仲卿叩头,仲卿还礼道:“金将军今日大庆,不佞二人闲游偶至,也系前缘。无以为礼,将冠升升。”

  金汤立起,将朝冠除下,仲卿双手从头至面,须发随手转乌,堂上惊异。门官又报道:“公孙将军到。”

  仲卿看时,也系一个老者,两个童子扶入。金汤呼道:“公孙发,速来拜见武侯、冠军侯!”

  公孙发向子邮熟视,连忙下拜。子邮扶起道:“可快拜武侯,问他要返老还童药。”

  公孙发道:“武侯可系客卿?”

  子邮道:“然也。”

  公孙发乃慌伏地。仲卿扶起道:“观卿步履不大利便,莫非有疾?”

  公孙发道:“向无疾玻因去年搏熊,虽然博得,手、腿俱受其伤,百治罔效。”

  仲卿道:“将军年高,奈何仍为冯妇之事?下次不可。且取酒来!”

  金汤捧上玉杯醇酒,仲卿道:“杯酒俱佳,公孙将军之福也。”

  乃于杯上画个“健”字,令公孙发大口饮下,犹如热汤灌入五脏,痛不可忍,跌倒乱滚。须臾,百族俱到,痛忽如失。跳起身来,轻捷如壮,向前叩谢,仲卿已往外去了。公孙发赶出大门外,见仲卿扶着童子肩膊腾空而起。拭目仰视,乃驾仙禽直去。只得望西叩头呼谢。

  回来,见子邮坐在中堂,金汤捧觥跪进,子孙拥立两边,捧壶捧盅。子邮问道:“杨善精神若何?”

  金汤道:“得有疯痹之症。国太医诊说,由于心血耗尽,是为心痹。须三百六十天不用心思,方可调治。”

  指左边少年道:“此杨善之孙杨君仁也。”

  杨君仁又向前叩头,子邮令起,取过玉壶,揭开练盖,以觞内酒倾入壶中,付君仁道:“汝带回,用小红枣七放,当归八钱,入壶内浸一日,与汝祖饮之。”

  君仁接过,叩头称谢。

  子邮又问金汤道:“国太医犹康健么?”

  金汤道:“老太医去冬同姓安的入山采药,至今不返。今太医乃老太医国万年之子国运通也。”

  子邮道:“原来如此。仲兄已去,吾难久留。鲲儿何在?”

  金汤仍欲叩留,只见苍头上堂负之,跨檐登脊,回头道:“为吾致意诸公,教子孙以忠孝为要务,吾去也。”

  说罢,冉冉上入杳冥。

  不提金汤等人,单说子邮向西行去。仔细观望,却不见仲卿。忽闻喊道:“子邮。”

  子邮乃旋转下望,仲卿却在太极岛,便落下来。仲卿道:“适见此地气味不同,驻此以待。”

  子邮道:“诸人依恋,不忍便弃。赶寻只向前望,不期兄却在此。这系元珠岛,昔用金船擒拿庄、毕之地。”

  仲卿道:“我亦疑是太极洋,看犁枣花虽非其时,现在茗甲已成,正好采取。”

  子邮道:“适逢气候,来晨带露取之。今在此岩中栖止,令鹏儿、鲲儿巡守,以防鬼怪偷窍。”

  鹭鸶、白鱼领命,各分上、下巡守,二人在内调元息气。直到天亮,闻得风涛呼啸之声,乃同步到岩外看时,岛上岛下,无数奇形异状怪物,内中有未经见者,有反头倒面,单手独脚,数牙遮乳,孤掌撑胸,口居角端,齿长额下,双目傍踵,两腕连臂,一边肢体,半段身躯,数头数尾而止一身,一头一尾而有数体,长眉带翼,短尾作足,背飞肩走,腹后踵前,耳大包身,鬣长裹体,掌似簸箕,指若碓杵,脑脊相连,手足不辨,眼大于身,头小于爪,多目多口,长髭长甲,鼻仰过额,睛垂及口,胸抱如瓮,背垒如囊,发巨如角,须利于齿,口阔到肩,唇长盖膝,介鳞皮壳,彩色俱备,指爪角翘,矢刃兼全,带人肢体,兼各形容,口喷冰雹,耳生烟焰,髻鬣盈身,介甲裹体,四肢乍全乍缺,五官或东或西,头行脊走,尾饮鼻餐,颈如指而首如牛,身如鼓而头如蛋,种种奇怪,不胜悉数。仲卿诧异道:“此种妖物,从何而至,又何因被击不去?”

  子邮道:“此皆水怪也。传说每岁最上尖芽,皆神采取,大约皆系此种妖物采取而进于神耳。不然何以死伤累累犹不肯退?”

  仲卿道:“神安用怪采取,此殆怪取而进于神耳。是以拼死而争。”

  再看时,鹏儿张开两翼,覆住岛顶,鲲儿挺着铁枪,双毫,四面驰逐,虽然碰着便伤,急奈如蜂拥挤,常赖鹏儿双翼机到,如墙排倒,长嚎剪来,似线分开。子邮取出紫光石,华彩腾空,诸怪潜逃,受伤者尽现原形,无非鳞介蛇虫、沙禽水兽,乃令鹏鲲复成人形,推诸怪物下洋,盥洗洁净,彩下茶芽,即用上泉水,出直火,燃藤条,造就小团,取叶包裹收藏,半天半雾,而行。

  仲卿仰看四周,笑道:“前日只谓溟溟蒙蒙,青霭氤氲,哪知系扶桑叶色。”

  子邮亦笑道:“今日看得清楚,为何前日之混沌也?”

  仲卿道:“今乃心定,故知之,前时乍入,不详察也。”

  子邮道:“俯视冈岭如螺,天下山川须如此游历,方无遗漏。”

  仲卿道:“似此则得其粗而遗其精矣。”

  子邮道:“如此说来,仍须按落游览。”

  仲卿道:“脱离桎梏,闲散无事,有何不可?”

  乃降实地,寻幽访僻,不觉来到赤驹峰下,玉镫岩颠,望见氤氲黄气,却系岫罗墩上。行近前来,只见蜿蜒丘壑,正系山庄。仲卿道:“陆子在此校核典籍,修撰死传。”

  子邮道:“陆子文章定与人品相符,可往观之。”

  乃同前进。行到门前,守庄官并太监问道:“何处差来?”

  仲卿道:“驸马府的。”

  官弁随道:“请!”

  仲卿、子邮便往后行。不进后殿,入左脚门,过回廊,穿曲榭,到东壁阁下,见陆秀夫方隐几而卧,梦中犹作哭声。四壁层橱,迭架堆贮的都系新书,内有《重修浮山宝史》五十卷,乃取下来展阅,与旧史大异。有旧史所无之名,今累累增入者;有旧史所有而卷内并无者。细为揣度,方知其意。凡出产稀少,有济于用,而他宝不能代,他处不能产者,则为之宝,始行收入注明,余概摒弃。

  相与看毕,仍卷好归于原处,再上堂来。见面前案头摊着列传,展玩数卷,褒无溢美,贬无过词,洵属折衷之笔。看到《仲韩合传》,揭开首卷便是陈桥兵变、韩公殉国、入蜀逢陈,次后便系朝帝闹庄、诛奸焚苑等事,毫无遗漏。子邮道:“故土旧事,连弟亦忘之,斯何巨细不遗!”

  仲卿道:“粉本出于墨珠。我们历来事故,皆儿辈自幼熟悉,是以无不清楚,毫无遗漏。”

  “且看后面梦醒时如何书法”,子邮道,末卷看书到:某年月广望君平金莲岛,追逸犯。某月某日至五沙岛,西去不返,后二日有船淌到云。称会于硬水围外,见韩字旗号船只没入旋涡云云。再往尾后看去,书道:某月某日武侯策骏骑追寻广望君驰骤入洋,有白龙腾空西去亦不返。

  二人看罢大笑。陆秀夫惊醒,起身拭目视道:“二子何来?何为大笑?”

  子邮道:“别几多时,即不相识?”

  陆秀夫细看道:“怪哉!不佞半面,终身弗忘。二位并未晤过。”

  仲卿道:“既不相识,且置勿论。所撰《韩仲合传》,其后仍未叙全,意欲携回续齐请正,不识阁下以为如何?”

  陆秀夫道:“此皆岛主发下,非不佞草创者可比,未便从命。”

  仲卿道:“不妨。岛主未经临览,卷面尚未盖印,非不可移动之件,乃系墨珠草创,嘱其重缮一册便了。”

  陆秀夫道:“虽未受印,实曾览过。”

  子邮道:“先生不必过虑。请以一物为质如何?”

  于怀内取出紫光石置于案上。陆秀夫惊道:“原来果系武侯、广望君。不佞初闻二公声音便欲相认,因年貌不伦,未敢唐突。今日方信八公山人之事不我欺也。”

  仲卿道:“先生莫误。武侯、广望君何如人也,吾等岂敢比拟!”

  陆秀夫检出宝史,指紫光石道:“某年月日以之赐驸马广望君韩速,今紫光石出于君怀,非广望君而何?”

  仲卿道:“紫光石不止一块,安得以有紫光石者即为广望君?不佞仍有一件绝精药品,烦先生代上岛主服之,宿疾全除。如七情俱寝,便可飞升,否则止于五百岁强剑”

  说毕,于袖中取出小团尖茗二圆,亦置于案上,携书入袖,拱手言别,返身向外便走。陆子倒履赶出,二人带了苍头、童子立于云中,回身道:“先生善事岛主,功行圆满,不佞等自来相邀也。”

  说毕,拨转云头,半日即到黄山。子邮踌躇,仲卿道:“贤弟犹有未了凡念么?”

  子邮道:“浮山之梦境虽有的确着落,汴梁之事实,究竟未见真踪。”

  仲卿道:“我辈逍遥,无所拘束,何不同往?”

  子邮道:“妙哉!仍有鄙见,未知合兄意否?”

  仲卿道:“何事?”

  子邮道:“乘云驾雾,虽然迅速,却少游了多少名胜地方。莫劳步行,取池、宣、姑孰、金陵、润州这条路,过江入淮。”

  仲卿道:“有何不可。”

  乃同自池州游去。

  数日,亦到润州,路上虽多名胜,却无甚奇特。到焦山观日旭,只见满天赤霞如火,映得水底翻红,真正奇观。赏鉴未已,忽见隐隐黑烟自水中起,霎时遍地漫天。海边行止诸船,号神呼佛,凄惨不堪。二人放开慧眼,远见一条巨鳅,长如大蟒,粗似战船,领着无数水族,随潮逆上,势如风雨。仲卿道:“鲲儿可拿此怪!”

  白鱼声应,踏水前往。巨鳅飞似奔来,突然而灭,其余族类亦随没伏,气散天清。鲲鱼回来,仲卿问道:“妖鳅何在?”

  鲲鱼垂头,呕吐在地,缩作一团,得了地气,仰头舒尾翻身便窜。鹭儿现出鹏形赶下,拦腰截断,腹中落出大团小团百十有余。拨开看时,小团都系衣衫骷髅,大团都系尚未消化的人体,内中犹有数侗,色尚未变。乃令鲲儿抱于山脚,翟去腥涎,给丹灌下,顷刻苏醒。子邮道:“悲哉!伤害生灵若此之多。鳅之一族如此鳅者不少,而他族类如鳅之食人者又不少,商旅船只何以为生?”

  仲卿令鲲儿道:“江湖河海,凡水族之害人者,汝俱得而诛食之。付汝宝符一道吞之,平风息浪,钢铁为身,风云为翅,龙狮无汝力也。但食未伤人之水族,及伤人命,或兴风作浪,则心烂肠断,腹溃而死。”

  鲲儿跪下,吞符磕头,开口能言,称谢,翻身滚起,形状顿异,竖眉环眼,巨口獠牙,赤发青眉,手足长于翅下,须髯分到膝间,复跪下道:“请赐法械,以便使用。”

  仲卿道:“不必另请,前日见汝击水怪之双毫甚好,何不用之?应无匹敌。可即巡去,不必羁延。”

  鲲鱼叩谢,走到山阜,张开四翅,飞向海面而去。

  鹏儿跪下磕头,仲卿道:“汝已成鹏,不须更变,只须身体,金刚不坏足矣。亦付与汝宝符一道,汝张嘴来!”

  鹏儿张开利口,仲卿书符,鹏儿受吞,不觉嚷涕,身上发出光辉,毛皮尽如金石。仲卿道:“山中水内伤人之物,汝尽诛食之。所戒与鲲儿同样。”

  鹏儿受命,叩头称谢,下山掠翅向西山而去。

  子邮笑道:“山中水内伤人之妖,兄尽除之矣,人间噬残生民之妖,兄如何诛之?”

  仲卿笑道:“天之雷霆、国之法例,皆不能绝,尼山《春秋》、李氏《感应》。如来因果,皆不能化,尚何言哉!惟有请阎罗多设地狱,以永锢此辈耳。”

  子邮道:“地狱轮回,转出六畜禽兽供人煎熬燔炙,以罚其生前奸险诈横,如来反以戒杀为训,不免拂逆天心。”

  仲卿道:“生以辱之,甚于杀以灭之。今鹭、鱼皆去,我等亦不必久羁。广陵、淮、徐一带俱无幽奇可探,不免径游嵩岳,后往汴梁。”

  子邮道:“极好。”

  乃同驾云而行。

  片时嵩山在望。忽见白气当前,射入云霄。仲卿道:“此金气也。”

  子邮道:“何等金气,景象至此?”

  仲卿道:“虽是金气,却有妖形。”

  往下看时,却系茫茫巨浸,底下隐隐似龙,岸边密密如蚁。子邮道:“此南湖也。前面城池,即系汴梁。”

  乃按下云头,望白气行去,早见湖边人聚成丛。行到跟前,却系临涯设祭,前摆五牲,后列香案,灯烛辉煌,鼓乐嘈杂。仲卿见旁边有拐杖老者,便问道:“所祭何神?”

  老者摇头道:“不必细问,少刻便知。”

  子邮见有丐者,低问道:“每天祭几次?用若干钱粮?”

  丐者道:“相公声音,像非本地人氏,不知底里。此系设祭,奉敬湖内神龙。此龙不久归天,此湖不久也要复为民田。”

  子邮道:“何以见得?”

  丐者道:“此湖本小,自有白龙来作宫阙,便今日东崩,明日西圮,败坏无数田畴,弄成洪波巨浸。当年百姓无奈,俱奔开封龙图包青天跟前告状。

  包青天细查,非神非怪,不伤生民,只可四时祈祷,不必虚事驱逐。将所圮田畴钱粮,悉行豁除。因此,四时各方投祭。又有邵神仙会起,数经过此地,会起数道:‘非神非怪,亦精亦仙,湖田反复,毛诗之年。’后有宗留守断道:‘神仙、精怪俱非,定是殊常之物。湖田尚有反复,必自来时至去日须三百年,此物还原,湖仍为田也。’闻老辈人说,已有三百余年了。”

  子邮道:“汝姓什么?”

  丐者道:“姓赵,中令就系先祖。”

  子邮道:“失敬了。”

  正欲细问,忽见人众寂然避退,丐者亦随之而去。仲卿、子邮立定看时,只见湖中涌起一道赤云,漫空覆下,水势腾涌,状如雪山。赤云内现出一条白龙,光彩焕耀,头角狰狞,约长三十余丈。子邮用金丸指准弹去,那龙便舞攫而来,风涛随止。

  子邮迎上,解下束膜丝绦,正欲擒拿,猛然见那龙项下有径尺大“无碍”二字,便呼道:“无碍,无碍,不得狂悖!”

  那龙听得声唤,便回身窜入湖中。顷刻,风平浪静。仲卿笑道:“此何经旨?”

  子邮道:“弟昔有剑,乃白师所赠,名曰‘无碍’,二字镌于靶上,遗此湖中。今见龙项现有二字,定是遗剑,故呼之耳。”

  仲卿道:“须当取来,以绝民累。”

  子邮道:“故物亦应收回。”

  因同驾起云头到湖当中,见荷花正开,红白可爱,子邮解下丝绦,结成扣子,抛入水中,呼道:“无碍,无碍,还剑归佩!”

  片刻提起,已自入扣,剑室俱全。仲卿视道:“真神物也!若非奇人所造,安来历久不朽。”

  子邮束腰带剑,回看岸畔,大众圆满,乃到湖边对道:“所祭白龙,乃当年韩子邮遗剑,今已收回。汝等嗣后不必再费钱钞也。”

  众人叩头,齐齐道:“多谢大仙!”

  仲、韩二人离湖到汴梁,按下云头,行进南门,游街入市,形像俱变,景致凄凉,惟剑所劈裂巨石依然蹲踞。仲卿道:“城廓如故人民非,犹只说得一半。”

  子邮道:“何也?”

  仲卿道:“连街市、衙门、坊巷都不似当日规模,歌苑、楼台、草庵、别墅俱无遗址,岂但人民非已哉!”

  子邮道:“繁华虽变,清趣仍存,水榭荷花正堪侑酒。”

  仲卿道:“余心正欲如此。”

  于是转行见路旁酒肆,额曰“随园”,仲卿道:“就是这里好!”

  乃同入内。座席不少,饮客无多,便于池边梧桐楼旁石台上坐下。酒保将荤素蔬肴、各色名酒的粉牌送来,请点,仲卿道:“酒要开坛透缸,春蔬只须花下藕,价钱不论。”

  子邮取钞,搭包不在腰间,乃将革筒中金丸于尾孔内倾出一颗,与酒保道:“只要洁净,多的赏你。”

  酒保惊喜称谢,收交柜上。仲卿道:“林兄当年持赠丸俱有数,用去几何?”

  子邮倾数,计少八十余丸,仍收入带起。酒保忙忙下池取藕,开坛烫酒,齐送将来。二人夙昔感慨在心,持怀痛饮。子邮掣剑再看,色泽非常,弹铗高歌曰:

  人生百岁如沤释,富贵尊荣都不必。奸刁诈伪谋夺来,痴迷暴弱消磨失。君不见,赵家当日陈桥兵,黄袍加体皆亲人。未几疆尽坠海绝,徒取千秋不义名。

  子邮歌毕,仲卿正欲赓和,忽闻榭上高声骤起,视其人,斑白苍髯,面池单坐,闭目舒喉,音节壮惋,乃共停杯听之。歌道:

  君不见,

  夹马营中红焰起,光茫耀耀人惊指。奇芬勃发极氤氲,应诞非常瑞无比。香孩儿营名不虚,长成丹颊殊雄伟。

  力多谋多羽翼多,盘结服侍周天子。方面大耳世宗疑,削除徒为赵施为。天木移去张永德,势成欺幼攘宏基。

  弊除法立规模整,吊民伐罪东南夷。五十斧声援烛影,传后命遵太后遗。取国不无尽智计,遂心杀侄弟又毙。

  先后薨礼不成丧,忠孝全亏同狗彘。封禅端由五鬼开,宫观土木接踵来。贿和作俑无底漏,欺天却弱丧亡胎。

  亲政侥幸便仰裁,罢费却瑞真休哉。深仁厚泽遍九垓,崩夷四海尽悲哀。英宗可惜年不永,亲贤爱民何其审!

  神宗乾纲昏乱秉,致令群凶得肆逞。贤哉尧舜出女中,进正退邪何宽洪!可恨书生暗大体,任性树党相残攻。

  不顾余孽复盛炽,报复三党窜西东。昧于清浊何为哲?

  徽宗又误用聪明。堪怜钦宗势已去,旧茸依然如故聋。

  真才废弃求和急,雪窖冰天地业空。君后青衣千古惨,岂暇枕戈待尝胆!桧贼无忌锄忠良,君有孝念夫何敢!

  孝宗恢复罔劳心,朝野英雄何尝揽?悲哉时实非其时,赍志终身殊暗黪!光宗愤愦无君德,宁宗胡涂迷白黑。

  内政毫末未曾修,兴师耗国召敌逼。理宗真伪辨分明,如何辅相臣贪愎。治平学术虚尊崇,至此不禁三叹息。

  弥远天殛似道张,怯症又单服大黄。余介愤死襄樊陷,平章方事蟋蟀忙。奸佞窃位不能去,忠良闲散空彷徨。

  度宗显宗皆陷此,强敌数道进莫止。端帝帝业如丝微,志在惟余泪涕挥。海神三日忘潮汐,海战偏使逆风威。

  全胜于事亦难济,再败不溺将何归?君臣宫室死社稷,青史千载饶光辉。孤寡攘来孤寡失,可知当日行为非。

  三百年过如泡幻,我且持杯送夕晖。

  仲卿、子邮听毕,全然不解,正欲向前询问,只见席边来的乞丐道:“二位似不知篇中意义,如以浊酒半壶见惠,愿细为疏解。”

  子邮道:“何妨同饮。”

  乃拉乞丐入座,斟给巨觞道:“请先用此,以润歌喉。”

  乞丐接饮立尽,乃道:“此大宋兴亡始末也。”

  子邮道:“误矣!国已易姓,犹称什么大宋?”

  仲卿道:“且试听其道来。”

  乞丐忽然双泪齐流。仲卿见其形色怪异,问道:“足下尊姓?”

  乞丐呜咽,更说不出半字。酒保走来叱道:“掳不尽淹不死的无耻种类,终日只在这里吵混!”

  挥拳要打,只见那歌诗的老者走过来劝道:“看他今已如此,不必计较罢。”

  乞丐望见老者,羞惭满面,低头窜去。仲卿拱手问老者道:“适闻阳春白雪,惜领略未深。”

  老者道:“此赵家得失始末也。既是不懂,待老夫细细解来。”

  乃还席,放喉歌吟一段,朗声解释一回。通篇皆毕,仲卿道:“赵家兴亡大略已见。”

  子邮道:“且去询来。”

  子邮复到案上,拱手道:“老丈妙咏佳喉,令人神爽。”

  老者起身还礼道:“适闻高歌,不禁感慨,故将朋友旧作吟咏,有污清耳!”

  子邮道:“老丈上姓?令友大名?”

  老者道:“老夫姓柴,敝友姓许名衡,隐居教授,犬子从游。老夫素有抑郁,敝友为此,以慰胸怀。常时温诵,宿积皆舒。元朝慕敝友名行,屡聘始出,仍不授职,今在苏门讲学。”

  子邮道:“承教敢问老丈缘何抑郁?”

  老者道:“事已过了,老兄不必下问。”

  子邮乃拱别回席。只见月光如昼,照得池内莲花异样鲜妍,子邮着惊,仰观俯察,仲卿道:“诧异什么?”

  子邮笑道:“三百余年未见此月,今如乍逢故人。”

  仲卿道:“赵氏迹冷,我等心灰,此地不必羁留,且去嵩山玩月,来晨往访苏门可也。”

  说罢,出园,见嵩荆中剑分之石倍加光彩,各踏半边叱道:“腾起!”

  那两片石便自地拔升向嵩山来。皓月当空,正在头顶,星斗满天,罗列如盖,落到府星峰上,便按石驻足,风来松响,露下沾衣,四方无半点尘埃,万籁一片幽寂,清趣殊常,颇似老人峰下,惟无音乐鸟耳。乃指经论纬,算盛计衰,至三更时,忽闻哀号怨恸,极其惨切,不堪入耳。仲卿道:“空山荒谷,哪有如许撼声?”

  子邮道:“远远行动,且看到来是何缘故。”

  仲卿道:“望见来的徒众,计量长短,不过尺余,必非生人。”

  子邮道:“且往峰下观之。”

  乃弃石降于道旁,徒众亦到。内中长短不一,长的二尺有余,状貌狰狞,空身持械,管押催行;矮的高不盈尺,形容苦楚,镣钮缠身,伛偻戴负。仲卿问道:“何方冥役,什么案件,可细禀来。”

  鬼卒鬼犯闻言仰视,尽行跪一下。鬼卒道:“下役奉差管押解。有人若问案件,后面经承押官到来,请问便悉。”

  仲卿道:“如此,去罢!”

  鬼役起来,催促鬼犯前去。随后,押官押着车子走到跟前,望见神光,连慌叩首,仲卿道:“汝系经承么?可将案由说来。”

  押官禀道:“此案鬼犯,乃亡宋奸逆文武诸臣及助恶为非党羽,并有元凶残官弁、奸险诸人。”

  仲卿道:“解往何处?”

  押官道:“原来真人未悉,自黄巾乱后,上帝见人心日趋日下,阴司所辖案件繁剧,赏罚之间恐有未当。

  因诸葛武侯平生谨慎周密,不惮劳瘁。乃敕居中岳之阳,专主赏善。凡阴司拟定忠臣烈士、孝子仁人,赏格都咨送前来核复,量材奏举。因张桓侯一生耿直无私,疾恶如仇,乃敕居中岳之阴,凡地狱决过乱臣贼子,仍解前来复审,从重严究,量情加罪。”

  仲卿道:“虽严究加罪,既在阴司地狱受过刑罚,到此亦不甚惧怕矣。”

  押官道:“不然。鬼犯到此,百无一还。桓侯之轻刑,甚于地府之重法。鬼犯闻解中岳,胆碎肝摧,视地狱为天堂矣!”

  仲卿道:“闻阴司有水、火、兵、毒诸狱及千般恶刑,而反视为天堂,岂此地阴刑法度,更有出于地狱诸般之外者乎?”

  押官道:“大约亦止于此,惟多神荼郁垒、碎撕慢剥、各种啖嚼,其余刑狱较阴曹不过加重加久耳。鬼犯不磨灭尽绝,桓侯之怒不息。”

  仲卿道:“所以先闻号泣声声,有怨恨追悔莫及之意。”

  押官道:“真人只知鬼犯今日之苦状,未见当时此辈震主之威权、陷人之机械。”

  仲卿道:“何人如此?”

  押官道:“张邦昌、秦桧、汪伯彦、黄潜善、韩厄冑、史弥远、贾似道等诸奸臣是也。”

  仲卿道:“汝管承几何年了?”

  押官道:“凡兴革一回阴府团案之后,管解一次,解过十余次了,约八百余年矣。”

  子邮道:“既系团案之后管解一次,今有元凶残官弁,如何同解?”

  由官道:“凡兴革皆系定数。为将官者自应抚众安民,乃肆其狂暴,屠戮无辜,最犯上帝之怒。是以有元诸残忍官将,即附解来同例如此。”

  仲卿道:“赵普、陶谷之流,可知迹踪?”

  押官道:“秦桧即赵普,贾似道即陶谷。”

  仲卿道:“赵普、陶都系奸臣,如何转世犹使为相,享受荣华?”

  押官道:“历来凶恶尚未穷极者,俱准转劫托生一次。俾彼得以行仁布义,稍赎前愆。若依然凶恶,则先后并究,万劫不得出地狱矣。况宋朝天下,原系赵、陶等谋来的,所以仍使他们送去,以清案情。”

  子邮道:“汝可知韩都指挥讳通的所在么?”

  押官道:“现在元丞相伯颜是也。”

  仲卿道:“李节度讳筠的,可知么?”

  押官道:“现在元将军张宏范是也。”

  仲卿道:“高将军彦俦、林将军仁肇,可在元朝将相之内?”

  押官道:“否。高将军乃夔江峡神,林将军乃石头城主。”

  子邮仍欲再问,押官道:“各犯现将解到,恐误限刻,不能详悉上禀。大约周朝殉国将相,尽转为元朝开国功臣。其余忠烈贤良,皆天地正气,必为神祗辅天佐地,血食千秋。历来例系如此。”

  仲卿道:“承教了,汝去罢。”

  押宫道:“遵命。”

  说罢,飞赶前去,寂然无影。

  仰看明月,已入西山,斗没参升,东方渐白。仲卿道:“与鬼说了半夜的话。”

  子邮道:“也释了胸中多少疑事,闻人所未闻。且游玩一番,便往苏门去。”

  仲卿道:“莫怪鬼犯忧惧,桓侯案下怎么持支!余、包、郎、于之徒不知可到这里?”

  子邮道:“如何不来?他们自作自受,何必代为担忧!”

  仲卿道:“贤弟所言甚是,且探访去来。”

  乃于各幽奇之处都历见过,来到苏门,四边观看,虽无特奇,却也清幽。南边山麓,傍石依坡有数十间楼房草屋,土垣竹篱,古木参天,青蒲满涧,四畔绿竹,两岸垂柳。子邮道:“此内大约系许子读书之所。”

  下山转到涧边,步上曲桥,问彩菱人道:“许先生书院可在此中?”

  答道:“现在竹林东头转弯柏树园内开讲。”

  径到门边,听得里面正讲“天命”、“率性”,忽然停止。同向篱隙窥瞰,见红叶树下高座一位苍髯先生,手持麈尾,两边层层立着冠者童子,约有百十余人。这先生正是许衡。当下讲到中间,麈尾自动,惊视凝神,停止不讲。左边一个弟子问道:“麈尾其有通于性命乎?”

  许子道:“否。麈乃鹿之历年久者,其尾不摇自动,白毫绕结,主有异事。占之应有先辈异人过此,汝可出外视之。”

  仲卿听得喜道:“此子不凡。”

  便往里行。那弟子撞见,看了一看,仍往外走。二人行到园内树边,许子依然视那麈尾。仲卿拱手道:“先生请了!”

  许子旋头转身,正欲起迎,看见却系两个少年,只道系来受业的,如何不知礼体,遽然拱手?便不起身,只回道:“二位何为?”

  仲卿道:“仰慕先生大名,特来求教。”

  许子道:“欲何所学?”

  子邮道:“愿穷幽极渺。”

  许子道:“亦非难事,但视夙昔根底如何。”

  子邮道:“《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曾讲读,五岳、四渎、浮山、蓬莱亦都临览,犹以为未足,故访寻吾子耳。”

  许子笑道:“《坟》、《典》、《索》、《丘》迹亡已久,好事者虽拟有成书,皆无足观。岳渎遍历者颇多其人,蓬莱何由得往?浮山无此地名,足下之言奚异载鬼?”

  子邮道:“先生步履耳目未周,何以轻议天下事体?”

  许子笑道:“足迹诚如遵论,有所未周。至于典籍,世间果有其书,老夫之目亦经窃见。老夫未见者,亦系人间所无。”

  仲卿笑道:“有仲韩台传,可曾见来?”

  许子道:“仲者何字?韩者何人?愿闻其略。”

  仲卿道:“仲者,闾丘仲卿也,韩者,韩速也。”

  许子道:“二公皆非常英杰,智勇无双,要其心,则求仁得仁者也。老夫敬之爱之,昔年曾为合传,此稿草创,出于老夫,足下乃反相询耶?”

  仲卿道:“人心如面,笔墨亦然。先生自谓文无剩义,恐人所见,又有甚于先生者。况凡非常之事,天下皆争操觚,而流传不朽者,大都名笔,岂先生草创而更无草创者?”

  许子道:“宋初,自于境内、邻国追求二子不得,恐贻讥于后世,乃尽去其籍,老夫获得原本而为合传,窃谓修饰且润色矣,更未见有为二公合传者。”

  仲卿笑道:“姑请佳篇捧诵,次将所见恭呈。”

  许子点头,命童子于后五代架上第三百六十二轴检来。

  须臾,童子捧出,则锦轴牙签,装潢精洁,送与许子,转交仲卿。二人展阅,乃自潞州叙起,至西梁渡江止,辞多溢美,义少遗剩。许子问道:“雕虫比绣虎如何?”

  仲卿道:“虽然踪追斑马,跨远范陈,惜所见未及十分之二,不敢妄称尽美。”

  许子惊道:“足下定然实有确见,请道其详。”

  子邮道:“且缓。适闻先生言世间之书俱经见过,姑无论此传,且请问难,以正不诬。如先生有所不问,不佞等不能对,则为不佞等负,即将所见送上;如不佞矣有所请教,先生俱能俯答,亦将所见送上。如先生所问,不佞等对答无遗,不佞等有所访询,先生失于应对,俱不敢出书送呈也。”

  许子笑道:“谨遵台命。山中老拙,珍宝无力贮蓄,而于今古图书,如同性命。不自揣度,可称无有不备,且屈玉趾阅观。”

  乃同到后进楼上,却系二十四间,向西朝东十三架梁的对面两层大楼,周排高架,以各色绢签分别门类,约有数十万卷。

  周览名目,两个时辰俱遍。子邮道:“此外且勿论,此中尚有不全。”

  许子道:“不全几何?”

  子邮道:“约而计之,应少七卷。”

  许子大惊道:“足下何神也?现因查核元魏崔浩高允等事,有数卷在卧榻前。”

  命童子捧来,果系七卷。子邮乃东西南北,摘出难义以问,许子剖对如流。许子亦以疑事反问,子邮分晰如向,互相敬爱。

  日暮下楼,请用晚膳,子邮道:“紫菱红柿足矣。”

  许子道:“二公不食烟火乎?有竹葡萄宿酿,不卜用否?”

  仲卿道:“最妙。”

  须臾,果上酒到,移席于茂林,东边迎着皎月。仲卿笑与于邮道:“今宵不似昨夜寂寞,与鬼论话。”

  子邮也笑道:“不识桓侯何以款待新客?仍欲得押官而询之。”

  许子问道:“所言何事?”

  仲卿道:“此件大约亦先生所未知。”

  乃将昨夜在嵩山逢鬼犯的话逐细数说。许子道:“此事虽未得知,亦理所应有。穷凶极恶之徒遇着桓侯,亦智尽力竭矣。”

  子邮道:“如此蔬食饮水,心闲神定,何异神仙?而乃履虎尾,蹈陷坑,名曰幼学壮行,而实以求遂其贪欲,不亦悲哉!”

  许子道:“举世茫茫,明知之而故为之者,亦复不少,彼奇山异恶者,自有桓侯案下结算也。老拙看韩子邮不下桓侯之义勇。所有全处,愿赐大观。”

  仲卿道:“所见亦有未全。”

  乃将浮山行宫携来之册取出交道:“贻笑大方!”

  许子道:“引得琼瑶,曷胜庆幸?”

  展开首卷看毕道:“韩都指挥可谓智勇双全,卓议不易,而当时适病,以致国亡身丧,殆天数也。”

  共相叹息。

  许子通宵不寐,将书看毕。次日清晨,盥洗焚香,当空叩祝。再到西轩,仲卿道:“先生何早!祝天何事?”

  许子道:“今年邻境苦雨,偏偏境内久旱,祝天乃祷雨耳。”

  子邮道:“先生念切生民,不佞当助一臂之力。”

  许子道:“昨晚细阅奇书,不胜惶悚。末卷二公不返,究竟若何?”

  仲卿笑道:“仍有一卷未曾送阅。有如行龙,历千万程,至临结穴处,却落江入湖,无所捉摸。须指明实境,方得释然。”

  许子笑道:“所喻甚美,愿即成全!”

  仲卿道:“原本已失,只好记忆缮出,报命先生。贵处苦旱,何不求敝友解之?”

  许子大喜,向子邮揖道:“告求拯救苍生!”

  子邮道:“仲兄操管,弟岂辞劳!但依世俗旧法祈求,未免无味。今使掠雨,既解此境之忧,又去彼境之苦。”

  许子道:“兼爱及人,爱始为溥。请示设坛于何方?”

  子邮道:“早已久矣,刻难迟缓,何暇筑坛等事?只须庄外一片洁净之地足矣。”

  许子方到庄东打晒场上,移过竹座,设立香案。附近村庄都来观看,子邮道:“各件俱可不必,只须清静。”

  众人俱却立后边。子邮乃仰首呼道:“鹏儿何在?”

  呼声已毕,那“鹏儿”二字直入云霄,四围旋转鸣响。“何在”二字,只在半空中结而不移。顷刻之间,忽然霄汉里一个“有”字应响,“鹏儿”二字便息,“何在”二字渐住。只见空际漫天白云盖将下来,愈下愈收。及到面前,却像一只鹭鸶,曲膝点头,开口道:“请仙师指使!”

  子邮道:“本境苦旱,四邻伤雨。汝可掠邻境之雨,以救本境之旱。”

  白鹭道:“领仙师教令。”

  说罢,振翮扶摇而去,愈上愈大,蔽日遮天。猛然,风斜雨洒,旋转如蓬。

  自午至未,约有三尺深浅。许子谢道:“雨已有余,若再淋漓,又虑田畴淹没。”

  子邮叱道:“止!”

  忽然风定雨歇。

  众方称庆,只见仲卿携着一卷,与许子道:“不但后事叙明,且免先生费手,无不毕具其中。”

  许子深揖称谢。忽闻长啸,场上人众号呼,许子起身四顾,失去二公,只见白鹤一双,嘹亮冲霄,霎时不见不闻矣。乃望空再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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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孟子 〔先秦〕

  平叛军太尉建功 保孱王邻封乞命

  却说吴楚两王,闻得粮道被断,并皆惊惶,欲待冒险西进,又恐梁军截住,不便径行。当由吴王濞打定主意,决先往击周亚夫军,移兵北行。到了下邑,却与亚夫军相值,因即扎定营盘,准备交锋。亚夫前次回驻昌邑,原是以退为进,暗遣弓高侯韩颓当等,绕出淮泗,截击吴楚粮道,使后无退路,必然向前进攻,所以也移节下邑,屯兵待着。既见吴楚兵到来,又复坚壁相持,但守勿战。吴王濞与楚王戊,挟着一腔怒气,来攻亚夫,恨不得将亚夫大营,顷刻踏破,所以三番四次,逼营挑战。亚夫只号令军士,不准妄动,但教四面布好强弩,见有敌兵猛扑,便用硬箭射去,敌退即止,连箭干都似宝贵,不容妄发一支。吴楚兵要想冲锋,徒受了一阵箭伤,毫无寸进,害得吴楚两王,非常焦灼,日夜派遣侦卒,探伺亚夫军营。一夕,亚夫营中,忽然自相惊扰,声达中军帐下,独亚夫高卧不起,传令军士毋哗,违令立斩!果然不到多时,仍归镇静。持重之效。

  过了两天,吴兵竟乘夜劫营,直奔东南角上,喊杀连天,亚夫当然准备,临事不致张皇,但却能见机应变,料知敌兵鼓噪前来,定是声东击西的诡计,当下遣派将吏,防御东南,仍令照常堵住,不必惊惶,自己领着精兵,向西北一方面,严装待敌。部将还道他是避危就安,不能无疑,那知吴楚两王,潜率锐卒,竟悄悄的绕出西北,想来乘虚踹营。距营不过百步,早被亚夫窥见,一声鼓号,营门大开,前驱发出弓弩手,连环迭射,后队发出刀牌手,严密加防。亚夫亲自督阵,相机指挥,吴楚兵乘锐扑来,耳中一闻箭镞声,便即受伤倒地,接连跌翻了好几百人,余众大哗。时当昏夜,月色无光,吴楚兵是来袭击,未曾多带火炬,所以箭已射到,尚且不知闪避,徒落得皮开肉裂,疼痛难熬,伤重的当即倒毙,伤轻的也致晕翻。人情都贪生怕死,怎肯向死路钻入,自去拚生,况前队已有多人陨命,眼见得不能再进,只好退下。就是吴楚两王,本欲攻其无备,不意亚夫开营迎敌,满布人马,并且飞矢如雨,很觉利害,一番高兴,化作冰消,连忙收兵退归,懊怅而返。那东南角上的吴兵,明明是虚张声势,不待吴王命令,早已退向营中去了。亚夫也不追赶,入营闭垒,检点军士,不折一人。

  又相持了好几日,探得吴楚兵已将绝粮,挫损锐气,乃遣颍阴侯灌何等,率兵数千,前去搦战。吴楚兵出营接仗,两下奋斗多时,恼动汉军校尉灌孟,舞动长槊,奋勇陷阵。吴楚兵向前拦阻,被灌孟左挑右拨,刺死多人,一马驰入。孟子灌夫,见老父轻身陷敌,忙率部曲千人,上前接应。偏乃父只向前进,不遑后顾,看看杀到吴王面前,竟欲力歼渠魁,一劳永逸。那吴王左右,统是历年豢养的死士,猛见灌孟杀入,慌忙并力迎战。灌孟虽然老健,究竟众寡悬殊,区区一支长槊,拦不住许多刀戟,遂致身经数创,危急万分。待至灌夫上前相救,乃父已力竭声嘶,倒翻马上。灌夫急指示部曲,将父救回,自在马上杀开吴军,冲出一条走路,驰归军前。顾视乃父,已是挺着不动,毫无声息了。夫不禁大恸,尚欲为父报仇,回马致死。灌何瞧着,忙自出来劝阻,一面招呼部众,退回大营。这灌孟系颍阳人,本是张姓,尝事灌何父婴,由婴荐为二千石,因此寄姓为灌。灌婴殁后,何得袭封。孟年老家居,吴楚变起,何为偏将,仍召孟为校尉。孟本不欲从军,但为了旧情难却,乃与子灌夫偕行。灌夫也有勇力,带领千人,与乃父自成一队,隶属灌何麾下。此次见父阵亡,怎得不哀?亚夫闻报,亲为视殓,并依照汉朝定例,令灌夫送父归葬。灌夫不肯从命,且泣且愤道:“愿取吴王或吴将首级,报我父仇。”却有血性。亚夫见他义愤过人,倒也不便相强,只好仍使留着,惟劝他不必过急。偏灌夫迫不及待,私嘱家奴十余人,夜劫敌营。又向部曲中挑选壮士,得数十名,裹束停当,候至夜半,便披甲执戟,带领数十骑出寨,驰往敌垒。才行数步,回顾壮士,多已散去,只有两人相随,此时报仇心切,也不管人数多少,竟至吴王大营前,怒马冲入。吴兵未曾预防,统是吓得倒躲,一任灌夫闯进后帐。灌夫手下十数骑,亦皆紧紧跟着。后帐由吴王住宿,绕守多人,当即出来阻住,与灌夫鏖斗起来。灌夫毫不胆怯,挺戟乱刺,戳倒了好几人,惟身上也受了好几处重伤,再看从奴等,多被杀死,自知不能济事,随即大喝一声,拍马退走。吴兵从后追赶,亏得两壮士断住后路,好使灌夫前行。至灌夫走出吴营,两壮士中又战死一人,只有一人得脱,仍然追上灌夫,疾驰回营。灌何闻夫潜往袭敌,亟派兵士救应。兵士才出营门,已与夫兜头碰着,见他战袍上面,尽染血痕,料知已经重创,忙即扶令下马,簇拥入营。灌何取出万金良药,替他敷治,才得不死。但十余人能劫吴营,九死中博得一生,好算是健儿身手,亘古罕闻了!

  吴王经他一吓,险些儿魂离躯壳,且闻汉将只十数人,能有这般胆量,倘或全军过来,如何招架得住,因此日夜不安。再加粮食已尽,兵不得食,上下枵腹,将佐离心,自思长此不走,即不战死,也是饿死。踌躇终日,毫无良法,结果是想得一条密策,竟挈领太子驹,及亲卒数千,夤夜私行,向东逃去。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二十多万饥卒,仓猝中不见吴王,当然骇散。楚王戊孤掌难鸣,也想率众逃生,不料汉军大至,并力杀来。楚兵都饿得力乏,怎能上前迎战?一声惊叫,四面狂奔,单剩了一个楚王戊,拖落后面,被汉军团团围住。戊自知不能脱身,拔剑在手,向颈一横,立即毙命。可记得后宫美人否?亚夫指挥将士,荡平吴楚大营,复下令招降敌卒,缴械免死。吴楚兵无路可归,便相率投诚。只有下邳人周邱,好酒无赖,前投吴王麾下,请得军令,略定下邳,北攻城阳,有众十余万,嗣闻吴王败遁,众多离散,邱亦退归。自恨无成,发生了一个背疽,不久即死。吴王父子,渡淮急奔,过丹徒,走东越,沿途收集溃卒,尚有万人。东越就是东瓯,惠帝三年,曾封东越君长摇为东海王,后来子孙相传,与吴通好。吴起兵时,东越王曾拨兵助吴,驻扎丹徒,为吴后缓。回应五十四回。及吴王父子来奔,见他势穷力尽,已有悔心,可巧周亚夫遣使前来,嘱使杀死吴王,当给重赏,东越王乐得听命,便诱吴王濞劳军,暗令军士突出,将濞杀毙。六十多岁的老藩王,偏要这般寻死,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与人何尤!但高祖曾说濞有反相,至是果验,莫非因相貌生成,到老也是难免吗?不幸多言而中。濞既被杀,传首长安,独吴太子驹,幸得逃脱,往奔闽越,下文自有交代。

  且说周亚夫讨平吴楚,先后不过三月,便即奏凯班师,惟遣弓高侯韩颓当,带兵赴齐助攻胶西诸国。胶西王卬,使济南军主持粮道,自与胶东菑川,合兵围齐,环城数匝。回应前回。齐王将闾,曾遣路中大夫入都告急,景帝已将齐事委任窦婴,由婴调派将军栾布,领兵东援,至路中大夫进见,乃复续遣平阳侯曹襄,曹参曾孙。往助栾布,并令路中大夫返报齐王,使他坚守待援。路中大夫星夜回齐,行至临淄城下,正值胶西诸国,四面筑垒,无路可通,没奈何硬着头皮,闯将进去,匹马单身,怎能越过敌垒,眼见是为敌所缚,牵见三国主将,三国主将问他何来?路中大夫直言不讳。三国主将与语道:“近日汝主已遣人乞降,将有成议,汝今由都中回来,最好与我通报齐王,但言汉兵为吴楚所破,无暇救齐,齐不如速降三国,免得受屠。果如此言,我当从重赏汝,否则汝可饮刀,莫怪我等无情!”路中大夫佯为许诺,并与设誓,从容趋至城下,仰呼齐王禀报。齐王登城俯问,路中大夫朗声道:“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即日引兵来援。栾将军与平阳侯先驱将至,请大王坚守数日,自可无患,切勿与敌兵通和!”齐王才答声称是,那路中大夫的头颅,已被敌兵斫去,不由的触目生悲,咬牙切齿,把一腔情急求和的惧意,变做拚生杀敌的热肠。舍身谏主,路中大夫不愧忠臣!当下督率将士。婴城固守。未几即由汉将栾布,驱兵杀到,与胶西胶东菑川三国人马,交战一场,不分胜负。又未几由平阳侯曹襄,率兵继至,与栾布两路夹攻,击败三国将士。齐王将闾,也乘势开城,麾兵杀出,三路并进,把三国人马扫得精光。济南军也不敢相救,逃回本国去了。如此不耐久战,造甚么反!胶西王卬,奔还高密,即胶西都城。免冠徒跣,席稿饮水,入向王太后谢罪。王太后本教他勿反,至此见子败归,惹得忧愤交并,无词可说。独王太子德,从旁献议,还想招集败卒,袭击汉军。卬摇首道:“将怯卒伤,怎可再用?”道言未绝,外面已递入一书,乃是弓高侯韩頺当差人送来。卬又吃了一惊,展开一阅,见书中写着道:

  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仍复故土,不降者灭之。

  王今何处?当待命从事!

  卬既阅罢,问明来使,始知韩頺当领兵到来,离城不过十里。此时无法拒绝,只好偕同来使,往见頺当。甫至营前,即肉袒匍匐,叩头请罪。既已做错,一死便了,何必这般乞怜!頺当闻报,手执金鼓,出营语卬道:“王兴师多日,想亦劳苦,但不知王为何事发兵?”卬膝行前进道:“近因鼌错用事,变更高皇帝命令,侵削诸侯,卬等以为不义,恐他败乱天下,所以联合七国,发兵诛错。今闻错已受诛,卬等谨罢兵回国,自愿请罪!”頺当正色道:“王若单为鼌错一人,何勿上表奏闻,况未曾奉诏,擅击齐国,齐本守义奉法,又与鼌错毫不相关,试问王何故进攻?如此看来,王岂徒为鼌错么?”说着,即从袖中取出诏书,朗读一周。诏书大意,无非说是造反诸王,应该伏法等语。听得刘卬毛骨皆寒,无言可辩。及頺当读完诏书,且与语道:“请王自行裁决,无待多言!”卬乃流涕道:“如卬等死有余辜,也不望再生了。”随即拔剑自刎。卬母与卬子,闻卬毕命,也即自尽。胶东王雄渠,菑川王贤,济南王辟光,得悉胶西王死状,已是心惊,又闻汉兵四逼,料难抵敌,不如与卬同尽,免得受刀。因此预求一死,或服药,或投缳,并皆自杀。七国中已平了六国,只有赵王遂,守住邯郸。由汉将郦寄,率兵围攻,好几月不能取胜。乃就近致书栾布,请他援应。栾布早拟班师,因查得齐王将闾,曾与胶西诸国通谋,不能无罪,所以表请加讨,留齐待命。齐王将闾,闻风先惧,竟至饮鸩丧生,布乃停兵不攻。会接郦寄来书,乃移兵赴赵。赵王遂求救匈奴,匈奴已探知吴楚败耗,不肯发兵,赵势益危。郦栾两军,合力攻邯郸城,尚不能下。嗣经栾布想出一法,决水灌入,守兵大惊,城脚又坏,终被汉军乘隙突进,得破邯郸。赵王遂无路可奔,也拚着性命,一死了事,于是七国皆平。

  济北王志,前与胶西王约同起事,虽由郎中令设法阻挠,总算中止。见五三回。但闻齐王难免一死,自己怎能逃咎,因与妻子诀别,决计自裁。妻子牵衣哭泣,一再劝阻,志却与语道:“我死,汝等或尚可保全。”随即取过毒药,将要饮下。有一僚属公孙玃,从旁趋入道:“臣愿为大王往说梁王,求他通意天子,如或无成,死亦未迟。”志乃依言,遣玃往梁。梁王武传令入见,玃行过了礼,便向前进言道:“济北地居西塞,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逼燕赵。势不能自守,力不足御侮。前因吴与胶西双方威胁,虚言承诺,实非本心。若使济北明示绝吴,吴必先下齐国,次及济北,连合燕赵,据有山东各国,西向叩关,成败尚未可知。今吴王连合诸侯,贸然西行,彼以为东顾无忧,那知济北抗节不从,致失后援,终落得势孤援绝,兵败身亡。大王试想区区济北,若非如此用谋,是以犬羊敌虎狼,早被吞噬,怎能为国效忠,自尽职务?乃功义如此,尚闻为朝廷所疑,臣恐藩臣寒心,非社稷利!现在只有大王能持正义,力能斡旋,诚肯为济北王出言剖白,上全危国,下保穷民,便是德沦骨髓,加惠无穷了!愿大王留意为幸!”不外恭维。梁王武闻言大悦,即代为驰表上闻,果得景帝复诏,赦罪不问。但将济北王徙封菑川。公孙玃既得如愿,自然回国复命,济北王志才得幸全。

  各路将帅,陆续回朝,景帝论功行赏,封窦婴为魏其侯,栾布为鄃侯。惟周亚夫曹襄等早沐侯封,不便再加,仍照旧职,不过赏赐若干金帛,算做报功。其余随征将士,亦皆封赏有差。自齐王将闾服毒身亡,景帝说他被人胁迫,罪不至死,特从抚恤条例,赐谥将闾为孝王,使齐太子寿,仍得嗣封。一面拟封吴楚后人,奉承先祀。窦太后得知此信,召语景帝道:“吴王首谋造反,罪在不赦,奈何尚得封荫子孙?”景帝乃罢。惟封平陆侯宗正刘礼为楚王,礼为楚元王交次子,命礼袭封,是不忘元王的意思。又分吴地为鲁江都二国,徙淮阳王余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二王为景帝子,见五十三回。立皇子端为胶西王,彻为胶东王,胜为中山王。迁衡山王勃为济北王,庐江王赐为衡山王。济南国除,不复置封。

  越年,立子荣为皇太子,荣为景帝爱姬栗氏所出,年尚幼稚,因母得宠,遂立为储嗣。时人或称为栗太子。栗太子既立,栗姬越加得势,遂暗中设法,想将薄皇后捽去,好使自己正位中宫。薄皇后既无子嗣,又为景帝所不喜,只看太皇太后薄氏面上,权立为后。见五十三回。本来是个宫中傀儡,有名无实,一经栗姬从旁倾轧,怎得保得住中宫位置?果然到了景帝六年,被栗姬运动成熟,下了一道诏旨,平白地将薄后废去。无故废后,景帝不为无过。栗姬满心欢喜,总道是桃僵可代,唾手告成,就是六宫粉黛,也以为景帝废后,无非为栗姬起见,虽然因羡生妒,亦唯有徒唤奈何罢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栗姬始终不得为后,连太子荣都被摇动,黜为藩王。可怜栗姬数载苦心,付诸流水,免不得愤恚成病,玉殒香消。小子有诗咏道:

  欲海茫茫总不平,一波才逐一波生;

  从知谗妒终无益,色未衰时命已倾。

  究竟太子荣何故被黜,待至下回再详。

  吴楚二王之屯兵梁郊,不急西进,是一大失策,既非周亚夫之善于用兵,亦未必果能逞志。项霸王以百战余威,犹受困于广武间,卒至粮尽退师,败死垓下,况如吴楚二王乎?灌夫之为父复仇,路中大夫之为主捐躯,忠肝义胆,照耀史乘,备录之以示后世,所以勖子臣也。公孙玃愿说梁王,以片言之请命,救孱主于垂危,亦未始非济北忠臣。假令齐王将闾,有此臣属,则亦何至仓皇毕命。将闾死而志独得生,此国家之所以不可无良臣也。彼七王之致毙,皆其自取,何足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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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孟子 〔先秦〕

  收英才六科列榜 中春闱二弟还家

  建文十九年秋作月,吴学诚至济南朝见帝师,自陈知识寡昧,赴阙独后,犹幸军师垂鉴,不弃封菲,臣实怕悚。月君谕曰:“自古以来,遭逢国变,忠烈之士,唯今为盛。皆由高皇之载植,圣主之涵育。其杀身夷族者,正气塞于天地;捐生殉国者,大节贯二古今;扈从出亡,与追求行在者,至义充乎宇宙。事虽殊而忠则一也。吕律荐尔才堪参赞,道可经纶。以彼之明。焉得有爽?”随拜学诚为太师,任元相之职。赵天泰为太傅,任左相。金焦为太保,任右相。梁田玉为少师,王琎为少傅,郭节为少保,皆任亚相之职。再品律所荐姚襄,特授荆门开府。以宁义、余庆二将,隶入标下。俞如海授为镇守楚塞将军。余悉照请补授。六科并举一疏,敕下宗伯衙门议复,亦如所请。君批示曰:

  人才者,国家之桢干;文章者,庙堂之黼黻。比因饥馑洊臻,军旅孔亟,致旷大典。兹据吕律奏请六科并举以补缺略,广为搜罗,任此盘错,正合大臣以人事君之义。着速钦遵施行!

  统行各开府、各将军遵照,不消说得。

  未几,军师题报钱芹复命及其遗表,与建文皇帝御制诗册,并请赠钱芹爵谥奏章,接踵而至。月君览过,交御制诗文发与史馆,载入本纪。诸旧臣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悲。悲者,为帝眷念从亡之士,与思悼殉节之人;喜者为銮舆之复不远,泰阶之平有日。

  忽忽过了残岁,又是建文二十年春王正月。五开府及监军道,并各将军所属文武之士,已次第送集济南阙下。月君随命吴学诚为文场正主考,王资为副主考,同考官:经术科吕儒,经济科阵鹤山,诗赋科刘炎。其试经术者,专经一篇,四书两篇,文以八家为主。有能兼通两三经及五经者,皆从超等兼龋经济科,试策一篇,系当今之务;论一篇,系往古之事;奏疏一篇,听其自发已裁。文亦以八家为宗。诗赋科,试古诗、近体并赋各一首,赋以六朝为则,篇段不拘长短;诗以三唐为法,体格不拘五言、七言,但流入词曲调者概不录。

  请问:这样取士之法,岂不太简?然以作书者论之,尤为繁也。如春秋列国游说之士,皆以立谈取卿相,而人才辈出,即孔门之徙与孟氏亦然;汉重处士,名曰征君,起自岩阿,登于郎庙。而文章经术,莫盛于汉,且有出身从事,位至三公者,未闻试其文也;唐之进士,皆试诗赋一篇,甚有止以五言绝句,甲于名榜,而为天下所称道者;至宋以策论取士,亦止两篇,而欧、苏、曾、王之手笔,凌轹今古,亦为一代之盛。自五安石造为制艺之文,而奇才窘束;朱晦庵集成经书之注,而学者眼孔锢蔽。临场搜检,等之盗贼,于是豪杰之士,且奋而掉臂去矣!从此制科之文日多,五年莫载。即衡文者,亦未窥千伯之什一。是使庸流得以抄袭而掇高魁,不亦滥觞之至哉!尤可怪者,春秋两闱,悉系手,试文至于七篇之多,策、论、表、判无一不具,既有总裁,正、副主考,分房同考,公同甄拔,又有监临提调,弥封誊录,用印收卷官,防闲稽察,而卒不得一才士。何者?其文不由中出也。孔子论《诗》三百篇之旨,只“思无邪”三字尽之;今以数句之题,而必律以八股排比之文,其策论亦必囿之以格式,表间则律之以骈词,皆娓娓数千言不止,即使班、马再生,亦无兼善尽美之法,斯得不出于拾牙慧、窃唾余,以粉饰一些。是故人闱所中之文,皆其平日在窗下熟读强记文也。甚有黠者,师作之面弟读之,不假思索,写之而已。其间庸有长才,能揣摩人彀者,亦脱不得“油腔熟调”四字。昔者韩昌黎以旷古雄文,试辄不中,只得违心勉效时作,方获一第。公自阅其文而笑曰:“不意我文庸腐烂恶至此!”唐季且然,而况后世?乃今之校勘科闱者固何在也。若夫法愈繁而弊滋甚,又有不悄于言专利号矣!御阳子有鉴于此,一切法网,尽行削之,但取真文而拔奇才,以吐英豪之气。

  一在不攻冒籍,天之生才,不囿于隅,所以汤孰中立贤无方,不但越郡县由之,即越省分亦由之。王者以四海为家,何处不可应试耶?一在不定额数,每郡、县取十人亦可,一、二人亦可,至于并无一人亦无不可。夫才者,岂若草木之有地即生耶?奈之何定以每邑几名也!余足迹遍天下,见一县有童子试而至于千人,及二、三千者,有不及百人,或十许而仅止四、五人者。至其应取额数,大概不甚县绝,故有目不识丁而迹列入黉者矣。一在不行搜捡,夫取之于我心者方谓之真文。文既真,则才亦无不真。有真才之人,苦泉之有源,浩科充沛而不可遏。即使书笥、书囊杂陈于前,不但不要看,而亦不悄看,又岂肯在袖中携带一两而之文字哉!而其取法这严,则在于其应试。盖不决于一日之文,而决其平素之经给予学业。大抵人在二十以内,尚有你师督责,中才力学,变甚浅保纵使神单,不过文词敏给,安能通达圣贤大道?孔子三十而立,孟子四十不动心主是出临民社之候。所谓“学优则仕”者如此,苦彼后世有弱冠登第,少年拜爵者,反优于于孔、孟也耶?然其至严之中,又具至简至捷之法,而使人乐从。初试于郡、县,再试于科闱,中者即成进士,其被黜者仍为布衣。虽若放弃之,而实寓磨励之意,盖激之再读书而再进也。今者取士,至于三试而甫得为秀才,又再三试而后得成为时士,举天下之秀才,而能得中春、秋两闱者,不啻千百之什一。究竟进士之文,变不见其果优于举人、贡士、秀才者,何也?以黜陟者总非真文也。且彼之为秀才者,亦既薄有前程,而又不能登于仕途,往往武断乡曲,挟制官府。甚或作奸犯科,骨玷宫墙,亦安用此秀才、贡士名色为哉。

  至于取武三科,将材则取知勇兼全,试之兵法二篇,阅其练士百日。其或有知而无勇者,果有将略,亦必甄拔。若武艺一科,试之以千斤之鼎、十石之弓、三十余斤军器,各就其所长而试之。如善用枪者不试刀,善用刀者不试鞭、锏,善弓弩者方试其射。一艺果精,自可临阵,取其真武艺,亦犹之乎取真文章也。今之武科,反以策论为主,何人不可能乎?所以武童不进,忽然改而为文;文童不进,亦忽然改而为武。若此者,其可临阵乎?备边乎?既曰取其武艺,正不必又责其能文也。外此而有山林处士,学贯天人,才通文武者,责令郡、县征聘,如其齿德兼尊,召以安车蒲轮,天子与之坐而问道,不以臣礼待之。夫如是,则天下之贤才,莫不登于廊庙,而不肖者不得以幸进矣!夫人苟无才,则一官只供一职,犹虑其意阘茸;诚有才,则一人常兼数事,曾不患其陨越。苟非贤才,虽一年而常易数官,终属无济;诚是贤才,即十年而不出一缺,正可收其成效。如赵充国之治兵,于定国之治狱,刘晏、韩滉之理财,皆久于其职任,而后为千古之名臣。孔子云才难,不其然乎?乃后世一秋闱而进者千余,一春闱而进者数百余,及其服官而升迁,则礼、乐、兵、农诸务,皆使之周流历遍。初则泛然而取之,继则泛然而任之,岂非举名器而弃之,举民社而废之也哉?

  如今且说各开府将军所贡文士,积至六科之久,止六十有三名,武士二十有九名。吴学诚等典试文闱,又黜一十七名。

  董彦杲等考校武场,又去了八名。文者进呈试卷,武者进呈武艺册,俱请殿试。月君临轩谕曰:“卿等居心至公至明,阅文至允至当,曷用再试?但孤家阅经术科,第一名黄述祖,而又有黄缵祖、黄念祖二人,孤欲并登于榜首,以为盛典。其先后次序,当听于天。”随令将三人名字贮于玉瓶,供于金案,先命吴学诚以龙箸夹起一名,是黄缵祖,遂定为殿元;又命赵天泰、金焦各夹起一名,黄念祖为第二,黄述祖为第三。月君又以经济科第一名是王者兴,而诗赋科第四名有王者师,因其姓名有谶,亦拔为本科第一。其武科将材并无一人,剑术科止有一名曰尹伐夏,武艺科第一名曰屠龙,皆无所更易。

  月君谕三公曰:“唐朝之制,既中进士,人主又必面考身、言、书、判四者,然后授官,此法极善。大约一命之荣,皆为庶人所瞻仰,若使面缺耳鼻,身坏肢体,或口眼女曼斜,其何以临民上?至若言者,身之文也。施教听政,决狱断囚,所关甚大。倘或有舌蹇鼻塞、声音模糊之人,胥吏尚不能听其语言,何况庶民?纵有才能,不宜授职。孤亦不须亲察以扬其丑,但示令不赴殿试,仍以进士终身可也。其武士不在此例。”退朝而散。

  至第三日,百官会集传胪,第一名黄缵祖奏曰:“臣父礼部侍郎黄观,殉难于罗剎矶;母翁氏,与二姊尽节于淮清桥。臣向逃匿郢中,谬承丞相吕军师鉴拔送试的。”第二名黄念祖奏道:“臣本姓唐,先臣讳夔,字尧举。流寓蒲台,已经四世。臣随舅氏迁在江陵原籍,向叨教育,所以冒了外姓。而今黄述祖就是舅父之子,与臣为中表昆弟。”念祖奏出履历,廷臣咸知一为帝师之弟,一为帝师之内侄。而月君默无一语,若绝不相关者。

  又传唱第三名黄述祖,月君乃问:“汝父是何官?”奏道:“臣父是布衣。黄念祖之父,是臣之姑父。”月君又问:“汝父母尚在否?”又奏:“父母俱在。”唱到第四名井宿五,前奏道:“臣父工部侍郎张安国,与母贾氏,凿舟沈于太湖,全家殉国。唯臣托于故旧井家,因从其姓。”月君谕道:“张亦为第五宿,可复本姓为张宿五,毋忘宗祧。”第五名甘采薇奏道:“臣父监察御史甘霖,殉节之日,遗命帝不复位,子孙永远不许出仕。今幸乘舆将返,赴阙应试的。”此五人各专一经,因题曰:“五魁榜。”又传经济科第一名王者兴,前奏:“臣父监察御史王度,奉敕劳军徐州。闻燕王渡江,驰赴国难,时臣甫五岁。臣父托孤于中州义士晋希婴,携归抚养。所以合族被戮,臣得免难。尚有一王者师,是浙江殉难臬司王良之子,晋希婴在钱塘收匿回家的。与臣同堂诵读,今亦叨中诗赋科。臣二人在颠沛之时,岂复知有今日?”月君顾谓大臣道:“忠义之子,咸得登科,此天之所以报施也!”其第二名戴天苍,询是殉难给事中戴德彝之少子。月君呼之使前曰:“汝伯母项夫人,受尽炮烙惨刑而死,方得免一家之难。此等奇烈,亘古所无,汝知之乎?”天苍悲泣不胜,奏曰:“伯母仰邀帝师旌典,光垂百世,臣一门幸甚!”又第三名胡复,即元相吴学诚收养少师寇胡昭之侄子,近日同归阙下者。又唱诗赋科第一名王者师,正是王良之子。第二名金南,为合门殉国修撰王叔英之少子,育于外家袭姓金氏。月君谕曰:“尔复本姓为王南,亦是佳谶。”第三名林挺琼,即御史林英之子。林英与袁州府太守杨任共图起义,谋复建文帝,事泄而自缢者。以上六人,皆忠臣之令似,不出三名之内,因题曰:“鼎甲榜。”

  三科传胪已毕,人数虽多,其无关系者不叙。内有经济科第五名,面若狮形,声如鲸吼,向前奏道:“臣父兵部郎中谭翼,当国难时,举火自焚。母邹氏、兄谨,与妹瑛姑皆缢死。臣幼出嗣,不曾与难。”月君随问:“汝知兵乎?”奏曰:“粗知大略。”又问:“汝好武乎?”奏曰:“臣重文而爱武,前曾应过武闱,适以病疾中止。”月君谕曰:“今者忠臣之后,咸在元魁之列,以汝文武通才,屈于五名。目下将才缺典,是天欲使尔一人任之,以光令典。”遂以谭符独占将材一科,曰:“武甲榜。”谭符大喜,叩首遵命。又唱武艺首名曰屠龙,善使大刀,重三十六斤。月君问:“刀法如何?”宾鸿代奏:“本朝考武的刀,重八十一斤,这些武举,脸红颈赤,狠命使个背花,总是和身转动,不是真正力气;若到上阵,就给他十来斤的刀,也手颤筋麻,动不得半分。屠龙的刀法,可以上得阵,杀得贼的了。又且善用飞叉,能杀人于百步之外,所以取为第一。”

  月君道:“武比文,更为难得如此。”屠龙随奏:“徽州府太守陈彦回,是臣之姊丈。当日起兵勤王,先兄屠蛟,同日被难。臣愿得杀身报仇也!”月君道:“大有志气!足称第一名。”第二是朱飞虎,系阵亡都指挥朱鉴之子。生得铁面虬髯,尖鼻吊眼,身材瘦削,骨格棱峥,却是拐一足的。而能徒步跳跃,马上如飞,因此上人称为“飞虎”。月君谕道:“首名是龙,次名是虎,有龙虎风云之兆,应题此科曰:‘龙虎榜。”’宾鸿又奏:“当日失一朱飞虎,今日又得一朱飞虎,二虎膂力不相上下,独是所用两柄铁锤,五师传授,只可以当步战。但坏了一足,必须跨马,而又不能用长大军器,所以列为第二。”又唱第三名,叫做小贯虱龚殳。其父龚翊,原是金川门的守兵,因李景隆开门降燕,他就逃去不食而死,是储福一流人物。伊子在童稚之时,便好的射箭,百发百中,人比之沈休贯虱,故有此号。

  董彦杲奏道:“论他的箭法,可以与由基、皂旗二人相较。只因弓软了些,不能穿札,屈为第三。”龚殳奏道:“臣父本一小卒,虽然殉国,世无知者。臣不自量来应武科,冀得为先父显扬大节!”月君慰谕道:“忠、孝本无二致,尔父为不亡矣!”

  随看第四名陈钺,年甫弱冠,用的是钩镰枪。月君问:“有人传授否?”陈钺奏:“是先父授了,又经自己操练出来的。”月君又问:“汝父是甚名字?”奏道:“都督陈晖。曾与燕王百战阵亡的。臣今来应武科,不贪富贵,只要学得先人,与燕贼进个死活罢了!”彦杲奏道:“他的钩镰枪法甚精,可以敌硬斗强。演他一军,亦显威武。”

  以下几人,虽各有武艺,总不能超越寻常,只可充偏裨之数。武科唱毕,月君乃问尹伐夏:“汝能剑术,从何处得来?”回奏:“臣父即郧阳国国师尹天峰。授臣以飞剑法术,不论远近,能取人首级。特来应试,辅佐中朝的。”月君又问:“飞剑斩人,还能飞回否?”应道:“不能。要斩是斩个主儿,曷用飞回?”月君降谕道:“飞剑法术,只有得剑仙,其剑能屈能伸,能刚能柔,能短能长,可以通灵变化。若在剑侠,只讲得击刺,算在武艺之列。如今尹伐夏的剑术,大抵用符咒遣着鬼神去的,若是正神,岂有助人行杀?若是邪神,擅行杀戮,必致上千天怒,这算是邪术。堂堂天朝,曷用此为?但彼既远来,孤家别有调度。以后剑术一科,只索虚悬罢了。”随退朝回宫。

  越三日,赐宴于西湖之历下亭,文武进士咸集。比汉之上林、唐之曲江止宴文者为殊也。月君又降敕三道。其一曰:

  黄念祖为孤之弟,虽原籍江陵,而流寓蒲台,已经五世。曾祖、祖、祢坟墓,咸在于斯,其可舍此而去乎?汝其仍复唐姓,原归蒲邑,田园未芜,松菊犹存也。古人四十强仕,方为道明德立之时。汝尚须闭户读书,潜心养气,学成而名自立。当以不朽之业为己任,勿以暂时之荣华为可悦,方得谓古之学者,可以继尔祖父之志矣!黄述祖为孤之表弟,年轻学浅,骤得科名,若不能谨身修德,殊非家门之美事。况汝双亲已老,晨昏温清,正宜常依膝下。古人有云:“报君之日长,报亲之日短”矣!余今为帝师,尔二人比肩立朝,非使其子弟为卿,大有乖于圣贤之旨乎!恭候皇帝复位之日,尔等方可出仕。各赐白金一千两,速归故里。钦哉,毋忽!

  敕下之日,诸元魁俱在相府,吴学诚读罢,矍然大惊,曰:“帝师非仙人,乃圣人也!”念祖随禀道:“某等若希富贵,早就寻来,何俟今日?舅父有命曰:‘恐帝师不知汝辈下落,未免萦怀,若去请谒,又涉干求。是以假途应试,微帝师降敕,亦即辞归也。”诸大臣皆大赞道:“唐介公真可谓世其家者!”

  余两敕,一文科忠臣之后,先行补缺,黄缵祖、张宿五、甘采薇、王者师,均授学士;王者兴、金南、林挺琼,皆佥宪御史;胡复、戴天苍,并除监军道。一武科谭符,授为京营监军;屠龙、陈钺畀为左右翼;小贯虱龚殳为前锋使;朱飞虎发往司韬军门,任中营副将之职;尹天峰发往登州董彦嵩军前,防海擢用。其余文武,皆由大冢宰次第掣选,不在话下。

  忽报建文皇帝,差侍臣二员,赍敕旨到来。诸旧臣大喜,整顿出郊迎接。正是:銮驾未还,先下九天凤诏;朝仪已定,允称百世鸿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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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孟子 〔先秦〕

  建文帝敕议君臣典礼 唐月君颁行男女仪制

  奉建文皇帝敕旨来者,正使是程亨,副使是郑洽。程享原官户部侍郎,当日在宫中见帝祝发,愿随出亡。帝以其大臣,踪迹难掩,麾之使去。后于吴、楚间再谒行在,至是又觐帝于白龙庵,适与史彬、郑洽相遇。留侍匝月,帝足疾稍愈,遂令史彬暂回吴门,程享、郑洽面授天语,赍手敕御诗,来到济南。当下众文武官员于皇华亭接着敕旨。程亨道:“行在诏书,不宜到阙下开读,就此排班跪听。”郑洽随宣读曰:

  朕以凉德,荐膺大宝,方幸四海承平,岂意一门戕贼,或者朕有乖亲亲之义与!然而火婿深宫,鬼门仓卒,愿从亡者,至于稽颡泣血,抑何其众多而哀迫也!迨黼座潜移、挂冠遁迹者若干人,击笏碎首、嚼齿穿断者若干人,蹈鼎镬、甘斧锨者若干人,屠三党、赤九族、株连乡间、抄洗朋类者若干人,间关万里、访求行在、之死靡悔者又若干人。甚至童稚涂血于囹圄,妇女碎骨于教坊,又不知凡几人。嗟乎!是皆为朕一人,朕获罪于天矣!稽之唐、虞天代,君臣一体,如元首之与心膂股肱。至秦而始制君尊臣卑之礼,若奴隶之于家主、胥役之于宫长,历代沿之。由此而世风益薄,人心益伪。君臣之际,以面相承,朕有何德,而致忠臣义士、孝子烈媛,若此其同心一德哉!夫杀身之忍,殉死之惨,虽父兄子弟,秉天性之亲者,尚且难能,何况君臣以道合者乎!朕清夜思之,转辗而不能自得于心也。今帝师以女子之身,起义于草莽,黄旗一举,奄有中原。邀皇天之眷佑,藉祖宗之荫庇,乘舆之返,当自有日。我太祖以三尺剑而定海内,出天纵之圣,荡荡乎民无能名,君尊臣卑,理固宜然。若朕则颠覆之余,安得砚颜日吾君也?至尊无对,而亦可以蔑视夫臣子乎?尔诸文武、新旧大臣,务考三王之典礼,二帝之仪文,固何道之由,而直使如家人父子之同聚一堂也。廷议佥允,奏请帝师裁正,后送朕览。非敢更议祖宗之制,盖因适当其时,有可复古礼之机,复之而已。手敕。建文二十年秋八月日。

  诸旧臣听毕,感激帝旨谆切,呜咽流涕,皆俯伏不能起。

  其新文武诸臣,亦皆欷欷太息,随将敕书交与黄门官员转达帝师。百官遵旨会议,自不必说。

  次日,程亨、郑洽随同众文武朝见帝师于正殿,月君询帝起居,程亨前奏:“圣躬甚安,只是两足受了湿气,步履艰难。近来服薏苡粥,颇有效验。”郑洽即呈上御制诗函奏道:“帝谕,诗意内有复位之期,令臣转达帝师睿览。”启函看时,是绝句二首。云:

  出震乘干黼座新,谁知矛盾在亲亲。玄黄交战龙潜去,天地溟蒙不见春。

  三界鬟华梵帝春,廿年飞锡出风尘。只今欲脱双芒升,踏破燕云入紫宸。

  月君览毕,以示诸臣曰:“帝意在先取北平,然后复位。今两军师各领重镇,不可调遣,孤家当亲率六师,克取燕山,奉迎銮舆也。”诸臣皆顿首称谢。程亨、郑洽齐奏道:“臣等临行,面奉帝谕,俟兵部侍郎廖平来谒,即令前赴黔中,敦请东宫,先来监国。”月君道:“帝旨良是。青宫监国,可以系四海臣民之望,即孤家北征,亦心安也。”时大冢宰周尚文已经予告致仁,月君即命程亨为天卿,郑洽补黄门侍郎,同议典礼,罢朝各散。

  程亨莅任之后,一面抄录敕书,行知两军师及开府大将军外,齐集众文武官员于行阙下会议,皆垂绅委佩,肃然拱立,不敢创发一语。互相逊让,商榷竟日,绝无个主张。只因三代典章,毁于秦焰,无可考据。自汉叔孙通摭拾秦制,参以己意,定为一朝制度。君太尊而臣太卑,非复古礼。历代虽有损益,要皆大同小异。至本朝太祖命李善长等酌定朝仪,大约不出唐、宋旧制。今日要改弦易辙,原属繁难,况且建文帝主意,要臣不太卑、而君不太尊,就是孟子所云“天子不召师”的议论。

  为臣子者,越不敢专擅了。程亨亦没奈何,遂去请教于相府。

  吴学诚道:“帝旨原请帝师裁正,今不妨取其可更易者,更易几条,其不可更易者,奏请帝师定夺便了。”于是诸臣等只将细微之处略为损益,交于相府上达帝师。吴学诚、赵天泰、梁田玉等又面行奏请月君,乃更定数条,计列于左:

  一、大会朝:

  三公、三孤,总率百官朝贺毕,公、孤并赐榻重茵,分左右带斜而坐;正六卿与黄门尚书、薇省大学士、都宪御史,并赐锦墩;亚卿与黄门侍郎、薇省左右学士、佥宪御史,及京尹,皆赐茵席地而坐;祭酒、通政、监察御史、侍读、侍讲与撰文学士,并都给谏,及灵台正,皆赐席地而坐;外起居注官一员,立于黼座之侧,簪笔御史一员,立于殿楹之内。余皆两行鹄立,其右班,以元勋封公侯者,与六卿对坐;封伯爵,并京营大将军,与黄门尚书及亚卿等对坐;将军、副将、参将,与京尹、祭酒、灵台监等对坐。余依品次待立。并再赐蔡荼。天子玉钟,公、孤金钟,六卿银钟,以下统用瓷器。天子举手,公、孤鞠躬半揖,六卿以下皆全揖,饮毕而退。如有大元帅与朝,照依文衔,列入左班之内。若外而开府与朝,当列都宪御史之次,若外镇大将军与朝,应在京营大将军之下。

  一、燕飨:

  文武列坐如大会朝仪,其小臣统赐席地而坐。天子降榻,北向正立,令二内监执爵、箸,为公、孤定席。天子举手,公、孤向上三揖。天子就榻南面而立,令内监为六卿定席。天子亦举手,六卿向上三叩首。天子就坐,令内监自亚卿以下至灵台正止,均送酒毕。余小臣,每席各赐一壶。自斟酒毕,三公乃举玉爵,同三孤跪献天子三爵,天子降榻,拱手亲受。六卿候御坐毕,方举玉爵,率亚卿以下至京尹,叩首献天子三爵,天子于御座上举手,内臣接受。以下祭酒、都谏、灵台正,各举玉爵,率同诸臣等咸叩首,献天子三爵。不举手,内臣接受毕。

  然后作乐,饮至九爵,公卿率群工谢恩。小臣先退,次第至于六卿、公、孤出。天子下座送至殿檐,看公孤降陛,由通道将出门。公、孤遥向上再揖,天子举手回宫。其武臣大小各员,统随文臣班次行礼,不令执爵。

  一、常朝:

  天子平日视朝,三公、三孤总不与,唯六卿率百官朝谒。赐坐如大会朝仪,并赐茶一次,文职至灵台官止,武职至参将止。余小臣皆不赐。天子不举钟,饮毕而退。若天子召公、孤问道,或咨询军国事宜,公、孤方同入朝。其大元帅有公、孤衔者,常朝亦不与。或天子召问军政,及边塞事宜,方与朝会。其仪制悉如大会朝之礼。

  一、燕见:

  三公、三孤入殿,天子降榻相迎。公、孤扶杖三揖,天子答以半礼,南向就坐,公、孤皆两帝北向斜坐。外六卿等,若在偏殿,赐坐如大会朝仪;若在内殿,六卿等赐榻,亚卿等赐锦墩,祭酒等赐茵,余皆席地赐坐。武臣官职大小,悉照文官之制。

  一、奏对:

  凡日行政事,自六卿至灵台正,叩首毕,皆立奏,天子有问,亦立对,均不赐坐;余小臣皆跪奏,天子有问,拜手而对。若系特奏事宜,自六卿至灵台,皆俯伏跪奏,天子命平身乃起;若小臣特奏,无面对之礼,许封章奏,从黄门上达,伏地候旨。三公、三孤,无常奏事情,其有特奏,但就座上起立,奏毕仍坐。外武职亦悉从文官仪制。

  一、经筵:

  天子南向坐,讲官侧坐。三公、三孤,左右带斜坐,同听。义理有可辨者,公、孤正之。外起居注官一员,席地而坐。讲毕赐茶。青宫讲筵,太子北向坐,讲官西向坐,紫薇省大学士,并左右学士,皆东向坐,陪听。意旨有不当者,辨之。外簪笔御史一员,席地坐,专纠太子失仪。凡三进茶而毕。

  一、游宴:

  谓游林苑,登台榭,泛舟之类,止紫薇学士及黄门官员陪从。其余大小诸臣,皆不与焉。或赋诗饮酒,征伎听歌,侍坐侍立,均无一定礼仪。但于日夕告退,若秉烛不散,给谏、御史共弹之。

  一、称呼:

  天子称公、孤日“先生”。其拜起,令内侍扶掖。不鸣赞,不蹈舞。正六卿并紫薇大学士、都宪御史、黄门尚书及亚卿等,皆称为“卿”。紫薇左右诸学士与黄门侍郎、佥宪御史、大司成、都给谏等,皆呼官衔。监察御史、给事中及各衙门五品以下,悉呼名字,凡经筵官进讲之时,天子亦呼为“先生”,其平日仍照品称呼。若东宫讲官,皇太子自始至终,总称为“先生”。紫薇左右学士,不在经筵,亦称为“先生”。若大学士,称为“老先生”。三公、三孤,则称“元老先生”。其正六卿与都宪御史、黄门尚书,皆呼日“先生”。加以官衔,如大宗伯,称为“称宗伯先生”。大司空,称日“司空先生”、“都宪先生”、“尚书先生”之类。亚六卿起,至黄门侍郎、佥宪、京尹、司成与薇省诸学士,悉称为“卿”。都给谏、监察御史与给事中、众御史及各衙门五品以上,悉呼官衔。余小臣各呼名字。

  以上皆平日常行制度。其吉、凶、军、宾、嘉五大礼,别有仪文。字迹繁多,兹不能载。

  月君草创毕,以示诸仙师曰:“礼仪制度,古来创自圣贤,后代因之考据。而今杜撰出来,也可行得否?”鲍师道:“这也与古礼多有相合,怎行不得?”

  曼师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难道后世就没有个可以制礼作乐的?毕竟后人做来,说是杜撰。当时未有礼仪,蓦地造出,有个不是杜撰的么?秦之李斯、汉之叔孙通,他是何物?尚且说白道黑,造起一代典章,至今也还宗他些制度。何况帝师,道统天人,学贯今古,半述半作的?谚云‘礼失而求诸野’,帝师起于草野,正合着这句话。若说行不得,就是不知礼的皇帝了!”鲍师等皆大笑。

  公孙大娘道:“还有一说,君太尊,臣太卑,犹且不可,若帝与后原系敌体夫妻,因何跪拜迎接,无异仆妇之见家主。今帝师以女子而登九五,也要定个典礼,使皇后像个皇后,与众妃嫔之俯伏跪叩者,有些分别,未为不可。”鲍师道:“公孙仙师说得极是。帝为 乾道,后为坤道。《羲经》曰:‘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虽尊卑有体,要亦不至悬绝若是,且后字与帝字同义,岂可称曰‘帝后’,行的是仆妾之礼?”月君道:“皇帝之女下嫁,亦夫妇也。何以舅姑之尊,尚用臣礼相见?尧降二女于妫,不闻瞽瞽、瞍夫妇,跪之叩之?这也是最不平的。我当折而衷之,定个仪制。”曼师道:“我看帝师只是护短女人,那里行得去?”月君笑道:“这是裁其过而补其不及,曼师因何反说?”曼师道:“反说,反说,反转来却是正说。你看天下妇女与男人行礼,男子深深一揖至地,女人只把膝磕子来一典,直挺挺的立着,也算个行礼么?平等亲戚尚使不得,何况见了尊长,也做出这个模样,岂不可笑?唐朝武墨登极,受享四海,臣民朝谒,就把女人抬贵起来,造下这曲膝之仪,美其名曰‘万福’,流传至今,把乡村里巷之匹妇,也都尊重了!何况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岂不应该的?今帝师但要把至尊之女抑他下来,到不议及至贱之妇人,岂不是与武墨一般护短的了?”月君笑道:“曼师举一世而变化之,固出于大公至正,但帝旨只为朝仪起见。后妃朝帝主,驸马朝公主,似可类及,若说到民间妇女,则绝不相涉,如何可以牵连奏闻?”聂隐娘道:“定个典礼,竟自颁行,何必连着朝仪启奏呢?”公孙大娘道:“如今怕老婆的,一百个里到有九十八九个,难道个个是绒男子?也有错认了周公制礼,只道妇人是应大的!帝师移风易俗,整饬他转来,也为须眉吐一吐气!”

  曼师道:“如今帝师威风,九州岛之外,八荒之内,没有个不震服的,自己也要存个地步,怎肯把这些女人来屈抑他?”月君笑道:“曼师用着激将之法了!”鲍师道:“帝师不知。他一个问讯,直要曲腰俯首至地,那女人只说个‘师父不劳’,连膝磕子也不曲一曲,他心上好不恼么?”众仙师皆大笑。

  于是月君草定《女仪》数则,开列于左:

  一、后妃未经册立者,虽元配,仍从妃制。必告之宗庙、百官,进册奉玺绶者,方名日“后”。帝至后宫,则后出殿檐,降阶俯躬而接。帝举手下辇,肩随同行进殿。后拜,帝答以牛礼。设位,帝南向,后北向坐,设宴亦如之,不同席,不并肩也。帝出,送之阶下,候帝升辇,后乃还宫。若宫中有广筵宴会,众妃毕集,帝与后皆正席南向,妃皆侧立,俟后赐坐,乃坐。宴将毕,后选辞帝行,帝起送后至殿檐间,诸妃皆下陛跪送,俟后升辇出宫,乃还。其平日,妃、嫔见后,一如见帝之礼。后不赐坐,虽位至贵妃,亦不敢坐。后有失德,非淫、妒、悍三者不废。废必告之宗庙,宣诸公、孤,无专废之礼。

  一、公主下降,无论是何等人家,凡未经庙见之前,翁姑、夫婿,皆行臣下见公主之礼。礼未庙见者,不执妇功,故《魏风》之刺俭不中礼,令未庙见之妇缝裳者,曰:“纤纤女手,可以缝掌,”仍谓之女而不谓之妇;若已经庙见,乃应执妇功之候,虽天子之女,其奉翁姑与事夫婿,皆须恪尽妇道。与臣、庶家无异也。若有故而出,亦总照七出之例。若公主留于宫中,而驸马入见,仍行臣礼。在国与在家,各尽其道。

  一、臣、庶家女子末出阁者,除拜见叔、伯、母舅,余皆不见;其已出阁者,凡九族亲戚在五服以内者,有事皆得接见。凡三党亲戚平等者,男子向上拜,妇人侧向答拜;若男系长亲,妇人向上拜,男子侧向答拜;男子系卑幼,亦向上拜,妇人侧立答以半礼。若作揖,男子俯首至地,妇人俯躬,衣袖至地而止。其有通家、朋友,与邻里往来相见者,无论长幼,总照平等亲戚之例。若孀居妇人,年五十以内者,止与己之胞弟兄及内侄,与夫之嫡侄相见,,并照平等及卑幼之例;其五十以上者,一切接见,均得与有夫之妇人同一例。向来曲膝万福之礼,永行禁绝。

  月君方才写竟,曼师大笑道:“妇人揖不至地,到底护短!”月君也笑道:“虽然,妇人高髻云鬟,教他垂首至地,恐钗卸冠倾,不好看相。”曼师道:“这也罢了。倘有和尚、道士、女尼、女冠,系是应见的亲戚,作何行礼?怎不定个制度?怪不得帝师与我等道姑、尼姑混在一处了!”鲍师等又皆大笑。月君道:“虽出戏言,然其间到是要防闲的。”鲍师道:“还要防闲的哩!譬如奴仆、丫鬟,见主子、主母,虽然贵贱有别,到底有男女之嫌。而今世界主奸仆妇,像个理所当然;还有奴才奸主母的,其主碍于体面,竟至明知不问;或有己奸其仆之妇女,自觉内惭,不便究治,大家和同混一起来,也还成个人么?

  从来刑罚治于已然,礼法治于未然,帝师何以不虑及耶?”月君点首道;“善哉!善哉!此等深意,皆补圣贤所未备。”正欲染笔起草,素英又进言道:“我最恼的是妇人搽粉涂朱,妆得似小鬼一般。亦应禁止才是!”月君道:“定的是礼,这等妆饰之事,不在礼文上的,如何说到这个地步?”曼师道:“怎说不到?只教他在礼上梳妆便了。”月君道:“我有个道理在。”随又写出数条,云:

  一、奴仆与主母,平常无事不许相见;其有叩节拜寿,并吉凶事宜,或奉使禀令应入见者,主母出中堂南向,奴仆于阶下背跪叩首,起亦背立,禀命已毕,即趋出;如非紧要之事,令小童或妇女传言,不得擅入中门。若主母孀居,则垂帘而见,奴仆仍行背叩之礼。其傍主母,若家主之嫂与弟妇,并姊妹之亲,均照此背叩,只行半礼;唯家主之母年五十以上者,见而禀对与家主同。

  一、家主与仆妇,除自幼以丫鬟、婢女配合童仆,照常服役外,其余收买仆从,另居外宅者,苟无正事,妇女与家主亦不见面。其仆与妇同见家主,一体面叩;若止仆妇入见,亦行背叩之礼。有禀令事宜,但请命于主母。若仆妇寡居,止许见主母,不见家主。或奉命至亲党之家,亦止见旁主之妇,虽家主之嫡叔伯、胞弟兄,亦不见面、行礼。若系祖父传下之人,未经分析,体统宜一;若已分析,则各有各主,其仆见家主之弟兄、叔伯,仍行全礼。其余只行半礼,若仆妇,概止行半礼可也。

  一、大家闺门内服役者,男系童子,女系丫鬟。若已匹配,均出中门外居住。其小户人家,既无内外之别,亦不可有奴婢之名,当称为义男义妇,其体与子孙同。

  一、凡和尚、道士,已是方外,虽至戚妇女,无相见之礼。若系妇尼、女冠,无论是亲非亲,尊卑长幼,一体平行。

  曼师道:“差了!差了!倘若祖太太一辈出了家,也与子孙妇辈平行,有这理么?”鲍师道:“好胡说!现今你做尼姑,见了你外甥剎魔主,还怕得他狠哩!”月君笑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我如今依着曼师,除亲姑、亲祖姑外,方照此例而行,何如?”公孙仙师道:“这个没得说。”

  月君随添注在方外条下。又将汝饰事宜,另写一款,云:

  一、夫妇百年偕老,终日相对,须如宾客一般。所谓情欲之感,无介平仪容,燕私之意,不形,乎动静,方为君子、淑女。正不必兰麝熏肌,粉脂涂面,以为容悦之态。谚云:“丑妇良家之宝。”无盐、德耀,为千古第一丑妇,即为千古第一贤嫒,不闻其稍有妆饰也。丑者尚不须妆饰,况其美者乎!然而诗云“刑于寡妻”,此尤在为丈夫者,整其大纲,而使闺人不屑屑于画眉点额,如谢女之有林下风范,岂非绝代佳事?至夫侍妾、媵婢,舞女、歌姬,粉白黛绿,争妍而取怜,处其地位,理所当然,不在禁例;又若娼家乐户,献笑倚门,迎新送旧,全在乎异样新妆,作为狐媚以惑人心,尤不在此禁例。

  鲍师诸师看了,大赞道:“禁得妙!禁得妙!不禁的尤妙!从此天下闺中,皆化为淡汝真色矣!”月君遂命素英,一并封发相府,除会朝仪制与后妃、公主二则应奏覆皇帝外,其臣、庶家五条,即颁敕各郡、县一体遵行。

  越数日,吕律与高咸宁各有联衔奏疏二道,不知也为朝仪大典与否。从来草野师儒,每负礼乐典章之学问;庙堂君相,宁无损益因革之权宜?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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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中书怀》

孟子 〔先秦〕

宦游老岁月,春花渐空枝。

坐耗镜中颜,日饶鬓边丝。

流俗宜重轻,青云势参差。

刚肠寡所合,出门复何之。

趋向於今乖,考古聊自怡。

黄卷有圣贤,目览心与期。

君子顾万世,小人较一时。

不见九原骨,贵贱共狐狸。

惟有贤愚名,纵久亦两岐。

退之赋二鸟,无乃为物移。

信己一推天,孟子真吾师。

得丧付浊醪,身外非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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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枢密韩太尉书》

孟子 〔先秦〕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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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齐人妻妾》

孟子 〔先秦〕

箪瓢门柝不堪贫,奴婢甘心自屈身。

驷马高车光郡国,看来等是乞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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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 善信美大》

孟子 〔先秦〕

善得于心皆实有,本根植立已无亏。美而且大并神圣,熟后工夫出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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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 养气》

孟子 〔先秦〕

养气元来甚可为,只须身与理相随。待今自反俱无歉,直是工夫效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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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 今乐古乐》

孟子 〔先秦〕

韶濩无声郑卫淫,纪纲条理杳难寻。虽然古乐非今乐,又与民同无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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