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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晉崤之戰》

左丘明 〔先秦〕

冬,晉文公卒。

庚辰,將殯於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

」穆公訪諸蹇叔。

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

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餚。

餚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

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

」秦師遂東。

三十三年春,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

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

輕則寡謀,無禮則脫。

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及滑,鄭商人弦高將市於周,遇之,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於敝邑,敢犒從者。

不腆敝邑,為從者之淹,居則具一日之積,行則備一夕之衛。

」且使遽告於鄭。

鄭穆公使視客館,則束載、厲兵、秣馬矣。

使皇武子辭焉,曰:「吾子淹久於敝邑,唯是脯資餼牽竭矣。

為吾子之將行也,鄭之有原圃,猶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閒敝邑,若何?」杞子奔齊,逢孫、楊孫奔宋。

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

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其還也。

」滅滑而還。

晉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

奉不可失,敵不可縱。

縱故患生;違天不祥。

必伐秦師!」欒枝曰:「未報秦施而伐其師,其為死君乎?」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何施之為?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

謀及子孫,可謂死君乎!」遂發命,遽興姜戎。

子墨衰絰,梁弘御戎,萊駒為右。

夏四月辛巳,敗秦師於餚,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

遂墨以葬文公,晉於是始墨。

文嬴請三帥,曰:「彼實構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討焉?使歸就戮於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許之。

先軫朝,問秦囚。

公曰:「夫人請之,吾舍之矣。

」先軫怒曰:「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讎,亡無日矣!」不顧而唾。

公使陽處父追之,及諸河,則在舟中矣。

釋左驂,以公命贈孟明。

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纍臣釁鼓,使歸就戮於秦,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

若從君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

」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

」不替孟明,曰:「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

秦晉崤之戰 - 譯文及註釋

譯文魯僖公三十二年的 冬天,晉文公去世。庚辰日,將要移靈到晉國舊都曲沃去停放,剛抬出國都絳城時,棺柩里突然發出響聲,如同牛鳴。卜筮官郭偃命令隨行的大夫們下拜,並傳告:「先君文公指示國家用兵的大事,將會有西方的軍隊越過我國國境而過,趁機攻打,必大獲全勝。」

杞子從鄭國派人向秦國報告說:「鄭國人讓我掌管他們國都北門的鑰匙,如果偷偷派兵來襲擊,鄭國就可以得到了。」秦穆公為這事徵求蹇叔的意見。蹇叔說:「興師動眾去襲擊遠方,從來沒有聽說過。軍隊勞累不堪,力量消耗盡了,遠方的君主有所防備。恐怕不可以吧?軍隊的行動,鄭國一定會知道,勞師動眾而無所得,士兵們必然產生怨恨之心。況且行軍千里,誰會不知道呢?」秦穆公謝絕。召集孟明、西乞、白乙,派他們帶兵從東門外出發。蹇叔為這事哭着說:「孟子,我今天看着軍隊出征,卻看不到他們回來啊!」秦穆公派人對他說:「你知道什麼!活到七十歲就死去,你墳上的樹早就長得有合抱粗了!」

蹇叔的獨子加入這次出征的軍隊,蹇叔哭着送他說:「晉國人必然在餚山設伏兵截擊我們的軍隊。餚有南北兩座山:南面一座是夏朝國君皋的墓地;北面一座山是周文王避過風雨的地方。一定會死在這兩座山之間的峽谷中,我準備到那裡去收你的屍骨!」秦國的軍隊於是向東進發了。

魯僖公三十三年春天,秦軍經過周都城的北門。左右兩邊的戰士都脫下戰盔,下車致敬,接着有三百輛兵車的戰士跳躍着登上戰車。王孫滿這時還小,看到這種情形,向周王說:「秦國的軍隊輕狂而不講禮貌,一定會失敗。輕狂就少謀略,沒禮貌就不謹慎。進入險境並而不謹慎,又缺少謀略,能不失敗嗎?」經過滑國的時候,鄭國商人弦高將要到周都城去做買賣,在這裡遇到秦軍。先送上四張熟牛皮,再送十二頭牛慰勞秦軍,說:「敝國國君聽說你們將要行軍經過敝國,冒昧地來慰勞您的部下。敝國不富裕,您的部下要久住,住一天就供給一天的食糧;要走,就準備好那一夜的保衛工作。」並且派人立即去鄭國報信。

鄭穆公派人到賓館察看,原來杞子及其部下已經捆好了行裝,磨快了兵器,餵飽了馬匹。鄭穆公派皇武子去致辭,說:「你們在敝國居住的時間很長了,只是敝國吃的東西快完了。你們也該要走了吧。鄭國有獸園,秦國也有獸園,你們回到本國的獸園中去獵取麋鹿,讓敝國得到安寧,怎麼樣?」於是杞子逃到齊國、逢孫、揚孫逃到宋國。

孟明說:「鄭國有準備了,不能指望什麼了。進攻不能取勝,包圍又沒有後援的軍隊,我們還是回去吧!」於是滅掉滑國就回秦國去了。

晉國的原軫說:「秦國違背蹇叔的意見,因為貪得無厭而使老百姓勞苦不堪,上天送給我們的好機會。送上門的好機會不能放棄,敵人不能輕易放過。放走了敵人,就會產生後患,違背了天意,就會不吉利。一定要討伐秦軍!」欒枝說:「沒有報答秦國的恩惠而去攻打它的軍隊,難道還有已死的國君嗎?」先軫說:「秦國不為我們的新喪舉哀,卻討伐我們的同盟國,秦國就是無禮,我們還報什麼恩呢?我聽說過:『一旦放走了敵人,會給後世幾代人留下禍患』。為後世子孫考慮,可說是為了已死的國君吧!」於是發布命令,立即調動姜戎的軍隊。晉襄公把白色的孝服染成黑色,梁弘為他駕御兵車,萊駒擔任車右武士。這一年夏季四月十三日這一天,晉軍在餚山打敗了秦軍,俘虜了秦軍三帥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而回。於是就穿着黑衣服給晉文公送葬,晉國從此以黑衣服為喪服。

文嬴向晉襄公請求把秦國的三個將帥放回去,說:「他們的確是離間了我們秦晉兩國國君的關係。秦穆公如果得到這三個人,就是吃了他們的肉都不解恨,何勞您去懲罰他們呢?讓他們回到秦國去受刑,以滿足秦穆公的心愿,怎麼樣?」晉襄公答應了她。先軫朝見襄公,問起秦國的囚徒哪裡去了。襄公說:「夫人為這事情請求我,我把他們放了。」先軫憤怒地說:「戰士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們從戰場上抓回來,一個女人霎那間就把他們從國內赦免了,毀了自己的戰果而助長了敵人的氣焰,亡國沒有幾天了!」不回頭就吐了口唾沫。晉襄公派陽處父去追孟明等人,追到河邊,已登舟離岸了。陽處父解下車左邊的驂馬,晉襄公的名義贈給孟明。孟明叩頭說:「貴國國君寬宏大量,不把我們這些俘虜的血塗抹戰鼓,讓我們回到秦國去受死刑,如果國君把我們殺死,死了也不會忘記這次的失敗。如果尊從晉君的好意赦免了我們,三年之內必定會捲土重來以報今天的恥辱!」

秦穆公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郊外等候,對着被釋放回來的將士哭着說:「我違背了蹇叔的勸告,讓你們受了委屈,這是我的罪過。」沒有廢棄孟明,秦穆公說:「這是我的錯誤,大夫有什麼罪呵!況且我不會因為一點小過失而抹殺他的大功勞。」

注釋崤(xiáo):山名。在今河南洛寧西北,西連陝西,東接澠池。冬:指魯僖公三十二年冬天。《左傳》按魯國二十多個國君在位先後編年記事,每個歷史事件先交代哪個國君在位的第幾年。殯:停柩待葬。曲沃:地名,今山西聞喜縣,是晉君祖墳所在地。絳:晉的國都,在今山西翼城縣東南。柩(jiù):即棺木。此指裝有屍體的棺木。卜偃:掌卜筮之官,名偃。君:指晉文公。命:命令,指示。大事:古代以祭祀和軍事為國之大事,此指軍事。西師:指秦師。秦在晉之西,故稱西師。過軼:指秦軍越境而過。管:鑰匙。潛師以來:秘密派軍隊前來。訪:詢問。蹇叔:秦國老臣。勞師以襲遠:辛苦地調動自己的軍隊去襲擊遠方的國家。勤而無所:勞苦而無所得。悖(bèi)心:背離之心,此處指秦軍將士將產生悖心。辭:拒絕不聽。孟明、西乞、白乙:皆秦國的將領。孟明:秦賢臣百里奚之子,名望,「孟明」是字。下文中提到的孟子即孟明。西乞:名術。白乙:名丙。「中壽」兩句:意為你活到中壽就已死去,現在你墓上的樹都快要有兩手合攏那麼粗了。中壽:指六七十歲,在古代說法不一。從文義推測,蹇叔當時有七八十歲,已超過中壽。拱:兩手合圍。與師:參加了這次出征的軍隊。御師:指晉設伏兵攔擊秦軍。二陵:指崤之二峰。陵:猶言「山頭」。二陵相距三十五里,之間山高路險,為絕險之地。夏後皋:夏代的君主,名皋,是夏桀的祖父。辟:迴避。是間:指「二陵」之間。這句言晉師必於「二陵」之間伏兵狙擊。周北門:周王都城洛邑的北門。左右:指戰車上的武士。古代戰車的御者在中間,武士在左右兩邊。胄(zhòu):頭盔。下:下車步行。這種行為表示對周王朝的敬意。超乘:一躍而登車。脫了頭盔而下車步行是有禮貌的表示,但馬上又一躍上車則是輕狂無禮的舉動。王孫滿:周襄王之孫,名滿。輕:輕狂放肆。脫:疏忽、忽略,言粗心大意。滑:原為姬姓小國,魯僖公三十三年被秦所滅,後因秦不能守其地,終為晉所得,改為縣邑。其地在今河南滑縣。將市於周:將到周王的都城做買賣。以乘韋先:以四張熟牛皮作為先行送至的禮物。古代送禮往往先輕後重。韋:熟牛皮。犒(kào)師:慰勞軍隊。步師:猶言「行軍」。出於敝邑:經過敝國。「不腆(tiǎn)敝邑」四句:其大意是說,我們鄭國雖不富足,但為你部下的停留,可以提供糧草給養和保衛工作。實際是告訴秦國,鄭國已經做好迎戰準備。不腆:不富厚。這裡是謙稱。淹:逗留。居:留居鄭地。一日之積:供給人畜一日所用的柴米草料等。一夕之衛:承擔一夜的保衛工作。「且使」句:並且派人乘快車到鄭國送信告急。遽:驛車,每過一驛站就換一次馬。鄭穆公:鄭國的君主,鄭文公之子,名蘭,僖公三十三年(前年)即位,在位二十二年。客館:接待外賓的住所。杞子、逢孫、揚孫三人戍鄭,就住在客館中。束載、厲兵、秣(mò)馬:捆好行裝,磨礪兵器,餵飽馬匹。皇武子:鄭大夫。辭:辭謝,告訴戍鄭的秦大夫,要它們離開。脯、資、餼(xì)、牽:干肉、糧食、已經宰殺的牲畜、尚未宰殺的牲畜。資:同「粢」,食糧。原圃(pǔ):鄭國的獵苑,在今河南中牟西北。具囿(yòu):秦國的獵苑,在今陝西鳳翔境內。「吾子」二句:你們可以獵取些麇鹿,給敝邑一個休息機會。麋:與鹿相似,但體形比鹿大。不可冀也:不能希求什麼了。冀:希望、期待。「攻之」二句:言秦如進攻,則鄭軍有準備,無法取勝:如包圍郟國,又沒有後繼部隊。原軫(zhěn):即先軫,封地在原(今河南濟源北),又稱原軫。以貪勤民:因為貪於得鄭而使人民勞累。奉:給。縱敵患生:放走了敵人就會生出後患。秦施:指秦曾資助晉文公的事。施:給予恩惠。其為死君乎:意為這豈不是忘記了先君文公嗎?君:指晉文公。死君:指忘記晉文公。伐吾同姓:指秦伐鄭滅滑,鄭和滑都是姬姓國。何施之為:還講什麼要報答秦恩呢?謀及子孫:替後世子孫打算。遽興姜戎:用驛車傳令急速發動姜戎的軍隊。姜戎本是秦晉之間的一個部族,與晉國關係較好。子:指晉文公之子晉襄公,此時文公未葬,故稱「子」。衰:麻衣。絰:麻制的腰帶。均為白色,行軍時穿白色不吉利,故用墨染黑。粱弘:晉大夫。御戎:駕戰車。萊駒:晉大夫。為右:為車右武士。晉於是始墨:晉國從此以後穿黑色孝服,形成習俗。文贏請三帥:文贏為孟明等三帥求情。文贏:晉文公夫人,襄公嫡母,秦穆公之女。構:挑撥雙方之間的關係。寡君:文贏稱秦穆公。不厭:不滿足。君何辱討焉:何必委屈你去懲罰它們呢?逞:滿足。「武夫」句:武夫在戰場上拼命才抓住他們。「婦人」句:婦人倉促間就從朝廷里把他們放走了。軍實:戰果,戰績,指虜獲敵人。長寇讎:助長了敵人的氣焰。亡無日矣:亡國不需要多時了。不顧面唾:不顧襄公在面前而向地上吐唾。是一種憤怒而失禮的表現。陽處父:晉大夫。「釋左驂(cān)」二句:解下戰車左邊的馬,用晉襄公的名義贈給孟明。其目的是想要孟明登岸拜謝,再捉住他。纍臣:猶言「囚臣」,孟明自稱。釁鼓(xìn gǔ):以血塗鼓。死且不朽:身雖死,也不忘大恩。「若從」句:意為倘若尊重晉君的好意而赦免了。郊次:到郊外等待着。鄉師:面對軍隊。「鄉」,同「向」。不替孟明:不廢除孟明的職務。替:作「廢」解。▲

劉渝霞主編;高乃毅副主編.大學語文:鄭州大學出版社,2014.09:50-54

秦晉崤之戰 - 賞析

按照戰爭的起因、發展和結局,文章可分為三個部分。由開頭至「秦師遂東」為第一部分,主要寫卜偃傳命、杞子密報、蹇叔哭師三個情節,這是戰爭的醞釀階段。從「三十三年春」至「滅滑而還」為第二部分,包括王孫滿觀師、弦高犒師、皇武子辭客三個情節,主要寫秦軍的驕縱無禮及襲鄭未遂的情況。從「晉原軫曰」到篇末為第三部分,包括先軫論戰、秦軍敗師崤山、文贏請三帥、先軫怒唾於朝、孟明謝賜、穆公悔過等情節,主要寫崤之戰的爆發和結局。這篇文章善於通過對話和行動塑造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外交辭令也寫得委婉含蓄,表面上謙恭有禮,實則暗寓譏諷,意在言外。

由開頭至「秦師遂東」為第一部分,主要寫卜偃傳命、杞子密報、蹇叔哭師三個情節,這是戰爭的醞釀階段。文章以晉文公出殯開端,卜偃假借晉文公的神靈告誡晉國大夫: 「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這表明秦晉兩國爭霸的矛盾已十分尖銳,這是觳之戰爆發的根本原因。文章故意顛倒事件發展順序,次寫秦國決策,而把卜偃的預見放到最前面,對於揭示戰爭起因、渲染戰爭氣氛有着不可忽視的作用。所謂「柩有聲如牛」,以卜筮之官的預言說明秦要伐晉,使文章一起筆就充滿怪誕神秘的色彩,這也是《左傳》敘事的常用手法。

第二個情節寫杞子給秦送密報。杞子等三人是秦穆公在鄭國的內線,他們騙取了鄭國信任、掌管了鄭都北門的鎖鑰,以為襲鄭時機已經成熟,就派人給秦穆公送信。信中提出「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暗示秦穆公儘快出兵、奪下鄭國。這個情節雖然只有一句話,卻是導致觳之戰的直接原因。

緊接着寫蹇叔對秦穆公的勸阻。蹇叔是秦國元老,在秦國享有很高威信。秦穆公「訪諸蹇叔」,問他襲鄭與否。蹇叔堅決反對,指出: 「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秦軍長途跋涉,疲憊不堪,鄭國對秦國潛師偷襲的意圖必然得知而有所準備,內線密報的準備就等於白白浪費。「且行千里,其誰不知」,指出晉國必然密切注視秦軍態勢。蹇叔深謀遠慮,他的戰略分析鞭辟入裡,頗中肯綮。但穆公野心膨脹,拒絕勸告,一意孤行,悍然出師。

「蹇叔哭師」的場面描寫尤為生動深沉。懷着拳拳憂國之心.這位近百歲的老人痛哭流涕地送秦師於東門。他先對孟明說: 「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人也。」明確地指出秦軍必喪。「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秦穆公傲慢無禮的回答讓他傷心不已,於是他哭送隨軍出征的兒子,更是老淚縱橫:「晉人御師必於彀……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不僅表達了父子訣別的悲痛,更從地理形勢、敵我部署等方面對秦軍必敗的預言作了,具體說明:此後戰爭的進程和結局,完全是按照他的預言發展的。可見,蹇叔哭師的情節在全篇起着提綱挈領的作用。

從「三十三年春」至「滅滑而還」為第二部分,包括王孫滿觀師、弦高犒師、皇武子辭客三個情節,主要寫秦軍的驕縱無禮及襲鄭未遂的情況。

按照禮節,各國軍隊經過周都洛邑北門時,將士應該下車步行而過,以表示對天子的恭敬。但是秦軍卻只是摘掉頭盔,並不脫甲,也不收兵器,好多人剛剛下車,馬上又跳回去,十分輕佻放肆。這恰好被王孫滿看見了。王孫滿年齡雖小,但透過秦軍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的表面現象,卻看到了他們紀律渙散、驕橫傲慢的本質,得出了「秦師輕而無禮,必敗」的正確結論。這與蹇叔的看法不謀而合,是從另一方面說明秦師必敗的原因。

鄭周商人弦高,在去周都經商的路上碰到襲鄭的秦軍。這個機智的鄭商,用四張熟牛皮、十二頭牛作為禮物,以鄭軍使者的名義「犒勞」秦軍,暗示鄭圍已有所準備。而這其實是在穩住秦軍,派人回鄭國報信,使鄭同做好應戰秦軍的準備。鄭穆公收到情報後,立即派人察看杞子等人,果然發現他們已捆束行裝,磨礪兵器,餵足馬匹,做好了內應的準備工作二於是鄭穆公趕快派皇武子趕走了杞子、逢孫、揚孫三人。這同前面蹇叔所言「師之所為,鄭必知之」相照應,說明了蹇叔的分析完全正確,也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

從「晉原軫曰」到篇末為第三部分,包括先軫論戰、秦軍敗師崤山、文贏請三帥、先軫怒唾於朝、孟明謝賜、穆公悔過等情節,主要寫崤之戰的爆發和結局。

晉在得知秦襲鄭未成而還的情況下,討論是否應該利用這一機會截擊秦軍。先軫以秦國勞民傷財、傲慢無禮為由,駁斥了,以欒枝為代表的反對意見,主張「必伐秦師」二晉國由於地理優勢,又是以逸待勞,致使秦師全軍潰敗。骰之戰的戰爭過程只以「夏四月辛巳,敗秦師於骰,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一筆帶過,言簡意賅,交待了,交戰的時間、地點和結局。至此,蹇叔的預言已全部應驗,顯示了他的遠見卓識。

從文贏請三帥以下則是崤之戰的尾聲。秦穆公之女、晉文公夫人文贏請求將孟明等三位秦國主帥放歸秦國,得到應允。先軫聞訊趕來,怒唾於朝,表現了一介武士的有膽有識、深謀遠慮和對晉國的赤膽忠心,在文章結構上則引出了以下情節:晉國陽處父追孟明於河中,孟明巧妙地謝絕陽處父假託君命所賜的駿馬,回到秦國。不過秦穆公並沒有殺掉他們,而是勇於自責、悔改可見,最後兩段的作用預示着秦國並沒有徹底失敗,秦晉爭霸的新的戰爭又在醞釀之中。

全文並不重在描寫戰爭過程,而是對秦晉役之戰的起因、醞釀和結果作了細緻入微的描繪,意在揭示秦國敗績的原因:一是出師錯誤,這在蹇叔哭師一節中有詳細的原因分析;二是驕兵無禮,這是王孫滿觀師所說明的道理。因此,文章在反映秦晉爭雄的同時,重點在對戰爭發展規律的揭示,為後人提供歷史的借鑑。▲

白雪,李倩編著.古文鑑賞大全集(上):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10:13-14

秦晉崤之戰 - 創作背影

秦晉原是盟國,結成「秦晉之好」。但是,秦國自穆公以來,國勢日益強盛,不滿於晉為霸主,也有野心稱霸中原。魯僖公三十年(公元前627年),秦晉兩國圍鄭,鄭大夫燭之武機智地拆散了秦晉聯盟。於是秦穆公單獨從鄭撤兵,讓杞子等三人留戍鄭國,以防晉軍。晉文公因為曾受惠於秦,兩國關係沒有立即破裂。魯僖公三十二年(公元前625年),晉文公死,秦穆公悍然出兵襲鄭,導致了這一場秦晉崤之戰。這篇散文就是左丘明為了記錄此事而創作的。

白雪,李倩編著.古文鑑賞大全集(上):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10:13-14

左丘明

作者:左丘明

丘明(姓姜,氏丘,名明),華夏人,生於前502年,死於前422年,享年80歲。丘穆公呂印的後代。本名丘明,因其先祖曾任楚國的左史官,故在姓前添「左」字,故稱左史官丘明先生,世稱「左丘明」,後為魯國太史 。左氏世為魯國太史,至丘明則約與孔子(前551-479)同時,而年輩稍晚。他是當時著名史家、學者與思想家,著有《春秋左氏傳》、《國語》等。左丘明的最重要貢獻在於其所著《春秋左氏傳》與《國語》二書。左氏家族世為太史,左丘明又與孔子一起「如周,觀書於周史」,故熟悉諸國史事,並深刻理解孔子思想。 

左丘明其它诗文

《鄭伯克段於鄢》

左丘明 〔先秦〕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

生莊公及共叔段。

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

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

」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

蔓,難圖也。

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

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

」公曰:「無庸,將自及。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

子封曰:「可矣。

厚將得眾。

」公曰:「不義不昵,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

夫人將啟之。

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

京叛大叔段。

段入於鄢,公伐諸鄢。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

」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

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

公賜之食。

食舍肉。

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

請以遺之。

」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

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

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

愛其母,施及莊公。

《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其是之謂乎?」。

《晉公子重耳之亡》

左丘明 〔先秦〕

重耳復國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慾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

有人而校,罪莫大焉。

吾其奔也。

」遂奔狄。

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

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

公子娶季隗,生伯儵,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

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

」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

」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

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

公子怒,欲鞭之。

子犯曰:「天賜也。

」稽首受而載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

公子安之。

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

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

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

」公子曰:「無之。

」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

」公子不可。

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

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

浴,薄而觀之。

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

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

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

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

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飧,置璧焉。

公子受飧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重耳報恩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叔詹諫曰:「臣聞天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晉公子,姬出也,而至於今,一也。

離外之患,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

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

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聽。

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

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

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

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子玉請殺之。

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

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

晉侯無親,外內惡之。

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

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

」乃送諸秦。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

奉匜沃盥,既而揮之。

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

」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

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

公降一級而辭焉。

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

不書。

不告入也。

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羈紲,從君巡於天下,臣之罪甚多矣。

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

」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於河。

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

二月,甲午,晉師軍於廬柳。

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

師退,軍於郇。

辛丑,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

壬寅,公子入於晉師。

丙午,入於曲沃。

丁未,朝於武宮。

戊申,使殺懷公於高梁。

不書,亦不告也。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

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

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

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

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祛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

君命無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惡,唯力是視。

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鈎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

三月,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

乙丑,晦,公宮火。

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晉侯逆夫人嬴氏以歸。

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實紀綱之仆。

重耳畫像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

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

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

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

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紲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仇匹夫,懼者甚眾矣。

」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狄人歸季隗於晉,而請其二子。

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

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余辭。

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

來,以盾為才,固請於公,以為嫡子。

而使其三子下之。

以叔隗為內子,而己下之。

介子推不言祿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

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

天未絕晉,必將有主。

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

況貪天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

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

」遂隱而死。

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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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革對靈王》

左丘明 〔先秦〕

楚子狩於州來,次於潁尾,使盪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

楚子次於乾溪,以為之援。

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仆析父從。

右尹子革夕,王見之。

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

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

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

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

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

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

我若求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

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鏚柲,敢請命。

」王入視之。

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

」 王出,復語。

左史倚相趨過。

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

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

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對曰:「能。

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

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

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 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

不能自克,以及於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

』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溪?」 。

《蹇叔哭師》

左丘明 〔先秦〕

冬,晉文公卒。

庚辰,將殯於曲沃。

出絳,柩有聲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

」穆公訪諸蹇叔。

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

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

召孟明、 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

」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崤,崤有二陵焉。

其南陵,夏後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展喜犒師》

左丘明 〔先秦〕

夏,齊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 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

」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

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

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 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 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 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 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

』恃此而不恐。

」齊侯乃還。

《季梁諫追楚師》

左丘明 〔先秦〕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

隨人使少師董成。

斗伯比言於楚子曰:「吾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

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故難間也。

漢東之國,隨為大。

隨張,必棄小國。

小國離,楚之利也。

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

」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為後圖。

少師得其君。

」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

隨侯將許之。

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

楚之羸,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

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

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信也。

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

」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

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

』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咸有也。

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

』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

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

』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

所謂馨香,無讒慝也。

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

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

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於難。

」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駒支不屈於晉》

左丘明 〔先秦〕

會於向,將執戎子駒支。

范宣子親數諸朝。

曰:「來,姜戎氏。

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於瓜州,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

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

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

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女。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於土地,逐我諸戎。

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翦棄。

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

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

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餚之師。

晉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

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餚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

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

」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齊桓下拜受胙》

左丘明 〔先秦〕

夏,會於葵丘,尋盟,且修好,禮也。

王使宰孔賜齊侯胙,曰:「天子有事於文武,使孔賜伯舅胙。

」齊侯將下拜。

孔曰:「且有後命。

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余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於下,以遺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王孫滿對楚子》

左丘明 〔先秦〕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

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

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對曰:「在德不在鼎。

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

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

螭魅罔兩,莫能逢之。

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

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

商紂暴虐,鼎遷於周。

德之休明,雖小,重也。

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

天祚明德,有所底止。

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雖衰,天命未改。

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 。

《介之推不言祿》

左丘明 〔先秦〕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

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

惠、懷無親,外內棄之。

天未絕晉,必將有主。

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

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

上下相蒙,難與處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

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與汝偕隱。

」遂隱而死。

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地名)為之田。

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 。

《晉靈公不君》

左丘明 〔先秦〕

晉靈公不君。

厚斂以雕牆。

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

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

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

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

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

」三進及溜,而後視之。

曰: 「吾知所過矣,將改之。

」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

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

又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

』能補過也。

君能補過,袞不廢矣。

」猶不改。

宣子驟諫。

公患之,使鉏麑賊之。

晨往,寢門辟矣。

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

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

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

有一於此,不如死也。

」觸槐而死。

秋九月,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

其右提彌明知之, 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

」遂扶以下。

公嗾夫獒焉。

明搏而殺之。

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為!」斗且出。

提彌明死之。

初,宣子田於首山,舍於翳桑。

見靈輒餓,問其病,曰: 「不食三日矣。

」食之,舍其半。

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

今近焉,請以遺之。

」使盡之,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

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

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

」問其名居,不告而退。

——遂自亡也。

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

宣子未出山而復。

大史書曰: 「趙盾弒其君。

」以示於朝。

宣子曰:「不然。

」對曰:「子為正卿, 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

趙盾,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

惜也,越竟乃免。

」宣子使趙穿逆公子黑臀於周而立之。

壬申,朝於武宮。

《燭之武退秦師》

左丘明 〔先秦〕

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

晉軍函陵,秦軍氾南。

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

」公從之。

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

」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

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

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

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

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

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

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

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

」秦伯說,與鄭人盟。

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子犯請擊之。

公曰:「不可。

微夫人之力不及此。

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

吾其還也。

」亦去之。

(選自《左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