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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纳兰性德 〔清代〕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

从此簟纹灯影。

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 译文及注释

译文天亮了,井台上响起了辘轳声。一夜风雨,满阶落花,凋零中透出一丝冷意。在这样一个清晨,“我”和她蓦然相逢。“我”对她一见钟情,却难以明了她迷离的眼波背后暗藏的心事。谁能明白?谁能明白呢?从此以后,无论是在簟席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之时,还是独对孤灯、辗转徘徊之际,我都会想念她。

注释辘轳:井上汲水的工具。砌:台阶。蓦地:突然地。省(xing):明白。

张菊玲 关纪新 李红雨著.清代满族作家诗词选:时代文艺出版社,1987年02月第1版:第8页

(清)纳兰性德著.纳兰性德集:三晋出版社,2008.10:第80页

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 赏析

小令首句点明了相遇的地点。纳兰生于深庭豪门,辘轳金井本是极常见的事物,但从词句一开始,这一再寻常不过的井台在他心里就不一般了。“正是”二字,托出了分量。纳兰在其它作品中也常使用“辘轳金井”这一意象,如“淅沥暗风飘金井,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忆江南》),“绿荫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虞美人》)。玉虎,辘轳也。 “满砌落花红冷”既渲染了辘轳金井之地的环境浪漫,又点明了相遇的时节。金井周围的石阶上层层落红铺砌,使人不忍践踏,而满地的落英又不可遏止地勾起了词人善感的心绪。常人以落红喻无情物,红色本是暖色调,“落红”便反其意而用,既是他自己寂寞阑珊的心情写照,也是词中所描写的恋爱的最终必然的结局的象征吧。最美最动人的事物旋即就如落花飘堕,不可挽留地消逝,余韵袅袅杳杳。

在这阑珊的暮春时节,两人突然相逢,“蓦地”是何等的惊奇,是何等的出人意表,故而这种情是突发的,不可预料的,也不可阻拦的。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前提下,一见钟情所带来的冲击无法想象。可是,恋人的心是最不可捉摸的,“心事眼波难定”,惊鸿一瞥的美好情感转而制造了更多的内心纷扰,所以,“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这一直转而下的心理变化,正是刹那间的欣喜浸入了绵绵不尽的忧愁和疑惑中——对方的心思无法琢磨,未来的不可测又添上了一份恐慌,于是,深宵的青灯旁、孤枕畔,又多了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人儿。

安意如的《当时只道是寻常》一书中开篇就收录了这首词并对其有自己的体味。书中是这样说的,词中最广为人知的“相逢”要算秦少游的《鹊桥仙》的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至少,我一看到“相逢”这两个字,先想到的便是少游,然后才是容若。两阙不同风格的词,恰如这两个经历际遇完全不同的男人。

这阙短小的《如梦令》像极了容若的一生,前段是满砌落花红冷,眼波心难定的少年风流,后半段是从此簟纹灯影的忧郁惆怅。

因为爱情的不如意,容若的词总是凄婉到叫人断肠,这凄美如落花的词章惹得后世无数多情的人爱慕不已,认为他“情深不寿”,“天妒英才”,实在是一个可怜可叹的罗密欧。

虽然他只活了三十一年,其间又为着几个女子缠绵悱恻地过了十一年,然而比起历代数不胜数怀才不遇、终生颠沛的人,容若实在不算是个悲剧型的男人。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应有的,他都有了。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一个仰慕他的小妾,一个至死不渝的情人,一群相濡以沫的朋友;他还有显赫的家世,高贵的血统。他所不齿的父亲为他安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终生无须为生活烦忧;他自身的才华和得天独厚的地位,使得他文运亨通仕途平顺,年纪轻轻便被康熙取中做了近侍。比起名动天下却直到三十六岁才进士及第、当官不久即屡遭贬谪、最终死在流放途中的少游,我不知道,怎么能说容若的一生是个悲剧?

悲剧是上天给了你抱负,给了你理想,给了你实现理想的才华,却一生不给你施展完成的机会,生生折断你的理想。心怀天下饿死孤舟的杜甫是悲剧,李白不是,有名无运的秦观是悲剧,容若不是。更何况,即使是悲剧又岂能尽归罪于“天意”?人难道就可以两手一拍,声称自己全无责任?

容若,他只是不快乐,在锦绣丛中心境荒芜,这是他的心境所致。痛苦并不是社会或者家庭强加给他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筑就的牢笼困摄住生存在世上的每一个人。意欲挣脱或是甘心承受,是属于个人的选择。

容若的相逢是在人间,在围着栏杆的金井边,落花满阶的暮春时节。少年恋人的眼波流转,是天真无邪的初见。少游的相逢在天上,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宽阔银河的临时鹊桥上,一对永生不死却永生不得共度的夫妻,见与不见都是万世凄凉。

可是为什么,相逢后,人间的结局是“从此簟纹灯影”;相逢后,天上的结局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快乐的原因是,少游于尘世颠沛许久遂懂得寄希望于美满,不再执著于得到;容若万事无缺,反而容易执著于遗憾,始终为没有得到而愁肠难解。

在邂逅爱情的最初都会心花无涯,可是一样相逢,后事往往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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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 创作背影

有的论者认为,纳兰除先后娶妻卢氏、官氏外,尚有侍妾一人名沈宛。也有的论者以为,纳兰有表妹,与之曾有婚约,后被选人宫中,但情深不泯,纳兰未人值侍卫时,曾乔装僧人人宫探视,等等。说法不一,但皆认为作者是因为失去爱人,为表达自己的痛苦相思之情,写下了这首词。

小桥流水著. 纳兰词经典鉴赏:中国画报出版社,2013.05:第213页

纳兰性德

作者: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1655-1685),满洲人,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清代最著名词人之一。其诗词“纳兰词”在清代以至整个中国词坛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他生活于满汉融合时期,其贵族家庭兴衰具有关联于王朝国事的典型性。虽侍从帝王,却向往经历平淡。特殊的生活环境背景,加之个人的超逸才华,使其诗词创作呈现出独特的个性和鲜明的艺术风格。流传至今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富于意境,是其众多代表作之一。 

纳兰性德其它诗文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

纳兰性德 〔清代〕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赤枣子》

纳兰性德 〔清代〕

风淅淅,雨织织。

难怪春愁细细添。

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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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中好·别绪如丝睡不成》

纳兰性德 〔清代〕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

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

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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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钟赋》

纳兰性德 〔清代〕

缅昔二仪肇判,三辰初曦。

轩辕制器尚象。

伊祁治历明时。

岐伯铸钟而调嶰竹,挈壶司漏以协璿玑。

用能揆合昏旦之盈缩,平章度数之精微。

是以仲叔、羲和守之,百世而勿失;天官、太史用之,亿代而靡违者也。

丕惟圣祖龙兴,造邦中宇。

聪明时宪,风云应虡。

改革制度,厘定规矩。

历授西洋,法依古里。

厥初爰有自鸣之钟,创于利马豆氏。

虽形体之大小多所殊,而循环于亥子初无异。

至其后人之传教,推步益臻于神妙。

帝乃命以钦天,纪官司于凤鸟;易刻漏以兹钟,建灵台于云表。

显列众辰之图,深藏运机之奥。

抉宣夜之渊弘,殚周髀之浩渺尔。

其外之可见者,加尺茎于圆上,俨窥天之玉衡。

譬夸父之逐日,莫之推而勇行。

辰标上下四刻之初正,刻著一十四分之奇赢。

尺每交于一辰之疆界,则内钟之不可睹者,若为考击而闻声。

始则宫商间发,继则剽栈齐鸣。

珰珰丁丁,鏦鏦铮铮。

随烟高下,从风飘零。

既犹伦、夔之和律吕,渐若襄、旷之奏韶韺。

逾半晷而稍歇,遇中正而愈鍧。

盖如龙吟寂而虎啸旋起,猿啼息而鸡号迭兴。

实动仪苍昊健行之无息,而一准朱轮飞辔之均平。

赐谷虞渊,蚤暮不差于累黍;昆吾蒙汜,书宵罔忒于权衡。

故其为声也,不假鲸鱼之象,非由乐人之撞。

四序流音于汉殿,奚关铜岫之颓;终年叶韵于丰山,岂尽繁霜之降。

于以范围岁月,统章而无乖;消息寒暑,晦朔而勿爽。

此其造历之密,不徒与太初、麟德为颉颃;制作之精,非仅同弘度、承天相揖让。

知自此枫庭蓂荚,可勿生阶;彤陛鸡人,无烦戴绛。

总由一机柚所自舒卷,若有群鬼神为之鼓荡。

于是深宫听之,不失九重之宵旰;在位闻之,毋愆百职之居诸。

纵令雨晦风潇,而惜阴之士自识晨昏而运甓;即使终霾且曀,而刺绣之姬应知中昃而添丝。

或处深山幽谷之中,若聆音而起,当弗昧于茅索绹之候;或居修竹长林之内,若辨响而兴,亦勿迷弋凫与雁之期矣。

余为辗转思维,末由悟其蕴;低徊俯仰,惟有叹其神。

则知焉是钟者,诚默夺造化之工巧,潜移二气之屈伸。

徇足媲铜仪玉箫,垂为典则而难改;且可配大挠章亥,祀之奕世而常新。

迨将黜公输而褫子野,夫何周礼凫氏之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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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六曲阑干三夜雨》

纳兰性德 〔清代〕

塞上得家报云秋海棠开矣,赋此六曲阑干三夜雨,倩谁护取娇慵。

可怜寂寞粉墙东,已分裙钗绿,犹裹泪绡红。

曾记鬓边斜落下,半床凉月惺忪。

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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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词二首 其二》

纳兰性德 〔清代〕

池上闲房碧树围,帘纹如縠上斜晖。

生憎飞絮吹难定,一出红窗便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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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水亭宴集诗序》

纳兰性德 〔清代〕

清川华薄,恒寄兴于名流;彩笔瑶笺,每留情于胜赏。

是以庄周旷达,多濠濮之寓言;宋玉风流,游江湘而讬讽。

文选楼中揽秀,无非鲍谢珠玑;孝王园内搴芳,悉属邹枚黼黻。

予家象近魁三,天临尺五。

墙依绣堞,云影周遭;门俯银塘,烟波滉漾。

蛟潭雾尽,晴分太液池光;鹤渚秋清,翠写景山峰色。

云兴霞蔚,芙蓉映碧叶田田;雁宿凫栖,秔稻动香风冉冉。

设有乘槎使至,还同河汉之皋;傥闻鼓枻歌来,便是沧浪之澳。

若使坐对庭前渌水,俱生泛宅之思;闲观槛外清涟,自动浮家之想。

何况仆本恨人,我心匪石者乎。

间尝纵览芸编,每叹石家庭树,不见珊瑚;赵氏楼台,难寻玳瑁。

又疑此地田栽白璧,何以人称击筑之乡;台起黄金,奚为尽说悲歌之地。

偶听玉泉呜咽,非无旧日之声;时看妆阁凄凉,不似当年之色。

此浮生若梦,昔贤于以兴怀;胜地不常,曩哲因而增感。

王将军兰亭修禊,悲陈迹于俯仰,今古同情;李供奉琼宴坐花,慨过客之光阴,后先一辙。

但逢有酒开尊,何须北海;偶遇良辰雅集,即是西园矣。

且今日芝兰满座,客尽凌云;竹叶飞觞,才皆梦雨。

当为刻烛,请各赋诗。

宁拘五字七言,不论长篇短制;无取铺张学海,所期抒写性情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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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婕妤怨歌》

纳兰性德 〔清代〕

团团望舒月,皓皓冰蚕绢。

欲却炎天暑,比月裁成扇。

望舒圆易缺,金风换炎节。

风凉秋气寒,匣扇复谁看。

扇弃何足道,感妾伤怀抱。

对月泪如丝,君恩异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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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离恨》

纳兰性德 〔清代〕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

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淡淡,水悠悠。

一声横笛锁空楼。

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水龙吟·题文姬图》

纳兰性德 〔清代〕

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

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

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

对黄沙白草,呜呜卷叶,平生恨、从头谱。

应是瑶台伴侣,只多了、毡裘夫妇。

严寒觱篥,几行乡泪,应声如雨。

尺幅重披,玉颜千载,依然无主。

怪人间厚福,天公尽付,痴儿騃女。

《生查子·东风不解愁》

纳兰性德 〔清代〕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

独夜背纱笼,影著纤腰画。

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

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

《浣溪沙·红桥怀古和王阮亭韵》

纳兰性德 〔清代〕

无恙年年汴水流。

一声水调短亭秋。

旧时明月照扬州。

曾是长堤牵锦缆,绿杨清瘦至今愁。

玉钩斜路近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