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
這首詞以詠梅為題,用梅花暗喻詞人自己,把閨人幽獨的離思與韶華易逝的帳憫,極其高華而深至地表現了出來。
「庭院深深深幾許」起句襲用歐詞,一字不改,而又融化不澀,別具意境。這種問鼎名篇的作法,表現了漱玉詞人的魄力與藝術上的自信。以設問的口氣一連迭用三個「深」字,能在讀者心中喚起了一種院宇深邃,氣象雍容的聲情效果。迭字用得好,卻能形容盡妙,動人於不自覺之中……李清照這首《臨江仙》一、二兩句用得渾成而富有變化。因而避免了襲用成句容易造成的雷同之感。「庭院」句言其深,「雲窗」句狀其高。一縱一橫,交相映襯,便將一座貴家池館的富麗與清幽的氣象勾畫出來了。雲簇疏欞,霧迷高閣,這是何其縹緲清幽、高出塵寰的所在呵。「春遲」二字語義雙關,包蘊甚深,不可草草讀過。乍看起來,仿佛是主人公慨嘆春光的姍姍來遲。然而這僅是表面的理解。其實,陽春有一序,天地無私,爛漫的春光是不會遺棄這錦屏府第的,這個「遲」字所反映的意蘊中不只是客觀的景物,而且是一種主觀的感情。作者是借春光不到的藝術構思來表現春閨思婦的淒黯心緒。它同「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等等,可說是同其委婉的手法。「為誰憔悴損芳姿?」更設一問,以跌宕的筆觸,補足上文。指出了原來使閨中人賞春無緒、芳姿悴損的,不正是對遠人的思念和被愛情的折磨嗎?幾經鋪墊,到此才將一篇題旨揭出來。「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歇拍處點出梅花,承上巨啟下之筆,高華中帶有一些淒麗的意味。「清夢」乃是結想而成的南柯相會。遠人縱未得歸,這夢裡的歡娛便也是一分消受了。
以清詞寫苦思,倍增悽苦……她不是以梅花直接比人,而是把梅花同清夢聯繫起來,因好夢而溯及梅花,又以「應是」云云推測之詞,加以搖曳,愈覺意折層探,令人回味不盡。漱玉詞富於形象之美,尤長於活用比況類形容詞。如「綠肥紅瘦」與此處之「別到杏花肥」等,皆能別出巧思,一新耳目。「杏花肥」猶言杏花盛開也。然而不用常語而換一「肥」字,把形容詞活用作謂語,就大增其直觀的美感。巧而不尖,新而不怪,真能超越凡庸,別開生面。此處着一「肥」字,上與「瘦」字關合,以梅花之玉瘦,襯紅杏之憨肥,益覺鮮明生動。同時兩相映帶,還點明了時間的跨度。從早梅綻蕊直盼到杏花開遍,二十四番花信風,已吹過十一番了。春光半過,伊人未歸,花落花開,只成孤賞。難怪園中的春色,盡作愁痕了。末尾以景結情,騷情雅韻,令人悽然無盡,洵為小令中精品。
紹興癸丑五月,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使虜,通兩宮也。
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韓公門下,今家世淪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車塵。
又貧病,但神明未衰落。
見此大號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詩各一章,以寄區區之意,以待采詩者雲。
三年夏六月,天子視朝久。
凝旒望南雲,垂衣思北狩。
如聞帝若曰,岳牧與群後。
賢寧無半千,運已遇陽九。
勿勒燕然銘,勿種金城柳。
豈無純孝臣,識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車載脂。
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塵泥。
誰當可將命,幣厚辭益卑。
四岳僉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
身為百夫特,行足萬人師。
嘉祐與建中,為政有皋虁。
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儀。
夷狄已破膽,將命公所宜。
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辭難,此亦何等時。
家人安足謀,妻子不必辭。
願奉天地靈,願奉宗廟威。
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
單于定稽顙,侍子當來迎。
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請纓。
胡公清德人所難,謀同德協心志安。
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陰后土濕,雨勢未迴風勢急。
車聲轔轔馬蕭蕭,壯士懦夫俱感泣。
閭閻嫠婦亦何知,瀝血投書干記室。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備庸何傷。
衷甲昔時聞楚幕,乘城前日記平涼。
葵丘踐土非荒城,勿輕談士棄儒後。
露布詞成馬猶倚,崤函關出雞未鳴。
巧匠何曾棄樗櫟,芻蕘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與和璧,吸乞鄉關新信息。
靈光雖在應蕭蕭,草中翁仲今何若。
遺氓豈尚種桑麻,殘虜如聞保城郭。
嫠家父祖生齊魯,位下名高人比數。
當時稷下縱談時,猶記人揮汗成雨。
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
欲將血汗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
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
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禁幄低張,彤闌巧護,就中獨占殘春。
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
待得群花過後,一番風露曉妝新。
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
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
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
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