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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行逢霜》

林外 〔宋代〕

萧条客路度微溪,昨夜清霜印马蹄。枫叶梅花愁望断,更堪林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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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行逢霜 - 赏析

林外

作者:林外

  林外(1106-1170年),宋福建晋江马坪村人,为林知八世孙,字岂尘,号肇殷。生于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卒于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林外的科场之路很曲折,屡试不第,直到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已超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登进士,他受命为兴化县令,仕途也就此止步。

林外其它诗文

《戏题滩傍驿壁》

林外 〔宋代〕

千古传名黯淡滩,十船过此九船翻。

惟有泉南林上舍,我自岸上走,

你怎奈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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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林外 〔宋代〕

  为奸谋散分奸势 进正士扶持正人

  话说岛主知道大事已成,十分高兴,传命玑珠库司取白贞珠,再命内监请娘娘带同新公主到阁别验。之英、之华羞涩道:“妾等已经易妆,岂可更见朝臣?”

  廉妃道:“君命不可违也!”

  二人无法,只得陪侍到阁。向庶长朝见毕。之英、之华向文侯、顾庶长欲行参礼,两庶长慌止道:“今日系公主矣,如何仍系这样?”

  岛主笑道:“平礼罢!”

  二人赧颜遵旨,内监取到珠匣呈于案上,另各设高几于面前,岛主亲启旃檀匣,解散鲛绡包,拿出白玉方胜盒,掀开盖来,只见青光溢发,隐隐响腾。须臾视定,乃是胡桃大一颗明珠升降不已,其中仍有一颗安然无声。内监捧上赤玉盘二面,岛主先将不动之珠取置盘中,命内监挨送于文侯、武侯、顾庶长、广望君几上,俱端然清静。及置之英面前,忽然周流环滚,移之华几上,亦然。进到廉妃凤案,其珠跃然而腾,与龙案之珠互相起落。

  岛主乃命内监将龙案上珠掬入赤玉盘,捧于文侯、武侯、顾庶长跟前,俱突冲莫遏;到广望君几中,不跳而滚矣;迨至二公主前,凝然若住,送上凤案,寂然无声矣。岛主大喜,廉妃欣然奏道:“二位公主之贞性表白已系奇事,而驸马之操持亦见,更属难得。此皆国运昌吉,正气降于天也。”

  岛主大悦道:“妃子所奏不谬,可将镇南、安北将军封为镇国、安国公主。”

  廉妃命之英,之华谢恩,带回宫内。武侯正欲再奏,顾庶长道:“君侯固执,二女将何所归?”

  文侯道:“非奇物不足以明奇人。心迹显白,毋得更推矣!”

  岛主道:“二卿之言是也。”

  武侯乃止。岛主问道:“诸卿知此珍出处乎?”

  文侯道:“臣尝读《风土记》,西海有簸箕岛,其珠可别男女贞淫,应即是斯。”

  顾庶长道:“臣读《万宝图记》:白贞珠产于西海,可别童身:雌珠别男,雄珠别女。”

  广望君道:“臣闻鳏鱼乘潮陷于沙洲,为蝼蚁所困,肉尽骨朽,而目睛光耀不衰,左为雄,右为雌,能证贞淫。”

  岛主问武侯道:“先生可有所闻?”

  武侯道:“臣闻东海有珠,半滚圆,半稍平,能分已未匹配。动时不可止,止时不可动。乃鱼遭鹏吞而目睛不化,冲突不已,鹏复呕出。意者其此乎?”

  岛主视之,果然半不甚圆,大喜,命钦天监选择吉辰,工务司赶造二驸马府。当日赐宴,尽欢而散,惟武侯怏怏然,亦无可如何。

  不兼旬,府已造成,乃系一府二宅,极其幽洁敞朗。至期,三公主凤辇同降,说不尽妆奁多异宝奇珍,称贺尽公侯将相。更万难及者,公主驸马俊杰而才子,窈窕又英雄,自然情逾胶漆,爱甚海山。只气杀余大忠那班邪佞,朝夕思想离向倾陷。

  其中卫国、石可信尤为狡黠。国舅廉勇因与余大忠至亲,又系无大主宰的人,也弄成一党。当时胡尔仁见计不偕,便与余大忠道:“事已如此,只好缓图。而今且搁过半边,莫再道了。”

  大忠仰首叹息。石可信道:“话虽是这般说,但余小姐堂堂上大夫之妹,国舅之姨,为着结亲,说来说去,俱无成就,岂不惹人耻笑?”

  卫国道:“我看这件事,要想出气,犹须中宫作主。”

  余大忠道:“中宫本性执拗迂板,后来已被节次说动,何尝不作主?奈这班人俱系主上亲信的,谁能弄得动?前为太子的话,几乎五命丧于西老儿之手。”

  卫国道:“扳倒西老儿,其余随手可以扫去。”

  大忠道:“谈何容易?驸马、公主都系亲信之国戚,那西老儿更莫想扳他罢!弄得不好,连命都系没有的。”

  石可信道:“卫大夫智胆包身,定有奇谋。”

  卫国道:“惟有借储君而去之,并倾储君耳。”

  胡尔仁道:“哪里有此好事?”

  卫国道:“先可布散流言,说主上惑于廉妃,国家将乱,文侯等文武欲奉太子以主社稷,请主上人乐山宫为太上皇。如此张扬,自然传入宫中。主上如或动怒,白有法作;如付之坦然,又另作计较。”

  众人齐道:“主上最不服老,闻之必怒。”

  石可信道:“然须中宫因而激之,庶好行计。”

  余大忠道:“我叮嘱妹子入宫相机而行。”

  胡尔仁道:“如此里外夹攻,庶几可一网打荆”

  卫国道:“谋固极美,然须慎密。诸公且回,心照可也。”

  不题各人暗中布散流言,再说顾庶长虽卧病在床,却时使亲信查访朝廷大小事件。其日听得纷纷传说监国,立命家人请文侯到来,便问此语真假。文侯道:“我亦不知这话自何处起。今早闻之,适在朝中,主上问可行得,出奏道:此系奸人欲摇东宫耳!主上不应,乃言先封太子,镇天井地方。出奏道:‘国储无出镇之理。’主上不悦,定因流言故也。”

  顾庶长惊道:“似此,乱将生矣!”

  文侯道:“主上素明,或偶尔误听,不久必然省悟。庶长保重!”

  出且告别,顾庶长扶杖相送。文侯趋出道:“不必,不必。”

  顾庶长见文侯去了,即命公子顾言、顾行扶上笋舆,舁入朝中。

  岛主闻顾庶长舆疾上朝,立时升殿。顾庶长命顾行、顾言扶下朝见,岛主止之。顾庶长道:“臣本一介寒儒,蒙先君拣拔,主上训诲,位至庶长,思极渥矣!不幸而有锢疾,莫能报答鸿慈。今闻奸人暗造妖言,意在残害忠良而乱国家。太子性刚,为群小所忌;文侯公忠,至死不移,愿主上勿为流言所惑,臣死亦得瞑矣!”

  岛主皱眉未答,只见顾庶长踊身跃出笋舆,伏于陛阶,顾行、顾言慌忙扶起,已无气矣。二子流涕,岛主垂泪道:“卿何至此?”

  抬上舆时,双目睁开,顾言、顾行舁莫能动,侍卫相帮,重若丘山。岛主临前以袍袖拂面道:“东宫依卿不出镇,寡人惟文侯之言是从如何?”

  语甫毕,而目已瞑矣。舁之,轻如空舆。正欲肩出,岛主道:“且缓!可将黄盖覆归。”

  二子方泣辞。只见文侯同文武百官俱到,岛主流涕道:“寡人胡涂,致良臣谏死。他日史册何以堪之!”

  文侯道:“适闻双目睁睁,今何缘而瞑?”

  岛主道:“岂但此事,十数侍卫舁莫能起。寡人说道:‘东宫依卿不出镇,惟文侯之言是从。’目随言瞑,二人可胜矣。”

  文侯道:“顾复可见先王于地下矣!”

  岛主道:“下大夫顾言、顾行俱人品端重,克承父志,共迁中大夫。”

  又目文侯道:“老庶长可代寡人送回殡殓,自太子以下俱赶灵前拜奠,命侍卫持黄盖盖舆出朝。”

  文侯率百官随后拥到相府,举家哀号,文武中多有恸哭者。文侯道:“顾庶长生前干惕急公,临死仍立不朽之节,诸公皆宜师法,无用过为无益悲哀。”

  众人止泪,独有余大忠痛哭不休。文侯道:“余大夫何必过哀?仰体顾庶长之志,匡君正国,忠魂呵护,自无尽时。”

  原来余大忠想到易储之计将成,为顾庶长所破,再无妙策,怀恨在心,不觉痛哭。当下听得文侯言语,又好恼,又说不出来,更莫能忍,直哭到殡殓已毕,太子到来,方才止住。太子奠后,文侯、武侯、广望君并余太忠等相次奠毕。文侯因失却忠良,少一治国的帮手,涕泣痛心,安萍婉劝归府,不在话下。

  且说余大忠等归到大忠家内,施博爱道:“而今更无第二计,只有请中宫时刻留心乘间耳。”

  胡尔仁道:“卫大夫这条计,费尽心思,已将主上打动,若非顾老头儿拼着命谏,连西老儿俱可擒下也!”

  石可信道:“看今日各人之情:武侯垂泪,广望君无有戚容,是不党于西、顾也。余大夫既属姻亲,正可借此笼络。”

  余大忠道:“广望君并不板执,若非公主欠通道理,久已入彀了。”

  卫国道:“公主如何欠通?”

  余大忠道:“前日舍妹睹中宫召驸马、公主,说大太子处事之非,驸马静听无偏东宫之意,公主反泣下跪谏道:‘自古易储未有不乱国者,二位太子哥哥情性虽有微殊,俱无失德,母后岂可轻听人言而为厉阶,以污青史乎?’中宫怨道:‘自己养的女儿,反不为护生母,他日为人鱼肉,自然也是坐视的。’公主又道:‘未来之事不可得而知也,惟居仁由义以顺天耳。若惧害防危,而违道背理,妄肆动作,反恐害危即生于妄动之中,而所惧防者,适为取败之道也。’中宫恼怒,公主痛哭伏地,犹是广望君解劝了事。以此看来,岂非驸马易收,为公主所误乎?”

  石可信道:“此事不将他们间开,终归无济。须先收罗驸马,以探彼等举动而离间之,方免费力。”

  卫国道:“余大夫何不借亲戚连络驸马,亲热浃洽,便下说词探试。如可收则收之,不可收则陷之!”

  石可信道:“此亦老成之谋,余大夫勿缓。”

  胡尔仁道:“仍系收之为妙。娘娘谋之于内,余大夫谋之于外,虽石人也应点头。”

  卫国道:“收得来,谁不收他?收不来,非陷之,更比诸人掣肘也。”

  余大忠道:“我自有道理。”

  石可信向大忠耳边道:“莫非如此如此么?”

  大忠大笑,胡尔仁启齿欲问,石可信道:“此刻无用多说,我等且散,后日便可见也。”

  众人乃相别去。

  不说大忠趋奉结交,且说岛主幸草珍园,召广望君侍驾观彩鸾舞。这彩鸾形体如鹤,其所由来,乃前年赤骝岭下,玉镫岩中,彩雾迷漫,三天消散,复有紫光焕发。岛主问故于群臣。

  翰林学士史鉴奏道:“赤骝岭形势奇特,岩谷邃幽,且紫光乃吉祥之色,臣愚观所奏,发自玉镫岩中,定有宝物出世,可令取之。”

  岛主依奏,命内监劳崇前去。中大夫国永安奏道:“只须命该邑宰差干役往视,不必朝中发人,恐使邻国闻之,无宝则为所哂,有宝便谓国家重宝。且朝内差出,沿途州邑不能无迎送,是内差扰于牧宰。牧宰又转扰闾阎。”

  岛主准奏,仍批:“可探则使精细牙役往探,如索有毒虫猛兽潜藏,则不必徒伤性命。”

  邑宰遵奉,自往赤骝岭,祭过山神,紫光顿敛。入岩看时,后边崩开大洞,量之盈丈,里面明亮。率众入视,中有径尺圆石,光辉如镜,发末毫端无不毕露。又见二丸,环滚无休。邑宰令役将石异出,二丸忽停,审视乃系二卵,华彩韫结,因纳于怀回,用丝锦锦盒护贮,同镜光石进上。岛主阅毕,遍问廷臣,无有知者。适有双阜关大夫樊勇朝见,奏道:“臣闻先臣嗣昌言,有镜光之石现则仙鸾可致。二卵见石滚而不休,或系鸾卵亦未可料。”

  岛主道:“如系鸾卵,出壳定系鸾雏,未知用何法哺之?”

  史鉴道:“诸禽皆凡浊之鸟,惟鹤有仙骨,须置鹤巢内以试之。”

  岛主依奏,命送入萃珍园鹤巢内。群鹤见之,飞鸣而舞。舞罢,俱侍立于旁。忽有黄鹤长鸣南来,降于巢中,伏而不动。七日飞去,双卵已化二雏,形亦似鹤,并不饮啄,惟仰而吸露导气。周岁,翎翮俱全,长鸣冲霄,向南飞去。岛主爱惜,常时忆念。偶然一日到国,见鲜鹤而思鸾雏,想及镜光石,命内侍于宝藏中取来观之,满园光华灿烂,花草竹树,倍加鲜妍。正在惊奇赏鉴之际,忽闻空中嘹亮和鸣。仰面观之,只见两团彩毫,霞光万道,盘旋颉颃而下,有鸾立于石前,昂首高有五尺。有鸾翮下尾上,千丝万缕,艳丽相辉,鸣中吕律,鼓舞不休。百鸟俱集,助歌佐舞。岛主乃命将镜光石藏开,鸾始止舞立鸣,齐翥丽去。岛主因此每月将石辇入园中一次,以致鸾舞。后偶临朝忘之,鸾亦双栖太和阁梧桐顶上和鸣,仍然似鹤,惟色纯青耳。岛主慌命辇石入园,便鸾畅舞。嗣后着定,命太和嫔夫人阮氏专司此石。今因广望君是驸马,乃召同观。

  观毕,正欲出园,只见内监棒上珊瑚根的盒子,岛主问道:“其中何物?”

  内监奏道:“娘娘知驸马侍驾,特将紫光石赐驸马。”

  岛主笑道:“紫光石正宜赐驸马。可即受之,同内监入宫称谢可也。”

  广望君接得,揭开盒盖,蓦然彩色毫光勃勃涌溢,视定,乃晶莹四方紫色宝石。岛主问道:“驸马知所用否?”

  广望君对道:“臣愚,识寡,尚未知宝名。”

  岛主道:“此石遇八音,则紫光扬溢,因名紫光石。怀之战斗,则霞彩数丈遮住身体,光芒直射。敌人对之,目不能睁。可伤敌人,而不为敌人所伤。凡妖邪法术,均莫能展。”

  广望君立时谢恩,再随内侍入宫谢过廉妃,举步欲出,廉妃道:“驸马即如亲儿女一般,非外臣可比,如何这样生疏?且坐下,犹有事请教。”

  广望君只得站住。廉妃道:“外臣为东宫将不利于二太子,驸马当代画保全之策。”

  广望君道:“君圣臣贤,谁敢妄作?无非小人,故造捕风捉影之言,欲假此以售其奸计耳。愿娘娘勿听!”

  廉妃道:“他们以安东宫为词而危二太子,言正理顺,何为不敢?必须授以安身立命之策,吾始放心。”

  广望君早知系余大忠等因顾庶长谏死,岛主醒悟,东宫无法动摇,故又造此流言,以惑廉妃,于中取事。乃对道:“欲得万全之策,只有将心腹之有才干者置于紧要地方,以收人心。然后奏命二太子出镇天井,臣往辅之,自保无虞矣。”

  廉妃喜道:“此计最妙,但公主、驸马,吾所最爱,岂可远去?余大忠亦系心腹亲戚,使之辅二太子如何?”

  广望君道:“若大忠肯行,臣无忧矣。”

  廉妃道:“主上回宫,吾即奏请。如问于驸马,亦当极力怂慂。”

  广望君道:“臣谨遵慈命。如余大忠不去,必须奏请使之。”

  廉妃道:“吾自有道理。”

  广望君告退出来。

  却说廉妃的宫女听得广望君所议,便传与内监,通知廉夫人。余氏大喜,酬谢内监出门,即请余大忠到家,逐句说知。大忠惊道:“驸马所画之计虽是好心,奈吾断不可离朝廷。今朝前去,明日有人谈论过失,如何弥缝得及?且我在内保护,比在外更好。诸人有所举动,得信便先安排拂开。主上或有不然,犹可再三再四解释。今若出辅,朝中心腹虽有,智力皆无用处,妹子请速入宫奏明娘娘,万勿请主上命我出也!”

  余氏道:“哥哥所见亦是。我须飞速前去,迟则恐费力挽回。”

  余大忠道:“我只在此坐听好音。”

  余氏道:“妹夫不在家,无人陪侍,得罪哥哥!”

  余大忠道:“至亲勿须客套。”

  余氏别过大忠,上车直入宫内。廉妃迎道:“嫂子晚来。”

  余氏道:“闻驸马朝见,不知趋舍若何?”

  廉妃道:“驸马却圆活,哪似公主不谙世情!但所议犹须重谋,方得就绪。”

  余氏道:“所谋何事?”

  廉妃道:“观驸马之意,系为羽翼无多,当置立势障,任用心腹,但欲着你哥哥辅二太子出镇。主上闻我奏请,含糊其辞。还须再奏,方可准耳。”

  余氏道:“据妾看来,不必拂主上之意。留大忠在朝,却好似在外,凡有信息事件,俱可预为之计。若大忠出外,国舅各事生疏,且于主上旁边不能进言,更有谁人可托?”

  廉妃道:“是呀!嫂嫂见得极明。然余大夫留下,当更用心腹之才干兼全者,方为可恃。”

  余氏道:“胡尔仁、石可信、卫国、施博爱、钱世达等皆有才略,又是心腹,请选而用之,应获实效。”

  廉妃道:“嫂子言之有理,可照会尔哥哥,多将要紧地方记清,免致临时错乱。”

  余氏道:“回去即传命安排停当。”

  不说余氏归家并廉妃奏请等事,再说岛主千秋,文武毕集。

  岛主道:“客卿远镇,寡人不得朝夕聆教,今欲留于都中,共议国事。二太子年已长成,虽封辅国公,但未知民事,欲命往镇天井,更天井关名为铁围城,诸卿以为如何?”

  只见文侯奏道:“二太子出镇亦无不可,然须多选儒臣,朝夕学问,庶免垂戾。”

  岛主道:“诸卿可各举所知。”

  上大夫蒋羹奏道:“下大夫骆焘恬淡好学,翰林学士史鉴贯古通今,上大夫樊勇博学安闲,皆其选也。”

  岛主道:“顾庶长作古,寡人思继其任者,非樊大夫不可。日昨已同水大夫出差,待其事完,行将以庶长屈樊大夫。史学土,寡人朝夕访问,不可远离。今加骆大夫为中大夫,其勿辞远涉之劳!”

  骆焘奏道:“臣体质羸弱,药饵俱需自彩,且识见短浅,难胜重任,请另选贤能。”

  岛主道:“文侯、顾庶长称卿素矣,今蒋大夫又首举荐,岂无才德者?今去铁围,其往来行止,听卿自便!”

  骆焘乃不再辞。

  只见广望君奏道:“上大夫余大忠才干优裕,与骆大夫同侍辅公,更有裨益。”

  余大忠忙奏道:“微臣滥竿廊庑,而于临民之道毫无所长,若勉强受命,恐无益而有损。”

  岛主道:“大忠不习吏事,寡人所悉,驸马更思其次。”

  广望君道:“臣与余大夫相接,深知其才,故敢妄奏。其次莫若中大夫胡尔仁、石可信,下大夫卫国,施博爱。然虽悉诸人才能,尚未识其德性,请命大忠据实奏明。”

  岛主道:“大忠应知尔仁等有才无才,可用不可用。”

  大忠奏道:“四臣吏治皆胜于臣,俱可任使。”

  岛主视广望君道:“就须四人么?”

  广望君奏道:“靖波城之南百二十里,地名暮云,为南岛入浮金之咽喉;老峰峡之北,谷名木挑,水陆交冲。二处不可少城。谷口、雁翼等处事繁民杂,前日主上命议添员协守,今止四人,犹不敷耳。”

  岛主问余大忠道:“卿以为然否?”

  余大忠道:“胡尔仁勤劳不倦,可牧暮云;卫国思虑精微,可筑木挑;石可信拳拳奉公,可任雁翼;施博爱念念在民,可守谷口。”

  岛主允奏。文侯急奏道:“四臣与四地未必相宜。”

  广望君接奏道:“臣知四臣才干,四地又皆臣所履历,甚是相宜,请毋更议。”

  文侯正欲复奏,武侯以足蹑文侯而微哂,文侯乃止。岛主赐宴毕,令随出镇者第五日动身,各往任所。诸臣领命,同众谢恩退散。

  文侯回府,懑懑不乐。夫人问道:“今日相公上朝,欣然而去,归来独坐叹息,何也?”

  文侯道:“夫人不知,老夫素以韩子邮为正直忠良,那知他已入邪党,将佞臣奏居要地,奸势愈强,国家将来滋事自子邮起。”

  夫人道:“相公曾否诤阻?武侯云何?”

  文侯道:“武侯止我复谏,想必有暗挽回之术。”

  夫人道:“胡不问之?”

  文侯道:“青儿焉往?”

  当下,门官入来报道:“辅国公驾到。”

  文侯趋出,辅公已入仪门道:“老先生何劳如此?”

  文侯道:“老臣未及远迎。”

  辅公道:“所以造府者,为昱于子道尚未能周,何敢出而居民之上?因纶音已下,势难复辞。若得与二三君子周旋,犹得免于乖张,不知驸马是何意见,而与余大忠相唱和,荐胡尔仁等四个鄙夫,叫昱从何处治?”

  文侯道:“老臣深怪广望君改操,欲行复谏,武侯履臣足而微哂,似另有道理。”

  只见长子西青上堂,见过辅公,文侯问道:“汝何处来?”

  西青道:“孩儿适随父亲车后,武侯使招去,云明日保孩儿同骆大夫随辅国公出镇,令孩儿今日禀知,料理家事付与白弟。孩儿问道:‘今日朝中如何无闻?’武侯云:‘因老庶长未曾明白,是以不便夹杂又奏。’孩儿问系何缘故,武侯道:‘老庶长只知奸势强盛,心疑广望君偏为奸党,未悟实出其羽翼,以弱其势也。’”

  文侯猛省道:“若非武侯指破,我即怨杀广望君。汝速收拾料理,随从出镇,师事骆大夫,不可有误!”

  辅公闻之,犹未释然。文侯笑道:“公无过虑,石可信等皆大忠所取计谋者,今出而远之,然后可图大忠,并去四人耳。”

  辅公方才释然。问西青道:“骆老先生府上何处?吾当即行拜访。”

  文侯送道:“青儿可御前往。”

  西青领命。

  辅公上车,出北门直到骆焘家。这骆大夫生性孤峭,原居城内孔庙左侧,因不喜与同僚交接,故迁于郊外薜萝峰下,面山看水,十余间茅屋,周围圈着篱笆。当日正同个落腮胡子坐于篱边石上说话,并看家丁耘草,闻犬吠声,立起身来,见车将到门前。那胡子别去。骆大夫转身看时,认不得车上的人,却认得西青,拱手迎问道:“大夫何来?”

  西青释策,辅公下车。西青道:“奉父亲命,御辅公拜访。”

  骆大夫知是辅公,忙迎向前道:“荜门何敢辱驾?”

  辅公行来揖道:“先生高尚,素所景仰。今幸追随,愿勿拒外!”

  骆大夫请入草堂,欲行朝参,辅公道:“如此,吾亦用师生礼矣。”

  推让再三,只行平礼坐定。骆大夫道:“臣素寡陋,今被谬荐,踟蹰不安。兹有胜臣十倍者二人,愿公聘延,应有裨益。”

  辅公道:“愿闻名姓居址。”

  骆大夫道:“名姓、居址,臣俱不知,因与二子周旋日久,悉其胸罗经纬,抱负端方。”

  辅公道:“不知居址,于何处聘延?无有姓字,将称谁访问?”

  骆大夫道:“虽不知居址,然有聘延之处;不知姓字,却有名号可呼。”

  辅公道:“愿闻其详。”

  骆大夫道:“一在混沌撑渡,名称混沌篙子;一在康衢街赶犊,名称康衢鞭士。于混沌河、康衢街访问守之,自无不知也。”

  辅公道:“愿随先生同往。”

  西青道:“日将暮矣,混沌津须明日方可得到。”

  辅公道:“今日且与骆先生共话一宵。”

  骆大夫道:“焘体素羸,不耐夜坐,请公晚膳安寝,来朝骖驾前往可也。”

  辅公道:“先生不耐久坐,何敢有屈!”

  须臾,渐渐昏黑。

  且丢当晚山肴野蔬、薄酒粗茶的话,只说次日清晨盥洗饮膳登途,推出三辆车子,正欲上车,只见昨日的落腮胡子来得渐近,骆大夫止住道:“来者正系康衢鞭士,公可迎之。”

  辅公趋上揖道:“骆大夫盛称先生硕德鸿才,方欲趋拜,适值降临,曷胜幸甚!”

  胡子还礼道:“山野匹夫,毫无所长,足下莫信骆子谬言。”

  西青道:“辅公出镇浮金,聘请先生同游。”

  胡子定睛将辅公审视,旋转身来大步而去。骆大夫喊之也不回头。笑道:“且访篙子,篙子可,鞭士亦应可也。”

  请辅公、西青各升车。西青道:“奉父亲命,非送公回府,不敢易也。”

  骆大夫乃自登坐,由长街进发。沿途观看百姓桑麻播种,始知农民乐岁,亦系胼胝劳苦。行过长街,却系康衢,驴骡犊崽往来不绝。过尽康衢,便系滟淤溪。循堤溯行二十里,到混沌律。骆大夫请车歇于垂杨阴下,独往津边与篙子说明,辅公然后上渡。看时,一个瘦长老翁,三绺花白长髯,迎揖道:“骆子嗜好乖僻误言于公,诳驾远来,隔宵不返,主上未必放心。”

  辅公道:“厚先生同载回朝,主上自知非浪游也。”

  篙子道:“情怠僻性已成,混沌烟霞难舍,愿公更求能士,毋以渡夫为意。”

  辅公道:“此行专为先生与康衢先生而来,康衢相遇,不顾而去,今先生又欲弃吾,吾谁与归?”

  篙子道:“鞭±初有欲仕之心,后断廊庙之念,性定不移。愿公亦勿措意也。”

  辅公道:“先生须指教如先生者,吾方释然于先生,否则不能忘情也。”

  篙子想道:“虽有一人,未知肯去不肯去?”

  骆大夫道:“哪位?”

  篙子道:“莲华山樵。”

  骆大夫道:“可以代先生矣。然伊生平尚未入城,而今岂肯同游乎?”

  篙子道:“我试请于其父。”

  乃提壶向村中沽酝酿,稍后取出一尾活鱼,折柳条穿了,共载入山坳。过七窍岩,逾并峰岭,岭麓梧桐林内露出数间竹屋,篙子指道:“此即山樵家也。”

  辅公等下车,整冠入林,见有个眉须皓然秃头老翁,右手拄着藤杖,左手扶着童肩,面向地,背朝天,行出门外道:“该回来了。”

  篙子道:“此山樵之父也。”

  方携鱼酒先行。童子遥见道:“前次送酒的又携壶来也。”

  老翁举头看道:“篙子何又破钞?”

  篙子走到跟前,放下二件,揖道:“老丈别来无恙?”

  忽闻大声道:“篙子少礼,老父年迈得罪!”

  辅公等视之,乃系个五十余岁的汉子,草冠短褐,右肩柴担,头上扎着绵花,左手携着羊肋趋来,倚于松根还礼道:“又承远赐,何以克当?请入舍略坐坐。”

  老翁道:“请!”

  篙子道:“犹有拜访者。”

  老翁举头向外,望着有车,忙旋身推童子,拐进冢去了。山樵问道:“素昧平生,如何联车枉顾?篙子又饶什么舌?”

  篙子道:“清臞如鹤,乃饶舌者。”

  山樵道:“清臞者是谁?”

  篙子道:“骆其姓,焘其名。”

  山樵道:“今日方识骆子,且请林内石上坐着,我更衣去来。”

  乃取柴担、羊肋,带着鱼酒入内。

  须臾换得布衫,到石边揖骆子道:“山野樵夫,何劳远涉?”

  骆大夫道:“先生向来拒焘太甚,今朝得见,梦寐俱慰。”

  辅公趋前揖道:“夙仰高风,今始得侍左右?”

  山樵答礼道:“毫无所长,有何可仰?”

  旋身见着西青,定睛视道:“敢问尊姓?”

  西青道:“学生姓西。”

  山樵道:“去岁仲夏之望曾游云门乎?”

  西青道:“有之。”

  山樵拱手向辅公道:“然则此位为谁?”

  骆大夫道:“为辅公,仰慕尘积,熏沐访拜,隔宿始至。”

  山樵道:“辅公为谁?”

  骆大夫道:“国家二世子,近封辅国公。”

  山樵作色向篙子道:“篙子何不自安,而又仆仆枉公之驾下及蓬门!”

  骆大夫道:“辅公奉命出镇,敬求岩穴肥遁以为师友,是以造庐,勿怪唐突。”

  山樵道:“且请坐,用饭再谈。”

  自又往家内捧出黄鸡绿笋、青菘白饭,摆在石桌上,童子送茶,随后取碗盛饭。饭毕,以剩者给御夫。山樵道:“素性愚顽,寸心不为形役,且父老丁稀,万无出理。若客在此居住,驾勿复来;如坚不许,则移入穷谷僻坞。”

  骆大夫道:“足下决意高蹈,亦何必相强!闲暇往来盘桓,不以俗事相干,可乎?”

  山樵道:“所谋各别,气味自殊,幸祈原谅!”

  辅公道:“理应登堂谒老先生,先生其为道达?”

  山樵道:“老父龙钟,殊艰举动,岂敢当公赐降!”

  辅公道:“焉有到门不入拜之礼!”

  篙子道:“老丈酬应为劳,请免礼罢!”

  辅公乃作别上车,驱回旧路。到混沌津过渡,辅公谆谆请篙子同车回都,篙子道:“若有入都之意,今朝可无山樵怪矣。”

  骆大夫道:“忍心哉!”

  篙子不答入舱。辅公又上船言别,篙子复送上岸。

  三人驾车,一路称叹。辅公道:“未具礼仪,成何聘体?毋怪其然。且回都斋戒,虔具弓旌复往,如再不出,我始无怨。”

  骆大夫道:“公言极是。但看此三公,亦未必因礼未具而辞。安于食力而不劳心,性定久矣。臣知之熟矣!兹来看各形情,更决绝矣。”

  辅公道:“虽然,吾仍尽其敬。今且送先生回府。”

  骆大夫道:“臣须见文侯。”

  乃同行。

  进城已经昏黑,辅公与西青道:“且见卿父,然后回宫。”

  西青往家内御来,文侯迎出道:“主上昨日因公未夕见,当时查问,老臣奏明:‘臣子青御访骆大夫,此刻不返者,或又转访他人,途遥未及还耳!可以放心。’主上今朝亦未查问。”

  辅公道:“文侯所料不差,惜所访三公,吝教如一。”

  文侯道:“三人何名?居地何处?”

  辅公道:“一居康衢街,一居混沌津,一居并峰岭麓。”

  文侯道:“所谓康衢鞭士、混沌篙子、莲花山樵者。鞭士、篙子知其名而未见其人,数延未至。莲花山樵之父姓江,名抱一,山樵名带。老臣初为铜山邑宰,曾相往还,抱一厌烦避去。后闻并峰岭下有人种桐结庐,潜使窥之,果系抱一父子。每岁惟以茗团馈遗,未曾见面。于兹四十年矣,此三人皆不可得也。”

  辅公道:“吾心终难释然。”

  文侯道:“且请回宫,免主上悬念。”

  辅公始上车出门,骆大夫亦辞还家。

  辅公进宫请安,岛主召问,辅公将所访遇奏上。岛主道:“真高士也!”

  廉妃道:“焉有爵禄莫能罗致之人?”

  岛主道:“彼高尚性成,虽万乘不易,岂贪富贵哉!”

  廉妃道:“如文侯、武侯之流若何?”

  岛主道:“文侯乃系世卿,义同休戚。武侯昔日坚辞至再而为客卿,仍是不受爵禄,亦其流亚也。”

  廉妃道:“吾儿连日劳顿,且去安息,缓思延请之方。”

  辅公乃退回日华宫,备齐礼物,奏过岛主,第三日召西青同行,到薜萝峰下。骆大夫入青鸟山采药未返。驱车直至混沌律,篙子不在船上,问渡夫何往,答道:“同鞭士挈家赶犊,驾船去已二日矣。”

  辅公叹息。行过并峰岭,入梧桐林,只见那老翁伏在石桌上看童子围棋。辅公步到跟前,请教施礼,老翁旋转半边肩膊视道:“客又至矣。”

  仰起身来还揖,童子走到背后托着脊梁,又一童子挽住手膊,老翁道:“年迈不能全礼,勿怪!勿怪!”

  辅么道:“德尊寿高,令人仰慕难已。”

  老翁道:“食力完璞,偶不易折,无有可称。”

  辅公道:“敢问令郎可在宅上?”

  老翁道:“老汉只得此子,尊客切勿引诱!”

  辅公道:“敬爱硕德,愿订莫逆之交。出与不出,非敢勉强。”

  西青令从人将车内弓旌、珍玉、锦绣满堆石桌子上。老翁道:“山中百姓要这般物件何用?”

  西青道:“公意竭诚,老丈无需过却。”

  老翁道:“小儿一次负薪,老夫甘旨三日俱足,男耕女织,可免饥寒。要此无用资物何为?有之,适足以诲盗耳!”

  辅公点首,命且收开,摆下樽肴奉酒为寿,老翁不辞,杯进杯干。辅公又言及康衢、混沌二公俱远遁矣,老翁道:“昔年共论唐虞后出者,二子惟与傅说、孔明,余无所取,今更可知,请勿措意也。”

  辅公浩叹。老翁道:“如君必欲延同游之士,此时屈指犹有可劝焉者,但非聚于一处,接请未免费事耳。”

  辅公道:“天涯海角,亦所甘心。请指高士共有几位,居住何方?”

  老翁道:“真高士不可得而致也,所可致者,用世之志未尽绝耳。有一人居国之南境赤骝岭下老人谷中,姓巫名丕。有二人:一居于浮金金牛谷之北鹰巢岭下万丈潭边,姓端木名寸,系同胞兄弟;有一人居于芰头城内,姓黄名雁。昔俱从老夫游,学问虽殊,秉性端方,堪为师友。足下聘之,犹恐他们推却,老夫另修尺素交使者,到其居址晤时,将书先交,后出礼仪,四人应无不屈从者。”

  西青捧上笔砚、花笺,将墨磨好,老翁乘着酒兴挥就,入筒露封持交。西青道:“公意恳切,何不命令郎出而同游?”

  老翁道:“以公之仁厚,仕固无妨,但小儿虽有微长,性极偏执,罔顾时势,恐徒杀身,无益于国。且有巫子等数人,何事不可为耶?大凡国家于贤才,惟在用与不用耳。若上能用,朝有小贤如管仲、蹇叔之流亦可致治;上不能用,虽有大圣如箕子、比干之侣,难免国亡。知此,虽为君可也,何况于镇守乎?镇守而汲汲于延揽,意欲何为乎?”

  辅公警省道:“今日闻君子之教矣!”

  令从人将各件俱捧入茅篷,老翁犹欲推阻,辅公揖别,转身上车。西青见从人将各件送入出来,拱向老翁道:“途遥将暮,不久陪了。”

  说毕,令御速行。

  到岭头上,遥见老翁率家人将各件置于林外。西青告辅公道:“隐佚之士真可敬也!”

  辅公叹息。因五日期限已逼,只得驱驰而回。

  到得朝门,时已黄昏,见胡尔仁等俱立两旁,辅公道:“劳诸公久待,请各赴任所,吾明日辞过主上,亦起程矣。”

  又与西青道:“大夫可带礼物往聘四位先生,各在铁围相会。”

  西青领命,备齐应用各件,禀过文侯,次早带着仆从向赤骝岭进发。行过半日,忽见途中百姓扶老携幼,如避寇逃难形状,甚觉流离颠沛。心下生疑,使仆访问,百姓道:“尔们也行不去。河塘堤崩,水冲州邑田庐,伤损人畜无有其数。”

  随问数次皆然。西青只得缓缓回车,到碧云镇住下。使御者往前探访,处处路断。坐守数日,水虽渐减,路仍未涸。询店主人沙水如何漫淹,店主道:“此患近来年年发作,俱有数邑遭殃。今年系投鞭河北岸崩开,双蹄邑系其下流当冲之处,受伤最苦,归于缕邑入海,我们金鹿邑无忧。”

  西青道:“其源来于何处?”

  店主道:“闻发于耳勺岸之西,自源至尾,实只五千里,因其大曲长湾最多,是以志图所载长一万三千里,即古之流沙河。后因不知浚深,只加筑防,高如冈阜,故名沙碛冈。”

  西青道:“如何每岁发作?”

  店主道:“所说原尾俱载图志,小人不知,俱系听见老学究说的。相公要知详细,于村中问之,自然知悉。”

  西青道:“老学究在村中何处?姓甚名谁?”

  店主道:“小人也不知他名姓,只在前村盘家教学,远远望见两株梧桐,便系他馆中也。”

  西青次日即带童子,望着两株梧桐行去。正是:奉命未临高士宅,闻言先访读书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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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林外 〔宋代〕

  守令得人民安寇殄 渠魁失计险丧亲离

  望真城靠北海边,自古习俗浇漓,寡廉鲜耻,男不重耕,女不事织,城圮濠平,仓库空匮。郡牧赵世基以守新岸却童体仁之攻,迁中大夫。因与包赤心有宿怨,立朝不久,出之于外,又不得美缺,补授此郡。世基到任,便清查烟户,无论一户数十人及添丁减口,概令收入开除。无论大小生理,俱要分注明白。有不上烟户籍者,察出或被举首,俱罚谷三石,挑濠十方,甲保同论,因此户口并无隐匿。查视册籍,凡生理之虚而无用者,概勒归农,且禁华糜工匠,劝农教士,养老尊贤。

  初到郡内,无半月粮食。周年之后,得有二年积蓄。俗化势勤俭,城高池深。乃课射艺,视民之材能分为二队。心明眼快者,课以弓箭;志钝力大者,课以弩矣。明年得步兵五万,弓箭百步中者八百人,弩及六百步者千五百人,以为定额。另设赏例,岁时考较,升能降担所以谷日积日广,士日练日精。凡有饥谨,俱不觉其凶歉,仍以盖藏平行粜于邻封。后遇连荒,亦随各郡申报请赈,他处自查户口开册苛费起,至领赈到家止,各种费用,十分要剥去五分。其间官吏之不肖者,开假庄村、虚户口,又立名色曰闻赈归来,曰逃荒无归,曰流民度命,种种开支。

  是以三分饥民,库费十分赈帑,而极贫乏力之民苛费无出者,反莫能沾恩食赈而早填沟壑。至望真郡,见稽查一切,俱不准行。赈到,惟按烟户册给发,其间闻赈归来者,俱令各归本户。

  逃荒无归、流民度命等项,则造芦篷笆垣以居之,而饲以粥,亦给弓矢,使之学射。五十步中的者加餐,虽妇女皆知决拾。

  所以金莲、佛郎机、瑶树、横琴等寇,侵掠沿边郡邑,俱不敢近望真洲岸。

  及牛达派分诸将,领兵抢夺城池,先俱使有奸细隐入以为内应,再视凡城小将庸者,派一将、兵三千;城小将能者、城大将庸者,派二将、兵六千;城大将能者,派三将、兵九千。

  望真却派四将、精兵一万二千。他处俱闻风而下,饥民且多为之用,不为用者,以粮饷诱引,亦皆顺降。有知礼守义、宁死不从者,则大肆荼毒,焚庐毁舍,淫女杀男。沿边郡邑,遭寇酷虐之苦盛于地狱,望真却安堵如故。流来饥民,且为国御寇,所以牛达兵将临城,内外不叛,反将奸细擒获,研得寇情,如何治理调度,情形迥异,且听细道其详。

  当日,牛达令签,掣得袭取望真者,乃佟克特、金布、崇垄连登。四将点齐兵马上船过海,泊于青藻洲,上岸直趋望真城。拥到濠边周围察看,惟见六门紧闭。佟克特等扎塞,守待内应,毫无信息。次日仍然如旧,乃令填濠攻城。怎奈河深水急,势不能填。金布使四面拆屋,结筏为桥,片时即成。佟克特令步兵、骑卒先后浮渡,金布所领三千将士留于营内防备。

  佟克特等过濠,令军士拆筏结梯,竖靠城墙,正欲齐上,忽闻钲响,灰瓶、石炮如烟雾袭来,中者无不受伤,梯俱毁坏。佟克特等并未伤骑兵回马欲渡,未伤步兵欲泅过濠,忽又闻号角声响,弩箭纷纷如暴雨骤雹,连登先被射没,佟克特等勇无用处,同九千军士无一漏网。又听得炮响城开,金布见锐气折尽,便令退走。

  城门开处,涌出强兵。金布加鞭驰驱,背后如风追赶。走得二十余里,只见前面芦篷边许多民人夹路而立。行近眼前,只觉飞箭迎射,后有追兵,正进退两难之际,无奈马为矢毙,只得拼命逃脱,三千军士尽为射倒,都系一尺二寸长的弩箭贯穿腿脚,药性发作,俱不能起。追来的将官是陆倚,见金布逃去,飞马开弓,应弦而倒。这射伤寇众的,系芦篷内之饥民。

  当下,陆倚令俱缚起,解往大营记功。饥民得令,各取麻绳草索齐捆起来,拖入城中去了。

  陆倚带兵直到洲岸,渡上寇船,将船内守兵尽行杀死,起锚向西,驶入榆港,令齐缆着。次日登山巡到南边,见葡藤岭上有军队屯扎,乃策马觇之,却系本国旗号。加鞭上去,忽闻喊道:“来的系陆将军么?”

  答道:“正是。”

  陆倚跑到看时,却系韩曙珠,连忙下马趋前道:“小君侯如何在此?”

  曙珠道:“奉令巡视。昨日见葡萄岭险隘,已分将士把守。到此见有径可行,欲再留裨将,领兵一千于此。”

  陆倚道:“寇兵万余到望真,俱被伏兵杀尽,又得大舰二十四只,牛达应胆寒矣!”

  曙珠道:“虽胜,不可轻视。牛达煽惑北边久矣,今又群恶相依,黠者尽其谲,强者竭其狠,死心为寇,断不可轻敌已。小将带兵巡葡萄、葡藤二岭,将军可同赵大夫商议,各添兵守之。”

  陆倚道:“即日发兵屯扎,请小君侯放心!”

  拱别下岭。回到东郊,只见赵大夫在那里看军士挖大坑,埋寇尸。

  原来,赵世基自往年邻郡遭寇侵掠,牛达等声势已成,逆料必有大寇临郡,因令城中凡观庙空屋俱作仓廒,使四境耆老晓谕百姓,将不用之粮食各量过数造册,远看运交近处,近者运入城中,或近山川险隘可守之处,则贮于山川险隘之内。觇有寇到,即举烽火,飞传照会,入城者入城,入险者入险。情愿杀贼者,埋伏截归。号令素定。及佟克特等泊青藻洲时,早已现着,举烽报到,便于濠边分立暗记。敌到攻城,应发弩发箭,各件之地,将士皆知,不致错乱。令田受备办接应守城物件,令陆届率精兵追捕。分布已毕,佟克特到来,亦不发作。

  次日见寇过濠,缚梯将登,始令鸣钲,各种击压物件齐下。逮寇逃避各种物件不能到之地,始开弓放箭;箭不能到之地,始运弩发矢。未伤而逃者,又为伏兵射擒。所以强寇将士九千余人,无一得脱。

  赵世基乃出城将未死寇正法。又查盔甲鞍马器械,视所中之箭矢、小号上名姓记功,各件俱给之以为赏,留贴肉衣裳而埋之。今日复出巡察,陆倚遇着,将收船逢曙珠的话告诉。赵世基道:“青牛山当守,葡萄二路却可无虑。望真若失,则须守之,以度援兵。今我安堵,设兵何为?过岭须直奔北山关,方有结阵之地、掳掠之区。北山现有重兵,寇焉能舍我越岭而攻乎?今彼既言之,可发兵二千,令薄老齿、妣古厚率往屯扎可也。”

  众将得令,领兵去了。再令寇尸掩埋处复堆大冢,始同陆倚回城,约来日赏兵卒、宴将士。

  次午,兵卒受赏已毕,将士俱备办领宴。忽见烽烟顿起。

  赵世基道:“此牛达探访接应兵也,且待席散再作区处。”

  宴诸将士毕,乃令裨将利恒领步卒三千,往苦株林埋伏以待之。再令田受领骑兵一千巡视,乘便邀击。二将欣然带兵前去。

  且说苦株林,离城三十里,有十余里苦株成丛,草木畅茂,乃农民收积灰粪之所。利恒兵到,将无数坑屋茅披尽行放平,用土盖掩,与他无别,令军士分伏于林内干盛枝繁、叶茂草深之处,急切觇望。不出须臾,哈里喇领军驰到冈上,已见望真城头。加鞭前进,不觉踏得粪坑,人马俱坠其内,将士纷纷跌入。

  寇众吃惊之际,忽然骑倒兵翻,军中大乱。乃系藤牌手衔枚于林中草内滚出,逢马便砍。牛寇兵将仍看不明白,罗括后到眼快,倒枪戮住藤牌,不防右边飞标打来,正入左眼,慌忙弃枪,带转马头飞跑。利恒正同军士击打寇兵,也不暇追赶,只将林内林外之寇杀尽,始寻到粪坑,用钩镰枪提取跌陷之寇。

  再说哈里喇坠下,坑深粪广,要腾跃上来,无奈浮不能用力,马没及项,张鬣乱跳,粪汁溅高,扎巾俱系蛆虫,眼也睁不开。忽有搭钩搭着发结向上拉提,便顺势跃立平地,轮转钢刀,果然骁勇非常,凡当著者,牌裂刀折,肢断体伤,直破层围。利恒使青铜棍拦住,哈里喇大怒,举刀上下乱砍,利恒交架不住,让他逃去,割死倒寇首级回去报功。

  正逢田受引马军巡到林中,询问可曾擒获名目,利恒道:“有矮将坠落粪坑,复跳起来,勇不可挡,杀出重围,飞奔去了。”

  田受听得,带兵加鞭前进。见有弃甲提兵而行者,料系逃寇,令骑分两翼圈围过来,四面攒射,哈里喇刀舞如飞,浑身遮住,矢俱中分堆积,将腿都围住了,并无只矢着身。田受取出怀中小弩,认定射去,正中手背,哈里喇一手舞刀,用口拔箭,跳出杆堆,仍然双手轮使,两脚如梭。田受加鞭,连发两弩,穿通臂膊,透入踵内,啥里喇方才止步,看着田受,拼命奔来。众兵攒射,身如栗房,受伤深重,始不能前,众军士仍不敢近。箭俱完了,钩枪手拖拉不动,知系已死,齐声道:“且抬回去,与城内人众看看这个大刺猬!”

  不题田受领兵还城,且说牛达问探军:“佟克特等如何尽没?”

  探军道:“闻得都系射死,详细却不得知。”

  牛达道:“可曾遇着哈里喇、罗括?”

  探军道:“望得有人马上苦株冈,大约是的。”

  牛达犹欲再问,忽见罗括拊着眼来到,下骑只有数十军士随着,诉说兵败苦株林。牛达大怒,卫斯道:“望真不得,沿边城俱难久守。赵世基猖獗如此,必须大军亲临,才能取胜。”

  牛达令佟充隆等速往望真,四将得令,领军驰去,牛达亦催兵前进。行有五十余里,后面报马骤来,牛达问有何事,那军取书呈上,却系陈英杰的,拆开看时,乃因玉带围沿边汛地数十处,各报有官兵船只停泊,恐系曾必禄等约来,里应外合。牛达大惊道:“此浮金、双龙料我远出,岛内必虚,欲乘空取夺巢穴,绝我归路也。”

  卫斯道:“青牛既有猛将,望真又有谋臣,要路拦断,浮石此日难于得志,不如回去先清根本,再作后图。

  所得城邑,料诸将士不能坚守,莫若尽行撤回,各处降民可尽弃之,所有子女玉帛,运上筏去。”

  牛达道:“此刻也只好如此。”

  即发令箭,使飞骑照会诸将收军弃城回去,令卫斯带三万兵同诸岛未上岸之众先归,紧守险要,自待各处兵将到齐同归。

  卫斯正欲行时,又有探马报:“苛学礼领兵出北山关,到青牛山下立寨。”

  牛达道:“苟学礼,我知其能,并未经过大敌,如何为得将?顺便灭之回去。”

  卫斯道:“不可轻视,小将虽未悉其韫,然曾观其弈,算定而后投子,未尝败。彼素无大名,今突为将,况武侯、广望君都在国中,必系因材荐举,决非赏缘朦混,须紧防之。”

  言犹未了,佟充隆等已回。牛达道:“且先往阳光岭后下寨,明日交战。”

  四将得令而去。

  牛达同卫斯等行得十余里,忽闻鼓声大震,喊杀连天。牛达策马前看,却系佟充隆等兵马半过,前山坞内忽有官军突出。

  为首将官举大砍刀,引兵高叫:“贼寇休走!”

  麻里赖大怒,举耙出迎。又有将官骡马罐锬接住厮杀。佟充隆挥军退后结阵,自举斧迎向前来。举大砍刀之将冲到迎敌,斗过十余合,那将抵挡不住,又有二将飞马赶来助战。当先的使狼牙棒,随后的使宣花斧,佟充隆力敌三将。麻里赖二十合上将使锬的将官打下马来,举耙欲向心口筑下,忽然仰后跌落尘埃。兵将看时,却系面门中箭,使锬的将官翻身起来取锬,罗继马到,挥刀砍为两段,复引兵杀过去。将到坞口,只见一个少年将官横着银戟,直待罗继大刀劈下,始发戟拨开。

  罗继见来势勇猛,武艺高强,慌勒缰时,那马往后坐倒,将罗继掀翻在地,众兵齐上,剁为肉泥。小将看三将战佟充隆不下,俱经受伤,后面又有寇来,乃骤向前,叱开三将,自战佟充拢二十余合,戟法愈紧,佟充隆渐渐遮隔 不住。曹航济挺枪助战,小将抖擞神威,使戟拨开枪,架住斧,制出紫金鞭打中佟充隆耳门,登时毙命。曹航济使枪从后向右肋刺来,小将略闪,夹住长杆,挥鞭扫去,曹航济躲闪不及,正中鼻梁,落马而亡。小将将戟高举,向前杀来,后面坞内兵马大喊齐出,天色将暮,正不知有多少。牛达到时,已经黄昏,不敢接战,令兵退回,亲自断后。小将随着追逐二十余里,始领军还。

  原来,这小将官乃上大夫西青之子,故庶长樊嗣昌之外孙,单名一个星字,现为亲军侍卫。岛主因发兵御寇之后,始信中大夫张国威所奏赈虚民苦属实,特差中大夫顾言、终远、严惠、张国威分巡四境,差侍卫八员,各领禁军五百,随从擒拿奸宄贪污。顾言分抚北边地方,派着侍卫安鹇、西星。

  西星自幼专好武艺,膂力过人,家传戟法,射法犹臻上乘。当日奉差带四员家将禀明顾大夫,请先行开道。顾大夫吩咐小心,西青答应,出来上马往北山关而行。路上闻报寇势猖狂,边城竹破。出关遇着冰珠,问知贼兵现踞阳光岭,就想往复阳光。直到葡萄岭,知寇因攻望真之兵尽没,俱趋复仇,便想蹑其后。乃沿岭依山而行,恰恰遇见佟充隆,大杀一阵,连诛四将,折去家将二名。

  知牛达有备,不敢远追,连夜回转,赶奔护卫去了。

  当夜,贼众到阳光岭,将土亦多疲劳,牛达除巡军外,俱早安寝,来日好鏖战。三更时分,巡军望见隐隐人马渐近,料系劫寨,慌忙传报。牛达梦中惊醒,幸未解甲,軲辘起来,提刀出帐,各营灯火霎时如昼。岭下钲鼓齐鸣,火把无数,闪烁上来。苟新令前营奋勇击敌,其余乱动者斩。先锋军士发滚木炮石,如飞击打,岭下火把倒的倒,上的上,终不肯退。牛达来到,令弩手齐射,矢箭如雨,将火把尽行射倒。乱到天亮,军士往下看去,倒的都系负草驴羊,并非兵马。牛达怒道:“中其诡计,通夜无眠。”

  卫斯道:“苟学礼移步生计,昨夜之假攻,定然另有他故。”

  道犹未了,只见探军飞来报道:“佘佑兵马出修翎郡,集船过洋。前面岭外海边,依山傍林,共扎五个大寨,俱系浮石旗号。”

  牛达咆哮道:“苟学礼用假攻诡计,偷过峻岭结营。我虽有内顾之忧,犹足以灭此朝食!传齐各营下岭,限定未刻攻溃五寨。”

  卫斯道:“不可。若无远大之谋,单除苟学礼,则当如此。若图后举,仍是全归为是。”

  牛达道:“今途被截,如何得归?”

  卫斯道:“计五营之兵,多则五七万,安能敌我水陆锐卒十余万?彼意无非欲速我去,以截辎重,邀余军耳。今我内顾不遑,士有归志,可选锋结阵,夹立迎敌。

  余兵徘如甬道,辎重由中上船,彼岂敢截?另传沿边各城邑兵马,俱原船归岛可也。再者,余佑临阵,奋不顾身,今集船只,定谋过洋攻取,深为可虑。应将巨筏一分为二,安德胜、麻解赖俱谙练军事,可令安德胜带裨将十员、水兵二万,驾大筏于大道岛,以截击佘佑,令麻解赖带裨将十员、水兵二万,驾大筏并佛郎机仍伏盘蛇岛,以截击苟学礼。将军带诸将旋师防备,小将黑蜂州,同哈里藻、石中带各岛兵将分往沿边巡截,然后归守。”

  牛达依允,不在话下。

  再说苟学礼领兵出北山关,探知葡萄岭、青牛山等处俱安然无恙,牛达屯兵阳光岭。又接双龙岛青珠的文书,知已领兵出洋,乃往东南进兵青牛山。铁石迎入寨中,说过经战的事。

  学礼传令军士过山下寨,邀取丹鼎、天印所泊之船。当晚,用草束灯火、驴羊钲鼓作攻岭,于嘈杂之际,绕道逾越,扎定营寨,天明见报马上岭,将士请擒之,学礼道:“我正要他得知,擒之何为?”

  约有两个时辰,号炮声止,大队下岭,结成五阵,后面军士平列,状如长蛇,骁将原峤、翟授,请冲断之,学礼道:“彼皆思归之士,我乃未练之兵,何可贪攻而取败衄?待其收归,尾而逐之可也。”

  传令各营,薄暮出追。

  到下午时,望见寇阵已动,始令放炮,各营齐出冲突。牛达军士因辎重过尽,便欲收阵上船。忽闻炮声,心胆俱裂,只抢路逃,谁敢战斗!牛达也镇压不住,自相践踏。天渐昏黑,众寇以上船为得命,落水着伤而死者不计其数。学礼领军追到海边,见寇船已开,方才回转,收得盔甲器械无数。

  次日,天印战舰二百艘亦到。将官何曙、何同心,副将司徒盛、白长明,领水兵六千,居舰二十、计空舰一百八十。学礼令将辎重分上各船,四万军士,派八十只,令翟授、白长明、和固、别庄、储杏、宫靖、许绾、宗政统之,居于四围。二十只作游军,二十只钉连如筏为中营,令翟授、白长明作先锋。

  和固、别庄作左翼,储杏、宫靖作右翼,许绾、宗政作后队,令原峤、司徒盛领游军分两边巡察。余空舰六十,令余何能同何曙、何同心押往修翎郡,听余将军使用。众将遵令办理。

  次日开行。第三日中时,翟授、白长明见前面桅樯隐隐,令强弩坐于舷边隐板之下,而矢镞对板孔内,盾兵又伏于后。

  绕过岛旁,见有中船两只在前摇橹,翟授催令速进。看看将赶着时,那船便俱旋转。炮声方起,轰隆豁喇,乒乒乓乓,一片乱响,烟雾迷漫,火箭、火弹、炮子如雨般飞来。将士着火箭、火弹者立倒,着炮子者立毙。船着炮子,莫不摧碎。幸帆篷桅板俱用桅子、盐矾煎水刷过,火焚不着。两船相隔丈许,翟授左手挽盾,右手持刀,踊身跃过,奋勇砍杀,寇兵俱放下火器,易械接战。

  这边船既相近,未曾受伤之军士亦俱走上,数百寇兵倾刻杀荆只见敌船纷纷续到,火器又发,翟授并兵将尽遭丧命,白长明更为恼恨,鸣金收兵,回帆转桅。寇船远远的四面围拢,渐渐近来,火器竞进。白长明令弓弩齐发,寇多受伤,乃避于舷栏下施放火器。船被击破,渐次下沉,兵士受伤者,不能逃脱。白长明深知水性,带来未伤军士,令各去盛甲,没入洋中,离远寇船,便出头踏水而行。见本国樯帆,高声喊叫。

  巡船上军士听得声音,转旅迎来,白长明率众爬上,查点军士、柁工、水手,仅存五十二人。白长明恨得咬牙切齿,飞棹到中营报明缘故。苟学礼道:“此佛郎机岛火器也。其人造作工巧,居于西海,想系遭飓风漂流来的。火器内之精者,曰无影炮、无声枪,次者曰佛郎机,曰过山鸟。其小件,各种名色犹多。火器虽精,吾兵非所习,得上彼船,即易为力矣。”

  白长明道:“炮子大如鸡卵,船板著者无不破碎,彼船何能得近?”

  苟学礼道:“共若干只?”

  白长明道:“约二十只。”

  苟学礼道:“将军识得水性,便易与耳。可选军士能于水中行走泅伏过昼夜者百名听令。”

  白长明领命,选齐带进。苟学礼令上船后抬出大桶一只,揭去封盖,取出制造的纯钢新锯,径约五尺,形如车轮,利齿向外,圆轴居中,轴中有方孔,以受机轴。外有二木,长六尺,合空夹锯,中有圆孔以受轴,木之两端用长软绳穿铁鼻二个,各两头扣横木之腰,铁鼻钉于船底。锯二面相去三尺,以方曲铁机入轴孔内,脚踏长绳,手运铁机,轴转锯疾,绳渐垂下。

  双足迭绕,锯没及轴,始行退出。或先纵后横,或先横后纵,锯通船底数尺,入水既多,自然沉没。或有垫塞,即棒捣锤打钩拉,应无不沉矣。

  白长明领锯二十四面,装束停当,带领军士过船进发。风顺行速,片时便得望见寇帆。军士于柁上入水,行到佛郎机船底下,如法运锯,须臾取得六只船底共十二块。寇兵发起喊来,仍有六只齐心开去。白长明指挥赶上,如法用锯。先之破船俱沉,军士挨排斩取首级。有抱板抱木浮逃者,俱挽而歼之,杀尽无遗。再向前,后所破船亦渐次沉下。寇兵奔前走后,纷乱如蚁。白长明赶到,亦如前诛绝,泅回报功。共斩首二千四百四十级,缴获十二只佛郎机,寇兵不曾逃去半个。苟学礼上了头功,赏过军士,调原峤到前队补翟授,将谷裕补原峤。查点受伤军士,令入中营养息,挽弩盾手二千,补入前队。

  白长明、原峤得令,突有狂风大作,将中营大桅杆当胸打断,打倒原峤、白长明,船上舱篷俱碎。二将慌进中军禀知,苟学礼道:“此兆虽凶,然以数推之,寇终可平,但岁月尚早。

  我等同取得玉带险隘即为幸也。二位可暂领后队,调谷裕、司徒盛上前。”

  二将禀道:“蒙大将军恩恤,小将等愈怀肝脑涂地之心。既有定数,定能逃避。莫若当前杀贼,死得其所。请毋更换,以顺天数。”

  苟学礼道:“壮哉!如二将军,方不负君父也。”

  二将换船归队开行。苟学礼具文申广望君,请调墨珠来督中军。

  发行去后,桅已结好,扬帆前进。行过半天,学礼坐于船楼上,望见前面一带平山,数条桅杆出于平山之外,青天似碧,波浪如鳞。正行之际,只见水底冒出一阵人来,却系本国服色章号。令快船向前查问,带得水兵回到禀道:“原、白二将军开船约有两个时辰,见寇牌在前,赶往擒夺,不意那牌从两旁围来,竖起排城。白将军欲退,原将军道:‘何不用火焚之?’乃令各船齐发火箭。虽然箭箭射钉排城上面,奈火到便熄。数千火箭用尽,排城莫想烧动分毫。原将军持剑踊身跃上排城,不防被捣竿当胸撞着,倾跌下来,随遭搭钩钩住。白将军向前抢救,砍断搭钩,原将军坠水而亡。白将军复遭搭钩钩紧,拼命砍挣,不防排城上面捣竿捣下,脑碎而死。兵士会水的逃得性命,不会水的,在船上被打死,下水被淹死。二十只大船俱为寇有。”

  苟学礼惊道:“神应何速也!素知乌枫岛生黑枫树,燃之不着,所遇排城,想系黑枫树板。计其牌当有数十里之遥,断无如此多之黑枫树。”

  谷裕道:“请用长牙炮,钉于其底,以羊肠度线,炮发便可散也。”

  苟学礼道:“虽是破之一法,然筏颇袤,非多炮不克济事。发时自有参差。先者震动,而后者或斜冲击,我军未免受伤。今当由底下焚之,庶无遗误。”

  令家丁于后舱将小号漆桶八十只取出,约高一尺,径二尺,两耳系钉链,另盘长绳通于桶内。命司徒盛、谷裕领带水兵,用船十只,为前锋队,裴通带船十只为救应。遂将木桶交付司徒盛、谷裕,道:“此活机自燃猛火油也。可令军士抱桶,由水里行。

  到牌下,将耳上钉链钉于牌底,解下盘腰长绳,即出外而急掣之,则括动火生,药燃油着,桶开,而油尽从木隙浮出水面,居牌之中而焚矣。每五牌钉一桶,自中心烧出,敌人泼水,火势愈盛。水底军将掣绳即回,上船于四面剿杀逃寇,不得有误!”

  二将得令,使军士将木桶搬过船来,开向前去。只见木牌两头由水底渐渐湾到,谷裕令退,司徒盛使军士抱桶尽没入水,各船转头,桨棹齐运。人多力猛,如飞退回,分为两路,以待水兵。苟学礼坐于柁楼上观看,只见各牌腾腾烟起,寇兵取水浇拨,焰愈飞高欺欺人,牌牌如此,顷刻便成一条火龙,翻空浴浪,烟雾朦胧。烧一层,浮一层,浮一层,着一层。兵士盔甲、衣裳、器械、粮食及篷舍毫无存留。只有牌底木头烧去半边。黑枫树板虽烧不着,亦俱毁拆淌去,形状凄惨。苟学礼道:“数万寇兵无有生者,吾之过也!”

  司徒盛、谷裕共斩首五千余级,回来报功。苟学礼令诸船小心前进。

  次日,傍晚直到玉带州,又名玉带围。探船连报,船上并无兵将拦阻。苟学礼不胜惊喜,令速上岸扎定营寨,察探情形。

  第三日接到余佑的文书,照会连破寇船寇筏,进兵屯于旌旗岛。

  再说佘佑自修翎郡齐集兵船,得四十只,又得余何能送到六十只,便安排进发。前锋水族探得木筏排城等利害报到,余佑令裨将吉烈、员秀以巨锚长链钢钩没入筏底,用钩钩定巨木,将铁锚埋深,使筏住呆,不能进退。再令唐奉、芊孚将大小艘舰并排桅顶联络,安锚竹辘轳,令柴育、俞阶载石随进。

  次日,木筏上望见,欲使两端湾转围困,那知船底被锚链钩定,弯转不来。官兵船上运石安于锚竹梢头,挽动桅顶辘轳,拼力急击排城,著者即碎。强弩随空处对寇发机,又令骁将侯保、解洁、臧登、詹广、郗和、屈炎等,领着枪盾刀斧军士船只,循筏突入剿杀,炮艘自外挨攻,将士自内驱斩,数里木筏,三个时辰击杀殆荆见机贼兵抢上脚船,如飞逃去,木牌尽获。自点军士,亦伤七千有余,俱令于船后调养,仍然进发。

  次早,见数只寇船摇旗吶喊而来,佘佑传令众将道:“闻得梆声始许发炮发弩。”

  来船将近,旗招梆响,炮弩骤发,如何挡得住!碎者碎,沉者沉,死者死,逃者逃。片时间,俱看不见了。来到旌旗岛,令俱下锚停泊,申文报捷,发书照会苟学礼、青珠,约期进兵。

  次日,探船回报,北洋直到西无带围,并无阻隔。佘佑大喜,令起锚扯篷赶向前去。连夜不歇,至西带围,果然无兵栏阻,乃率二万精兵上岸结寨,余者守船。

  且说如何苟学礼、佘佑兵不费力而俱上玉带围?原来,青珠使间谍探得牛达兵将尽向阳光岭入寇,各岛亦俱向北山会合,乃令金耀将兵,三岛之船往东玉带围进发,逢汛停泊,挨向西行,到中玉带围即回,金耀依令。各汛寇兵将雪片般文书飞报上岛。陈英杰接得数十处警信,正不知有多少兵马,立即飞报牛达,请分兵回顾窠巢。第三日,探得船已远去,并无停留,陈英杰只道系曾必禄等勾通外兵,乘机报怨。

  原来先因府秘有羊脂玉唾壶,晶莹透彻,陈英杰求之不得,含恨在心,后为曾必禄所有,今见此事,即加报文,硬坐曾必禄等勾串而来,请牛达速归,先靖内乱,再谋外敌。牛达既素贪曾党囊橐充盈,又恐其心不服。接得陈荚杰迭报,回到船中,令卫斯带裨将二十员、兵三千、船十艘,无分昼夜,由西绕出屏风之北,黑夜衔枚上岛,同包枚袭掳曾必禄等。卫斯领命而去。

  牛达回到玉带围,石中、哈里藻并各岛兵亦到。牛达犒赏毕,再令俱分屯玉带围,令哈里藻领本岛将士卜围进渡广漠洲屯扎,自带将率百骑先行。令石中带精兵二千行进,星夜赶上屏风岛。逢着探卒报:卫斯、包枚攻打曾必禄等栅寨。即驱驰直进,闻得喊声大震,望见杀气腾空。忽有败将飞奔逃来,却系凌青汉。后面骤骑追赶,乃系遂塞思。青汉望见牛达已到,胆气壮盛,翻身迎战。未曾三合,被遂塞思串枪刺死。

  牛达大怒,赶上举叉直搠,遂塞思急架相还。晋梧材见牛达凶勇,挥斧向前夹攻,战到十余合,晋梧材中叉落马。遂塞思心慌败阵而逃。牛达取出金锤击去,正中脊梁,伏鞍飞跑。石中后军亦到,拼力追下,遂塞思加鞭将到寨门,包枚恰好迎来,见其伏鞍,想系伤重,便想生擒过马。不防遂塞思暗发钢标,正中包枚咽喉,落马而死。遂塞思无暇斩取首级,奔入寨中。

  牛达等赶到,门已关闭。看那寨时,都系青光大石迭砌成墙,极其坚固,高峻难攻。牛达、石中不胜惊异,问道这寨何时筑得这般险隘。乃自牛达使包枚袭上屏风,彼时讲和,各守疆界。牛达随即引兵南寇。曾必禄等知其必夺拼,乃因山形筑成高厚壁垒,多储粮饷,远探近巡。卫斯兵船来至北边,谍军先已报到。曾必禄等砺兵秣马,登高瞭望,见船只暮夜上岛,西边又有兵行,乃今密伏寨上。卫斯赶到,包枚欲乘夜逾入。

  卫斯欲清晨攻进,包枚不肯,令牢士衔枚接肩,将到上边,俱为炮石击死。乃令缚木为梯,架起梁桥,下瞰攻击。凌青霄在南边指挥军士,遂塞思、晋梧材、林骁看见,暗开寨门,策马带兵飞冲出来。凌青霄使二口钢刀向前,林骁使大砍刀接住,杀到三十余合,凌青汉在旗门下看得真切,弯弓射去,正中林骁马项,骑倒人翻,凌青霄复挥刀砍,结果了性命。方欲下马抓取首级,忽然弩箭自腰穿过,落马而亡——乃系遂塞思使的暗弩。

  凌青汉举刀慌来救护,遂塞思跃马挺枪接住施展。斗过十合,凌青汉抵挡力乏,败下阵来。遂塞思、晋梧材奋力急追,牛达恰好赶到,打伤遂塞思,杀得晋梧材、林骁,也失却包枚、凌青霄。凌青汉见寨坚峻,思量攻夺之策。卫斯到来,指示形势,石中道:“寨内用水皆自外流入,何不置缓筋草于涧中,使毒气散漫,敌人食之,自然受病,寨便不攻而得矣。”

  牛达大喜,令暗积缓筋草于上流涧内,传各军士不得取下流水用、过两伏时,周围巡视,垒上不见有人。卫斯当先,砍门直入,并无阻挡。原来寨内皆中水毒,筋缓痿痹,麻木不能移动。牛达令将男女大小尽行捆缚,各家家资尽行搬驼,发往斧倚城。

  这缓筋草蔓生,附木,白丝黑汁,本性败肝散血,广汉洲上,处处皆有。中其毒者,俱如软瘫。须过二日,药性退尽方愈。

  当下拿到西寨时,已昏暮,俱苏醒转来。林琦见各姓人口都在,家资堆积如山,叹道:“奴辈利吾财耳!”

  颜岛道:“无财安至如此!”

  后吴道:“此祖父多积资财,陷害子孙也。”

  易哲道:“当日父兄以恶入,今天假手于牛,亦以恶出。牛非善类,又将假手于人也!”

  曾必禄道:“祖父原系爱子孙的,不顾背天理、丧良心,千谋万算诈夺得来,以遗你我。生平豪华享用,却不见感颐祖恩父德者,今日如何倒报怨起来?难道报怨,祖父就来代你受罪么?”

  牛惺正道:“此刻只有求池饶恕性命罢了。”

  握稻道:“无此厚资,断不致死。象以有齿遭焚。今求之,亦无济于事。”

  牛惺正道:“除此亦无他法。”

  诸人齐道有理,乃悲号乞命。石中走过去,答道:“货也要,命也要!”

  曾必禄道:“我们身死固宜,婴孩无知可悯,求恩恕修福罢!”

  石中看见,凄惨不忍,欲每家宥一孩子。牛达不可,令俱押出行刑。男啼女哭,号恸震动,耳不忍闻。曾必禄骂道:“牛畜欺夺尽净,斩绝根华。诸人祖父作恶,今日财空嗣绝,上苍报应,原不差错,看尔等如何消受!”

  军士以刀截其舌,方才住口。共杀一千五百余人,共得珍贝八百余车。差人报信与陈英杰。

  当有擎拳岛大将文玉柱,知此信息,且素与牛惺正契交,心中不服,渡过广漠洲来,与岛屿百姓杂在牛达部下投军者,高声道:“各处为玉砂同心竭力,理应与浮石拼命。牛达乃不往彼攻取,暗回袭灭同类,其素蓄见 已可概见。先灭柏彪等,今又灭牛惺正等,俱系因财起意。行将谋及我等矣!况浮石与各岛有恩无怨,现在将士智勇异常,你们胡为将性命为凶人结仇?何不随我回各岛,保合身家!”

  哈里藻本营五万军士听得清楚,哄然散去大半,哈里藻哪里阻挡得住。散归的军士,往各营寻兄觅弟,招友呼亲。文玉柱带同复过玉带围传知,各岛将官尽行弃营而散。共散了二十余万,玉带围上守备为之一空。

  惟有金莲岛大将铁鹫,欲代国家报仇,仍然屯扎。及探知苟学礼等焚毁木筏,扬帆前来,情知不敌,乃回广漠洲,将大小船只尽拘于北岸。所以苟学礼等到,全无阻挡。

  玉带围乃天生硬石,不长草木,出水六丈,横宽十里,其直长未经丈量,故传志皆无数目。此埂,当先原系一道绵长沙洲,宽有数十余里,后来沙土被水洗刷尽净,仅存石骨,屹然如城。其上若有兵将派守,则仰攻殊难,致多伤将士,迁延日时,何可轻得!今苟学礼因围上各岛守兵散去,未曾攻夺而得险隘,如何不惊喜!又得余佑破贼的信,随即发书,约二处主玉带围商议进取。乃带将士审视地利,见埂北巨浸,名无底潭,约宽四十余里,对面便系广漠洲。旆旗桅樯,隐现在目。令军士下水探视深浅,回禀道:“虽有底,不可以丈尺计。”

  学礼乃往左右巡视,忽然两阵乌风旋到,裹住坐马,嘶跑不能得脱,学礼浑身自然寒颤起来。南边又有旋风如轮奔上,摧散乌风羊角而去。

  学礼回营,怔忡不已,立时修表告玻令兵将分往四处查察。二日俱来回报:“沿边东西南北形势,都与所看地方相同。佘佑、金耀兵马俱上玉带围,因少草木,不能结筏,无从造船,意欲游骑而渡。因见广漠洲上有兵屯扎,恐非万全,现在筹思良策。”

  苟学礼道:“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虽得高围而阻此水,为主奈何?”

  乃令司徒盛潜去,察看桅樯之处船只,可夺则夺之,不可守则焚之。司徒盛探回禀道:“船只皆藏于港内,外有齐顶石闸,不能入去。峭岸又高难上,夺与焚皆属不能。”

  学礼听得,愈加忧虑,惭觉身体沉重。

  接得都中文书,言浮金因牛达等煽动,诸岛为二国边患。

  请命才干重臣,令同平东海。独孤相国荐谈古,谈古已死;荐赵世基,赵世基又玻乃荐墨珠领兵,会同浮金大将金汤巡抚去了。今领曙珠替调龙街前来接任。学礼得信,将军事令谷裕权摄,专望龙街,偏不见到,终朝昏卧。这日,精神爽朗起来,隐几而坐。只见牙门将官禀道:“南边船来,旗旌甚盛,想是龙将军到了。”

  学礼大喜,扶着童子出营,见已泊岸上围。当头一位将军,黑面苍髯,皂袍金甲,拥从如云,招呼:“苟将军病体,何劳远接!”

  学礼道:“末将不能彩薪,致劳远涉,不胜惶恐!”

  那将军道:“向日巡视,为苟刚、牛市所困,武将军使力士逐去,知之乎某等心中无限恨。将军颐指泄之,快何可喻!”

  学礼道:“虽不意而得玉带围,奈无底潭未渡,没有奇谋。昨接佘将军文书,言先得木筏复为各岛抢拆无存。为今之计,取料造办,未免费时,惟有将现在船只拆散运上,复斗成而济耳。”

  那将军道:“何需如此费事?凡束腰之带必要交结扣处。依此向东五十里,视地颜色不同之处,乃其扣也。石质稍松易凿,先空中而后去外,船可入而用也。”

  学礼道:“请令即行之。”

  那将军道:“吾奉敕为屏风岛主,不能代将军事也。”

  学礼惊道:“末将日夜盼望,将军今已到此,如何不接理事?”

  那将军道:“毋得絮缠!吾非龙子御,乃铁柱也。”

  说毕,上马拥呵而去。

  学礼惊醒,却系午梦。想道:“武将军使力士逐去牛市、苟刚,定系前日南来之旋风摧散乌风也。”

  传令谷裕入帐,将梦细与说明。谷裕随带三千掘子军,前往访察。

  行至十五里,只见缤缤纷纷无数物件,如风卷芦花,向人乱扑,却不着身。军士捉得,视之,俱系石子,俱各羽卒形象。

  谷裕不顾,领众往前。行有四十余里,乃细察地势形色,直行到八十里,并无殊异。又行二十里,依然如旧,只得回来禀复。

  学礼道:“铁将军果敢有素,断不妄语。此去经过些什么地方?”

  谷裕道:“末将不知,须唤降兵询之。”

  学礼道:“可速查来!”

  谷裕访清,回禀道:“此地名罗带冈,前去舞石坡、飞白坪、玎当耿金鱼脊。。”

  学礼道:“不必说了。明日可再于舞石坡寻之。”

  次早,谷裕复领兵前行,石子仍然乱扑。谷裕令分开细看,路上并无殊别。再看两边,却有莓台,一自路北至潭边,一自路南至洋边,俱宽十余丈。揭去莓台,一面石色娇嫩。谷裕令军士于潭洋边俱留尺许,向路锄掘刳畚嫩石尽去,深至十丈始止。其路中三尺宽埂石质坚硬,锄掘不入,令用利斧斲去,至暮俱已工竣,只待去两边留存之嫩石,放水过船。

  当晚,学礼闻知大喜,天亮卧于帏车,前往看视。哪知到舞石坡时,谷裕及军士都惊呆了,问道为何?乃系昨日去尽的路中石硬依然如旧。学礼见诸人有诧异之声,问系何故,谷裕向前禀明。学礼道:“此乃脉旺气盛,过夜长复,无足怪也。可再凿去,然后将潭边、洋边所存石壁,尽行掏空,拽船入空。”

  谷裕遵令,使军士先凿去宕路硬埂,再分头捣壁。约三个时辰,路耿石壁去尽,水暴冲涨下来,如霹雳崩山,银河泻峡。学礼耳内作惊,昏晕过去。谷裕随使将士护回,安卧帐内,满营惊慌。学礼渐渐苏醒,道:“吾不能见灭贼矣!龙将军未到,可即行文,请佘、金二将军来此进兵。”

  记室遵令,立刻办理。

  次日清晨,谷裕禀道:“船俱拽入潭矣。”

  学礼道:“再令三军上船,过去伺便登岸结营,回船便渡后兵。”

  谷裕道:“将军有病甚矣,何可以渡?”

  学礼道:“吾乃身病,心固无恙,虽渡何伤?”

  众将只得依令而行,扬帆前进。对面就是敌船布满停舟泊之处,俱已奔集迎敌。谷裕、徐郎发船迎上,正待交手,敌舟如凤如凰,陆路敌兵又到,只得回船。敌人亦不追赶。

  是夜,学礼病昏多次,急请佘佑等到来,交以兵符剑印,说道:“吾不能从诸公灭贼矣,将军等善保主公,勿以我为念!”

  是夜三更,卒于营中。众将大哭失声。余佑道:“诸君勿哀,从速备棺入木。”

  谷裕道:“前日,苟将军说梦,小将已经备全。”

  佘佑道:“取来入殓祭奠,上船过围回国可也。”

  谷裕令军士抬到,正收拾殡殓,只见陈英杰差人下战书,谷裕取呈请令。佘佑道:“可批诘朝相见。”

  谷裕批付来使去后,设灵甫毕。龙街兵船赶到,入营,谷裕送上兵符、印剑、册籍,龙街收讫,到苟学礼灵前同诸将祭奠,将士哭泣失声。正要送柩出营,忽然阴风自灵床底起,渐向四围,上下旋转不休。龙街举酒 祝道:“莫非明日未可战乎“酒奠柩前,风仍盘旋。又举酒祝道:“莫非有暴寇乎?”

  奠毕顿止。龙街对诸将道:“乘丧劫寨,古所常有。苟将军今既显灵,理当设伏取胜。”

  佘佑等道:“将军所见极明,请发号令!”

  龙街道:“先见营后有长阔沟,黄昏时可令军士刳深三丈,上用木席架搭,铺如平地。于南扎一空营,令司徒盛领迭弩埋伏于后,和固领兵三千埋伏于西,储杏领兵三千埋伏于东。见中营火起,齐围拢来诛寇。谷裕领骑三千追逐掩杀,别庄、宫靖各领骑三千巡警接应。”

  其余将士退后扎营不题。

  再说牛达灭曾必禄等后,闻各岛兵将弃回本营,军士日渐散去,大惊无措,亟令分头募兵,令石中训练骑士,令卫斯训练步卒,令佟阿隆带十数员骁将,精兵二万,助陈英杰守玉带围,以图进取。佟阿隆到时,学礼已经屯扎玉带围。陈英杰料必来夺广漠洲,乃分步兵沿边把守,五里一屯,派兵一千,扎立营寨,令哈里藻将佟阿隆等分作十处巡察,视官兵渡船上下,随之攻击。

  安排已定。谷裕等扬帆而来,哈里藻恃勇贪功,认定随船,越屯不止。谷裕回帆,顺水顺风,数指已到。哈里藻旋骑加鞭,及赶到时,阵势已经列成,望见后面接应的兵将又纷纷上岸结寨,乃收兵回见陈英杰,请下战书。战书批回,捧书士卒禀道:“营中大将军已死,兵将号泣,情状惊惶。”

  佟阿隆大喜道:“愿为前锋,夜往劫寨夺柩。”

  陈英杰不可,哈里藻道:“亦系奇策,幸而成功,玉带围可复也。”

  陈英杰道:“彼军中必有贤才。其渡围过潭结阵,非死者所谋。今两营相近,岂有不防之理?”

  佟阿隆道:“敌将谋而且勇,非冒险用奇,安能雪耻!今晚前去劫营,虽死无悔!”

  陈英杰道:“既立意要往,切记小心。见可则进,毋得轻躁!”

  佟阿隆道:“晓得。”

  陈英杰道:“将军选副将四员,带飞盾兵二千先行。哈将军选副将四员,带兵三千接应。”

  二将领命,各带人马养息。

  挨到二更,饱餐而行。佟阿隆引兵衔枚,来到营前,见更鼓齐整,旌旗不乱,心中大喜。发喊加鞭,将到营门,踏着机括,木翻席陷,佟阿隆并军士半落深坑,后面兵马行势难遏,挤压下来。及至知情,立住脚时,两边弩箭如蝗攒集,转身奔走。不防反冲动哈里藻接应之兵,互相蹂践。待审问清白,谷裕追逐的又到,长枪利斧,横刺直斲,反不迎避。到惊觉时,伤损大半,且战且走。天色渐亮,哈里藻杀出,领残兵奔逃。

  恰遇宫靖从旁冲来截住,向哈里藻举镫棒欲击,不料马矢前蹄,跌翻在地,身踊跃起,哈里藻急使蛇矛直穿入腹,死于非命。

  正欲下马抓取首级,谷裕已到,只得回战。谷裕双矛并举,斗过二十余合,哈里藻架住道:“此刻不必拼死,回来阵前相会罢!”

  拨开蛇矛,跃马而去。谷裕见其武艺精熟,也不追赶。

  收兵回营,查点坑内射死九百余级,坑外射死二千余级,巡兵斩得一千余级。司徒盛将麻童、佟阿垄奚严首级请功,储杏将刁超霄首级请功,别庄将舒居胥、郎黄、唐余、钱田、葛德则首级请功,龙街各上簿毕,又将宫靖殓好。正欲作乐,祭苟将军、宫靖庆功,巡军报道:“寇已结阵而来。”

  龙街令道:“昨夜巡军并临阵队伍居守,安卧之兵应敌。”

  众军无不踊跃。

  佘佑请对阵,龙街应允。

  佘佑领兵出营,指挥将士立挑先天混元阵,龙街亦出隐于旗门下观看。陈英杰布的系青狮扑象阵,照会佘佑道:“我兵未练破此阵之法,不可与之斗阵。”

  佘佑乃横刀跃马而去,请主将答话。陈英杰提刀策马来到营前,欠身道:“愿闻将军大名!”

  佘佑道:“吾乃修翎郡都总管佘佑是也。昨夜相杀直到天亮,士卒未免疲劳,今与足下两骑双刀以决胜负何如?”

  陈英杰道:“既是干戈相会,焉敢退避!”

  说毕,便放马举刀,佘佑迎上,战有五十余合,未分胜败。文三畏看得高兴,挺枪前来助战,和固飞骑挥刀迎出,赖大獬又举斧鞭马驰到,谷裕举矛截着。三对儿杀得不分高低。哈里藻横矛缓马到营前喊道:“南边阵内可有会斗的,来与俺斗五百合耍?”

  龙街见他坐在马上身高不足二尺,两肩开阔过之。想道:“闻洲岛之贵横贱直,观此将定然勇猛非常,不可使其多伤将士。”

  乃掣出两柄金锤,拍马向前道:“吾来也!三位将军且歇,看我取此匹夫!”

  佘等各回阵前观看,见二人战得酣处,六人按捺不住,各换匹马,依然认着厮杀。又有两个辰时,只见文三畏卖个破绽,和固侧刀砍入,三畏暗抽银简,明架大刀,挥简打中和固太阳穴,恰在赖大獬马后倒下。赖大獬惊慌,谷裕飞矛横入肋内,落地而亡。谷裕截着文三畏,四对变成三对。斗到深处,忽见龙街坐马受伤,将龙街掀翻在地。哈里藻举矛当胸刺下,正是:阵云深处于戈结,战马伤时性命休。

  未知龙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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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林外 〔宋代〕

  骂逆贼节妇留名 遵密嘱美人弄技

  却说公孙瓒部下的骁将,姓赵名云,表字子龙,乃是常山郡真定人氏。本属冀州管辖,袁绍据住冀州,士多趋附;独云往依公孙瓒。瓒且喜且嘲道:“闻贵州人多愿从袁氏,君独何心,乃来依我?”云答说道:“天下汹汹,未知孰是,百姓方苦倒悬,但得仁政所在,便当依托,正不必计及远近呢!”瓒闻言大悦,留居麾下,款待颇优。嗣云见瓒行同市井,不足图成,也自悔进身太急;凑巧来了刘备,气谊相投,遂与结好,就是关张两人,亦视为知己,常相往来。惺惺惜惺惺。至备赴平原,邀云同行,且代白瓒前,乞云为助,瓒允如所请,备与云即同赴平原去了。不但赵云不宜放去,即刘关张三人,亦不宜轻离,以是知瓒之失人。袁绍闻瓒军来攻,郡邑多叛,已有戒心,又恐他约同袁术,南北并举,更不可当,乃遣使至荆州,说通刺史刘表,使他牵制南阳,免得双方夹攻。表字景升,籍隶高平,少有才名,列入八俊,八俊见前文。灵帝末年,曾为北军中侯,至荆州刺史王睿,为孙坚所杀,坚向西行,表奉诏为荆州刺史,乘虚入城,略定江表,因通使袁绍,愿合兵讨卓,出屯襄阳,作为后应。后来绍赴冀州,表终按兵不发,惟与绍仍使命不绝,绍因此托他防术。术也恐为表所袭,致书孙坚,令攻荆州,坚即进兵往攻。表遣部将黄祖逆战,被坚杀得大败亏输,奔还襄阳,坚驱兵大进,竟将襄阳城围住。表夜遣黄祖等出袭坚营,坚当先迎敌,亲斩敌兵百余人;程普韩当等挥军继进,杀获甚多,黄祖不获回城,却引了残骑数百,窜入岘山。坚恃勇轻进,驰至山下,见黄祖等已进山坳,尚不肯住马,猛力赶上,后军尾随不及,只有轻骑数十人,与坚同行。黄祖遁匿林间,从月光下望见坚马,便令骑将吕公等,弯弓射坚,杂以巨石,坚尚用槊拨箭,且拨且进,不料顶上来一巨石,不及闪避,竟被压下,一声怪响,脑浆迸流,死于非命,年止三十七岁。好勇者往往不得其死。坚已惨死,黄祖等即踊出林外,把坚骑一律杀尽,舁去坚尸,下山驰回。程普韩当等正率军寻坚,不料城中亦杀出蒯越蔡瑁等人,来援黄祖,两下里争杀一场,互有死伤。黄祖蒯越蔡瑁竟合兵自去,程普韩当再至岘山中寻视,只有各骑兵尸首,独不见有孙坚,料知凶多吉少,还营休息。未几天明,襄阳城上,已将坚首悬出,吓得程普诸人,没法摆布;还是孝廉桓楷,与表相识,自愿入城请尸,费了一番唇舌,得将坚尸首领回,归葬曲阿,程普等亦皆退归,下文再表。

  且说袁绍既南连刘表,牵制袁术,遂督领全军,出拒公孙瓒。行至界桥,正与瓒军相遇,瓒众约三万人,列成方阵,又分突骑万匹,为左右翼,军容甚盛,绍令部将麹义,领精兵八百人,左挟楯,右挟弓,作为前驱。瓒见来军寥寥,纵骑冲击。义令军士用楯为蔽,屹立不动,待至瓒军将近,将楯撇开,弯弓竞射,呼声动地,瓒军多被射倒,自然退却。义麾军猛进,兜头碰着严纲,正是瓒所新命的冀州刺史,两马并交,被义舞动大刀,劈落马下。绍将颜良文丑,俱是有名的猛将,望见义前驱得胜,怎肯落后?当即拍马继进,双槊并举,搅入瓒阵,钩倒帅旗,瓒军大乱,纷纷遁去。绍在后尚有数里,闻瓒军已溃,料无他虑,乐得下马暂憩,只有亲兵数百骑随着,不防瓒引步卒二千人,从间道抄至面前,将绍围住,矢如雨下。绍有别驾田丰,时在绍侧,欲扶绍入短墙中,暂避敌锋,绍脱鍪投地道:“大丈夫当向前斗死,怎得入墙内偷生呢?”说着,也麾军对射,与瓒相持。可巧麹义亦还军相救,将瓒击退,瓒始引去。既而瓒复出兵龙渎,与绍再战,又复失利,乃退还蓟城,不复亲出。那时穷凶板恶的董卓,却早已安安稳稳的到了长安,在陕公卿,统已出城恭候,拜迎车下。先是左将军皇甫嵩,屯兵抹风,与京兆尹盖勋,共谋讨卓。卓预先防备,征嵩为城门校尉,勋为议郎。嵩长史梁衍,劝嵩不必就征,嵩惧卓势盛,未敢违抗,乃入都就职;勋不能独立,也只可应征还都。嗣嵩任御史中丞,勋迁任越骑校尉,并扈跸西迁,履任逾年,闻得董卓将至,不能不随同百官,共出迎卓。卓与嵩积有微嫌,见六十四回。见嵩亦拜谒车前,禁不住志得气骄,呼嵩表字道:“义真可服我否?”嵩惭谢道:“凡夫肉眼,但顾目前,不图明公竟得至此!”卓捻髯说道:“鸿鹄本有远志,燕雀怎能知晓?”嵩又答道:“嵩与明公皆为鸿鹄,只明公今日变成凤凰,怪不得鸿鹄落后呢?”变正为谀,太无气节。卓乃对嵩一笑,总算释嫌。惟与卫尉张温,结恨如故,见六十三回。一入长安,便诬温交通袁术,拘系狱中,且胁朝廷下诏,加官太师,位在诸侯王上,车服僭侈,不亚乘舆;进弟旻为右将军,兼封鄠侯;兄子璜为侍中,领中军校尉,并典兵事,外如宗族亲戚,多居显要,子孙虽在髫龀,俱得拜爵,男受侯封,女号邑君。会闻孙坚战死岘山,更以为大患已除,无人敢侮,乃在长安城东隅,择一隙地,构造大厦,作为太师邸第;再至郿县依山筑垒,迭石为城,内造宫室府库,积谷可支三十年,号为郿坞,亦称万岁坞;自云事成,当雄据天下,万一不成,退守坞中,也足娱老。

  卓生平本来好色,至老益淫,特派亲吏四出,采选民间少女八百人,入居坞中,尚有九十岁的老母,与一班妻妾子孙,悉数迁入坞内,坐享奢华;此外金玉珍宝,锦绣绮罗,逐日运积,不可胜数。故度辽将军皇甫规,去世有年,遗有寡妇孤儿,还居安定原籍。规元配早卒,继妻颇有才名,工草书,善属文,又生得天然秀媚,历久未衰,不知何人报知董卓,令卓艳羡异常,遽用軿辎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途塞道,往聘规妻;规妻毅然拒绝,不愿就聘。卓怎肯罢休?再三催逼,啗先重利,继迫淫威,规妻自知不免,索性毁容易服,自诣卓门,长跪陈情,词甚凄切。卓出视规妻,虽是黯淡无华,仍然姿容未减,一双色眼,惹起淫魔,恨不即刻搂来,与同欢乐;当下开言劝解,说出许多好处,使她心动。偏规妻不肯从命,任卓舌吐莲花,只是峻颜相拒,顿时惹动卓怒,令左右拔刀围住,且与语道:“孤令出必行,四海风靡,难道汝一妇人,敢不相从么?”规妻听了,突然起立,指卓叱骂道:“汝本羌胡遗种,毒痡天下,尚以为未足么?我先人清德奕世,皇甫氏文武上才,为汉忠臣,岂若汝人面兽心,行同狗彘?汝死在旦夕,还敢向汝君夫人前,欲行非礼,真正妄想!我若怕汝,也不敢前来了!”读至此,可浮一大白。卓被她一骂,无名火高起三丈,即使左右揪住规妻发髻,系住车轭,横加鞭挞。规妻顾语道:“何不从重下手,速死为惠?”俄顷气绝,弃尸野外。当有人悯她贞节,私为殡葬,后世绘成图像,号为礼宗。千古不朽。卓尚余恨未消,无从排解,因特赴郿坞消遣 出都启行。郿坞与长安相隔,约二百六十里,亦须三五日可到。卓临行时,百官俱至横门外饯别,设帐置筵,备极丰腆,饮至半酣,适有北地降卒数百人,前来报到,卓即号令卫士,把降卒为下酒物,先截舌,次斩手足,又次凿眼目,再用大镬烹煮,呼号声震彻都门。座中与宴诸官僚,吓得魂不附体,或至战栗失箸,卓独当筵大嚼,谈笑自如。忽又记起卫尉张温,在狱未死,竟命吕布诣狱提温,将他笞死市曹,然后起座撤席,向司徒王允拱手,嘱托朝事,登车自去。允字子师,为太原祁县人,尝与同郡人郭泰友善,泰许允为王佐才;后以军吏进阶,出刺豫州,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等,剿抚黄巾贼党,立有巨勋;嗣为权阉所陷,下狱遇赦,起为从事中郎,转河南尹;回应六十二回。寻且入拜太仆,代杨彪为司空。董卓迁都关中,允悉收聚兰台石室诸书,随驾入关,故经籍具存,不致被毁。时卓尚留住洛阳,朝政大小,委允主持,允亦曲意取容,事多白卓,卓因结为密友,无嫌无疑。其实允是买动卓心,好教卓不复加防,暗地里得设法图卓。前太尉黄琬,复为司隶校尉,与允同志,还有尚书郑泰,也尝朝夕过从,决定密谋,表请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并率兵出武关,托名往攻袁术,乘间取卓,然后奉驾还洛,仍复旧都。哪知卓却刁猾得很,不准举兵,遂致允计无成;一挫。允乃荐瓒为尚书,瑞为仆射,引作臂助,徐为后图。会河南尹朱儁,移守洛阳,潜与山东诸将交通,东出中牟,移书州郡,招兵讨卓。徐州刺史陶谦,遣兵助儁,推儁行车骑将军事,他郡亦稍有资给。允在内闻警,亟遣使至郿坞,报知董卓,卓即日入朝,允欲使杨瓒等出征,又复为卓所疑,只调亲将李傕郭汜等,领兵拒儁。允尚望儁杀败傕汜,乘胜入关,自己可作内应,偏偏不如所料,儁竟败退,卓得大安。二挫。司空荀爽,本意亦欲除卓,未遂而殁。从孙荀攸,少有智略,入拜黄门侍郎,潜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侍中神辑等,同谋刺卓;就是允亦曾预闻,事机将成,又被卓略悉风声,收系颙攸,颙忧愤自杀,攸却无惧色,在狱仍言论自如,卓查无实据,故得缓刑。惟郑泰却逃出关外,东奔袁术,术举泰为扬州刺史,泰就道得病,竟致暴亡,图卓事又致失败。三挫。允日思除奸,历久不能得志,累得形神憔悴,眠食彷徨,幸喜卓只疑他人,未曾疑到自己身上,还好留待时机,再行设策。卓见允面色尪瘠,总道是为己分劳,格外体恤,表封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允固辞不受。仆射士孙瑞进言道:“执谦守约,须依时宜,公与董太师并位俱封,乃欲独崇高节,怎得称为和光呢?”允闻言感悟,乃受封二千户,并至卓府中称谢。卓很自喜慰,又欲自号尚父,问诸左中郎将蔡邕。邕已由侍中迁官中郎将。邕劝阻道:“昔周武受命,太公为师,辅佐周室,翦除暴商,故尊为尚父,今明公功德,非不巍巍,但欲比诸尚父,还当少待,宜俟关东平定,车驾仍还旧京,庶几名足称实,无人非议了!”卓乃罢议。会遇夏季地震,卓又向邕谘询,邕复答说道:“地震乃阴盛侵阳,臣下逾制的现象,公平时所乘青盖车,远近以为非宜,宜从简省!”卓亦依邕议,改乘皂盖车。但卓甚刚愎,邕恐因言取祸,常欲避去,卒因无路可奔,延宕了一两年。当决不决,终归于尽。初平三年春季,霪雨至六十余日,尚未晴霁,司徒王允与士孙瑞杨瓒等,登台祈晴,觑着一息空隙,再提前谋。瑞进说道:“自从岁暮至今,太阳不照,霖雨积旬,昼阴夜阳,雾气交侵,此时若不除奸,后患无穷。愿公速图,毋再迟延!”允点头会意,回至府中,踌躇多时,自思从董卓义子吕布着手,方好进步,乃取家藏珠宝馈送吕布,布当然拜谢,嗣是互相往来,结成好友。允又想到少年心性,一喜财,二喜色,有了财物作饵,还须得一美人儿,献示殷勤,才可笼络吕布。主见已定,随时物色,可巧有一歌妓貂蝉,秀外慧中,非常伶俐,允即召入府中,厚意接待,视若己女。貂蝉不见史传,但证诸稗史,传闻凿凿,谅非无稽。好容易已有数月,貂蝉感念允恩,阴图报答,见允常皱眉不乐,欲言不言,因乘左右无人的时候,向允探问。允正欲与她言明,便引至密室,与谈密谋,貂蝉慨然道:“贱妾蒙大人厚恩,恨无以报,今既有此谋,就将贱妾献与吕布,叫他刺杀董卓便了!”允复叹道:“布与卓情同父子,岂肯为汝一言,便去行刺?事若不成,我王氏且灭门了!”貂蝉听了,也不禁沈吟。允徐徐说道:“我有一计,可以使布杀卓,但未知汝能照行否?”貂蝉应声道:“愿听尊命,虽死不辞!”允乃附耳与语,说明如此如此,惹得那貂蝉花容,忽红忽白,待至说毕,方毅然答道:“果与国家有益,贱妾亦何惜一身?谨从钧命便了!”却是一位女英雄。允又恐她轻自泄谋,再三叮嘱,经貂蝉对天设誓,才向貂蝉下拜,为国家而拜。貂蝉惊伏地上,待允起身,方才告退。越日即由允特设盛筵,邀布夜宴,酒至数巡,即召貂蝉侍席,貂蝉满身艳装,冉冉出来,行同拂柳,翩若惊鸿,到了吕布座前,先道万福,然后轻抬玉手,提壶代斟。布见她一双柔荑,已是消魂,再睁眼看那芳容,真个国色天姿,见所未见,更厉害的是秋波一动,竟把那吕奉先的灵魂儿,摄了过去;待听到王允语音,有将军请酒四字,方觉似梦初醒,魂返躯壳。饮过一杯,又是一杯,接连是两三杯,统觉得沁人心脾,迥异寻常。匪酒之为美,美人之贻。允再令貂蝉歌舞侑觞,貂蝉振娇喉,运轻躯,曼声度曲,长袖生姿,尤引得吕布耳眩目迷,心神俱醉;铿然一声,歌罢舞歇,竟至布座前告辞,凝眸一笑,返身即去。神仙归洞府。布目送归踪,尚是痴望,好一歇方顾问王允道:“此女何人?”允答言义女貂蝉。布又问及曾否字人,允又答言未字;布尚赞不绝口。允竟直说道:“将军如不嫌鄙陋,谨当使侍巾栉!”布跃起道:“司徒公是否真言?”允微笑道:“淑女当配英雄,英雄莫如将军,还恐小女无才,不合尊意,怎得说是虚言呢?”布倒身下拜道:“果承司徒公见赐,恩德无量,誓当图报!”允即与约定吉期,然后送女,布喜跃而去。过了两三日,允伺布外出,请卓过宴;卓盛驾赴约,由允朝服出迎,大排筵席,水陆毕陈。卓高坐正位,允在旁相陪,且饮且谈,说了许多谀词,哄动卓意,俟卓已微醺,仍令貂蝉出堂歌舞,脆生生的歌喉,娇怯怯的舞态,倾倒一时。卓本是个色鬼,见了这般好女郎,怎不心爱?便问及此女来历,允直称歌妓,不言义女。卓赞美道:“这真可谓绝无仅有了!”允即答道:“既蒙太师见赏,便当上献!”卓不禁大喜,待至酒阑席散,便命貂蝉随卓同去。一详一略,笔不板滞。嗣为吕布所知,跑至王允府中,责允负约,允却佯说道:“太师谓允有义女,配与将军,特亲来接取,允怎敢推阻?只好使小女随行,想是太师看重将军,故有此举,将军奈何怪允?且去问明太师,与小女结婚便了!”布似信非信,返入太师府中,探听下落,那心上人竟被董卓占住,布怒气填胸,复去问允。允尚劝解道:“这恐是府中人误传,太师望重一时,怎肯奸占子妇?莫非因吉期未到,因此迟留,请将军再去探明为是。”布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物,听了允言,又回去探问;可巧董卓入朝,便大踏步入凤仪亭,正与貂蝉相遇。貂蝉见了吕布,便泪下如丝,哽咽不止;布看她泪容满面,好似带雨梨花,复惹动一副情肠,替她拭泪。貂蝉且泣且语道:“将军休污贵手,妾身已为太师所占,只望得见将军一面,死也甘心。今幸如妾愿,从此永诀!妾为王司徒义女,许侍将军箕帚,生平愿足,不意堕入诈谋,被人强占,此身已污,不能再事将军,罢!罢!”说到第二个罢字,竟撩起衣裾望荷花池内便跳。布忙抢前一步,抱住纤腰,曲意温存;貂蝉若迎若拒,似讽似嘲,急得布罚起咒来,非取貂蝉,誓不为人。正絮语间,突有一人趋入,声如牛吼,布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义父董卓,慌忙向外逃走;卓顺手取得一戟,挺矛刺布,布手快脚快,把戟格开,飞步跑出,卓身肥行慢,追赶不上,乃用戟掷布,布已走远,戟亦不及。卓怒责貂蝉,又被貂蝉花言巧语,说是布来调戏,亏得太师救了性命,卓为色所迷,由她哄骗过去。这便是女将军兵谋。布却趋至司徒府中,一五一十,告知王允。允低头佯叹,仰面佯视,说出几句抑扬反复的话儿,挑动布怒,竟致拍案大呼,拟杀老贼。继又转念道:“若非关系父子,布即当前往!”允微笑道:“太师姓董,将军姓吕,本非骨肉,掷戟时岂尚有父子情么?”这数语提醒吕布,奋身欲行,即想去杀董卓;还是允把他拦住,与他耳语多时,布一一应允,定约而去。小子有诗咏道:

  帷中敌国笑中刀,纤手能将贼命操;

  虽是司徒施巧计,论功首属女英豪。

  欲知如何诛卓,容待下回表明。

  本回标目,以两妇为总纲,皇甫妻固烈妇也,拚生骂贼,足愧须眉;若貂蝉者,其亦一奇女子乎?司徒王允,累谋无成,乃遣一无拳无勇之貂蝉,以声色为戈矛,反能制元凶之死命,红粉英雄,真可畏哉!或谓妇女以贞节为大防,如皇甫妻之宁死不辱,方为全节;彼貂蝉既受污于董卓,又失身于吕布,大节一亏,虽有他长,亦不足取。庸讵知为一身计,则道在守贞,为一国计,则道在通变,普天下之忠臣义士,猛将谋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蝉独能除之,此岂尚得以迂拘之见,蔑视彼姝乎?或谓貂蝉为他人所捏造,故不见史传,然观唐李贺《吕将军歌》云:“搕搕银盘摇白马,傅粉女郎大旗下。”可见当时必有其人。貂蝉!貂蝉!吾爱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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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二绝 其二》

林外 〔宋代〕

窗前瀑布寒,林外夕阳薄。清风何处来,扑扑松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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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剧·宜秋山赵礼让肥》

林外 〔宋代〕

第一折

(冲末扮赵孝、正末赵礼抬老旦、卜儿上)(卜儿诗云)汉季生民可奈何,深山无处避兵戈;朝来试看青铜镜,一夜忧愁白发多。老身姓李,失主姓赵,是这汴京人氏。所生下两个孩儿:大的赵孝,小的赵礼;两个十分孝顺。争奈家业飘零,无升合之粟。方今汉世中衰,兵戈四起,士民逃窜。似此乱离,只得随处趁熟。两个孩儿不知抬着老身到这甚么去处?(赵孝云)母亲,这是宜秋山。(正未云)哥哥,似这等艰难,何以度日呵?(唱)

【仙吕】【点绛唇】这些时囊箧消乏,又值着米粮增价,忧愁杀。一日三衙,几度添白发。(赵孝云)母亲,想俺弟兄两个,空学成满腹文章。俺只在这山中负薪,兄弟采些野菜药苗,似此充饥,几时是俺弟兄们发达的时节也?(正末云)哥哥,母亲年纪高大,俺正是家贫亲老,如之奈何?(唱)

【混江龙】待着峰粗粝,眼睁睁俺子母各天涯。想起来我心如刀割,题起来我泪似悬麻。饿杀人也无米无柴腹内饥,痛杀人也好儿好女眼前花。恢恢天网,漫漫黄沙,我一身饿死,四海无家。眼看得青云兄长事无成,可怜我白头老母年高大。压的我这双肩苦痛,走的我这两腿酸麻。

(赵孝云)兄弟,俺二人抬着母亲,来到这宜秋山下,是好一派山景也!(正末云)哥哥,看了这郊外景致,好是伤感人也呵!(唱)

【油葫芦】子母哀哉苦痛杀,恨转加,我这里举头一望好嗟呀!伤心老母难安插,空对着赏心山色堪图画。故园风落花,荒村水褪沙。俺只见斜阳一带林梢挂,掩映着茅舍两三家。

(卜儿云)孩儿,你看那日落山腰,渐渐的晚了也。(正末唱)

【天下乐】我则见落日平林噪晚鸦,火涯,何处家?则俺那弟兄每日月好是难过咱。母亲也年纪高,穴臣刂力乏,被这些穷家活把他没乱煞。

(云)哥哥,如今有那等官员财主每,朝朝饮宴,夜夜欢娱,他每那里知道俺这穷儒每苦楚也?(赵孝云)俺这穷的如此,富的可是怎生?兄弟略说一遍咱。(正末唱)

【哪吒令】想他每富家,杀羊也那宰马;每日取笑恰,飞觥也那走斝;俺百姓每痛杀,无根椽片瓦。那里有调和的五味全?但得个充饥罢。母子每苦痛哎天那!

(赵孝云)兄弟,富豪家如此般受用,兀的不苦杀俺这穷儒百姓也!(正末唱)

【鹊踏枝】他可也忒矜夸、忒豪华,争知俺少米无柴,怎地存札?子母每看看的饿杀,天那!则亏着俺这百姓人家。

(卜儿云)孩儿每,似这般饥馁,如之奈何也?(正末云)母亲。(唱)

【寄生草】饿的这民饥色,看看的如蜡渣。他每都家家上树把这槐芽掐,他每都村村沿道将偷皮剐,人每都人人绕户将粮食化。(赵孝云)兄弟,俺如今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兀的不穷杀俺也!(正末唱)现如今弟兄衣袂不遮身,可着纶贫寒子母无安下。(云)我安排些饭食,与母亲食用咱。(赵孝云)兄弟,你则在这里守着母亲,我安排去。(正末云)哥哥陪侍母亲说话,你兄弟去。(卜儿云)你两个孩儿休去!老身安排去。(正末云)母亲坐的。您孩儿去这轿儿后面,还有一把儿米,就着这涧泉水,我淘了这米,拾的一把儿柴,兀的那一家儿人家!我去讨一把儿火。庄院里有人么?(丑扮都子开门科,云)是谁唤门哩?(正末云)我来讨一把儿火来。(都子云)兀的是火。等你做罢饭时,剩的刷锅水儿留些与我。(正末云)你要做甚么?(都子云)我要充饥哩。(下)(正末云)俺穷则穷,更有穷似俺的。我吹着这火,可早粥熟了也。哥哥,请母亲食用。这一碗与哥哥食用。(赵孝递粥科)(卜儿云)赵礼孩儿有么?(正末云)母亲,您孩儿有。(赵孝云)兄弟,你有么?(正末云)哥哥,您兄弟有了也。(唱)

【醉扶归】我吃的这茶饭有难消化,母亲那肌肤瘦力衰乏。(卜儿云)可怎生孩儿碗里无粥汤。(正末云)母亲,你孩儿吃了也。(赵孝云)母亲,你看兄弟拿着个空碗儿哩。(正末云)哥哥,您兄弟有。(唱)量这半杓儿粥都添了有甚那?转着这空碗儿我着这匙尖儿刮,我陪着个笑脸儿百般的喜洽。(背云)母亲今日吃了这些粥汤,明日吃甚么那?(唱)不由我泪不住行儿下。

(都子、俫儿上,云)这个庄户人家吃饭哩,我叫化些儿咱。(正末云)母亲你见么?则道咱三口儿受贫,又有艰难似俺的也!(唱)

【后庭花】我则见他番穿着绵纳甲,斜披着一片破背褡。你觑他泥污的腌身分,风梢的黑鼻凹。(都子云)爹爹、奶奶,有残汤剩饭,与俺这小孩儿一口儿吃也好那。(正末唱)他抱着个小娃娃。可是他蓬松着头发,歪笴笠头上搭,粗棍子子内拿,破麻鞋脚下叵寸,腰缠着一绺儿麻,口咽着半块瓜,一弄儿乔势煞,饥寒的怎觑他?

(都子云)可怜见,叫化些儿。(正末云)母亲!哥哥!(唱)

【青哥儿】他一声声向咱向咱抄化,我羞答答将甚些甚些赍发?可怜我也万苦千辛度命咱。现如今心似油炸,肉似钩搭,死是七八,那个提拔?(带云)母亲!哥哥!(唱)似这般凄凄凉凉,波波渌渌,今夜宿谁家?多管在茅檐下。

(都子云)孩儿也,俺回去来。(俫儿云)爹爹,我肚里饥。(都子云)你肚里饥么?(俫儿云)我肚里饥。可吃些甚么?(都子云)他也没的吃,咱别处寻讨去来。(都子、俫儿下)(卜儿云)孩儿每!收拾了,咱趁熟去来。(正末唱)

【赚煞尾】我口不觉开合,脚不知高下,我则见天转山摇地塌。(跌科)(卜儿云)孩儿,你敢无食力么?(正末云)母亲,您孩儿没用,倒吓着母亲也。(唱)不是我无食力身躯闪这一滑,多管是少人行山路凹凸。(带云)母亲。(唱)你莫叫吖吖,你孩儿水米不曾粘牙,看来日饥时俺吃甚么?不冻杀多应饿杀。眼见的山间林下,可怜身死野人家。(同下)

第二折

(卜儿上,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老身两个孩儿:赵孝、赵礼。大孩儿每日山中打柴为生;小的孩儿每日山中采野菜药苗,俺三口儿充饥。两个孩儿山中去了,老身家中做下些饭食,等两个孩儿回来食用咱。(下)(正末上,云)小生赵礼,哥哥赵孝,因趁熟来到这南阳宜秋山下,盖了一间草房居止。哥哥每日山中打柴;小生提着篮儿采些野菜药苗,与母亲哥哥充饥。赵礼也!空学成满腹诗书,何日是你那发迹的时节也呵?(唱)

【正宫】【端正好】则我这身似病中鹤,心若云间鹗,我本待要驾清风万里扶摇。半生四海无着落,空着我穷似投林鸟。

【滚绣球】文章教尔曹,诗书访先觉。我如今居无安食无求饱,慕颜回他也有一个陋巷箪瓢。挣着我这饿肚皮,拳挛着我这冻躯壳,我道来学好也啰!(带云)似赵礼这等受窘啊!(唱)我道来不学的也好,似这般无经营日月难熬!可不道人无举荐穷无奈,说甚么贫不忧愁富不骄,赤紧的众口嗷嗷。

(云)来到这山中,采些野菜,与老母食用波。(唱)

【倘秀才】我绕着这浅水深山寻些个中吃无毒的药苗,我行过这高岭长堤采些个叶嫩枝新的野蒿。吃了呵则愿的年老的尊堂得安乐,挨日月,度昏朝,我猛转过山林隘角。

【脱布衫】见腾腾的鸟起林梢,(内偻罗打鼓科)(唱)听冬冬的鼓振山腰。(敲锣科)(唱)珰珰的一声锣响。(打哨科)(唱)飕飕的几声胡哨。

(众偻儸出围住科)(正末唱)

【小梁州】我则见齐臻臻的强人摆列着。(云)不中!我与你走、走、走。(马武领偻儸冲上科,云)你走那里去?(正末唱)吓的我肉战身摇,黑黯黯杀气震青霄。(马武云)与我拿住那厮者!(正末唱)他那里高声叫,多咱是得命也无毛。

(马武云)这的是俺的地面,你怎敢擅便到此那?(正末唱)

【幺篇】这的是您占来水泊山林道,(马武云)这所在则许俺打围射猎也!(正末唱)则许您官人每射猎渔樵。(马武云)你这些不合来!(正末唱)小生也是不合信脚行,差来到。(马武云)这个是你的不是了也!(正末唱)这的是小生的违拗,告太仆且耽饶!(马武云)小校,与我拿上山来者!(拿到寨科,云)某中酒也!小偻儸打下泉水,磨的刀快,待某亲自剖腹剜心,做个醒酒汤儿吃。(众偻儸云)理会的。(正末唱)

【倘秀才】我见他料绰口凹凸着面貌,眼嵌鼻眍挠着脸脑,这厮那不劣缺的心肠决奸狡!宽展那猿猱臂,侧坐着虎熊腰,雄纠纠施呈那燥暴!(马武云)小偻儸,我请他吃筵席来。去了那厮巾帻者!(正末云)太仆请息雷霆之怒!(唱)

【滚绣球】则是这尘蒙了的贡禹冠。(马武云)剥了那厮衣服者!(正末唱)止不过霜侵了的季子袍。(马武云)有甚么金珠财宝,将来买命!(正末唱)我又无那邓通铸的钱,那里取金珠财宝?(马武云)某亲自下手也!(正末唱)又不是比干心七孔三毛。(马武云)这厮倒吃的好哩!(正末唱)止不过黑林侵的肌体羸,又无那红馥馥的皮肉娇。我这里骨崖崖欲行还倒,我是个饿损的人有甚么脂膘?我这里战钦钦膝跪和莎草。(马武云)小偻儸,与我把那刀磨的快者!(众偻儸云)理会的。(正末唱)他那里碜可可的人磨着带血的刀,吓的我怯怯侨侨。

(马武云)好是奇怪!我这虎头寨上,但凡拿住的人呵,见了俺丧胆亡魂。今朝拿住这厮,面不改色。兀那厮!你有甚么话说?(正末云)小生有一句话,可是敢对太仆说么?(马武喝云)口退!兀那厮,你说某听咱!(正末云)小生是个穷秀才,家中有老母、兄长。母亲年纪高大,哥哥软弱。太仆可怜见,告一个时辰假限,辞别老母、兄长,上山来受死。(马武云)噤声!我跟前调喉舌。我和你有个比喻:便似那小孩儿笼里盛着个鹊儿,那鹊儿在那笼里东撞西撞,不能勾撞出那笼去。不晓事的小的开了那笼门儿,那鹊儿忒楞楞飞在那树上。那小的可害慌也,点手叫那鹊儿:"你入笼里来!"他可是肯入来么?我如今拿住你,要杀了你。你告一个时辰假限,下山辞别老母、兄长。我放了你去呵,你可是肯来也不肯来?你辞呵待怎的?不辞呵待如何?你说某听咱。(正末唱)

【呆骨朵】我辞一辞呵着俺那年高老母知一个消耗。(带云)太仆!(唱)岂不闻道是哀哀父母劬劳?(马武云)你辞那母亲怎的?(正末唱)争奈俺老母年高,家兄软弱。(马武云)对你哥哥说些甚么?(正末唱)我着俺哥哥行仁孝,将俺那老母恩临报。(马武云)某不放你去!(正末唱)你做的个损别人安自己;母亲也,你可甚么养小来防备老!

(马武云)我放你去呵。你有甚么质当?(正末云)有,小生当下这个信字。(马武云)这个信字打甚么不紧!(正末云)俺秀才每仁义礼智信,唯有个信字不敢夫了。天无信四时失序,地无信五谷不生,人无信而不立。"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既是孔子之徒,岂敢失信于人乎?(马武云)既然如此,我放你下山去。(正末云)索是谢了太仆。(下)(马武云)小偻儸,那厮去了也。若是来呵,咱取一面笑;若不来呵,便罢。小偻儸,俺后山中饮酒去来。(下)(卜儿云)老身是赵孝、赵礼的母亲。两个孩儿不在家:一个孩儿负薪,一个孩儿采野菜药苗去了。不知两个孩儿有甚么勾当?老身这一会儿肉似钩搭,发似人揪,身心恍惚,不见两个孩儿回来。(正末慌上,云)走、走、走!(唱)

【倘秀才】走的我这口枯渴热烘烘面皮上浑如火燎,走的我遍体汗湿渌渌浑如水浇。(云)到家中,母亲道:孩儿你来了也。(唱)我可甚么买卖归米汗未消?(云)母亲,开门来!开门来!你孩儿来了也。(见科,卜儿云)孩儿,你这般慌做甚么?(正末唱)我入门来他问个端的,我欲待要说根苗。(云)您孩儿恰才山中撞……(卜儿云)孩儿,你撞着甚么来?(正末唱)一句话到我这舌尖上我便咽了。

(卜儿云)孩儿,你这般慌呵,为着甚么?(正末唱)

【滚绣球】您儿恰才山中觅吃食,不想疏林外遇着贼盗。他那片杀人心可敢替天行道,他便待下山来将您儿紧紧的相邀。他那里茶饭忒整齐,筵席忒宽绰,这恩临可端的杀身难报,他行那管夷吾德行才学。在先结下知心友,我可敢道今日番为刎颈交,也是我命运州招。

(卜儿云)孩儿,有谁人怎的你来,你说咱。(正末云)我说则说。母亲,你则休烦恼。(卜儿云)孩儿也,你说,我不烦恼。(正末云)你儿啥才采野菜药苗,不想遇着一伙贼盗。拿我到虎头寨里。待要杀坏了我。我告了一个时辰假限,下山来辞别了母亲、哥哥,上山受死去也。(卜儿云)孩儿,痛杀老身也!作不去呵也罢。等你哥哥来,俺三口儿亲身告他去!(正末云)母亲,告他去也不济事了。(唱)

【二煞】你道是办着一个耐心儿三口亲身告,恼犯那贼人瞪眼把俺来杀坏了。我宁可身做自当,自遭自受;我怎肯愁死愁生,向他行求免求饶!(带云)母亲。(唱)你省可里啼啼哭哭。怨怨哀哀,忄敞忄敞焦焦。我奈家贫也那亲老,穷火院怎生熬?

(云)母亲,俺哥哥何处去了?(卜儿云)你哥哥打柴去了。便回来也。(正末云)我眼见的不能勾见俺哥哥一面了也!(做哭科,唱)

【一煞】我共埯哥哥半生情分干休了。(带云)母亲!(唱)这的是你养儿女一世前程无下梢。我不能勾进取功名,干撇下母亲兄长,割舍我七尺身躯,和这满腹文学。(云)母亲请坐!受您孩儿几拜。(唱)我这里拜辞在阶下,知咱每相见在何年?不想我死在今朝。(卜儿云)孩儿也!等哥哥见一面去也好。(正末唱)我也等不的哥哥来到,怎肯失口信与儿曹!

【随煞尾】我猛然拜罢那双脚。(卜儿哭云)儿也!则被你痛杀我也!(正末唱)哎呀!不阻防脑背后番身吃一交。(带云)母亲!(唱)那残病的身躯省懊恼,鼻痛心酸两泪抛,腹热肠慌乱刀绞。我想他毒害的强贼,我今日死不可逃。母亲也,则您这生分的孩儿,我其实送不的你那老!(哭下)

(卜儿云)孩儿受死去了也。不见大的个孩儿来,怎生是好?(赵孝上,云)小生赵孝,山中打柴去来。不知家中有甚么勾当?肉如钩搭。发似人揪,心中恍惚。来到门首也,见母亲去来!(见科,云)母亲,您孩儿来家也。母亲,你这般慌做甚么?(卜儿云)孩儿,你不知道。有你兄弟山中遇着一伙强贼,要杀坏了您兄弟。他告了一个时辰假限,辞别了老身,等不见你来,怕误了假限,上山受死去了也!(赵孝云)是真个?母亲,你则在家中。他是我一父母的亲兄弟,兄弟有难,要我做甚么?可不道"兄弟如同手足",手足断了难续。舍了我这性命,不管那里,我救兄弟去走一遭也!(下)(卜儿云)谁想有这场事?两个孩儿都去了也,要我这老性命做甚么?我掩上这门,我一步一跌也赶将去,救两个孩儿性命走一遭。孩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下)

第三折

(马武引偻儸上,诗云)涧水湾湾绕寨门,野花斜插渗青巾。带糟浊酒论盆饮,叶子黄金整秤分。某姓马名武,字子章,乃邓州人氏,学成十八般武艺。当年应武举去来,嫌某形容丑叉,以此上不用某。某今在这宜秋山虎头寨,落草为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每一日要吃一副人心肝。今日拿住一头牛,欲待杀坏他;他哀告某,告一个时辰假限,下山辞别他那老母、兄长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上,云)走、走、走,误了时辰也!(唱)

【越调】【斗鹌鹑】好着我东倒西歪,失魂丧魄,北去南来。(带云)苦也啰!苦也啰!(唱)只恁的天宽地窄,你也好别辨个贤愚,怎么的不分个皂白!俺母亲年纪高,筋力衰,怎当他一迷里胡为,百般家布摆!

【紫花儿序】投至得长营大寨,我可甚么乐道安贫?(带云)天那!天那!(唱)怎遭这场横祸非灾!则你那睡魂不醒,怪眼难开。哀哉!只我这七尺身躯本贯世才,你刬的将我似牛羊般看待?我又不曾乐极悲生,那里是苦尽甘来?

(云)可早来到山中也,不免见太仆去。(跪见科)(马武云)兀那厮,你来了也!(正末云)大仆,小生来了也,与个快性,杀、杀、杀。(唱)

【凭阑人】由你将我身躯七事子开,由你将我心肝一件件摘。我道来、我道来,除死呵无大灾。(赵孝慌上,云)那里不寻我那兄弟?兀那里不是我兄弟!(赵孝见正末哭科,云)兄弟,痛杀我也!(马武云)好、好、好,又走将一头牛来了也。(正末唱)

【调笑令】兀的不快哉,好着我痛伤怀!不俫,这的是那里每哥哥走到来?咱两个好心实无赛,一任将俺肉折皮开。将俺这残零骨殖儿休要损坏,将俺这弟兄每一处里藏埋。

(卜儿上,云)远远的一簇人闹,敢是我那两个孩儿么?(卜儿做见哭科)(马武云)又走将一头牛来了也。(正末云)兀的不是母亲来了也!(唱)

【秃厮儿】至死也休将口开,谁着你杀人处钻出头来?这搭儿里问甚好共歹。也是我年月日时衰,应该。

【圣药王】谁着你头不抬,眼倦开,大踏步走向舍身崖。不索你三个争,那个乖,也是前生注定血光灾。(带云)好也啰!(唱)今日早福谢一时来。(马武云)你来了也,我不杀你,是我失信;你若不来呵,便是你失信。(拿正末科,云)我杀了这厮者!(赵孝云)太仆可怜见,小生肥,留着兄弟,杀了我者!(马武云)好,好,好。留着你兄弟。我则杀你。(拿赵孝科)(正末云)太仆可怜见,小生肥,杀了小生者;留着我哥哥,侍奉母亲。杀了小生者!(马武拿正末科,云)好,好,好。我杀了这厮者。(卜儿云)太仆可怜见。两个孩儿寻觅将来的茶饭,都是老身吃了,老身肥,留着两个孩儿,杀了老婆子者!(马武云)好,好,好。我则杀了这个老婆子者。(赵孝同正末云)太仆可怜见,留着老母,俺两个肥,杀了俺两个者!(马武怒科,云)噤声!你看他波。杀着这厮,大的道:太仆可怜见。留着兄弟,侍养母亲,杀了我者;杀这大的,那小的道:留着哥哥,侍养老母,杀了我者;杀这两个小厮,这婆子道:老婆子肥,杀了我者。我不杀你,你倒杀了我罢!马武也,你寻思波。兀的不是兄爱弟敬,为母者大贤,为子者至孝。你家中也有一爹二娘,三兄四弟,五姊六妹,知他死在谁人剑锋之下,填于草野沟壑之中?说兀的做甚!(诗云)从头一一说行藏,和我腮边泪两行;我是个杀人放火搊搜汉,则他这孝心肠感动我这铁心肠。罢、罢、罢。我不杀你,我饶了你,放你回去。(正末谢科,云)谢了太仆!(唱)

【络丝娘】我只道你杀人刀十分的利害,元来这活人心依然尚在。便做道俺两个该死的游魂甚耽待,也则是可怜见白头奶奶。

(马武云)你母子三个,我都不杀了,快回去罢!(卜儿同赵孝、正末再拜谢科)(正末唱)

【东原乐】敢道是凶年岁,瘦骨骸,便剐将来也填不满一餐债。因此在饿虎喉中乞得这免死牌,蒙恩贷。从今后遥望着你的营门常常礼拜!

(做行科)(马武云)你回来!(正末云)太仆莫不番悔么?(马武云)男子汉一言已出,岂有番悔!敢问贤士姓甚名谁?(正末云)小生赵礼,哥哥赵孝。(马武云)谁是赵孝、赵礼?(正末云)小生二人便是。(马武云)莫非是汉朝中三请不至的么?(正末云)然也,然也。(马武云)我寻贤士、觅贤士,原来在于此处。贤士请坐,受马武几拜!(正末云)太仆年纪大,如何倒拜小生?(马武云)我拜德不拜寿。我把哥哥擒于山寨,触犯着贤士休怪。请贤士稳稳安坐,受取马武八拜!(正末还礼科。云)壮士请起!敢问壮士姓甚名谁?(马武云)某姓马名武,字子章。(正末云)壮哉,壮哉!闻名不曾见面。壮士为甚么不下山应武举去?(马武云)某也曾应举来,嫌某丑叉不用,不得已而为之。小偻儸,将那衣服一套、金银一秤、白米一斛,与两个贤士侍养老母。休嫌轻微也!(正末云)壮土,你若肯去进取功名,到于帝都阙下呵,(唱)

【收尾】稳情取马步禁军都元帅。骨剌刺两面门旗展开。(带云)写着道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图财致命,你死我活。(唱)我将你九江四海是非心,(带云)倒换做腰悬金印,身挂虎符,名标青史,图像麒麟。(唱)兀的万古千年那姓名来改。(并下)

第四折

(外扮邓禹引众将官、祗从上,诗云)少小生来胆气雄,曾将长剑倚崆峒。凌烟阁上丹青画,肯着他人第一功。吴姓邓名禹,字仲华。辅佐光武皇帝,平定天下,官拜高密侯之职。如今建武元年,着某在丞相府差定二十八个开国功臣。只有铜刀马武,是他战功独多,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下各随次第加官赐赏。这且不在话下。某又泰圣人的命,道各处盗贼已灭,思得贤士,以佐太平。已曾分付功臣马武等,但有所知。即便举荐入朝。听某择用。怎么这几时还不见有甚贤士到来?令人,你与某请将马武来者。(祗从云)理会的。马武安在?(马武上,诗云)男儿立事业,何用好容颜;铜刀安社稷,匹马定江山。某乃铜刀马武是也。自从离了宜秋山虎头寨,来到京师。谢圣恩可怜,用某为将,讨灭了赤眉、铜马大盗,屡立战功。观如今某为兵马大元帅之职,奉邓老丞相分付,着某等举荐贤士,佐理太平。想得当今贤士,再无有过如赵礼、赵孝的。已曾将他名姓,着令所在地方,安车蒲轮,传送入朝去了,今日老丞相呼唤,不如更有何事,须索见去,可早来到也。不必报复,某自过去。(见科,云)老丞相呼唤末将,那厢调遣?(邓禹云)即今圣人卧寐求贤,好生悬望。前者分付汝等保举的贤士如何?(马武云)据末将所知,有赵礼、赵孝二人,节义无亏,堪充保举。(邓禹云)这贤士今在何处?(马武云)据末将已令人请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邓禹云)你且一壁住者,待他来时,看道可认的你么?令人,只等贤上到来。报复我知。(祗从云)理会的。(正末同母、兄上,云)小生赵礼是也。母亲,哥哥,谁想有今日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贤臣良将保銮舆,正遇着得收成太平时序。一人元有庆,四海永无虞。顿首山呼,显见的圣大子百灵助。

(赵孝云)兄弟,我和你安车驷马,一路传送到京,全不似抬着母亲。到宜秋山下这段光景也。(正末唱)

【沉醉东风】想当时受尽了千辛万苦,谁承望有今日驷马安车。随着这同胞共乳兄,将着俺皓首苍颜母,稳请受皇家俸禄。煞强似一片荒山掘野蔬,才得个平生愿足。

(云)可早来到丞相府了也。令人,报复去,道有赵孝、赵礼母子三人,在于门首。(祗从报见科)(邓禹云)贤士,你敢是赵礼、赵孝么?(正末云)小生便是。(邓禹云)这里有你个大恩人在班中,你自认他去。(正末做认科,唱)

【乔牌儿】对着这两班文共武,排头儿认将去,则俺那大恩人是甚的亲和故?(马武云)贤士躧脚也。(正未唱)猛抬头好教我添怕怖。

【挂玉钩】吓的我手儿脚儿滴羞蹀躞战笃速。(马武云)贤士,你怕甚么?(正末唱)想着你那摘胆剜心处。(马武云)宜秋山下不成一个管待,至今犹自惭愧。(正末唱)当日个管待杀我也峨冠士大夫,谁想道这搭儿重相遇。多谢你个架海梁、擎大柱!生死难忘,今古谁如?

(云)左右,将那礼物过来!白米一斛、金银一秤、衣服一套,权送将军,做答贺之礼。(马武云)这是宜秋山虎头寨我与你的东西,怎生不用,留到今日?(正末云)老母严教,断然不用!(唱)

【雁儿落】休道是莽将军不重儒,肯放我泼书生还奉母。既当日你金银曾受来,我如今这酬答何推拒?

(马武云)贤士,敢道我这东西是打劫人的,故此不用。你只合就将来,首告官中,也不该私留盗赃在家,做的个知情不举!(正末唱)

【得胜令】我可也须识报恩珠,怎敢便不饮盗泉余!若非你肯发慈悲念,准替咱存留冻饿躯?(马武云)贤士,你两个那孝顺不必说了;久闻你学问过人,文章盖世,直到今日,举荐入朝,也是迟哩!(正末唱)嗟吁!还说甚有学问千金赋,踌躇,干着了荐贤良一纸书。

(卜儿云)我母子若非得老丞相保奏,岂有今日?请受妾身和两个孩儿几拜!(正末唱)

【沽美酒】离家乡万里途,要囊箧一文无,本是桑间一饿夫。今日做朝中宰辅,享荣华改门户。(邓禹云)贤士,这就是马武元帅举荐你来,老夫何功之有?(正末唱)

【太平令】我只道保奏的是当朝邓禹,却原来是马武一力吹嘘。但平生我和他有何知遇?多则是大也有安排我处。自语,甚福?托赖着帝主,则愿的万万岁民安国富!

(邓禹云)贤士,你一家儿望阙跪者,听圣人的命。俺大汉建武中兴,灭群盗四海升平。云台上二十八将,一个个图画丹青。有元帅铜刀马武,举荐你贤士来京;道宜秋山让肥争死,似这般节义堪称。封赵孝翰林学士,弟赵礼御史中丞;其老母犹为贤德,着有司旌表门庭。更赐予黄金千两,助薪水永耀清名。示群臣各加策励,休辜负圣代恩荣。

题目虎头寨马武仗义

正名宜秋山赵礼让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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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吕】一枝花_辞官懒簪獬》

林外 〔宋代〕

辞官

懒簪獬豸冠,不入麒麟画。旋栽陶令菊,学种邵平瓜。觑不的闹穰穰蚁阵蜂衙,卖了青骢马,换耕牛度岁华。利名场再不行踏,风波海其实怕他。

【梁州】尽燕雀喧檐聒耳,任豺狼当道磨牙。无官守无言责相牵挂。春风桃李,夏月桑麻,秋天禾黎,冬月梅茶。四时景物清佳,一门和气欢洽。叹子牙渭水垂钓,胜潘岳河阳种花,笑张骞河汉乘槎。这家,那家,黄鸡白酒安排下,撒会顽放会耍。拚着老瓦盆边醉后扶,一任他风落了乌纱。

【牧羊关】王大户相邀请,赵乡司扶下马,则听得扑冬冬社鼓频挝。有几个不求仕的官员,东庄措大,他每都拍手歌丰稔,俺再不想巡案去奸猾。御史台开除我,尧民图添上咱。

【贺新郎】奴耕婢织足生涯,随分村疃人情,赛强如宪台风化。趁一溪流水浮鸥鸭,小桥掩映蒹葭。芦花千顷雪,红树一川霞,长江落日牛羊下。山中闲宰相,林外野人家。

【隔尾】诵诗书稚子无闲暇,奉甘旨萱堂到白发,伴辘轳村翁说一会挺膊子话。闲时节笑咱,醉时节睡咱,今日里无是无非快活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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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凤凰山再作》

林外 〔宋代〕

门前寒水青铜阙,林外晴峰紫帽孤。记得南垞通柳浪,依稀全是辋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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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

林外 〔宋代〕

空山旧径绿苔满,古寺斋盂白薤蒸。暑雨坐中飞漠漠,野泉林外落层层。

从来胜绝皆离俗,未有幽深不属僧。唯爱溪头一寻水,莫闻流浪莫闻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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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郊行》

林外 〔宋代〕

羽檄暂稀槐昼永,出郊远眺得神清。

田间野水纵横注,林外娇莺自在鸣。

为羡僧闲逢寺饮,要知民乐绕村行。

逢迎尚有山花在,见识闻香不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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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安饮我数杯至观音院才醒闻滩声泉响因留短阕》

林外 〔宋代〕

林外滩声砌下泉,泠泠幽响静中传。朝衫却染京尘去,争得夫君醒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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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张公望湖上避暑到四圣观招柏堂月潭二道士》

林外 〔宋代〕

清晨有客来,畏暑畏避地。

凉多独湖上,一棹拍空翠。

长堤舞杨柳,余雨在荷芰。

炎蒸俱已失,满抱足清意。

颇思孤山顶,有客具高致。

扣门闻琴声,便觉洗尘累。

湖边出问酒,饮兴随所至。

池鲜煮珍甘,水果剥香脆。

好风林外来,吹面凉不醉。

清谈诣物表,绝不挂世事。

画舫何人斯,箫鼓正喧沸。

清游彼应笑,世味吾不嗜。

尚思携枕箪,同叩竹间寺。

从今日日来,莫厌惊昼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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