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官去南裔,清湘繞靈岳。
晨登蒹葭岸,霜景霽紛濁。
離披得幽桂,芳本欣盈握。
火耕困煙燼,薪采久摧剝。
道旁且不願,岑嶺況悠邈。
傾筐壅故壤,棲息期鸞鷟.路遠清涼宮,一雨悟無學。
南人始珍重,微我誰先覺。
芳意不可傳,丹心徒自渥。
道安本儒士,頗擅弓劍名。
二十游太行,暮聞號哭聲。
疾驅前致問,有叟垂華纓。
言我故刺史,失職還西京。
偶為群盜得,毫縷無餘贏。
貨財足非吝,二女皆娉婷。
蒼黃見驅逐,誰識死與生。
便當此殞命,休復事晨征。
一聞激高義,眥裂肝膽橫。
掛弓問所往,趫捷超崢嶸。
見盜寒澗陰,羅列方忿爭。
一矢斃酋帥,餘黨號且驚。
麾令遞束縛,纆索相拄撐。
彼姝久褫魄,刃下俟誅刑。
卻立不親授,諭以從父行。
捃收自擔肩,轉道趨前程。
夜發敲石火,山林如晝明。
父子更抱持,涕血紛交零。
頓首願歸貨,納女稱舅甥。
道安奮衣去,義重利固輕。
師婚古所病,合姓非用兵。
朅來事儒術,十載所能逞。
慷慨張徐州,朱邸揚前旌。
投軀獲所願,前馬出王城。
轅門立奇士,淮水秋風生。
君侯既即世,麾下相欹傾。
立孤抗王命,鐘鼓四野鳴。
橫潰非所壅,逆節非所嬰。
舉頭自引刃,顧義誰顧形。
烈士不忘死,所死在忠貞。
咄嗟徇權子,翕習猶趨榮。
我歌非悼死,所悼時世情。
驕陽愆歲事,良牧念菑畲。
列騎低殘月,鳴茄度碧虛。
稍窮樵客路,遙駐野人居。
谷口寒流淨,叢祠古木疏。
焚香秋霧濕,奠玉曉光初。
肸蠁巫言報,精誠禮物余。
惠風仍偃草,靈雨會隨車。
俟罪非真吏,翻慚奉簡書。
始得西山宴遊記自余為僇人,居是州。
恆惴慄。
時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
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
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
意有所極,夢亦同趣。
覺而起,起而歸。
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
遂命僕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上。
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
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
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
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
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然後知吾向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
是歲,元和四年也。
鈷鉧潭記鈷鉧潭,在西山西。
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盪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後徐行。
其清而平者,且十畝。
有樹環焉,有泉懸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券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
」予樂而如其言。
則崇其台,延其檻,行其泉於高者而墜之潭,有聲潀然。
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高,氣之迥。
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鈷鉧潭西小丘記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
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
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
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
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
」問其價,曰:「止四百。
」余憐而售之。
李深源、元克己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
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
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遊,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
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
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
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
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
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
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
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淒神寒骨,悄愴幽邃。
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
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袁家渴記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鑽鉧潭。
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
由朝陽岩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
皆永中幽麗奇處也。
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反流為「渴」。
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
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廁曲折,平者深墨,峻者沸白。
舟行若窮,忽而無際。
有小山出水中,皆美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
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樟柚,草則蘭芷。
又有奇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
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飃葳蕤,與時推移。
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
永之人未嘗游焉,余得之不敢專焉,出而傳於世。
其地主袁氏。
故以名焉。
石渠記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
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
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
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
踰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鮮環周。
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墮小潭。
潭幅員減百尺,清深多倏魚。
又北曲行紆餘,睨若無窮,然卒入於渴。
其側皆詭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
風搖其巔,韻動崖谷。
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予從州牧得之。
攬去翳朽,決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
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
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石澗記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為底,達於兩涯。
若床若堂,若陳筳席,若限閫奧。
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
揭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
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水,龍鱗之石,均蔭其上。
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後之來者有能追予之踐履耶?得之日,與石渠同。
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瀨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
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
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道狹不可窮也。
小石城山記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
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
環之可上,望甚遠。
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奇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
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
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
是二者余未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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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秦不兩立,太子已為虞。
千金奉短計,匕首荊卿趨。
窮年徇所欲,兵勢且見屠。
微言激幽憤,怒目辭燕都。
朔風動易水,揮爵前長驅。
函首致宿怨,獻田開版圖。
炯然耀電光,掌握罔正夫。
造端何其銳,臨事竟趑趄。
長虹吐白日,倉卒反受誅。
按劍赫憑怒,風雷助號呼。
慈父斷子首,狂走無容軀。
夷城芟七族,台觀皆焚污。
始期憂患弭,卒動災禍樞。
秦皇本詐力,事與桓公殊。
奈何效曹子,實謂勇且愚。
世傳故多謬,太史征無且。
奔鯨沛,盪海垠。吐霓翳日,腥浮雲。帝怒下顧,
哀墊昏。授以神柄,推元臣。手援天矛,截修鱗。
披攘蒙霿,開海門。地平水靜,浮天根。羲和顯耀,
乘清氛。赫炎溥暢,融大鈞。
苞枿黑對矣,惟根之蟠。彌巴蔽荊,負南極以安。
曰我舊梁氏,輯綏艱難。江漢之阻,都邑固以完。
聖人作,神武用,有臣勇智,奮不以眾。投跡死地,
謀猷縱。化敵為家,慮則中。浩浩海裔,不威而同。
系縲降王,定厥功。澶漫萬里,宣唐風。蠻夷九譯,
咸來從。凱旋金奏,象形容。震赫萬國,罔不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