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鬥,問其故。
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
」 一兒曰:「我以日初出遠,而日中時近也。
」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孔子不能決也。
兩小兒笑曰:「孰為汝多知乎?」。
坎藏水火生紅焰 土合陰陽滅白波
平空飛下白絲一縷,正正的將金背蝦蟆與台上的木板直穿個透。太孛夫人亟看時,一聲響,木板分開一線,那白絲卷着蝦蟆飛過去了,真如紫電一掣,回眸不及。卻就是月君劍丸,其神通越大了。那青白二炁收束起來,無異絲縷之細。舒展時,白炁就似銀漢,青炁就似碧霞。盤旋激射,何止百丈。
太孛夫人也識得是劍炁,心中暗驚:「前日壞我扶桑杖,是股青炁,而今又是白炁,難道他有兩把神劍?倘或竟飛到我頂門上,將何以御?我在這裡暗算他,不要倒中了他的暗算。」遂將一頂素霓傘蓋住全身,兩面玉葉旗遮護左右兩台,就是天雷也不怕劈下的。還有兩件法寶:一名水精珠,珠中有一紅竅,竅中蘊着烈火,射將出來,渾如一條火蛇,其焰直飛百步之外,着人肌骨,便成灰燼。若使神仙沾了此火,即不能騰那變化。體是水精,而其用返在於火。一名赤瑛管,原是辰砂結成,其色正赤,故以玉瑛為比。管端亦有一紅竅,內中卻含着水銀,其體止長數寸,光滑無比。硃砂為水銀之母,水銀乃硃砂之子,母子相生,是開天闢地產成的奇物。他的水銀射將出來,與珠瀑無異,人若沾染一星,實時骨軟筋酥,身體俱化。縱是大羅天仙,一污了身,那頂上三花、胸中五炁,也就消散。其體是火,而其用卻在乎水。一是水中有火,陰中陽也;一是火中有水,陽中陰也。此二寶互相制而復相濟,唯水精珠中之陽方能濟赤瑛管中之陰,亦唯赤瑛管中之水方能制水精珠中之火,更無別物可以降得此二物的。
太孛夫人隨喚左右男男女女弟子吩咐道:「我錯看輕了這潑婢子,倒把水蜮、金蝦蟆喪了性命。我今用着我至寶,他必然逃走,汝等可都化作仙鶴飛趕前去,就像銜金棟的一般,把這三個盡行啄來,休得放走!」隨向懷內取出那顆水精珠,托在掌中,說了句「如意吐火」,只見珠心裡躍躍欲動,噴出一道火光來,猶如電線,直射過去,飛作百道焰光,無異列炬,將月君煙霞所化之台登時燒散。曼師亟向坎宮呼口氣,化為驟雨,翻江的潑下,不但不能熄他,返覺火勢越越大了。鮑師亟呼兌宮少女風來以返其火,不意那火竟撲到身上,空中四隻白鶴遂舒爪來攫,鮑師見勢頭不好,即化道金光而逝。
月君與曼師被火四面裹住,無法可破,亦只得化道清風,直凌霄漢,趕上鮑師去了。直至涿州清涼台上,方才劍了原形。回望時,太孛夫人正在那邊回收火焰,招回仙鶴哩。
曼師笑道:「你看老鮑這件八卦仙衣,燒去了一半,再走遲些,尊軀也剩半個。」鮑師發嗔道:「你的烈火袈裟原是大士的,所以火不能燒。俗語云:借人衣,不可披。可不羞也咤。」
曼師大笑道:「不好了,帝師所穿的開闢朝衣也是天孫的,可不羞也咤?」月君道:「曼師以五十步笑百步,怎得人心服?我有龍女所獻的冰綃,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燃的,為師太太另製件八卦衣罷。」曼師道:「倒不如火浣布的,燒了之後,仍然不損,倒比道長的仙衣還好些。」鮑師乃換了件六銖無縫天衣,向曼師道:「你自恃有這件大士袈裟,可只在火里過活,怎的也走了?還敢笑別人呢。」曼師道:「賭着,我與汝大家不走如何?」月君道:「不用戲言,從來水能克火,一定之理。怎麼曼師下這大雨,像個火上添油的?」鮑師道:「若下滅了這火,他的嘴敢是夸個無量無邊。」曼師拍着手道:「迴風返火自燒身,罷罷,我且不說,看你說出甚來。」鮑師笑道:「蠢老尼,你那裡知道,那雨能滅火,風能返火,總是人間之凡火。即如花炮內之火,所籍者不過藥力,雨就不能滅,風亦不能返,何況法寶內之火,又為道術煉成的。」月君道:「還有一喻,人身五性之火延燒起來,縱使日飲涼水,而其火愈熾;日搧涼風,而其熱愈燥。」
曼師道:「都說得好,且請問怎的治他?」月君道:「你看他珠是水精,而蘊含着火,乃水中之火也,必得火中之水,方可制之。」鮑師道:「誠然,然不可得。我有從治之法,須要得曼師走一遭。」月君恐曼師作難,即忙應聲道:「但請明教,我自會求曼師。」鮑師道:「須得旃檀香木,方能制滅此火。」曼師說:「好誑語!問爾出在何典?」鮑師笑道:「野哉,尼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五行之道,除金生水、土生金之外,如水能生木,而亦能腐木;火能生土,而亦能槁木;木能生火,而亦能滅火。要知木得火而通明,究竟火附木而俱滅;天下有木既成灰而火不熄者乎?」曼師道:「就算做是,是何必用旃檀香木?」
鮑師道:「燧人氏鑽木,冬取槐檀之火。則知檀為陽木,與陰火適相契合。然此非凡火,若以凡木當之,一燎成灰,而火又延別物。唯旃檀為仙家之木,內胎神火,屬陽。以火引火,同氣相求,謂之從治。從治者,從其性而治之;能治即能制也。而且檀木之性至堅至剛,竭火力以燔之,方得焦枯。此之陽火滅,而彼之陰火亦滅,同歸於盡矣。」月君鼓掌曰:「善哉!列子以傳薪謂火不滅,師以附木謂火亦滅,各有至理。少不得要煩請曼師到西干竺去伐枝檀木的。」曼師道:「不必天竺,我剎魔甥女就有旃檀香林,取枝來打什麼緊!倘若滅不得火時,把這個道姑頭髮燒起來,兀的不是燎毛?」鮑師笑道:「你且小心着,我做首詩來送你:坎坎伐檀兮,負之肩之上兮。不慌不忙,胡瞻爾有此禿賊兮。」
尚未吟完,月君大笑,曼師忽不見了。
未幾,從空擲下一株旃檀香樹,曼師卻在樹內鑽將出來。
鮑師笑道:「多因是拿賊躲在裡面的。」曼師道:「且不與你鬥嘴。」遂一齊飛向前去,仍舊結下層台。曼師大罵:「潑賤人,快把你那話兒放出火來!」太孛夫人自想這件東西除了赤瑛管,更沒有甚破的,就將珠來一灑,噴過去時,竟似條火龍,盤旋抽掣,好生利害。那時旃檀香樹早已植在台中,火焰旋繞在樹間,「嘩嘩剝剝」,片時燒為黑炭,火氣全消,焰光盡滅,月君大喜。曼師又大罵:「怪妖婦,你還有甚話兒,再放些水出來罷!」
太孛夫人正為水精珠內火熄精枯懊恨之極,忽又聽得罵出這些話來,卻像人知道他有赤瑛管的,沉吟了一會,自忖:「此二寶天生配合,互相制伏的,今珠內之火竟為木降,難道管內之水也有別物可以收得麼?到此地位,不由他不顯出來。」就將赤瑛管握在纖纖玉手,叫聲「如意兒」,早見管眼內湧出一縷素練,長有丈許,散作噴筒相似。有詞為證:
初看若千百顆珠璣錯落,再看若數百道晶玉輝煌。颯沓疑聞劍戟聲,慘於鋒刃;拉雜似含火爆氣,毒勝硝磺。漫饒你皓月之中,逞其伎倆;可惡他太陽之下,顯此精神。
曼師笑道:「真箇放出水來了。」說猶未畢,早把層台打滅。
鮑師大叫:「大叫,沾不得身的!」即遁形去了。曼尼就倒栽蔥撞入地下,月君卻飛上太清。看那水時,也竟向空中射將上來。
正有許多白鶴,輪翅舞爪,要在那裡攫人,返濺着好些,紛紛墜下。原來都是人變的,頃刻肌膚腐爛。月君太息道:「好狠毒也!」即飛向清涼台。
鮑師已在台上,曼師卻從台底下鑽將出來,鮑師拍手大笑不已。曼師道:「敢是風了!」鮑師道:』好袈裟,好袈裟!好端端打了個洞兒嗄,險些兒在光頭上也打個小小的洞兒。請問你像恁怎麼樣?」曼師亟脫袈裟看時,肩上打了一孔,惱得三昧火從眼光射出,發作道:「若在有毛的腦蓋上打個窟籠,請問你像什麼樣?」鮑師道:「好,好!連帝師總罵在裡面。潑怪打壞了你袈裟,不能去報仇,返在家裡使威風哩。」月君道:「我知曼師顧不得多少。」曼師道:「真顧不得?我如今只把這潑賤婦扇做飛灰便了!」吐出蒲葵扇,一手擎着,騰身而去。
月君與鮑師隨後也趕上。
那時太孛地人因反害了自己徒弟,咬牙切齒道:「這三個潑貨不要慌,拿住了時,只叫他吃些赤瑛管的水,變做掩攢臭蟲,方泄得我的忿!任你騰那變化,也逃不得我天羅地網!且給他迅雷不及掩耳。」隨後握赤瑛管似待。恰好月君等正來了,那管中的水劈面就射,曼師如飛就扌扇。不扌扇猶可,好似虞山的拂水,被風一卷,翻起半空,從上濺下。正要躲時,孛夫人早擲起素霓傘,罩個正着。月君、曼師趁勢坐入地下去了,單單把鮑師罩住。勃夫人忙叫兩個徒弟各執玉葉旗護在四面,自己將赤瑛管的眼兒對着傘的合口處,然後微微揭開,「轂轆」一聲,滾下上滴溜圓的火珠來,好像水精珠一般樣的,只在台上亂滾。
孛夫人一手去抓時,直跳將起來:卻是寸許長的一位鮑仙師,拱手道:「請了!」即借木遁而去。徑到清涼台。只聽得曼尼說道:「老鮑被他着手了,怎處,怎處?」鮑師現身笑道:「好扇子!他每害熱,叫你打扇去。」曼師道:「有得你說。我這扇子扌扇海海乾,扌扇山山裂,正不知是什麼水,倒扌扇將起來。」月君道:「李長吉詩云:石人清淚如鉛水。好像鉛水。」
曼師道:「不要真是他話兒裡面的水?」鮑師捧腹大笑道:「這都是你光頭去弄出來的。」月君亦忍不住笑了一回,問鮑師道:「前日師太太治水中的火有從治之法,今這火中之水也可以從治得麼?」鮑師應道:「有正治,即有從治。」曼師冷笑道:「這從治之法,不過出在醫書上,謂相火藏於肝木,所以木之性與火同生,而火之性與木同死。蓋相生而相死者。如今金能生水,你把黃金去治他水罷!」鮑師道:「醫書出自軒皇,具有五行玄微至理。即如從治之法,有寒因寒用,熱因熱用;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正治之中,又有從治;從治之中,亦有正治。若執一而論,就是不通的庸醫了。將爾比他,差也不多。」曼師發躁道:「你這嗇夫喋喋利口,而今正治是土克水,你可能把黃土來治他的水麼?」鮑師道:「誠然,后土夫人必能制之。」曼師拍手道:「正治從治,與你不相干一點兒,要卸下擔子給人了。」月君道:「雖然,師太太之說良是。」曼師道:「帝師也說是,可寫角移文,夾個名帖,即着鮑老去請來,看是怎說。」
鮑師道:「后土夫人是地祇之主,帝師是太陰之主,怎的學着俗吏用起移文來?」月君道:「我在嵩岳會過夫人,理當親去郭請,不可草草。」鮑師道:「也不消得。后土夫人之精靈無往不有,無處不然,但須志心皈命,默誦寶號三聲,自然駕臨。」
月君隨三稽首,三誦后土寶誥。早見五色祥雲遍繞清涼台四面,后土夫人已至,只有侍女四人導駕,各提小錦囊二枚。
月君等恭迎施禮,略敘寒暄。月君又載拜道:「誠以夫人為地祇萬靈之主,不揣冒昧,敢祈聖力,收伏水孛。」后土夫人答拜道:「適已知之。第嫌彼有扶桑杖一枝,恐覺費手。」曼師道:「是,是,是扶桑木,已被帝師劈開了。」遂令取來看時,果是此杖。后土夫人道:「彼下界之後,其同類都來講授道法,如羅星授他赤瑛管,計星授他水精珠,炁星送他素霓傘一柄、玉葉旗兩面。因所畏者唯寡人,群星又取扶桑木一節贈之,他就自恃無敵。今日應是敗亡時候了!」隨取侍女錦囊來,探了二枚土丸在手,向月君道:「這丸是艮土之精,收他水的;這丸是離土之精,收他本身的。」曼師卒然問道:「若扶桑木仍在他手中,夫人何以致之?」后土夫人道:「制扶桑者,是月宮娑羅樹。故此說略費手些。」月群大喜,便稽首請夫人駕行。
夫人答道:「彼見了寡君,就要遠循。帝師請往,我就在此收他。」於是月君與鮑、曼二師仍飛向舊處。
太孛夫人早已手握法寶,一股白漿水如弩箭離弦,激射將來。這邊快,那邊又快,一土丸從空墜下,化作一座土山,把這股水壓在裡面,四旁濺起好些水銀珠兒,盡鑽入沙土之內,不留一滴。孛夫人大駭。不知空中又掉下一土丸,端端正正的在頂上,也化作一座土山,把孛夫人壓住,骨軟筋酥,動彈不得。曼師隨舉扇子,向東西兩台上輕輕一搖,可憐那些白鶴弟子,正如遊絲沒影,野馬無蹤。不知孛星何日歸天去,豈料鬼母今朝下界來。試看下回分解。
漢河間獻王得《周官》,而武帝謂末世瀆亂不驗之書,唯唐太宗夜讀之,以為真聖作,曰:「不井田,不封建,而欲行周公之道,不可得也。」人君知此經者,太宗而已。劉歆始用之,蘇綽再用之,王安石三用之,經之蠹也。唯文中子曰:「如有用我,執此以往。」程伯子曰:「必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儒者知此經者,王、程二子而已。
《漢志》謂之《周官經》,《序錄》云:「劉歆始建立《周官經》,以為《周禮》。」意者,《周禮》之名仿此乎?然《後漢書》云:「鄭眾傳《周官經》,後馬融作《周官傳》,授鄭玄。玄作《周官注》。」猶未以《周禮》名也。《隋志》自馬融注已下,始曰《周官禮》。《隋志》、《三禮目錄》一卷,鄭玄撰。今見於《釋文》。
五峰胡氏云:「《周官》司徒掌邦教,敷五典。司空掌邦土,居四民。世傳《周禮》闕冬官,未嘗闕也,乃冬官事屬之《地官》。」程泰之云:「五官各有羨數,天官六十三,地官七十八,春官七十,夏官六十九,秋官六十六,蓋斷簡失次,取羨數。凡百工之事,歸之冬官,其數乃周。」俞庭椿為《復古編》,亦云:「《司空》之篇,雜出於五官之屬。」九峰蔡氏云:「周公方條治事之官,而未及師保之職。冬官亦闕,首末未備,周公未成之書也。」
《考工記》,或以為先秦書,而《禮記正義》云:「孝文時,求得《周官》,不見《冬官》一篇,乃使博士作《考工記》補之。」馬融云:「孝武開獻書之路,《周官》出於山岩屋壁。」《漢書》謂:河間獻王得之,非孝文時也。《序錄》云:「李氏上五篇,失《事官》一篇,取《考工記》補之。」《六藝論》云:「壁中得六篇。」誤矣。齊文惠太子鎮雍州,有盜發楚王冢,獲竹簡書,青絲編簡,廣數分,長二尺。有得十餘簡以示王僧虔。僧虔曰:「是科斗書《考工記》,《周官》所闕文也。」漢時科斗書已廢,則《記》非博士所作也。易氏云:「《考工記》非周書也:言周人上輿,而有梓匠之制;言周人明堂,而有世室重屋之制;言溝洫澮川,非遂人之制;言旂旗睳旐,非大司馬、司常、巾車之制。瞇周典大不類。」
《禮器》:《經禮》三百,鄭氏註:謂即《周禮》三百六十官。《漢志》:《禮經》三百,臣瓚注云:「《周禮》三百,是官名也。《禮經》謂冠昏吉凶。」蓋以《儀禮》為《經禮》也。朱子從瓚說,謂《周禮》乃設官分職之書,禮典在其中而非專為禮設也。
鄭康成釋經,以緯書亂之,以臆說汩之,而聖人之微指晦焉。徐氏《微言》謂:鄭注誤有三:《王制》,漢儒之書,今以釋《周禮》,其誤一;《司馬法》,兵制也,今以證田制,其誤二;漢官制皆襲秦,今引漢官以比周官。小宰乃漢御史大夫之職,謂小宰如今御史中丞,如此之類,其誤三。鶴山謂:以末世弊法,釋三代令典,如以漢算擬邦賦,以莽制擬國服。止齋謂:以《周禮》為非聖人之書者,以說之者之過也。
張禹以《論語》文其諛,劉歆以《周官》文其奸,猶以《詩》、《禮》發冢也。禹不足以玷《論語》,而以歆訾《周官》可乎?西山曰:「歆之王田,安石之泉府,直竊其一二以自蓋爾。」
易氏《總義》云:「府史胥徒,《通典》總言其為六萬三千六百七十五人。」愚考之《通典》,周六萬三千六百七十五員,內二千六百四十三人,外諸侯國官六萬一千三十二人。此乃官數,非謂府史胥徒也。
嬪御、奄寺、飲食、酒漿、衣服、次舍、器用、貨賄,皆領於冢宰。冕弁、車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皆領於宗伯。此周公相成王,格心輔德之法。周之興也,滕侯為卜正,呂伋為虎賁氏。侍御僕從,罔匪正人。左右攜仆,庶常吉士。及其衰也,昏椓靡共,婦寺階亂,膳夫內史,趣馬師氏,締交於嬖寵。瑣瑣姻亞,私人之子,竊位於王朝。至秦而大臣不得議近臣矣,至漢而中朝得以詘外朝矣,至唐而北司是信,南司無用矣,由周公之典廢也。間有詰責幸臣,如申屠嘉;奏劾常侍,如楊秉;宮中府中為一體,如諸葛武侯,可謂知宰相之職者。唐太宗責房玄齡以北門營繕,何預君事?豈善讀《周禮》者哉!我朝趙普於一薰籠之造,亦制以有司之法;李沆於後宮之立,奏以臣沆不可;趙鼎於內苑移竹,責宦者罷其役,庶幾古大臣之風矣。五峰乃謂周公不當治成王燕私之事,殆未之思也。
李泰伯曰:「內宰用大夫、士、世婦,每宮卿二人,皆分命賢臣,以參檢內事。漢世皇后詹事,以二千石為之,猶有成周遺意。
《漢·食貨志》太公為周立九府圜法,顏師古註:《周官》太府、玉府、內府、外府、泉府、天府、職內、職金、職幣,皆掌財幣之官,故曰九府。愚按:《爾雅》醫無閭之珣玗琪,會稽之竹箭,梁山之犀象,華山之金石,霍山之珠玉,崑崙之璆琳琅玕,幽都之筋角,斥山之文皮,岱嶽之五穀魚鹽,是謂九府。五峰胡氏《皇王大紀》所述與《爾雅》同,而繼之曰:「尚父立圜法,輕重以銖,通九府之貨。」又按:《史記列傳》吾讀管氏《輕重》、《九府》,劉向《別錄》曰:「《九府》書,民間無有。《索隱》謂其書論鑄錢之輕重。」《鹽鐵論·文學》曰:「管仲設九府,徼山海。」《通典》亦云:「太公立九府之貨。」然則九府,太公立之,管仲設之,其名列於《爾雅》。蓋即管氏書也。《大紀》之說得之,顏注恐非。《曲禮》天子之六府,亦與《大禹謨》之六府異。
九嬪注,引孔子曰:「日者天之明,月者地之理。」《孝經援神契》之言也。何休《公羊傳·序》引孔子有云:「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孝經鈎命決》之言也。漢儒以緯書孔子所作。康成注《中庸》,亦引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
宮伯掌王宮之士庶子。漢諸侯子入宿衛,齊王之弟章是也。入京師受業,楚王之子郢客是也。其制猶古。
奄止於上士,抑其權也。唐太宗詔內侍省不立三品官,不任以事。然內侍並列於六省,開奄尹與政之階,與周典統於冢宰異矣。
八則,禮俗以馭其民。呂微仲謂:庶民可參之以俗,士以上專用禮。此說非也。《大傳》百志成,故禮俗刑。呂成公謂:禮俗不可分為兩事。制而用之謂之禮,習而安之謂之俗。若禮自禮,俗自俗,不可謂之禮俗。
王之膳服雖不會,而九式有羞服之式,冢宰所均節也。待王之膳服,不過以關市之賦,則其用簡矣。
司徒掌教不言財,司馬掌政不言兵。鄉遂九畿,兵財在其中。井田封建,足食足兵之本也。《周官》之法不行,無善教善政,於是憂財用,畏夷狄矣。
鄉有軍制,無田制。遂有田制,無軍制。《疏》云:「鄭注互見其義。」
大司徒建邦國,以土圭土其地。匠人建國,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詩·定之方中傳》云:「度日出日入,以知東西。南視定,北准極,以正南北。」愚按:《晏子春秋》景公新成柏寢之室,使師開鼓琴。師開左撫宮,右彈商,曰:「室夕,東方之聲薄,西方之聲揚。」公召大匠曰:「室何為夕?」大匠曰:「立室以宮矩為之。」於是召司空曰:「立宮以城矩為之。」明日,晏子朝。公曰:「先君太公立宮,何為夕?」對曰:「古之立國,南望南斗,北戴樞星,彼安有朝夕哉!而以今之夕者,周之建國,國之西方,以尊周也。」公曰:「古之臣乎。」樞星,即極星也。公劉居豳,既景乃岡,然則尚矣。
蔡邕《明堂論》曰:「王居明堂之禮,南門稱門,西門稱闈,故《周官》有門闈之學。師氏教以三德,守王門。保氏教以六藝,守王闈。然則師氏居東門、南門,保氏居西門、北門也。」朱子《大學章句序》王宮有學,蓋謂此。魯孝公之為公子,嘗入京師為國子,人稱其孝。宣王命之導訓諸侯。他書言國子者,唯《周語》焉。
師氏三德,朱子曰:「至德以為道本,明道先生以之。敏德以為行本,司馬溫公以之。孝德以知逆惡,趙無愧、徐仲車之徒以之。
《牧誓》、《顧命》皆言師氏,《雲漢》之《傳》曰:「年穀不登,則師氏弛其兵。」《文王世子》大司成,注以為師氏。而「楀維師氏」,以刺匪其人。「九兩,師,以賢得民」,注謂諸侯師氏,言賢者以身教也。后妃亦有之,《葛覃》云:「言告師氏。」
保氏九數,鄭司農云:「今有重差、夕桀、句股。」《釋文》:「夕,音的。此二字非鄭注。」愚按:《少儀正義》引鄭司農云:「今有重差、句股。」馬融、干寶等更云:「今有夕桀,各為二篇,未知所出。」則「夕桀」二字,後人附益,非鄭注信矣。劉徽《九章算經序》云:「包犧氏始畫八卦,作九九之術,以合六爻之變。黃帝建《曆紀》,協律呂。隸首作數。周公制禮,有九數。九數之流,則《九章》是矣。漢張蒼、耿壽昌皆善算,因舊文刪補,故校其目。與古或異,而所論多近語。」
《里宰》以歲時合耦於耡,注云:「耡者,里宰治處也,若今街彈之室。於此合耦,使相佐助。」疏謂:漢時在街置室,檢彈一里之民。《金石錄》有中平二年正月《都鄉正街彈碑》,在昆陽城中。趙明誠失於考《禮注》,而酈氏注《水經》、洪氏《隸釋》,皆以「街」為「衛」,又誤矣。《漢·食貨志》言古制云:「春將出民,里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左塾,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里胥之塾,其即《里宰》所謂「耡」者歟?
《庖人注》:青州之蟹胥。《釋文》:胥,息徐反。劉音「素」。《字林》先於反,蟹醬也。《集韻》:蝑,蟹醢,四夜切。當從《集韻》。《籩人注》:皗者,析干之,出東海。陸廣微《吳地記》云:「闔閭思海魚,而難於生致。治生魚,鹽漬而日干之,故名為鯗。」讀如「想」。
《管子·地員篇》:九州之土,為九十物。每土有常,而物有次。群土之長,是唯五粟,次曰五沃,次曰五位,次曰五蘟,次曰五壤,次曰五浮,凡上土三十物,種十二物。中土曰五怸,次曰五纑,次曰五壏,次曰五剽,次曰五沙,次曰五塥,凡中土三十物,種十二物。下土曰五猶,次曰五[弓土],次曰五殖,次曰五觳,次曰五鳧,次曰五桀,凡下土三十物,種十二物。凡土物九十,其種三十六。按:《大司徒》以土會之法,辨五地之物生;以土宜之法,辨十二壤之物,而知其種。此篇亦古制之存者。《河圖》謂東南神州曰晨土,正南邛州曰深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弇州曰幵土,正中冀州曰白土,西北柱州曰肥土,北方玄州曰成土,東北咸州曰隱土,正東揚州曰信土。
《地員篇》:凡草土之道,各有穀造。或高或下,各有草土。葉下於轝,轝下於莧,莧下於蒲,蒲下於葦,葦下於雚,雚下於蔞,蔞下於荓,荓下於蕭,蕭下於薜,薜下於萑,萑下於茅,凡彼草物有十二衰。註:轝即郁也。衰,謂草上下相重次也。按:《周官》有草人,此豈其遺制歟?
土圭度地之法,景一寸,地差千里。一分,地差百里。王畿千里以寸為法,五等諸侯之地,以分為法。尺有五寸者,一萬五千里之景也。天地相去三萬里。嘗考《隋、唐志》宋元嘉十九年,測於交州,何承天謂:六百里差一寸。後魏永平元年,測於洛陽,信都芳謂:二百五十里差一寸。然宋之於陽城,魏之於金陵,皆隃度未可據也。唐開元十二年,植表浚儀,大率五百二十六里二百七十步差二寸余,遂以舊說千里一寸為妄。王朴曰:「陽城乃在洛之東偏,開元得浚儀之岳台,應南北弦居地之中。」司馬公《日景圖》云:「日行黃道,每歲有差。地中當隨而轉移。故周在洛邑,漢在潁川陽城,唐在汴州浚儀。」潏水李氏云:「周於陽城測景,說者謂地形西北高,東南下。極星在北,斗亦在北。極星乃天之中也,天之中則地之中。」
「諸公之地,方五百里」,與《武成》、《孟子》之言不合。子產曰:「列國一同。」《孟子》亦曰:「魯方百里。」《明堂位》乃云:「魯方七百里。」或謂《周官·明堂位》兼附庸而言。《職方氏疏》云:「無功,縱是公爵,惟守百里地。謂若虞公、虢公,舊是殷之公,至周仍守百里國,以無功故也。」愚按:《左氏傳》虞仲,太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皆周所封。謂舊是殷之公,誤矣。
歲終正治而致事,註:上其計簿。疏云:「漢時考吏,謂之計吏。」今按:《說苑》: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韓子·外儲說》:西門豹為鄴令,居期年,上計,君收其璽。《新序》:魏文侯東陽上計,錢布十倍。《史記》:秦昭王召王稽,拜為河東守,三歲不上計。然則春秋戰國時,已有上計,非始於漢。
朱文公曰:「讀曹公、杜牧《孫子》,見其所論車乘人數,諸儒皆所未言。唯蔡季通每論此事,以考《周禮》軍制皆合。」愚按:《孫子·作戰篇》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曹公註:馳車,輕車也。杜牧註:輕車,戰車也。古者車戰,革車、輜車、重車也,載器械財貨衣裝。《司馬法》曰:「一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裝五人,廄養五人,樵汲五人。輕車七十五人,重車二十五人,故二乘兼一百人為一隊。舉十萬之眾,革車千乘,校其費用支計,則百萬之眾皆可知也。」《左氏傳》:乙卯,楚師軍於邲。丙辰,楚重至於邲。呂成公謂:凡戰,兵車在前,輜重常在兵車之後。楚重次日乃至,後一日,故無抄擊之患。唐說齋云:「儒者謂甸出七十五人,不知實出百人。其七十五人,戰車也。其二十五人,重車也。」
古者步百為畝。古之百畝,為今四十一畝一百六十步。古之一井,為今三百七十五畝。竇儼曰:「小畝步百,周之制也。中畝二百四十,漢之制也。大畝三百六十,齊之制也。今所用者,漢之中畝。」《鹽鐵論》御史曰:「古者制田,百步為畝。先帝哀憐百姓,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畝。」《通典》謂:商鞅佐秦,以為地利不盡,更以二百四十步為畝。二說不同。
《禹貢》之田九等,蒍掩別楚地亦九等,《孟子》、《王制》為五等,而《周官》止三等。解者謂:《大司徒》不易、一易、再易三等,都鄙之制也。《小司徒》上、中、下地三等,六鄉之制也。《遂人》上、中、下地三等,有萊者,六遂之制也。《大司馬》上、中、下地三等,諸侯之制也。
遂人治野,乃鄉遂公邑之制。匠人溝洫,乃采地之制。鄭康成云:「周制畿內用夏之貢法,稅夫無公田。邦國用殷之助法,制公田不稅夫。」朱文公亦云:「溝洫以十為數,井田以九為數。井田、溝洫決不可合,而永嘉諸儒欲混為一。康成注,分為二是也。」愚按:李泰伯《平土書》云:「周畿內及諸侯一用貢法。」蓋泰伯已與康成異矣,非始於永嘉諸儒也。劉氏《中義》以匠人溝洫,求合乎遂人治野之制,謂遂人言積數,匠人言方法,然《周禮》、《考工》各為一書。易氏謂:匠人前代之制。
禹盡力乎溝洫,「濬畎澮,距川」。《遂人》五溝五塗之制,因於古也。以水佐耕者豐,稻人掌之。以水佐守者固,司險掌之。自鄉遂之法弛,子駟為田洫而喪田者以為怨。子產作封洫而伍田疇以為謗。晉欲使齊盡東其畝,而戎車是利。甚而兩周爭東西之流,至商鞅決裂阡陌,呂政決通川防,古制蕩然矣。古者內為田廬,外為溝洫。在易之師,寓兵於農,伏險於順,取下坎上坤之象。溝洫之成,自禹至周,非一人之力。溝洫之壞,自周衰至秦,非一日之積。先儒謂井田壞而戎馬入中國,如入無人之境。悲夫!
人耦牛耦,鄭氏註:合耦並言之。疏謂:周時未有牛耦耕,至漢趙過始教民牛耕。今考《山海經》后稷之孫叔均,始作牛耕。周益公云:「孔子有犁牛之言。冉耕,亦字伯牛。《賈誼書》、《新序》載鄒穆公曰:『百姓飽牛而耕。』《月令》季冬出土牛,示農耕早晚。何待趙過?過特教人耦犁,費省而功倍爾。」
盬鹽,引池而化,《山海經》鹽販之澤,《穆天子傳》至於盬,晉郇瑕氏之地,而猗頓用是起者也。散鹽,煮水而成,《夏書》青州之貢,《職方》幽州之利,齊之渠展,燕之遼東,而宿沙初作者也。形鹽,物地以出之,周公閱所云「鹽虎形也」。飴鹽,於戎以取之,伊尹所云「和之美」者,大夏之鹽也。後周四鹽之政仿此。古者川澤之饒,與民共之。自《海王》之篇,祈望之守,作俑於齊,至漢二十倍於古。考之《漢志》,鹽官三十有五,唐有鹽之縣一百五。本朝鹽所出者十二路,為池二,為監七,為場二十二,為井六百有九,法益詳而利無遺矣。
玩物喪志,召公以為戒。凡式貢之餘財,以共玩好之用,恐非周公之典。《無逸》曰:「惟正之供。」
《外府注》:泉始蓋一品,周景王鑄大泉而有二品。韋昭注《周語》曰:「單穆公云:『古者有母平子,子權母而行。』然則二品之來,古而然矣。」
古者以射御為藝。孔子曰:「執射乎?執御乎?」《詩》曰:「叔善射忌,又良御忌。」「四黃既駕,兩驂不猗」,御之善也。「不失其馳,舍矢如破」,射之善也。學射者多矣。造父之師泰豆氏,尹需之習秋駕,皆學御者也。《說苑》謂:御者使人恭,射者使人端。亦正心修身之法。
貨賄用璽節,註:今之印章也。《司市注》云:「如今斗檢封。」《職金》云:「楬而璽之。」《左傳》:季武子使公冶問璽書追而與之。《戰國策》欲璽者段乾子也。蔡邕《獨斷》云:「古者尊卑共用之。」衛宏云:「秦以來天子為璽,又獨以玉為之,臣下莫敢用。」唐又改璽為寶。《五代史》臣曰:「國以玉璽為傳授神器,遂古無聞。」《運斗樞》曰:「舜為天子,黃龍負璽。」《世本》曰:「魯昭公始作璽。」
司門正其貨賄。正者,禁其淫侈而歸於正也。注讀為「征」,非是。
跡人,春秋末,宋猶有是官。《左氏·哀十四年傳》:跡人來告曰:「逢澤有介麋焉。」
司祿闕。《孟子》云:「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趙氏註:今《周禮》司祿之官無其職,是諸侯皆去之,故不復存。
《槁人注》:今司徒府中有百官朝會之殿。後漢《蔡邕集》所載,百官會府公殿下者也。古天子之堂,未名曰殿。《說苑》:魏文侯御廩災,素服辟正殿五日。《莊子·說劍》云:「入殿門不趨。」蓋戰國始有是名。《燕禮注》:當東霤者,人君為殿屋也。疏謂:漢時殿屋四向流水,舉漢以況周。然《漢·黃霸傳》先上殿,注謂:丞相所坐屋。古者屋之高嚴,通呼為殿,不必宮中也。
《大宗伯疏》:《星備》云:「五星初起牽牛,歲星一日行十二分度之一,十二歲而周天。熒惑日行三十三分度之一,三十三歲而周天。鎮星日行二十八分度之一,二十八歲而周天。太白日行八分度之一,八歲而周天。辰星日行一度,一歲而周天。」《馮相氏疏》:《星備》云:「明王在上,則日月五星皆乘黃道。」《保章氏疏》:《星備》云:「五星更王相休廢,其色不同。王則光芒,相則內實;休則光芒無角,不動搖;廢則少光。色順四時,其國皆當也。」《星備》之書,僅見於此。隋、唐《志》皆不著錄。
周五禮之別,三十有六。唐五禮之儀,一百五十有二。《唐志》云:「自梁以來,始以當時所行,傅於《周官》五禮之名,各立一家之學。」
九韶之舞,注云:「當為大韶。」愚謂:「九韶」之名尚矣,不必改字。《說苑》:孔子至齊郭門之外,遇一嬰兒,挈一壺,相與俱行。其視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謂御曰:「趣驅之,趣驅之!韶樂方作。」孔子至彼,聞韶,三月不知肉味。齊景公作《徵招》、《角招》,蓋舜樂之存者。劉原父云:「《九招》者,九名。予識其三焉,祈、徵、角之謂也。」《山海經》:夏後開得《九辯》、《九歌》以下,始歌《九招》於大穆之野。《帝王世紀》:啟升後十年,舞《九韶》。《竹書》曰:「夏後開儛《九招》。」《史記》禹乃興《九招》之樂,《索隱》曰:「即舜樂《簫韶》九成。」艾軒謂:勸之以《九歌》,即《九招》之樂。《呂氏春秋》:帝嚳命咸黑作為舞聲,歌《九招》、《六列》、《六英》。帝舜令質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然則《九招》作於帝嚳之時,舜修而用之。秦唯《韶》、《武》二樂存。
班固《律曆志》述劉歆之言,以律為下生,呂為上生。鄭康成以黃鐘三律為下生,以蕤賓三律為上生。梁武帝《鐘律緯》謂:班固夾鍾中呂,過於無調。鄭康成有昇陽而無降陽。陳用之《禮書》謂:自子午以左皆上生,子午以右皆下生。以鄭說為是。張文饒《翼元》曰:「十二月之律以候月,六十日之律以候日。月律當一下一上,依次而生。日律當用蕤賓重上生。司馬遷、劉歆之法,月律也。呂不韋、淮南、京房之法,日律也。《晉志》取司馬而非淮南,梁武是京房而非班固,皆非通論。」
大卜三兆,其頌皆千有二百。夏後鑄鼎繇曰:「逢逢白雲,一南一北,一西一東。九鼎既成,遷於三國。」懿氏占曰:「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成季卜曰:「間於兩社,為公室輔。」驪姬繇曰:「專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衛侯繇曰:「如魚窺尾,衡流而方羊裔焉。」漢文兆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皆龜繇也。
卜師四兆,鄭氏鍔以理推之,謂:方兆,占四方之事也,漢武帝發《易》占,知神馬從西北來。功兆,占立功之事也,楚司馬子魚卜戰令龜。義兆,占行義之事也,惠伯曰:「忠信之事則可。」弓兆,有射意,後世有覆射之法。
《龜人》六龜,《易》十朋之龜。《爾雅》十龜。《唐六典》:辨龜九類五色,依四時用之。
《列子》夢有六候,與《占夢》同。《噩》作「蘁」。東坡曰:「高宗言夢,文王、武王言夢,孔子亦言夢。其情性治,其夢不亂。」西山曰:「正夢不緣感而得,余皆感也。」
《大祝》九祭,九曰「共祭」。注云:「共,猶授也。王祭食,宰夫授祭。《孝經說》曰:『共綏執授。』」疏云:「《孝經說》,《孝經緯》文。共綏執授,謂將綏祭之時,共此綏祭以授屍。」愚謂:疏謂綏祭,非也。《後漢·禮儀志》注《孝經援神契》曰:「尊三老者,父象也。謁者奉幾,安車軟輪,供綏執授。」宋均曰:「供綏,三老就車,天子親執綏授之。」永平二年《養老詔》,亦有「安車軟輪,供綏執授」之語。蓋取《孝經緯》。
鄭司農注「肅拜」:但俯下手,今時撎是也。項氏云:古之拜,如今之揖,折腰而已。介冑之士不拜,故以肅為禮,以其不可折腰也。其儀特斂手向身,微作曲勢。此正今時婦人揖禮也。漢時婦人之拜,不過如此。或謂自唐武氏始尊婦人,不令拜伏,誤矣。周天元令婦人拜天台,作男子拜,則雖虜俗,婦人亦不作男子拜也。《內則》尚右手者,言斂手右向,非若今用手按膝作跪也。男之尚左亦然。今考太祖問趙普拜禮:何以男子跪而婦人不跪?普問王貽孫,對曰:「古詩『長跪問故夫』,婦人亦跪也。唐武后時,婦人始拜而不跪。」普問所出,對曰:「唐張建章《渤海記》備言之。」
《眡祲》掌十煇之法,占日旁之氣也。二鄭解,其同者六,其異者四。《大卜》「掌三夢之法,其經運十,其別九十」,謂占夢之正法有十也,一運而九變,十運而九十變。注以「經運」為「十煇」,先儒謂日之煇光。夢之變通,其占不同,不當改「運」為「煇」。
《大史》「正歲年以序事」,註:中數曰歲,朔數曰年。中數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朔數三百五十四日。《漢·歷志》曰:「閏所以正中朔也。」或謂:周以建子為正,而四時之事,有用夏正建寅者。用建寅則謂之歲,用建子則謂之年。《洪範正義》從冬至及明年冬至,為一歲。
《馮相氏》「致日致月」,註:冬至日在牽牛,景丈三尺。夏至日在東井,景尺五寸。此長短之極。春分日在婁,秋分日在角,而月弦於牽牛、東井。《左氏傳》:日月之行,分同道也,至相過也。《正義》云:「春分朔則日在婁,望則月在角。秋分朔在角,望在婁。婁、角天之中道,故晝夜等。冬至朔則日在斗,望則月在井。夏至朔在井,望在斗。斗、井南北,故晝夜長短極。冬至古日在牽牛,今在斗。鄭注與孔疏異,曆法歲差也。
《保章氏》「星土」,按《乙巳占》論十二次云:「北方之宿,主吳、越;火午之辰,在周邦。天度均列,而分野殊別。一次所主,或亘萬里,跨數州,或於寰內不布一郡。《國語》歲在鶉火,有周之分野。今豐鄗當秦宿,而周分隸豫州,理實難詳。至如熒惑守心,宋景禳其咎;實沈為祟,晉侯受其殃。事驗時有相應。」賈公彥謂:吳、越在南,齊、魯在東,今歲星或北或西,不依國地所在。此受封之日,歲星所在之辰,國屬焉故也。或云:「十二次可言者一,其惟析木乎?」尾箕艮維燕,可以言東北。
「十有二歲」,註:歲星為陽,右行於天,太歲為陰,左行於地,十二歲而小周。潏水云:「歲星在天,歲陰在地。《天官書》曰:『歲陰在攝提格,歲星在星紀。歲陰在單閼,歲星在玄枵。』自嘉祐丁酉,驗之多差,近年尤甚。歲星常先月余,近年以來,常先一百二十餘日。」愚考《大衍曆議》曰:「歲星自商、周迄春秋之季,率百二十餘年而超一次。戰國後,其行寖急,至漢尚微差,及哀、平間余勢乃盡,更八十四年而超一次。」三山陳氏謂:如《左氏》之說,則寅而在卯,午而在亥;如《史記》之說,則寅而在丑,辰而在亥。以次推之,皆不同。《汲冢·師春》謂:歲星每歲而成一分,積百四十四年而滿本數,則為超辰之限。
《外史》「達書名」,鄭康成謂:古曰名,今曰字。字者,滋也。《聘禮》記云:「百名以上書於策,不及百名書於方。」王文公云:「文者,奇偶剛柔,雜比以相承,如天地之文,故謂之文。字者,始於一而生於無窮,如母之字子,故謂之字。」夾漈謂:獨體為文,合體為字。主類為母,從類為子。六書象形、指事,文也;會意、諧聲、轉注,字也;假借者,文與字也。諧聲與五書同出,五書尚義,諧聲尚聲。《說文》形也,以母統子;《廣韻》聲也,以子該母。字書,眼學;韻書,耳學。《中庸或問》曰:「司徒教民,書居其一。外史達書名於四方,大行人又九歲一諭焉。其制度之詳如此。秦以小篆、隸書為法,而周制始改。」
《鎛師注》引《春秋傳》「賓將趨」,今《左傳》作「掫」。《環人注》引「御下[扌兩]馬」,今作「兩」。《職方氏注》引《國語》「閩芊蠻矣」,今作「蠻芊」。
《司爟》,鄭司農引《鄹子》,與《論語》馬融引《周書·月令》同。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季夏取桑柘,秋取柞楢,冬取槐檀。王劭曰:「《周官》四時變火以救時疾,火不數變,疾必興。聖人作法,豈徒然也。晉時有以洛陽火度江者,代代事之,相續不滅,火色變青。」東漢《禮儀志》:日夏至,浚井改水。日冬至,鑽燧改火。改水,唯見於此。
水有疏導,火有出納,山林金錫之地,皆為之厲禁。時而用之,先王財成輔相之妙也。《鹽鐵論》大夫曰:「五行,東方木而丹章有金銅之山,南方火而交趾有大海之川,西方金而蜀隴有名材之林,北方水而幽都有積沙之地。此天地所以均有無,通萬物也。」《管子》: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鐵之山三千六百九。《唐六典》:天下水泉三億三萬三千五百五十有九。
漏刻之法,晝夜百刻。易氏云:「十二時,每時八刻二十分,每刻六十分。」王昭禹云:「寅、申、巳、亥、子、午、卯、酉八時,各八刻。辰、戌、丑、未四時,各九刻。」愚謂:易氏之說與古法合。司寤氏掌夜時,註:謂夜晚早,若今甲、乙至戊。疏云:「甲、乙則早時,戌、亥則晚時。」愚按:衛宏《漢舊儀》中黃門持五夜,甲、乙、丙、丁、戊夜,今謂之五更。疏以「戊」為「戌」,誤矣。馬融以昏明為限,鄭康成以日出入為限,有五刻之差。蔡邕以星見為夜,日入後三刻,日出前三刻,皆屬晝。鄭與蔡校一刻。王伯照云:「晝夜長短,以岳台為定。九服之地,與岳台不同,則易箭之日,亦皆少差。」
「職方氏」,《漢樊毅修西嶽廟記》作「識方氏」。《史通》云:「《周書·職方》之言,與《周官》無異。」
兗州,其浸盧維。注云:「當為『雷雍』,字誤也。」顏師古曰:「盧水在濟北盧縣。」《說文》:濰水出琅邪箕屋山,東入海,徐州浸。《夏書》:濰、淄其道。鄭讀非也。
王有三朝:一曰治朝,在路門之外,宰夫、司士掌之。二曰燕朝,在路門之內,大仆掌之。三曰外朝,在皋門之內,庫門之外,朝士掌之。內朝二,外朝一。《唐六典》:承天門,古之外朝。太極殿,古之中朝。兩儀殿,古之內朝。
鄭康成因《左氏》「三辰旂旗」之文,謂:王與公同服九章之袞。考之經,無所見。《司服》云:「公自袞冕而下如王之服。」則袞冕而上之章,日月星辰也。冕十二旒,取法天數,豈同服九章無君臣之別哉!《郊特牲》王被袞以象天,註:謂有日月星辰之章。此魯禮也,豈有周服九章而魯乃服十二章者乎?漢明帝采《周官》、《禮記》、《尚書·皋陶篇》乘輿服,從歐陽氏說,備十二章,得古制矣。
五刑之法,疏謂:宮刑至隋乃赦。崔浩《漢律序》:文帝除肉刑而宮不易。《書正義》:隋開皇之初,始除宮刑。按《通鑑》:西魏大統十三年三月,除宮刑。非隋也。
孫君孚《談圃》謂:《周官》贊牛耳,荊公言取其順聽,不知牛有耳而無竅,本以鼻聽。有人引一牛與荊公辯。今按《周禮義》云:「牛耳,屍盟者所執。」無順聽之說,蓋荊公聞而改之。
《萍氏》幾酒,猶妹土之誥也。禹惡旨酒,《易·未濟》之終,以濡首為戒,曷嘗導民以飲,而罔其利哉!初榷酒酤,書於《漢武紀》,其流害萬世,甚於魯之初稅畝。
《大戴記·朝事篇》取《周官·典命·大行人》,朱子《儀禮經傳》,以為朝事義。
《考工記》貉逾汶則死,先儒以汶為魯之汶水。《列子釋文》云:「案《史記》『汶』與『岷』同,謂汶江也。今江邊人云:『狐不渡江。』《說文》貉,狐類也。逾越大水,則傷本性。」
有虞氏上陶。舜陶河濱,器不苦窳。周陶正猶以虞閼父為之。
周人上輿。《中庸或問》:軌者,車之轍跡,輿之廣六尺六寸。其轍跡在地者,相距之間,廣狹如一,無有遠邇,莫不齊同。至秦然後車以六尺為度。
《輪人注》:揱,讀為「紛容揱參」之「揱」。疏云:「今檢未得。」愚謂:即《上林賦》紛溶萷蔘。
《冶氏注》:鋌,讀如「麥秀鋌」之「鋌」。《表記注》:移,讀如「禾汜移」之「移」。六字未知出何書,疏不釋其義。或者農書所載歟?移,昌氏反。
潏水云:「粟氏為量。鄭玄以方尺積千寸,此乃九章米粟法。某家舊有一古銅敦,乃周成王時物。甘人侵扈,命正人出師復扈邦,賜有功師氏,而數亦皆備。
《嘉量》之銘,《祭侯》之辭,皆極文章之妙。而梓人筍虡之制,文法奇古,有飛動之狀。蓋精於道者,兼物物而後能制器。《莊子》謂: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以天合天,道與藝俱化,豈物物刻雕之哉!
《大戴記·投壺篇》云:「嗟爾不寧侯,為爾不朝於王所。故亢而射,女強食。食爾曾孫侯氏百福。」此《祭侯》之辭也,與《梓人》同而略異。萇弘設射不來,不來者諸侯之不來朝者也。侯者,射垛也,因祭寓意,以為諸侯之戒。
《司儀》問君,君問大夫,君勞客。注云:「問君曰:『君不恙乎?』對曰:『使臣之來,寡君命臣於庭。』問大夫曰:『二三子不恙乎?』對曰:『寡君命使臣於庭,二三子皆在。』勞客曰:『道路悠遠,客甚勞。』勞介則曰:『二三子甚勞。』」疏云:「未知所出何文,或雲是孔子聘問之辭,亦未得其實。」愚按:《說苑》魏太子擊封中山,遣倉唐使於文侯。文侯召倉唐見之,曰:「擊無恙乎?」倉唐曰:「唯唯。」如是者三,乃曰:「君出太子而封之國,君名之,非禮也。」文侯怵然變容,問曰:「子之君無恙乎?」倉唐曰:「臣來時拜送書於庭。」鄭氏所述,蓋古禮也。《大行人注》亦云:「問不恙。」
《周禮》,劉向未校之前,有古文,校後為今文。古今不同。鄭據今文注,故云「故書」。朱子曰:「八法、八則、三易、三兆之類,各有書。屬民讀法,其法不可知,如戰之陣,其陣法不可見矣。」
《冥氏注》鄭司農云:「讀為『冥氏《春秋》』之『冥』。」按《儒林傳》:冥都傳顏氏《春秋》之學。疏謂:若《晏子》、《呂氏》之類,非也。
王肅《聖證論》譏短鄭康成,謂:天體無二,郊、丘為一,禘是五年大祭先祖,非圜丘及郊。祖功宗德,是不毀之名,非配食明堂。皆有功於禮學,先儒韙之。《聖證論》今不傳,《正義》僅見一、二。唐《禮志》曰:「讖緯亂經,鄭玄主其說。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此天也。玄以為天皇大帝者,北辰耀魄寶也。兆五帝於四郊,此五行精氣之神也。玄以為靈威仰、赤熛怒、含樞紐、白招拒、汁光紀者五天也。由是有六天之說。顯慶二年,禮官議六天出緯書,南郊、圓丘一也,玄以為二。郊及明堂祭天,而玄以為祭太微五帝。啟蟄而郊,郊而後耕,而玄謂周祭感帝靈威仰,配以后稷,因而祈谷。皆繆論也。
古未有筆,以書刀刻字於方策,謂之削。魯為《詩》、《書》之國,故《考工記》以魯之削為良。
沙隨程氏曰:「《禹貢》冀州之北,不可畫五服之地。《周官》雍州之西,不可畫九畿之地。」
《師氏》:使其屬帥四夷之隸,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門外。司隸帥四翟之隸,使皆服其邦服,執其邦兵,守王宮。唐太宗擒頡利,其酋長帶刀宿衛,亦古制也。然結社率之變,幾至危殆。蓋先王德化之盛,非太宗所能及。慕冠帶百蠻之名,而不虞後患。《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
《遂師》「抱磨」,音「歷」。《史記·樂毅書》「故鼎反乎磨室」,徐廣註:磨,歷也。《戰國策》、《新序》作「曆室」。蓋古字通用。
《大史》大師抱天時,注云:「大出師,則大史主抱式,以知天時。」《史記·日者傳》:旋式正棋。《唐六典》太卜令三式曰:「雷公太一。六壬其局以楓木為天,棗心為地。」六壬之說,許叔重曰:「水者,准也。」生數一,成數五,以水數配之為六壬也。遁甲者,推六甲之陰而隱遁也。本黃帝、風后之術。孤虛者,一畫為孤,無畫為虛,二畫為實。以六十甲子定四方,占其孤虛實而向背之。《吳越春秋》計倪曰:「孤虛,謂天門地戶也。」
鄭剛忠《解義》,如「冕服九章」、「授田三等」、「治兵大閱,旗物之互建」、「六鄉六遂,師都之異名」、「陰陽之祀,有用牲之疑」、「九畿之國,有朝貢之惑」、「豆區鍾釜,有多少之差」、「世室重屋,非明堂之制」,皆辯明使有條理。
古者,國有閒田,田有餘夫,夫有閒民,民有羨卒,不盡其財力也。至秦而自實田,至漢而核墾田,至隋而閱丁口,至唐而括逃戶隱田,於是財殫力盡,民無樂生之心矣。
取士之制,其塗有三:諸侯三年一貢士,侯國之士也;鄉大夫興賢能,王畿之士也;大司樂教國子,國之貴遊子弟也。
漆林之徵二十而五。漆以飾器用而已。舜造漆器,群臣咸諫,防奢靡之原也。種漆成林,重其征,所以抑末而返樸也。
臨高台。望天衢。飄然輕舉陵太虛。攜列子。超帝鄉。雲衣雨帶乘風翔。
肅龍駕。會瑤台。清暉浮景溢蓬萊。濟西海。濯湖盤。佇立雲岳結幽蘭。
馳迅風。游炎州。願言桑梓思舊遊。傾霄蓋。靡電旌。降彼天途頹窈冥。
辭仙族。歸人群。懷忠抱義奉明君。任窮達。隨所遭。何為遠想令心勞。
初放
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
言語訥譅兮,又無彊輔。
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
數言便事兮,見怨門下。
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野。
伏念思過兮,無可改者。
群眾成朋兮,上浸以惑。
巧佞在前兮,賢者滅息。
堯、舜聖已沒兮,孰為忠直?
高山崔巍兮,水流湯湯。
死日將至兮,與麋鹿同坑。
塊兮鞠,當道宿,
舉世皆然兮,余將誰告?
斥逐鴻鵠兮,近習鴟梟,
斬伐橘柚兮,列樹苦桃。
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風。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異心。
往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
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
竊怨君之不寤兮,吾獨死而後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覽私微之所傷。
堯舜聖而慈仁兮,後世稱而弗忘。
齊桓失於專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晉獻惑於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偃王行其仁義兮,荊文寤而徐亡。
紂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呂望。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壟。
賢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
苦眾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鬱而內傷。
聯蕙芷以為佩兮,過鮑肆而失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
世俗更而變化兮,伯夷餓於首陽。
獨廉潔而不容兮,叔齊久而逾明。
浮雲陳而蔽晦兮,使日月乎無光。
忠臣貞而欲諫兮,讒諛毀而在旁。
秋草榮其將實兮,微霜下而夜降。
商風肅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長。
眾並諧以妒賢兮,孤聖特而易傷。
懷計謀而不見用兮,岩穴處而隱藏。
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
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靡而成行。
信直退而毀敗兮,虛偽進而得當。
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
廢制度而不用兮,務行私而去公。
終不變而死節兮,惜年齒之未央。
將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發矇。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
願悉心之所聞兮,遭值君之不聰。
不開寤而難道兮,不別橫之與縱。
聽奸臣之浮說兮,絕國家之久長。
滅規矩而不用兮,背繩墨之正方。
離憂患而乃寤兮,若縱火於秋蓬。
業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論乎禍凶。
彼離畔而朋黨兮,獨行之士其何望?
日漸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
眾輕積而折軸兮,原咎雜而累重。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復東。
懷沙礫而自沉兮,不忍見君之蔽壅。
怨世
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
梟鴞既以成群兮,玄鶴弭翼而屏移。
蓬艾親入御於床笫兮,馬蘭踸踔而日加。
棄捐藥芷與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
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
誰使正其真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為。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見兮,嫫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
意有所載而遠逝兮,固非眾人之所識。
驥躊躇於弊輂兮,遇孫陽而得代。
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寧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過之以自侍。
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以為石。
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以畢斮。
小人之居勢兮,視忠正之何若?
改前聖之法度兮,喜囁嚅而妄作。
親讒諛而疏賢聖兮,訟謂閭娵為醜惡。
愉近習而蔽遠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無所歸薄。
專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留滯。
欲高飛而遠集兮,恐離罔而滅敗。
獨冤抑而無極兮,傷精神而壽夭。
皇天既不純命兮,餘生終無所依。
願自沉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
寧為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
怨思
賢士窮而隱處兮,廉方正而不容。
子胥諫而靡軀兮,比干忠而剖心。
子推自割而飤君兮,德日忘而怨深。
行明白而曰黑兮,荊棘聚而成林。
江離棄於窮巷兮,蒺藜蔓乎東廂。
賢者蔽而不見兮,讒諛進而相朋。
梟鴞並進而俱鳴兮,鳳皇飛而高翔。
原壹往而徑逝兮,道壅絕而不通。
自悲
居愁懃其誰告兮,獨永思而憂悲。
內自省而不慚兮,操愈堅而不衰。
隱三年而無決兮,歲忽忽其若頹。
憐余身不足以卒意兮,冀一見而復歸。
哀人事之不幸兮,屬天命而委之咸池。
身被疾而不閒兮,心沸熱其若湯。
冰炭不可以相併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長。
哀獨苦死之無樂兮,惜予年之未央。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離予之故鄉。
鳥獸驚而失群兮,猶高飛而哀鳴。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
莫能行於杳冥兮,孰能施於無報?
苦眾人之皆然兮,乘迴風而遠遊。
凌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娛以忘憂。
悲虛言之無實兮,苦眾口之鑠金。
過故鄉而一顧兮,泣歔欷而霑衿。
厭白玉以為面兮,懷琬琰以為心。
邪氣入而感內兮,施玉色而外淫。
何青雲之流瀾兮,微霜降之蒙蒙。
徐風至而徘徊兮,疾風過之湯湯。
聞南籓樂而欲往兮,至會稽而且止。
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
借浮雲以送予兮,載雌霓而為旌。
駕青龍以馳騖兮,班衍衍之冥冥。
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苦眾人之難信兮,願離群而遠舉。
登巒山而遠望兮,好桂樹之冬榮。
觀天火之炎煬兮,聽大壑之波聲。
引八維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長生。
居不樂以時思兮,食草木之秋實。
飲菌若之朝露兮,構桂木而為室。
雜橘柚以為囿兮,列新夷與椒楨。
鵾鶴孤而夜號兮,哀居者之誠貞。
哀命
哀時命之不合兮,傷楚國之多憂。
內懷情之潔白兮,遭亂世而離尤。
惡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濁而不知。
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離。
測汨羅之湘水兮,知時固而不反。
傷離散之交亂兮,遂側身而既遠。
處玄舍之幽門兮,穴岩石而窟伏。
從水蛟而為徙兮,與神龍乎休息。
何山石之嶄岩兮,靈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遠。
哀形體之離解兮,神罔兩而無舍。
惟椒蘭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沒之自樂。
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修之過到。
固時俗之溷濁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念私門之正匠兮,遙涉江而遠去。
念女嬃之嬋媛兮,涕泣流乎於悒。
我決死而不生兮,雖重追吾何及。
戲疾瀨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產。
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沒身而不反。
謬諫
怨靈修之浩蕩兮,夫何執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願承閒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諱。
卒撫情以寂寞兮,然怊悵而自悲。
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
駑駿雜而不分兮,服罷牛而驂驥。
年滔滔而自遠兮,壽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煩冤兮,蹇超搖而無冀。
固時俗之工巧兮,滅規矩而改錯。
郤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
當世豈無騏驥兮,誠無王良之善馭。
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駒跳而遠去。
不量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論世而高舉兮,恐操行之不調。
弧弓弛而不張兮,孰雲知其所至?
無傾危之患難兮,焉知賢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進富兮,節行張而不著。
賢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黨譽。
邪說飾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隱而避匿兮,讒諛登乎明堂。
棄彭咸之娛樂兮,滅巧倕之繩墨。
菎蕗雜於黀蒸兮,機蓬矢以射革。
駕蹇驢而無策兮,又何路之能極?
以直鍼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
伯牙之絕弦兮,無鍾子期而聽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類者相似。
飛鳥號其群兮,鹿鳴求其友。
故叩宮而宮應兮,彈角而角動。
虎嘯而谷風至兮,龍舉而景雲往。
音聲之相和兮,言物類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異形兮,勢不可以相錯。
列子隱身而窮處兮,世莫可以寄託。
眾鳥皆有行列兮,鳳獨翔翔而無所薄。
經濁世而不得志兮,願側身岩穴而自託。
欲闔口而無言兮,嘗被君之厚德。
獨便悁而懷毒兮,愁鬱郁之焉極?
念三年之積思兮,願壹見而陳辭。
不及君而騁說兮,世孰可為明之?
身寢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揚。
眾人莫可與論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亂曰:
鸞皇孔鳳日以遠兮,畜鳧駕鵝。
雞鶩滿堂壇兮,鼉黽游乎華池。
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
鉛刀進御兮,遙棄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樹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甌登於明堂兮,周鼎潛潛乎深淵。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搶榆枋 一作:槍榆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