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湫山高势绝天,一条瀑走兜罗绵。五丈以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为烟。
况复百丈至千丈,水云烟雾虽分焉。初疑天孙工织素,雷棱抛掷银河边。
继疑玉龙耕田倦,九天咳唾唇流涎。谁知乃是风水相摇荡,波回澜卷冰绡联。
分明合并忽迸散,业已坠下还迁延。有时软舞工作态,如让如慢如盘旋。
有时日光来照耀,非青非红五色宣。夜明帘献九公主,诸天花散维摩肩。
玉尘万斛橘叟赌,明珠九曲桑女穿。到此都难作比拟,岿然独占宇宙奇观偏。
更怪人立百步外,忽然满面喷寒泉。及至逼近龙湫侧,转复发燥神悠然。
直是山灵有意作游戏,教我亦复无处穷真诠。天台之瀑何狂颠,雁山之瀑何蝉嫣,石门之瀑何喧阗,龙湫之瀑何静妍。
化工事事无复笔,一瀑布耳形万千。要知地位孤高依傍少,水亦变化如飞仙。
明月爱流水,一轮池上明。
水亦爱明月,金波彻底清。
爱水兼爱月,有客登西亭。
其时万籁寂,秋花呈微馨。
荷珠不甚惜,风来一齐倾,露零萤火湿,屟响蛩语停。
感此玄化理,形骸付空冥。
坐久并忘我,何处尘虑撄。
钟声偶然来,起念知三更。
当我起念时,天亦微云生。
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
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
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
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
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
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构堂皇,缭垣牖,树之荻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随园。
因其姓也。
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酒肆,舆台嚾呶,禽鸟厌之不肯妪伏,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
余恻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
茨墙剪园,易檐改途。
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
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
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
”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
闻之苏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
”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
夫两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
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己巳三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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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县有杨二相公者,精于拳勇。
能以两肩负两船而起,旗丁数百以篙刺之,篙所触处,寸寸折裂.以此名重一时,率其徒行教常州。
每至演武场传授枪棒,观者如堵。
忽一日,有卖蒜叟,龙钟伛偻,咳嗽不绝声,旁睨而揶揄之。
众大骇,走告杨。
杨大怒,招叟至前,以拳打砖墙,陷入尺许,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墙,不能打人。
”杨愈怒骂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打死勿怨!”叟笑曰:“垂死之年,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广约众人,写立誓劵。
令杨养息三日,老人自缚于树,解衣露腹。
杨故取势于十步外,奋拳击之。
老人寂然无声。
但见杨双膝跪地,叩头曰:“晚生知罪了。
”拔其拳,已夹入老人腹中,坚不可出,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纵之,已跌出一石桥外矣。
老人徐徐负蒜而归,卒不肯告人姓氏。
黄生允修借书。
随园主人授以书,而告之曰: 书非借不能读也。
子不闻藏书者乎?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天子读书者有几?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其他祖父积,子孙弃者无论焉。
非独书为然,天下物皆然。
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必虑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见之矣。
”若业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异日观”云尔。
余幼好书,家贫难致。
有张氏藏书甚富。
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
其切如是。
故有所览辄省记。
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
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今黄生贫类予,其借书亦类予;惟予之公书与张氏之吝书若不相类。
然则予固不幸而遇张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与不幸,则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
为一说,使与书俱。
天风肃肃衣裳飘,人声渐小滩声骄。
知是天台古石桥。
一龙独跨山之凹,高耸脊背横伸腰,
其下嵌空走怒涛。
涛水来从华顶遥,分为左右瀑两条,
到此收束群流交。
五叠六叠势益高,一落千丈声怒号。
如旗如布如狂蛟,非雷非电非笙匏。
银河飞落青松梢,素车白马云中跑。
势急欲下石阻挠,回澜怒立猛欲跳。
逢逢布鼓雷门敲,水犀军向皋兰鏖,
三千组练挥银刀,四川崖壁齐动摇。
伟哉铜殿造前朝,五百罗汉如相招。
我本钱塘儿弄潮,到此使人意也消,
心花怒开神理超。
高枕龙背持其尻,上视下视行周遭;
其奈冷泠雨溅袍,天风吹人立不牢。
北宫虽勇目已逃,恍如子在齐闻韶。
不图为乐如斯妙,得坐一刻胜千朝。
安得将身化巨鳌,看他万古长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