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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亭同周釜山茂源卢文子元昌董阆石含苍水俞饮沈友圣麟洞泾草堂作》

林外 〔宋代〕

平原村右多榛芜,机云草堂今在无?风华今古不相惜,沈生崛起真吾徒。

屋才半亩枕城市,囊有五岳真形图。布衣奡岸藐雄贵,文史娱乐同妻孥。

偕行野鹿林外食,一双白鹤云中呼。舷边拍手狎鸥鸟,冢头枯树巢慈乌。

扶丧吊死走万里,气意直与申屠俱。沈生礌落世所无,收雄召杰心转虚。

有时向我屈一指,未审何见倾三都。泖湖鲈蟹我所嗜,持钱朝鬻归中厨。

盘中新句更叫绝,坐有周子董与卢。洞泾遂擅草堂胜,太康二俊良区区。

阮怀续咏叹广武,如此岂合长菰芦。匹夫权大勇莫夺,文彩照耀横江湖。

沈生礌落世所无,呜呼沈生岂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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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亭同周釜山茂源卢文子元昌董阆石含苍水俞饮沈友圣麟洞泾草堂作 - 赏析

林外

作者:林外

  林外(1106-1170年),宋福建晋江马坪村人,为林知八世孙,字岂尘,号肇殷。生于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卒于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林外的科场之路很曲折,屡试不第,直到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已超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登进士,他受命为兴化县令,仕途也就此止步。

林外其它诗文

《卷十三》

林外 〔宋代〕

  ○汉改秦历始置闰

  余尝考春秋置闰之异于前矣,后阅程氏《考古编》,谓汉初不独袭秦正朔,亦因秦历以十月为岁首,不置闰,当闰之岁,率归余于终为后九月,《汉纪》、《表》及《史记》,自高帝至文帝,其书后九月皆同,是未尝推时定闰也。至太初九年,改用夏正,以建寅为岁首,然犹历十四载,至征和二年,始于四月后书闰月,岂史失书耶?抑自此始置闰也。余因其说深疑之,精思其故,颇得其说焉。盖闰月之不书者,亦偶以其时无可书之事耳。正如《春秋经》桓公四年、七年,其所纪事至夏而止,以是年秋、冬无可纪之事也。定公十四年,至秋而止,亦以是年冬无可纪之事也。鲁史纪事之法,大率如此,其余闰月亦然。观文公六年,《经》书闰月不告月,《春秋》书闰,方见于此。复以杜预《长历》考之,自隐至哀凡更三十余闰,至此方书,岂曰前乎此者,皆史失书,抑岂曰,自此始有闰也。今汉纪事,正效《春秋》,如太初元年、三年,天汉元年、三年皆止于秋,太始元年则止于夏,皆以其后无事可纪,故不书耳。然则闰月不书,亦若是乎?盖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古历法也。若谓自此始置闰,则合自此后三岁、五岁,累累书之。然自征和二年至后元元年,当置闰而不书,自后元二年至昭帝始元元年,乃因事而后书。其后当闰岁,又皆不书,是知不书者,偶无事耳。然则非史失书,亦非自此置闰也。虽然,此非余臆说也,复证以《史记·历书》,自太初更历以至征和也,如太初二年,天汉元年、四年,太始二年皆有闰,则知余言似可信云。

  ○《纲目》误书

  《纲目》一书,朱夫子拟经之作也。然其间不能无误,而学者又从而为之说。盖著书之难,自昔而然。今漫摭数事与同志评之,非敢指摘前辈以为能也。北齐高纬,以六月游南苑,从官死者六十人,见《本纪》。《通鉴》书曰:"赐死。"赐,乃之讹耳。《纲目》乃直书曰:"杀其从官六十人。"而不言其故,其误甚矣。尹起莘乃为之说曰:"此朱子书法所寓。"且引《孟子》杀人以挺与刃与政之说,固善矣,然其实则《通鉴》误之于前,《纲目》承之于后耳。纬荒游无时,不避寒暑,于从官死者尚六十人,则其余可知矣。据事直书,其罪自见,何必没其实哉!

  又郭威弑二君,《纲目》于隐帝书杀,于湘阴王书弑。尹又为之说云:"此二君有罪无罪之别也,此书法所寓也。"然均之弑君,隐帝立已数年,湘阴未成乎君,不应书法倒置如此,亦恐误书耳。

  又隋开皇十七年,诏诸司论属官罪,听律外决杖。《纲目》条下云,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大理少卿赵绰固谏,上命绰退,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帝乃释之。按《通鉴》,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因命左右释之。此乃绰欲令摩诃从坐,而帝特赦之耳,《纲目》误矣。

  又《通鉴》贞观元年,杜淹荐邸怀道云:"亲见其谏炀帝幸江都。"上曰:"卿何自不谏?"曰:"臣不居重任,知谏不从。"上曰:"知不可谏,何为立其朝?卿仕世充尊显,何亦不谏?"曰:"臣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按此实责其知炀帝之不可谏,而犹立其朝耳。今《纲目》乃于上言世充拒谏,易其语曰:"然则何以立于其朝?"失其实矣。

  又《纲目》开元九年冬十一月罢诸王都督刺史以后凡四条。按《通鉴》,是年之末十二月幸骊山云云;是岁诸王为都督刺史者悉召还云云。此非十一月事,亦非十二月事也,当依《通鉴》作是岁为是。

  又《纲目》书德宗贞元二年十一月皇后崩,不书氏。按《通鉴》,是年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为后,至丁酉崩,特四日耳。此承《通鉴》所书,而逸其上文耳。

  尹又谓唐史妃久疾,帝念之,遂立为后,册讫而崩,必有所寓意者,亦过也。

  ○秦会之收诸将兵柄

  秦会之既主和,惧诸将不从命,于是诏三大将入觐。一日,至都堂,问以克复之期曰:"上驱驰霜露十余年,似厌兵矣,今决在何时可了,迟速进退之计当若何?"张、韩对曰:"前者提兵,直趋某地,请粮若干,率裁量不尽得。而退军出某所,某人坐视不肯并力,或申请辄不报,常若不能专力云云。桧曰:"有是乎?诸公今不过欲带行一职事,足以谁何士大夫者,朝廷不靳也。"岳最后至,意大略同,而语加峻曰:"如今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欲了即了耳。"桧颔之,于是三枢密拜矣。三人累表辞谢,桧与上约,答诏视常时率迟留一二日,凡诸礼例恩赐,各自倍多。桧别下诏,三大屯皆改隶御前矣。始诸将苦斗,积职已为廉车正任,然皆起卒伍,父事大将,常不得举首,或溷其家室。岳师律尤严,将校有犯,大则诛杀,小亦鞭挞痛毒,用能役使深入如意。命既下,诸校新免所隶,可自结知,人人便宽,喜其命,就应已略定,三人扰扰,未暇问也。稍从容,见桧,始以置衔漏挂兵权为请。桧笑曰:"诸君知宣抚制置使乎?此边官尔。诸公今为枢庭官,顾不役属耶?"三人者怅怅而退,始悟失兵柄焉。

  ○张才彦

  历阳张邵才彦,乃总得居士祁晋彦之兄也。建炎三年,自承务郎上书赐对,假大宗伯奉使挞览军前,拘留幽燕者凡十五年。及和议成,绍兴十三年,始与洪皓、朱弁俱还。后为敷文阁待制,奉祠累年。乙亥更化,得知池阳,卒。初,总得为小官时,尝为常子正同、胡明仲寅论荐。其后子正死,明仲斥久矣。绍兴二十四年,总得之子安国由乡荐试得对集英,考官置第七,秦埙为冠。埙试浙漕、南宫,皆第一。先胪传一夕,进御安国卷,纸既厚,笔墨复精妙,上览之喜甚,擢为首选,实以抑秦,秦不能堪,曰:"胡寅虽远斥,力犹能使故人子为状元邪!"已而廷唱,上又称其诗,安国诣谢。秦问:"学何书?"曰:"颜书。"又曰:"上爱状元诗,常观谁诗?"曰:"杜诗。"秦色庄,笑曰:"好底尽为君占却。"

  先是太母归自北方,将发,得与天族别。渊圣偃卧车前,泣曰:"幸语丞相归我,处我一郡足矣。"才彦时亦闻之,痛愤。至是,服中遗相书,谓彼虽欲留渊圣以坚和好,然所贪者金帛,实不难于还,宜亟遣使。因大忤之,悔已莫及。更为好词,上疏颂其靖康乞立赵氏,冀赎失言之罪。上方褒秦和戎之功,才彦遂自秘选躐进敷文待制,秦愈疑之。才彦居四明,杜门绝交不出,惧祸,乃为佯狂。初,出使未还,妻李卒于家已累年。至是妄言吾妻死非命,且指总得为辞。盖是时,实由已病言,或出于狂易;抑知安国得罪,冀以自免。语转上闻,于是逮总得赴大理狱,鞫杀嫂事,囚系甚苦。其年十月,秦死。逼岁,安国叫阍,中批命刑部尚书韩仲通特入棘寺,始得释去。方被逮时,道无锡,梦大士告以无恐,盖预知秦亡。然因是总得亦病狂惑。

  安国更八郡,有德爱。以当暑送虞雍公饮芜湖舟中,中暑卒,年才三十余,士论惜之。

  ○韩通立传

  旧传焦千之学于欧阳公,一日,造刘贡父,刘问:"《五代史》成邪?"焦对将脱稿。刘问:"为韩瞠眼立传乎?"焦默然。刘笑曰:"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

  《唐余录》者,直集贤院王子融所撰,宝元二年上之。时惟有薛居正《五代史》,欧阳书未出也。此书有纪、志、传,又博采诸家之说,效裴松之《三国志注》,附见下方。表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之以国初褒赠之典,《新》、《旧史》皆所不及焉。乃王沂公曾之弟,后以元杲反,乞以字为名。其后吕伯恭编《文鉴》,制、诏一类,亦以褒赠通制为首,盖祖干融之意也。

  ○老苏族谱记

  沧洲先生程公许,字季与,眉山人,仕至文昌,寓居上,与先子从容谈蜀中旧事,历历可听。其言老泉《族谱亭记》,言乡俗之薄,起于某人,而不著其姓名者,盖苏与其妻党程氏大不咸,所谓某人者,其妻之兄弟也。老泉有《自尤》诗,述其女事外家,不得志以死,其辞甚哀,则其怨隙不平也久矣。其后东坡兄弟以念母之故,相与释憾。程正辅于坡为表弟,坡之南迁,时宰闻其先世之隙,遂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使之甘心焉。而正辅反笃中外之义,相与周旋之者甚至。坡诗往复倡和,中亦可概见矣。

  正辅上世为县录事,县有杀人者,狱已具,程独疑之,因缓其事,多方物色之,果得真杀人者,而系者遂得释。他日,役满家居,梦神告之曰:"汝有活冤狱之功,当令汝子孙名宦相继,为衣冠盛族。"至其子遂擢第,其后益大,如梦言,然多行不义,德馨弗闻。

  有名唐者,宣政间附王、蔡,最贵显。又有名敦厚字子山者,亦知名。邵康节之孙溥公济守眉日,子山与之不咸,廉得其罪状,用匹绢大书,椟盛之,遣介持抵成都帅府治之前逆旅舍,委之而去。逆旅人得之以告帅,萧振德起得之,以为奇货,逮公济赴成都狱,严鞫之。狱吏知其冤,遂教公济一切承之,不然,死无以自明,公济悟,如其教不复辩。狱上,朝论以为匿名书,法不当受,而制司非得旨,不应擅逮守臣,遂皆罢之。公济虽得勿问,而愤愤不能堪,诉之于天,许黄十坛,至其子始偿如数。子山之居极壮丽,一夕大火,不遗寸椽。子山本附秦桧,至右史,后忤意,谪安远县令以死焉。

  ○中谢中贺

  今臣僚上表,所称惟诚惶诚恐,及诚欢诚喜、顿首稽首者,谓之中谢中贺。自唐以来,其体如此。盖臣某以下,亦略叙数语,便入此句,然后敷陈其详。如柳子厚《平淮西贺表》:"臣负罪积衅,违尚书笺表,十有四年"云云,"怀印曳绂,有社有人",语意未竟也。其下既云"诚惶诚恐",盖以此一句,结上数语云尔。

  今人不察,或于首联之后,凑用两短句,言震惕之义,而复接以中谢之语,则遂成重复矣。前辈表章如东坡、荆公,多不失此体。近时周益公为相,《谢复封表》云:"华阳黑水,裂地而封,旧物青毡,从天而下。磨玷之勤未泯,执圭之宠弥加。臣诚惶诚恐。"或以为疑,尝以问公,公答之正如此。

  ○复、覆、伏三字音义

  复、覆、伏三字音义相出入,易于混乱,今各疏于左。复有三字音,房六切者,复归之复也,字书训以往来,是也。《易卦》之《复》,《毛诗》"复古复竟",《论语》"言可复也","克己复礼",皆是也。《易注》云"还",《语注》"犹覆",与《诗》"为恢复之复",其义一也。扶富切者,又之义也,字书训以又,是也。《书》"复归于亳",《诗》"复会诸侯",《语》"复梦周公","则不复也",及"复见复闻"之类,皆是也。芳六切,与覆同音者,反复之复也。《易乾象赞》"反复道也",《释文》"芳六反,本亦作覆,是也"。

  覆亦有三音,芳六反者,反覆之覆也,字书训以反,是也。《中庸》"倾者覆之",注:"败也。"与《易》"反复道也"之复,音同义异。敷救切者,覆帱之覆也,字书训以盖,是也。扶又切者,伏兵也。《左传》"君为三覆以待之"是也。

  伏亦有三音,房六切者,伏羲之伏也,字书训以伺也、匿也、隐也,是也。三伏之伏,及伏羲、优生、赤伏符,皆是也。扶富切者,鸟抱卵也。《庄子》"越鸡不能伏鹄卵",及《后汉》"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皆是也。《前汉·五行志》"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颜云:"房富反。"用字者,不可以不辨焉。

  ○岳武穆逸事

  杜充之驻建康也,岳飞军立硬寨于宜兴,命亲将守之。飞兵出不利,夫人密谕亲将选精锐、具糇粮,潜为策应之备。未几,飞兵还,即入教场呼问之曰:"汝欲何为?"曰:"闻太尉军小不利,故择敢战之士以备策应,此男女孝顺耳。"飞曰:"吾命汝坚守根本,天不能移,地不能动。汝今不待吾令,擅自动摇,是无师律也。"立命责短状,将大惧,祈哀吐实,谓此非某所自为,盖夫人亦曾有命耳。飞愈怒,竟斩之。

  又绍兴和议初成,金人以河南归我。判宗正事士亻,衔命道荆、襄、宛、洛,只谒巩襄原。道过南邓,岳飞止之曰:"金虏无信,君宜少驻。"士亻以上命有程,辞去。不数舍,烟尘四起,军声嚣然,于是失色南奔。忽遇大军,望之,岳帜也,遂驰就之。飞笑曰:"固谓君勿行,正恐此耳。然已遣董御带、牛观察在前与之交锋矣。兵胜败无常,君王人,且近属,吾当以自己兵卫送君。"行数里,两将捷书至,盖亻未行前一日出师也。其后飞得罪下狱,亻极辩其无辜,且以百口保之。非惟感恩,盖亲见其用兵神速故耳。朝臣并论亻身为宗室,不应交结将帅,因指为飞党,遂罢宗司与祠云。

  又张魏公之出督也,陛辞之日,与高宗约曰:"臣当先驱清道,望陛下六龙夙驾,约至汴京,作上元帅。"飞闻之曰:"相公得非睡语乎?"于是魏公憾之终身。

  ○若干如干

  若干二字,出古礼乡射。《大射》数射算云:若干纯、若干奇。若,如也;干,求也。言事本不定,尝如此求之。又《曲礼》:"问天子之年,闻之始服衣若干尺矣。"《前汉·食货志》颜注云:"设数之言也。干如个,谓当如个数也,亦曰如干。"《文选·任彦升竟陵王状》:"食邑如干户。"注云:"如干户即若干户也。"

  然又为复姓,后周有若干凤,及右将军若干惠。若,音人者反。《释文》云:"以国为姓。"然则若干又国名也。

  ○祠山应语

  余世祀祠山张王,动止必祷,应如蓍龟,姑志奇验数事于此,以彰神休。先子需澄江次,为有力者攘去,再以毗陵等三垒干祀地,逾月不报。先妣时留,祷于南关之祠,有"水边消息的非遥"之语,及收杭信,则闻霍山所祈,亦得此签,越日临汀之命下矣。

  戊辰年,铸子甫五岁,病骨蒸,势殆甚,凡药皆弗效。祷签得《蛊之上九》云:"蛊有三头,纷纷扰扰,如虫在皿,执一则了。"退谋之医,试投逐虫之剂,凡去尤蛔二,其色如丹,即日良愈。

  甲寅春往桐川炷香,得签云:"不堪疾病及东床"云云。是岁外舅捐馆。壬午五月二十八日,杭城金波桥冯氏火作,次日,势益张,虽相去几十里,而人情惶惶不自安。时杨大芳、潘梦得皆同居,相慰劳曰:"巫言神语皆吉,毋庸轻动。"余不能决,因卜去就于神,得五十六云:"遭人弹劾失官资,火欲相焚盗欲窥。"于是挈家湖滨,是夕四鼓,遂成焦土。

  ○傅伯寿以启擢用

  傅伯寿为浙西宪。韩胄用事,伯寿首以启贽之曰:"澄清方效于范滂,跋扈遽逢于梁冀。人无耻矣,咸依右相之山;我则异欤,独仰韩公之斗。首明趋向,愿出熔陶。"由是擢用至佥书枢密院事。韩败,追三官,夺执政恩。

  ○林外

  林外字岂尘,泉南人。词翰潇爽,诙谲不羁,饮酒无算。在上庠,暇日独游西湖,幽寂处得小旗亭,饮焉。外美风姿,角巾羽氅,飘飘然神仙中人也。豫市虎皮钱箧数枚藏腰间,每出其一,命酒家保倾倒,使视其数,酬酒直即藏去。酒且尽,复出一箧,倾倒如初。逮暮,所饮几斗余,不醉,而箧中钱若循环无穷者,肆人皆惊异之。将去,索笔题壁间曰:"药炉丹灶旧生涯,白云深处是吾家。江城恋酒不归去,老却碧桃无限花。"明日都下盛传某家酒肆有神仙至云。又尝为《垂虹亭》词,所谓"飞梁遏水者",倒题桥下,人亦传为吕翁作。惟高庙识之曰:"是必闽人也,不然,何得以锁字协埽字韵。"已而知其果外也。此词已有纪载,兹不复书。

  南剑黯淡滩,湍险善覆舟,行人多畏避之。外尝戏题滩傍驿壁曰:"千古传名黯淡滩,十船过此九船翻。惟有泉南林上舍,我自岸上走,你怎奈何我?"虽一时戏语,颇亦有味。

  ○甄云卿

  永嘉甄云卿字龙友,少有俊声,词华奇丽。而资性浮躁,于乡人无不狎侮,木待问蕴之为尤甚。木生朝,为词贺之,末云:"闻道海坛沙涨也,明年。"盖谚云:"海坛沙涨,温州出相。"明年者,俗言且待也。又尝损益前人酒令曰:"金银铜铁铺,丝绵绸绢纲,鬼魅魍魉魁。"盖木以癸未魁天下也。

  甄辩给雄一时,谑笑皆有余味。一日登对,上戏问云:"卿安得与龙为友?"甄仓忙占奏,殊不能佳。及退殿陛,自恨失言曰:"何不云尧舜在上,臣安得不与夔龙为友?"闻者惜之。

  竞渡日,着彩衣立龙首,自歌所作《思远楼前》之词,旁若无人。然于性理解悟,凡禅衲机锋,皆莫能答。将亡之日,命其子阎汤,且召蕴之,将嘱以后事。甄居城外,昏暮门阖不得入,其子白之,甄曰:"然则勿阎以待旦。"既旦,木闻之亟来,甄喜曰:"吾将行,得君主吾丧,则济矣。"木许诺,乃入浴更衣,与木诀,坐而逝。既复开目曰:"吾儒无此也。"复卧,乃绝。

  ○西林道人

  端平间,周文璞、赵师秀数诗人,春日薄游湖山,极饮西林桥酒垆,皆大醉熟睡。忽有ヮ髻道人过而睨之,哂曰:"诗仙醉邪?"顾酒家:"善看客,我当代偿酒钱。"索水小盂,以瓢中药少投之,入口略嗽,巽之地上,则皆精银也。时游人方盛,皆环视骇叹,忽失道人所在。薄暮,诸公始醒,酒家具道所以,皆怅然自失。其家持银往市,得钱止可酬所直,了无赢余。明日,喧传都下,酒家图其事于壁,自以为遇仙酒肆。好事者竞趋之,遂为湖山旗亭之甲,而诸公亦若有悟云。

  ○崔福

  崔福,故群盗也,尝为官军所捕。会夜大雪,方与婴儿同榻,儿寒夜啼,不得睡觉。捕者至,因以故衣拥儿口,儿得衣,身暖啼止,遂得逸去。因隶籍军伍,累从陈子华捕贼,积功至刺史、大将军。后从陈往江西,留南昌。既而子华易阃金陵,兼节制淮西,而崔仍留洪。时ヘ摄郡,一日,ヘ与郡僚宴滕王阁,崔怒其不见招,憾之。适至府治前,民有立牌诉冤者,崔乃携其人,直至饮所,责以郡官不理民事。嗾诸卒尽碎其饮器,官吏皆奔逸窜去,莫敢婴其锋。子华知之,遂檄还建康。会淮西有警,命王鉴出师,鉴请福为援。福不乐为鉴用,托以葬女擅归。鉴怒,遂白其前后过恶,且必正其慢令之罪。会子华亦厌忌之,于是遂从军法,然后声其罪于朝。

  福勇悍善战有声,其死也军中惜之。然其跋扈之迹已不可掩,杀身之祸,实有以自取之也。

  ○张林叔弓

  张,延平人。少负才入太学,有声,为节性斋长,既又为时中斋长。其人眇小而好作为,动以苛礼律诸生,同舍多不平之。

  莆田林叔弓,亦轻浮之士也,于是以其名字作诗赋各一首嘲之。其警联云:"身材短小,欠曹交六尺之长;腹内空虚,乏刘叉一点之墨。"诗警句云:"中分爻两段,风使十横斜。文上元无分,人前强出些。"曲尽形容之妙,闻者绝倒。又私试《辟四门》赋云:"想帝女下嫔,大展亲家之礼;谅商均不肖,几成太子之游。"《天子之堂九尺》云:"假令晏子来朝,莫窥其面;纵使曹交入见,仅露其头。"《颜渊具体而微》赋云:"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望之俨然;道与之貌,天与之形,眇乎小尔。"亦皆叔弓之所为也。

  ○优语

  宣和中,童贯用兵燕蓟,败而窜。一日内宴,教坊进伎为三四婢,首饰皆不同。其一当额为髻,曰蔡太师家人也;其二髻偏坠,曰郑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满头为髻如小儿,曰童大王家人也。问其故,蔡氏者曰:"太师觐清光,此名朝天髻。"郑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懒梳髻。"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

  近者己亥岁,史之为京尹,其弟以参政督兵于淮。一日内宴,伶人衣金紫,而幞头忽脱,乃红巾也。或惊问曰:"贼裹红巾,何为官亦如此?"傍一人答云:"如今做官底,都是如此。"于是褫其衣冠,则有万回佛自怀中坠地。其旁者云:"他虽做贼,且看他哥哥面。"

  又女官吴知古用事,人皆侧目。内宴日,参军四筵张乐,胥辈请佥文书,参军怒曰:"我方听栗,可少缓。"请至三四,其答如前。胥击其首曰:"什事不被栗坏了。"盖是俗呼黄冠为栗也。

  王叔知吴门日,名其酒曰彻底清。锡宴日,伶人持一樽夸于众曰:"此酒名彻底清。"既而开樽,则浊醪也。旁诮之云:"汝既为彻底清,却如何如此?"答云:"本是彻底清,被钱打得浑了。"此类甚多,而蜀优尤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

  当史丞相弥远用事,选人改官,多出其门。制阃大宴,有优为衣冠者数辈,皆称为孔门弟子。相与言,吾侪皆选人,遂各言其姓曰:吾为常从事,吾为于从政,吾为吾将仕,吾为路文学。别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于予与改。'可谓侥幸。"其一曰:"吾颜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为独改?"曰:"吾钻故改,汝何不钻?"回曰:"吾非不钻,而钻弥坚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钻弥远乎?"其离析文义,可谓侮圣言,而巧发微中,有足称言者焉。

  有袁三者,名尤著。有从官姓袁者,制蜀,颇乏廉声。群优四人,分主酒色财气,各夸张其好尚之乐,而余者互讥诮之。至袁优,则曰:"吾所好者财也。"因极言财之美利,众亦讥诮之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讥笑,其如袁丈好此何?"

  ○讥不肖子

  有士赴考,其父充役,为贴书勉其子,登第则可免。子方浪游都城,窘无资用,即答曰:"大人欲某勉力就试,则宜多给其费,否则至场中定藏行也。"奕者以不露机为藏行云。

  又有士父使从学,月与油烛一千,其子请益,不可,子以书白云:"所谓焚膏继晷者,非为身计,正为门户计。且异日恩封,庶几及父母耳。有如吝小费,则大人承事,娘子孺人,辽乎邈哉!"闻者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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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林外 〔宋代〕

  崔尚书假公报怨 两渔翁并坐垂纶

  石室硿硥接紫霄,仓崖滴乳湿僧樵。

  蒲团静坐无余事,遥看天台起异标。

  不说张二妈出门去了。且说韩湘子辞别了吕师父,一径到东海龙王那里。只见那许多鳖相公、鼋枢密、虬参从、蛟大夫,一个个躬身下礼;鲤元帅、鳊提督、鲭太尉、蟹都司,齐斩斩俯伏趋迎。旁边转出许多鱑把总、鼍先锋、虾兵鲌卒,簇拥着龙子龙孙,慌忙出宫迎接,近前禀道:“敢问上界神仙,何事下临水府?”

  湘子道:“你们有所不知。”

  便问:“龙王敖广在那里?”

  龙子龙孙齐声答道:“奉旨往桂林象郡行雨未回。”

  湘子道:“我奉玉帝旨意,到长安城里度化窦氏、芦英,谁知他们眷恋荣华,不肯随我修行。因此奏过玉帝,着吕师父托梦与崔尚书,叫他奏闻宪宗皇帝,赶逐韩氏一家,仍回昌黎居住。又恐怕他们仍前迷恋,不转念头,再着龙王兴风作浪,卷海扬波,把他那昌黎县厅堂、房屋、田地、山荡,俱行漂没,不许存留一件,以动他怀土心肠。待他两处俱空,进退无路,然后下手度他。其余民居、官舍、山田、地荡,俱不得损坏分毫,以招罪谴。”

  龙子龙孙答道:“玉旨既出,谁敢有违,待父亲敖广回来处分复命。”

  湘子便出了水晶宫,踏着云头来会吕师、蓝彩和,一路里迎将前去。果然这一夜里老龙王率领龙子龙孙,张开那电目,竖起那朱髻,显出那翻江搅海的雄威,倏忽间风雨晦冥,雷电交作,烟云陡乱,洪水横流,犹如地裂天塌,山崩川溃,把韩家那鼓楼前内房屋、厅堂、牌坊、基址、南北庄田、仓库,洗卷扫荡,不留一星。可惜那许多草木禾苗,都不知无影无形,着落何所?这昌黎县居民人等,清早起来,见了这个光景,都道:“自古说桑田变海,海变桑田,我们今朝才晓得实有是事。”

  一个跑到朝天桥上一看,道:“这水就像天上安排几副闸板的一般,只沉没得韩愈一家,忒煞作怪。”

  众人齐声说道:“想是韩愈阴骘不好,所以天降这水灾淌坏他的产业。”

  内中一个道:“他做官极是好的,阴骘没恁么不好,想是那佛骨一表,冲激了佛菩萨,佛菩萨怪得他紧,故此显出神通,把他的家资、田产、房屋、牌坊,都漂坏了,以见佛菩萨的手段。我和你如今只是念佛,靠佛天过日子才是。”

  一个道:“广东鳄鱼好端端一个窠巢,被韩愈做一道檄文,平空的赶了去,鳄鱼来报冤,故此发这般大水,把他的基址化为万丈深坑,想是鳄鱼躲在水底下也不见得。”

  一个道:“我和你又不是神仙,那里晓得冥冥中的事情,各人回去,自顾自的到好。”

  正是: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这许多人叹息一回,各自散去不题。

  且说崔尚书听见张二妈说了这许多话,咬牙切齿,恨入骨髓,思量了一夜,到得次早,忙忙写表奏上宪宗皇帝,单说韩夫人一家不该在京居住,仍享俸禄的意思。表云:

  户部尚书臣崔群,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臣闻官有常员,仕无世禄,自非开基创业之功臣,难荷金书铁券之宠锡。窃见已故潮州刺史韩愈,居朝无回天返日之鸿勋,临民无悍患御灾之大绩,狂触天颜,谪死远郡。其侄韩湘,违背圣教,栖息玄门!弃父母之丘垄,时祭无人;抛妻子之情缘,居家无纪。其子韩清,以螟蛉之弱质,续蜾蠃之箕裘,书史不攻,荡费肆意。诚哉,三纲不整,五伦不齐,有玷官箴,大伤风化者也!乃陛下给以月俸,享以世禄,是以贪墨之夫,徼名清白;狡顽之辈,借口忠贞。倘有勋劳为国,政绩为民,章章表著者,不识陛下将何以待之?伏乞严诛心之法,肃斧钺之诛,将韩愈妻窦氏削除月给俸禄,韩清发充边远卫军,其房屋改作先贤祠宇,金帛粟米,稍卫边储,不许暗行夹带。庶百僚知譬,众职畏法也。臣不胜惭惶,激切待命之至。

  宪宗览奏,龙颜大悦,道:“崔群真辅弼之臣,凡有益于国家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韩清一家无功受禄,枉费钱粮,该发边远充军,刻日启行到伍,不许稽迟!”

  崔群见宪宗传下旨意,无限欢喜。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诗为证:

  三人成市虎,曾母惧踰墙。

  冤女霜飞惨,荆卿虹吐芒。

  铄金销骨易,蝇玷白圭伤。

  谗说殄行日,悲哀贾洛阳。

  当下满朝文武见宪宗降下这一道旨意,各各面面相觑,不敢出言。只见班部中闪出一员官,执简当阶,俯伏丹墀,奏道:

  吏部尚书臣林圭,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窃惟周公元圣,而四国之谤,乃致上疑于其君;曾参大贤,而三至之言,不免摇惑于其母。是岂成王之不明,曾母之不亲哉?凡以口能铄金,毁能销骨也。陛下抚御区字,明并日月,恩同父母。讵图怙冒之中,岂无屈抑?覆盆之下,复有沉冤。臣林圭敢为陛下陈之。谨按原任礼部尚书韩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一生忠鲠,概世忠贞。祈雪,诚格于神明;驱鳄,泽施于奕世。止因佛骨一表,忤触天颜,遭谪远方,病死公署。诚哉,天丧斯文,以致士民失望。犹幸盖棺论定,忠义得伸,蒙陛下追念旧勋,恩赐祭葬,封谥昌黎郡伯,月给禄米,以恤其家。不惟韩愈衔结于九泉,即大小臣工皆仰颂圣德,谓陛下不负韩愈也。今有崔群,因求婚不遂,心怀妒嫉,效合沙射影之虫,兴无理不根之谤,妄奏愈生无补于朝廷,死犹叨乎禄养,理宜削爵问罪。陛下误听,竟赐允行。臣圭闻之,不脸惊愕;举朝文武,无不嗟叹。皆谓陛下践祚以来,敬大臣,体群臣,曾未有若崔群一言,处韩愈至此极也!岂尧天舜日之中,可容此昼啸之鬼乎!伏乞陛下收回成命,暂特意将愈妻窦氏放归田里,伊子韩清免其差操,侍母终年。则生衔恩,臣圭幸甚!满朝文武幸甚!不胜激切奏闻待命之至。

  宪宗依准林圭奏章,着韩清同母窦氏人等俱回昌黎闲住;所有金帛米谷,锦衣卫官查验明白,收贮封锁,给赐守边将士,不许夹带分毫,如有夹带不明,三罪俱罚。有诗为证:

  君王准奏放归田,故里安居乐事闲。

  不料天公生巧计,漂流家业不能全。

  此事表过不题。

  却说窦氏坐在家中,忽地心惊肉颤,神思不安,鸦鹊成群飞鸣鼓噪,忙叫芦英道:“媳妇,我夜梦不祥,今日精神恍惚,这许多鸦鹊喧闹振吟,不知主何吉凶?”

  芦英道:“婆婆思念公公,以致如此。古云:‘鹊噪未为吉,鸦鸣岂是凶。人间凶与吉,不在鸟音中。’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多疑。”

  道言未了,只听得锣鸣鼓响,人马喧嘶,忙出看时,一位锦衣卫官当厅站立,左右列着一班侍从人役,一似凶神恶煞,勒袖擅拳。惊得窦氏、芦英面如土色,目睁口呆,竟不知为恁因由,犯何罪过,家中大小都躲得没影。韩清只得走将出来,跪在当厅,请问来历。那锦衣卫官道:“奉圣旨:着韩清带领窦氏人等,速回昌黎居住,免其入队差操;所有家资财物,俱查验封锁,以听犒赏边兵,不许侵动分毫;其房屋一所,工部官估看明白,改作先贤祠堂,着增装塑像,四时祭享。”

  说罢,锦衣卫官转身去了。

  窦氏跌脚捶胸,哭得昏倒在地,却不晓得崔群听了张二妈的言语,暗地中伤他们。只见尚书林圭来到,芦英小姐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又哭倒在他怀里。林圭道:“我女不要十分苦了,如今还是万分侥幸,若依圣上初然间的旨意,你婆媳们性命也活不成。”

  韩夫人听见林尚书这般说话,才挣扎向前,问道:“不瞒老亲家说,家下因先夫辞世,只好这等守分待时,不知皇上听了那一个谗臣的言语,把老身凌辱到这样田地?可不在了先夫一世忠良。”

  林圭道:“老夫人还不知就里,这是户部尚书崔群奏准朝廷,要将老夫人全家滴贬塞外充军,以报老夫人不应允小女续弦之仇。是老夫担了挟海的干系,冒死保奏,才得圣上怜悯,准你们回原籍居住,这也是万千之喜。”

  韩夫人道:“崔群老贼!你欺心图谋人家儿女,到不说自己不是,反在暗地里诬陷我们,明明是欺天了,只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天也不肯轻轻的饶放你。我只要寿长些,少不得也报应在我眼睛里。”

  芦英道:“君王一怒,人头落地,若不亏我爹爹的时节,一发不好了,婆婆如今且休烦恼。”

  当下,窦氏吩咐韩清急急收拾起身。韩清便雇了船、车、马匹,辞别了林尚书,领了窦氏、芦英,同回昌黎县去。一路上,十里长亭,五里短亭,看了那岸边杨柳,听了那林外鸣鸠,觉得比昔日进长安的光景大不相同,就添了许多凄惨。真个是:野花不种年年发,烦恼无根日日生,有诗为证:

  兴亡成败事无凭,花柳春风逞世情。

  无限无情山共水,只堪图画不堪行。

  韩清一行人众,在路上行了几日,恰好是春未夏初,浓阴叶绿,天气乍热,景物撩人。芦英叫窦氏道:“婆婆,我们离了长安,不觉许多日子,双亲年老,不得再见一面,怎生是好?”

  韩夫人道:“走了许久日子,还不得一个便人寄封书与亲家作谢候安,若要会面之时,除是南柯梦里。我和你且到了家中,又作计较。”

  婆媳两个正在絮烦,原来湘子和蓝彩和隐形跟着他,听见他两个说话,知道他尚不回心转意,便乃变做两个渔翁模样,坐在柳荫之下,朝着他们的来路钓鱼。韩夫人远远望见他俩个钓鱼,就叫韩清道:“你看那两个钓鱼的,比着我们好不快活。”

  韩清道:“他在那里钓鱼,总是为利,若钓得有鱼,便快活;若钓得没鱼,就有许多烦恼,那里见得他快活?”

  韩夫人道:“你去看他有鱼也没有,若有鱼,我们买他几尾,做碗汤吃。”

  韩清便叫道:“渔翁,渔翁,篮里有鱼卖几尾与我们。”

  一个摇摇手,念四句诗道:

  不愿千金万户侯,生涯随分在扁舟。

  身闲数顷烟波阔,一饮茅柴醉便休。

  韩清道:“你又不是骚人墨客,我问你买鱼,到不回复有鱼没鱼,且吟起诗来,忒也好笑。”

  便又叫那一个渔翁道:“渔翁,渔翁,有鱼卖几尾与我。”

  那渔翁也不回复有无,吟诗四句:

  万顷烟波一钓丝,深山树密白云居。

  得鱼沽酒茅亭下,尘事纷纷总不知。

  韩清笑道:“你两个不是渔翁,倒是清客。”

  渔翁道:“曳长裾于王门,足将进而趦趄,口将言而嗫嚅,做出那许多摇尾乞怜的态度,才叫做清客。我们是非不理,宠辱不惊,清闲自在快活的人,怎么把那清客来哄我?诗云:

  不谒朱门得自由,五湖烟景任邀游。

  只愁酒醉颠狂发,推倒天宫白玉楼。”

  韩清听了两个渔翁的诗,忙忙走到夫人面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备细说了一遍。韩夫人道:“据这般说起来,两个渔翁也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了,待老身自去问他,看他怎的回复?”

  当下,韩夫人近前问道:“渔翁,你两个钓鱼,只该各自一处钓才是,为何同在这一个去处?岂不闻:

  两两游鱼似水沤,迎风吸浪不回头。

  莫教渔父双垂钓,此处无鱼别下钩。”

  那渔翁也不答应,只低着头念道:

  绿柳疏荫摆渡头,持竿欲上钓鱼舟。

  身闲名利无关锁,醉饱优游笑五侯。

  韩夫人听了道:“好个‘身闲名利无关锁,醉饱优游笑五侯。’这渔翁比我们就快活得多了。”

  又近前一步,叫这一个渔翁道:“渔翁,你家住在那里?为何两个在一处钓鱼?”

  这渔翁回转头来念道:

  渴饮清泉醉便休,四时风月任优游。

  玉堂金马成何用?石室云山万古秋。

  渔翁念罢这诗,倏忽问两个都不见了。韩夫人忙呼道:“韩清,你见那两个渔翁从那里去了?”

  韩清道:“大家都在这里,不曾看见他去。”

  韩夫人号天拍地哭道:“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老身今日见鬼了,如何是好?”

  芦英道:“婆婆,你且耐烦,青天白日,那得有鬼?这两个多应是神仙变化来的,我们赶上前去,再作理会。”

  果然,一行人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又过了几处州县,几个日子。

  看看将到昌黎县地方,韩清道:“此间离昌黎不远,孩儿先赶进城去,叫庄客、佃户把家中厅堂、楼屋,各处都打扫洁净,然后来接母亲、嫂嫂回去。”

  韩夫人道:“此言极是有理,你快快趱行,不要耽搁了。”

  当下,韩清便雇了马匹,带了一个从人,飞也似赶向前去。转弯抹角,穿东过西,赶了一日.才赶得进昌黎县城,一径走到朝天桥上,天色已是昏蒙蒙了。韩清带住了马,只一望时,不见了自家房子,着实吃了一惊,道:“难道这里不是朝天桥,怎的望不见我家房子?”

  又道:“莫不是我眼睛花了,连房子也看不见?”

  又道:“莫不是雾气漫漫,遮得我眼睛不看见?”

  心忙意乱,勒马进得鼓楼巷时,只见白茫茫一泓清水,那里有一间厅堂,半椽楼房?更没有半堵上墙,一条石块。慌得韩清满身寒粟起,一阵热麻胡,只得跳下马来,吩咐从人看着。自己寻到巷口住的老邻舍钱心字家中,问道:“钱老官在家么?我要借问一声说话。”

  钱心宇道:“是那个寻我?钱老爹也叫不得一声,叫我做钱老官?”

  韩清道:“我是韩尚书的二公子。”

  钱心字道:“韩家只有一个侄儿叫做韩湘,一向去修行,不曾回来,几年上又养得你这二公子?”

  韩清道:“老爷养我的时节,难道遣人先通报你不成?别个假装得,韩尚书是你老邻舍,难道好假装做他的公子?你走出来认一认就是,何必唠叨盘问。”

  钱心宇果然穿了巾服,一步步走将出来,灯光下看见是韩清,便道:“原来是张二官,你一向跟韩老爷在长安,是几时回来的?这早晚来见我,有恁么话说?想是韩老爷死了,奶奶容你不得,赶了你出来,我恰不敢留你,招奶奶的怪。”

  只这几句话,气得韩清面红脸胀,半晌做声不得,心里暗暗说道:“早是我不带了跟随的进他屋里,这老狗骨头一味的噇口开,若跟随的在面前听见了,可不羞死人。”

  钱心字见韩清不做声,便又道:“我几年不见,二官人一发长得齐整,不像昔年模样,真个是居移气,养移体。”

  韩清睁眼看一看,廊下见没有一个人,便道:“钱老官,我老实对你说,我者爷因侄儿弃家修行不回来,自家没有亲生的儿子,把我抬举起来做个二公子。以前和我一起的人都没有了,如今跟着的都是后边讨的,人人叫我是二相公,再没有一个晓得我是张二官的,就是老夫人也口口声声叫我做儿子,芦英小姐也叫我做叔叔,你老官人再不要提起前话了。”

  钱心字道:“我老人家一些也不得知,只说二官人还是张二官,真真得罪了。”

  连忙捧茶出来与韩清吃。韩清方才问起房屋的事,钱心字把三月内风雷扫荡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韩清大哭一场,别了钱心字,一溜风赶到路上,接着韩夫人与芦英小姐,说道:“母亲、嫂嫂,不好了,不好了!”

  韩夫人惊道:“亏得林亲家救护,今日得还故土,又有恁么不好?”

  韩清道:“孩儿赶到鼓楼巷,没寻自家房子处,惊得目睁口呆,只得访问邻居,都说道是三月十一日洪水汹流,把我家房子、田地俱漂没了,只剩得白茫茫一个深潭。”

  韩夫人道:“这场水也坏了多少人家?”

  韩清道:“单单只坏得我们一家,别家俱安然无事。”

  芦英道:“这才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们如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怎生是好?”

  韩夫人便道:“这场冤苦都是崔群老贼害我们的,难道龙、天没眼睛?”

  韩清道:“母亲、嫂嫂记得否?昔日菊花亭上曾有那个道人说:‘命蹇时乖莫叹嗟,长安景致不堪夸。漂流祖业无投奔,始信当初见识差。’母亲不肯信他,谁知今日句句都应了。”

  韩夫人道:“真个是了,只因那道人假装湘子的模子,故此我不理他。若是湘子真回来,我也情愿跟他去出家了。”

  芦英道:“天色将晚,明日又作区处。谚云:‘天无绝人之路,’除了死法,又有活法,婆婆且省烦恼。”

  这一日,韩夫人与芦英又在舟中过了一夜。次日清早,韩清安排早饭吃了,同一个从人到城里租了一所房子,把带来的东西权且搬上去,安顿停当,才接韩夫人、芦英去居住。韩夫人进到房子,放声大哭。芦英从旁再三劝解,韩夫人方才住声。不想吕师同蓝彩和、韩湘子在云头上看见韩夫人这般哀苦,便笑道:“他一家儿安安稳稳在长安居住,不因玉旨着俺度他,他怎肯到这个去处来?”

  湘子道:“待弟子托一个梦与他,看他醒悟否?”

  吕师道:“快快去来,莫再耽误。”

  湘子当下走到韩夫人房中,见韩夫人盹睡未醒,便向他耳根叫道:“婶娘,婶娘,我是湘子,特来看你。你说在长安住着大厦高堂,享着大俸厚禄,如今长安城在那里?你缘何还不省悟?早早出家,免受折挫。”

  韩夫人惊醒来道:“方才瞌眼睡去,就见湘子立在面前,言三语四来讥诮我,及至着眼看他时,他又不见了,教我怎生是好?”

  有《清江引》为证:

  一更里,汪汪珠泪抛,离别了长安道。回首望家山,路远无消耗。想当初,把好话儿错听了。

  二更里,呼呼怪风起,刮得我肝肠挤。两眼望空瞧,魂灵上纸桥。告苍天,把窦氏儿将就了。

  三更里,梦儿还不醒,见湘子形和影。说我不思量,途中滋味长。这是我,不回头惹祸殃。

  四更里,看苍天尚未晓,忽然见湘子到。规模总一般,衣服都破了。一声声埋怨我,回头不早。

  五更里,见湘子来救咱,他说话全不哑。醒来不见他,拍手空嗟呀。只怨崔群,不辨真和假。

  五更已过,天色渐明,芦英上前问道:“婆婆,为恁事絮絮叨叨,一夜不睡?”

  韩夫人道:“我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空地,没亲何租屋栖身,已是不胜苦楚。谁知瞌得眼去,湘子就立在面前说长道短,我开眼看时,端然不见他面,故此一夜不曾得睡。”

  芦英道:“事到头来不自由,树欲止时风不休,婆婆只索耐烦,不要苦苦心焦,有伤贵体。”

  韩夫人道:“我也晓得焦烦无益,争奈和针吞却线,刺人肠肚挂人心。”

  韩清道:“母亲、嫂嫂,凡事须从长计较,古语说:‘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又云:‘借别人的老婆,拿不牢,熩不热。’我们如今借住在这里,终久不是个了结,还须另图一个安身去处,才好做些生理,以过日子。若只这般混账,一日一日难过了。岂不闻:

  家有一千两,日用银二钱,若还无出息,不过十三年。”

  韩夫人道:“随你主意,我们有恁么大见识。”

  韩清道:“依孩儿愚见,且去那沙滩上搭起几间竹篱茅舍,将就栖身,也强如住别人的房屋,日夜忧出那租钱。”

  韩夫人道:“这也说得是。”

  韩清便计较去发木头,买砖瓦,搭起一座厂屋,择日兴工,不在话下。这正是:

  一家星散实堪伤,骨肉相抛各断肠。

  信是不堪回首处,思乡难望白云乡。

  毕竟不知后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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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林外 〔宋代〕

  访友人误入仙庄 遇苏子巧生魔障

  七窍日思三缄,恨不能一时晤对,因禀告乃母,以为遍访计。其母禁之曰:“春风满面,皆为朋友,何必仅以三缄为念。

  况吾年已老,儿访友远出,原无定所,倘有不虞,恐抱恨终天,悔无及矣。不如就塾从师,早晚得依膝下,以娱老母,是即儿孝之大焉。”七窍曰:“吾亲尚康强无恙,待儿出访,以一月为期,归里闾时,谅不至庭枯萱草。”乃母见其去心已定,不忍拂之,命彼仆夫载其行李。七窍萱庭辞罢,向长途以遄征。

  他日足力疲甚,欲觅一村郭以为歇息之所,东张西望,四顾踌躇。紫霞真人立在空际,知七窍乃虚心子所化,原欲坏道而来,于是按下云头,将袖一拂,顷刻霞生雾卷,化长途为江汉。七窍身入是境,亦不问其何地,信步而行。紫霞真人又将林木化作老少道者,往来于霞雾之中。七窍此时正属迷途莫出,得见道士,暗喜问津有人。然道者往来,绝无一瞩目于七窍。

  七窍柔声下气,执一道者袂而询曰:“此地何地,往来何人?祈为指明,以破吾昧。”道者曰:“此地皆仙子所居,名曰仙庄,人惟大道是习,号曰道人。”七窍曰:“仙庄吾不论之,而道人之名,何所取义?”道士曰:“道者天下之大道,未有天地,而大道自在人间,既有天地,大道赖为人习。人习乎道,道以明人,人道合一,不昧虚灵。故称习道者为道中之人。”七窍曰:“道有快捷方式乎?”道士曰:“大道原无快捷方式,始自诚意正心,终则纯任自然,以至于至诚地步,所谓不可知之者在此,所谓大而化之者亦在此,何有快捷方式之说哉!”七窍聆言,若有会晤,而究不乐其所道,意将去而之他。紫霞欲指明之,以还道根,免使虚无子他年阐道为彼所坏,复驱山石化作台阁庭堂,待七窍入而息肩,再为点醒。

  七窍因厌道士之说,沉沉闷闷,不乐与言,竟向长途奔走不息。未几,夕阳西坠,山鸟归树,入耳哗然。七窍顾谓仆人曰:“天已晚矣,途无廛市,何所栖身?”仆曰:“家庭至乐,子不惯享,而乃于风尘内劳其步履,访什么三年,朝日奔驰,又不知三年居室何所,吾恐年逾四五,亦不得见也。以仆愚意,可早早归家,庶免主婆倚闾而泣。”七窍曰:“吾别亲时,原以一月为限,兹始十日,还余二旬,如至二十日,其人不得,吾必归去。今也时不待矣,尔前去觅一村庄,亦或古剎,俱所不择,暂宿一夕,明日速行。”仆曰:“如是,公子可于路旁少待,吾去遍觅古剎与村庄焉。”七窍曰:“尔去速返,毋劳吾望。”仆曰:“是地尽属荒凉,欲觅所在以栖身,恐需三四日耳。”七窍曰:“诚如尔言,吾不几为莩鬼耶?”仆忿然曰:“公子在家日享安乐,偏思远游受苦,是谁使之?”七窍曰:“为求良友,安辞远游?仆曰:“友胡称为良哉?”七窍曰:“良者好也。”

  仆闻好字,大笑不止。七窍詈曰:“尔癫耶,何痴笑如是?”仆曰:“吾笑尔不识时务也。古来好友载诸书籍者,曾见几人?”七窍曰:“管、鲍、羊、左,非良友而何?”仆曰:“此数人外,谁为良友?”七窍曰:“古来良友有传,有不传,其中幸不幸之所分也。”仆曰:“以今时而论,又孰为良友?”七窍曰:“吾年甚少,尚未遇之。”仆曰:“子何迂也,今世岂尚有良友乎?”七窍曰:“尔何知?”仆曰:“今世以财为命,谓其交称莫逆,如兄如弟者,或两皆贫而两皆富,抑或两皆贵而两皆贱耳。假令一富而一贫,则富者目中无贫;一贵而一贱,则贵者目中无贱。即有好名之人,假称能寄子托妻,可之楚游者;比其反,则不可问矣。况乎两皆富贵贫贱,且有我富而嫉彼富,思欲败彼之富;我贵而妒彼贵,思欲丧彼之贵。富贵如是,贫贱亦如是。面假亲热,中抱阴谋,今之所谓良朋,大抵若此。与其远游求友,何若归去,亲尔族之昆仲为愈乎?”七窍怒曰:“仆敢多口!”仆笑曰:“尔休远游。”七窍曰:“不游已游矣,尔速觅地以为安宿计焉。”仆不敢傲,忿恨而去。

  行约里余,遥见万绿丛中红垣现出,仆喜曰:“得毋古剎乎?”即便转身呼公子同往。刚至林外,钟声一杵,铿然落韵,主仆既得其所,缓缓而行。行将近剎,则晚也而不见其晚,反觉午烟起于村郭。仆讶曰:“此地之天不晚乎?”七窍亦惊曰:“晚变为午,其不夜之仙庄耶?”仆曰:“既其未晚,且向前征,奚必栖此剎中,与老秃为侣。”七窍曰:“可。”复寻旧路,转出丛林。举目望之,依然四野烟迷,星光隐约。七窍曰:“此地或早或晚,真无异人心之或善或恶,可仍从古剎而奔焉。”仆曰:“其见古剎而晚欲奔之,继见未晚而急欲去之,又无殊人之爱人加诸膝,恶人坠诸渊也。”言已,忙忙促促,奔至剎前。

  但见仙鹤双双飞鸣天半,蛱蝶闪闪咀嚼花间,郁李碧桃,红白相映。七窍观望良久,谓其仆曰:“时已冬矣,而胡有此春景哉?”仆曰:“不但此也,身未近剎,其冷如水,近之则暖若围炉,剎中必非凡侣。公子访友而得此仙真,胜过三年远矣。”七窍曰:“尔误矣,吾所访者名曰三缄,非三年也。”仆曰:“三缄二字,义何所取?”七窍曰:“戒其多言也。”仆曰:“多言何害?”七窍曰:“大则兴戎,小则启羞,三缄其口,斯戎羞不至矣。”仆曰:“世有多言善恶果报者,未必亦兴戎取辱乎?”七窍曰:“言之善也,不厌其多;言之为诋毁,为颠倒是非也,则厌其多耳。”仆曰:“是人名唤三缄,其初殆亦多言而受辱者欤?”七窍曰:“以此取名,非无其因。不必深究,可急入剎以解饥渴。”仆诺,逞步前进。

  不时已到剎门,睨视其中,道装者流往来不绝。七窍偕仆向道者而揖之。道士曰:“子何来欤?”七窍曰:“为访友而至,特来仙观祈借一宿,兼乞一餐。”道士曰:“一餐之食,为费几许,但恐红尘客不惯淡泊耳。”七窍尚未回言,仆曰:“饥则甘食,即属粗粝,亦无不可。”道士曰:“既甘粗粝,暂住殿内,待吾为黍与子食焉。”七窍主仆果于殿左静坐以待。

  道士转入后殿,耳闻喃喃细语,不辨所说何词。顷一道童手携竹篮向剎外而去,去不片刻,盛石卵数十枚倾于地,碎锤如黍。仆见其异,近而询曰:“尔碎石何为?”道童曰:“黍耳。”仆曰:“以石为黍,安能裹腹?”道童曰:“吾剎内朝日作食者,即此石也。”仆异之,而暗窥其若何烹之。未几道童将石锤尽,携入厨下,燃薪于灶,捧石于鼎,与煮黍无殊。

  煮约一时,薪已尽矣,呼彼师弟出剎持薪。师弟曰:“持薪烹石,往反殊难,以吾代之,可乎不可?”道童点首,即持小斧断其四肢,入灶纷纷,烈如煤火。片刻黍熟,呼主仆而食之。

  仆心怀疑,弗忍举箸,而七窍已食数盏矣。仆私谓之曰:“味美乎?”七窍曰:“美。”仆始食,味果胜于常黍。食已,暗询道童曰:“尔剎以人为薪,恐黍食一生,人丧千万矣。”道童曰:“尔何所见而谓曰丧人哉?”仆曰:“吾见尔斧劈尔弟,燃于灶内,故云。”道童曰:“尔细看看,彼坐灶前者非吾师弟乎?”仆视果然,惊疑不定。阴语七窍,七窍亦来深信,仆常以自防,恐将已早餐而误作炊黍之用。鼍更再报,道童扫除净室,主仆安宿。

  昧爽,七窍起,拜见老道。老道曰:“尔言访友,其访道友乎,儒友乎?”七窍曰:“吾生平爱儒不爱道耳。”老道曰:“儒道一体,子何区分?”七窍曰:“习乎儒,可以取科名,享万钟。道乌能及?”老道曰:“道成则瀛洲是赴,为仙天上,何让科名?况科名之荣,不及仙真之久。子如循循道内,吾愿为子师焉。”七窍曰:“吾心极恨者此道,他年若专政治,必将胥是道而灭之,何反强吾习之乎?”老道怒,袍袖一展,群道伏地,化为猛虎,舞爪张牙,向主仆直追。二人呼救声声,惜无有救之者。追之已久,主仆分散。七窍被一虎爪抠衣,不能脱身,坐待其毙。久之未见动静,举目细视,乃荆棘勾衣耳。忙呼仆曰:“此地多妖,可速行之。”奔至坦途,回望古剎,一无所有,主仆不胜惊异。

  急行数十里,逢人便问三缄之名。偶遇一叟,将七窍谛视良久,曰:“尔客岁借宿寒家之常公子耶!欲见三缄何为?”七窍曰:“欲同学耳。”叟曰:“如是,三缄非他,即吾儿也。”七窍闻之,喜曰:“果尔,不难晤矣。”李老曰:“吾儿前月得道长指示,须访七窍其人而友之。彼云明日出访公子,尔颇有缘,今必得晤。七窍甚喜,随归李老府宅。李老呼仆煮酒作食,款待殷懃。七窍欲急晤三缄,询诸李老。李老曰:“吾儿原语明日方出访尔,适馆师音来,云彼今晨已自馆起程,不知去向矣。”七窍闻言,愀然不乐。次日拜辞李老,追访三缄。

  连访数朝,形影未见,且于一月之期将满,又恐萱庭望眼几穿,爰命仆人播转回车,向里门而行。行且止,归见老母,团聚欣然。

  而三缄此时已至山阳矣。山阳之地水秀沙明,翠柏青松,极目皆是。三缄贪玩山水,不问前程远近,信步而行。行至中途,天阴欲雨,三缄着急,策马前征。无何,墨拥云头,雨点如弹,风声大作,山色溟檬。三缄欲进不能,欲退不得。青衣小童禀曰:“行李颇重,步骤难胜,可急觅村庄以避风雨。”三缄曰:“途无征夫,郭没老农,虽欲访之,又将谁访?”小童曰:“如是,觅一大树暂避,待雨止而后行。”三缄曰:“大树亦无,几穷人望。”小童曰:“前面林木森森,谅堪避之。”言已趋入。果一梓树大约数围,叶密枝繁,雨不能透。三缄下得坐骑,小童系定,主仆二人对坐石台,其雨已倾盆矣。

  顷之,泉声四起,交应山谷,而雨声愈大,逞彼风势之雄,雷电齐来,骇破征人之胆。看看天色已晚,主仆心虽慌乱,而莫可如何。正踌躇间,忽听山谷内哑然一声,一人冒雨而来,袍服俱湿。奔至树底,将衣卸下,振之不已,曰:“今夕银河倾倒耶,不然雨何如是之大也?”三缄暗窥其人风流儒雅,知非庸俗,遂进前而揖之,曰:“先生中湿矣。”其人见三缄面貌不凡,接之以礼,亦揖而询曰:“先生族姓何氏,住居何地,征车何之,访问何之,敢祈明以告我?”三缄曰:“敝族李氏,贱号三缄,本省住居,因访友不遇而来兹耳。”其人曰:“先生求友可谓切矣。”三缄曰:“先生住居何所?”其人曰:“历此不远。”“族姓何氏?”曰:“苏姓。”“儒号何名?”曰:“五常。”三缄曰:“佳名五常,知其为君子儒也。”五常曰:“愿学之耳。”三缄曰:“吾来贵境,人地两殊,不识前途有市镇否?”五常曰:“市虽有而路遥,弗能蹴及。”三缄曰:“若然,今夜无所归矣,可奈何!”五常曰:“不嫌茅屋,愿为君子作一东道,可乎?”三缄曰:“苏兄厚情如此,何日能酬?”五常曰:“止宿一夕,何堪言酬耶?雨已疏而不密矣,吾急归家,命仆持灯迎君玉趾。”言罢,匆匆告别。

  去逾一刻,灯光遥射林表,片时已至树下,呼曰:“李先生安在?”三缄应之曰:“在此。”其人曰:“吾奉主命,特迎先生,可将行李付吾,代贵价一胜其任。”三缄诺,遂命小童付之,自乘骊驹,随灯而去。甫至门外,五常嬉笑出迎。三缄登堂欲行拜见礼,五常谦逊曰:“不必,不必。今日遇雨,恐受风寒,吾命拙荆已设酒左厢矣。”即携手同行,至于厢内,宾主对坐,畅饮壶觞,言语相投,称为莫逆。饮罢,五常曰:“吾遇友人多矣,未有如吾兄之谈心相得若是者。今夜良宵,且作一抵足之谈。”遂命家人高点灯檠,导入书斋,同榻而卧。

  三缄终日劳顿,顷入梦中。五常见三缄卧熟,无与交谈,一时思富想贵,并及美人金帛,连绵弗断,久不成眠。三缄一梦初醒,瞥见一人头戴相冠,衣着龙袍,盘旋榻外,惊曰:“室中有此贵者,苏兄何轻视若斯?”转眼间贵者渺矣。又一人手捧金帛,往来灯下。三缄异,偷觇其变,倏忽富者不见,而美人已立案侧:云桥高结,貌美如仙,莲步轻移,声传响屑。三缄暗思:“贵者、富者以及美女,何由来耶?”思犹未终,耳听五常喉鸣三匝,美人已设筵待坐矣。俄而门响帘开,一高大恶鬼恭身直入,目光四射,似欲攫食榻上之人。左旁突出清气一缕,化为道童,以麈挥去,而美人恶鬼,已不知所之,惟此道童绕榻而没。

  村鸡报晓,天色已明。三缄起,五常亦起。早餐后,三缄辞行,五常苦苦扳留,遂止征车。闲谈之下,五常谓三缄曰:“吾宅左一山,山有小穴,俯而入内,其阔如堂,石几石牀,排列停妥,不知何人所设,访诸村老,亦无知者。前日来一道长,居住其中。昨吾入洞消闲,试与交谈,所言皆老子之道。今日天色尚早,吾且与兄同往视之,兄其愿否?”

  三缄曰:“愿。”于是穿林度径,附葛牵萝,辗转纡徐,顷至洞下。仰望洞口,约有百级之高。二人接踵而登,直入洞所。

  其时老道正倚石酣眠,倏见二人,起立拱手曰:“嘉客至斯,有失远迎,望其恕罪。”二人逊谢数语,列坐其次。三缄见老道红光满面,精神爽利,知其不凡,因询之曰:“道长道貌仙颜,定可前知矣。”老道曰:“前知非易,惟至诚始克当此。贫道不过闲游访友,偶居是洞,不久将归敝观焉。”三缄曰:“道长之明,谅无不知,其不自居至诚者,皆自道之意也。”老道曰:“君其过誉,贫道实不敢当。”三缄曰:“吾有一瞻目之奇,道长如不吝指明,愿铸金以事。”老道曰:“君见何为?”三缄曰:“昨夜与苏兄同榻,梦醒后灯光灿然,室内富贵美人,恶鬼酒筵,变幻不一。敢问道长是何故欤?”

  老道闻说,微顾五常而笑曰:“此即苏君之心魔耳。”三缄曰:“何为心魔?”老道曰:“心有所思故耳。”三缄曰:“心有所思,何即现此魔乎?”老道曰:“思现乎魔,正以教未思者也。”三缄曰:“胡恶鬼牵帘而入,又有道童挥以麈耶?”老道曰:“道童者,心清之气所触而现也。”三缄曰:“心清之气出自谁人?”老道曰:“苏君思贵时则贵魔现,思富时则富魔现,思酒思色思气时则酒魔色魔气魔现。惟君无思虑,因之清气发而道童现焉。”三缄曰:“群魔皆畏道童乎?”老道曰:“邪气不敌正气,魔鬼安抗正人,此天地之正理,亦天下之正道。

  奈何正道久湮,人皆入魔,即稍知习道者,亦为邪气所染,久而清气全失。故长生之术不能得,概夭其寿而入于鬼域之中,非邪气为之,实自造之也。吾观君身颇有清气,但恨此际时非传道,即言之津津,尔亦听之藐藐焉。”言此化为清气,直冲天外。

  二人惊讶良久,仍复下洞而归。三缄自聆老道言,常存一学道之心于念内,归来笑谓五常曰:“苏君昨夜究何思乎?”五常曰:“因身未贵,思及状头、宰相;因身未富,思及邓通、石崇;因妻貌不扬,思及杨妃、西子;因腹稍馁,思及美酒佳肴;因与人仇,思及虎视鲸吞。此亦人情之常耳,孰意丑态竟现于榻外乎?君勿鄙吾,吾将清其心,以为入道计。”三缄不复深究,相谈竟夕。次日,辞五常而他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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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门山》

林外 〔宋代〕

修途缘广隰,川暝高烟平。迢迢前山路,落日西林明。

舍舟复登陆,慰我岩壑情。斧斤山林外,白石丁丁鸣。

危梯悬木杪,幽谷闻人声。阴晴古壁暗,高下苍崖倾。

或见山火出,时闻猿鸟惊。平看雷雨黑,下视源潭清。

微风吹素浪,日夕沄沄生。山田足禾黍,水石明柴荆。

何年此幽栖,深谢世上名。无为在城市,戚戚多所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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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石山晓望时薛老峰边梅花初开,独坐成咏》

林外 〔宋代〕

万山绕吾州,一水明天际。晓霞绚帆影,叶叶疏林外。

雉堞俯鳞塍,新蔬霜后翠。鸡寒栖树心,禽懒眠犊背。

年芳入祀酬,村情闲畚耒。迎目几枝梅,丛篁不能翳。

寻香乍近远,吹人但静气。千载矗孤峰,薛老联芳袂。

吟魂风雨夕,芬芳相温慰。怪底古隐君,有偕欲遗世。

远望旷我思,孤花深我契。岩居晚自春,逸境洵佳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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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怀安县,又入福州》

林外 〔宋代〕

山城列障驻余霞,水与长空远映沙。芍药省中人望幸,荔枝林外客思家。

遥遥徐韨三神棹,渺渺张骞八月槎。蚤岁学游今白发,不应犹恋枣如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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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和唐询华亭十咏 其四 柘湖》

林外 〔宋代〕

湖瞰平林外,波摇断崖滨。柘山应孕秀,秦女乃能神。

剪纸徼灵贶,乘槎觅要津。渡头风正恶,愁杀采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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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二绝 其二》

林外 〔宋代〕

窗前瀑布寒,林外夕阳薄。清风何处来,扑扑松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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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阳公于城西祠祷雨即次展候因遍游斋院中》

林外 〔宋代〕

灵祠抗龙首,崇覆凝丹垩。森壁寒雾姿,严旌振风魄。

柏寝郁疑沈,烟楹转成积。国荣表威虔,年祥寄明职。

诚轨谅斯臻,鸿羊缅犹陟。閒房香林外,一磬通幽迹。

曙鸟散余喧,无人深草色。由来閟宫邃,荃宰劳蠲愊。

中谷已云忧,周原沛应惜。望望西郊远,稍稍重林迮。

凉绪结疏条,亭皋虚霭白。庶几及旋轸,展眺收清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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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书怀二首 其二》

林外 〔宋代〕

蛙声池上起,竹声窗外传。吹万不可息,聒我春昼眠。

林外固多累,林间复多喧。誓欲蹑太清,冥冥不得前。

□我一寸心,焚香小窗边。以我无尽目,送此有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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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吕】一枝花_间阻风吹散》

林外 〔宋代〕

间阻

风吹散楚岫云,水淹断蓝桥路。死分开莺燕友,生拆散凤鸾雏。想起当初,指望待常相聚,谁承望好姻缘遭间阻。月初圆忽被阴云,花正发频遭骤雨。

【梁州】他为我画阁中倦拈针指,我因他在绿窗前懒看诗书。这些时不由我心忧虑。这些时琴闲了雁足,歌歇骊珠。则我这身心恍惚,鬼病揶揄。望夕阳对景嗟吁,倚危楼朝夜踌蹰。我、我、我,觑不的小池中一来一住交颈鸳鸯,听不的疏林外一递一声啼红杜宇,看不的画檐间一上一下斗巧蜘蛛。景物,态度。蛛蛛丝一丝丝又被风吹去,杜宇声一声声唤不住,鸳鸯对一对对分飞不趁逐,感起我一弄儿嗟吁。

【尾声】再几时能够那柔柔条儿再接上连枝树,再几时能够那暖水儿重温活比目鱼,那的是着人断肠处。窗儿外夜雨,枕边厢泪珠,和我这一点芳心做不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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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凤凰山再作》

林外 〔宋代〕

门前寒水青铜阙,林外晴峰紫帽孤。记得南垞通柳浪,依稀全是辋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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