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放
平生于国兮,长于原野。
言语讷譅兮,又无彊辅。
浅智褊能兮,闻见又寡。
数言便事兮,见怨门下。
王不察其长利兮,卒见弃乎原野。
伏念思过兮,无可改者。
群众成朋兮,上浸以惑。
巧佞在前兮,贤者灭息。
尧、舜圣已没兮,孰为忠直?
高山崔巍兮,水流汤汤。
死日将至兮,与麋鹿同坑。
塊兮鞠,当道宿,
举世皆然兮,余将谁告?
斥逐鸿鹄兮,近习鸱枭,
斩伐橘柚兮,列树苦桃。
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异心。
往者不可及兮,来者不可待。
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
窃怨君之不寤兮,吾独死而後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览私微之所伤。
尧舜圣而慈仁兮,後世称而弗忘。
齐桓失于专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晋献惑于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偃王行其仁义兮,荆文寤而徐亡。
纣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吕望。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垄。
贤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明法令而修理兮,兰芷幽而有芳。
苦众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不顾地以贪名兮,心怫郁而内伤。
联蕙芷以为佩兮,过鲍肆而失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攘。
世俗更而变化兮,伯夷饿于首阳。
独廉洁而不容兮,叔齐久而逾明。
浮云陈而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
忠臣贞而欲谏兮,谗谀毁而在旁。
秋草荣其将实兮,微霜下而夜降。
商风肃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长。
众并谐以妒贤兮,孤圣特而易伤。
怀计谋而不见用兮,岩穴处而隐藏。
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
世从俗而变化兮,随风靡而成行。
信直退而毁败兮,虚伪进而得当。
追悔过之无及兮,岂尽忠而有功。
废制度而不用兮,务行私而去公。
终不变而死节兮,惜年齿之未央。
将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发矇。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
愿悉心之所闻兮,遭值君之不聪。
不开寤而难道兮,不别横之与纵。
听奸臣之浮说兮,绝国家之久长。
灭规矩而不用兮,背绳墨之正方。
离忧患而乃寤兮,若纵火于秋蓬。
业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论乎祸凶。
彼离畔而朋党兮,独行之士其何望?
日渐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变容。
众轻积而折轴兮,原咎杂而累重。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复东。
怀沙砾而自沉兮,不忍见君之蔽壅。
怨世
世沉淖而难论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歼灭兮,溷湛湛而日多。
枭鸮既以成群兮,玄鹤弭翼而屏移。
蓬艾亲入御于床笫兮,马兰踸踔而日加。
弃捐药芷与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芜秽而险戏。
高阳无故而委尘兮,唐虞点灼而毁议。
谁使正其真是兮,虽有八师而不可为。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遥兮,偏与乎玄英异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见兮,嫫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虫不知徙乎葵菜。
处湣湣之浊世兮,今安所达乎吾志。
意有所载而远逝兮,固非众人之所识。
骥踌躇于弊輂兮,遇孙阳而得代。
吕望穷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宁戚饭牛而商歌兮,桓公闻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过之以自侍。
吾独乖剌而无当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献宝玉以为石。
遇厉武之不察兮,羌两足以毕斮。
小人之居势兮,视忠正之何若?
改前圣之法度兮,喜嗫嚅而妄作。
亲谗谀而疏贤圣兮,讼谓闾娵为丑恶。
愉近习而蔽远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无所归薄。
专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过太半兮,然埳轲而留滞。
欲高飞而远集兮,恐离罔而灭败。
独冤抑而无极兮,伤精神而寿夭。
皇天既不纯命兮,余生终无所依。
愿自沉于江流兮,绝横流而径逝。
宁为江海之泥涂兮,安能久见此浊世?
怨思
贤士穷而隐处兮,廉方正而不容。
子胥谏而靡躯兮,比干忠而剖心。
子推自割而飤君兮,德日忘而怨深。
行明白而曰黑兮,荆棘聚而成林。
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
贤者蔽而不见兮,谗谀进而相朋。
枭鸮并进而俱鸣兮,凤皇飞而高翔。
原壹往而径逝兮,道壅绝而不通。
自悲
居愁懃其谁告兮,独永思而忧悲。
内自省而不惭兮,操愈坚而不衰。
隐三年而无决兮,岁忽忽其若颓。
怜余身不足以卒意兮,冀一见而复归。
哀人事之不幸兮,属天命而委之咸池。
身被疾而不闲兮,心沸热其若汤。
冰炭不可以相并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长。
哀独苦死之无乐兮,惜予年之未央。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离予之故乡。
鸟兽惊而失群兮,犹高飞而哀鸣。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
莫能行于杳冥兮,孰能施于无报?
苦众人之皆然兮,乘回风而远游。
凌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娱以忘忧。
悲虚言之无实兮,苦众口之铄金。
过故乡而一顾兮,泣歔欷而霑衿。
厌白玉以为面兮,怀琬琰以为心。
邪气入而感内兮,施玉色而外淫。
何青云之流澜兮,微霜降之蒙蒙。
徐风至而徘徊兮,疾风过之汤汤。
闻南籓乐而欲往兮,至会稽而且止。
见韩众而宿之兮,问天道之所在?
借浮云以送予兮,载雌霓而为旌。
驾青龙以驰骛兮,班衍衍之冥冥。
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苦众人之难信兮,愿离群而远举。
登峦山而远望兮,好桂树之冬荣。
观天火之炎炀兮,听大壑之波声。
引八维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长生。
居不乐以时思兮,食草木之秋实。
饮菌若之朝露兮,构桂木而为室。
杂橘柚以为囿兮,列新夷与椒桢。
鹍鹤孤而夜号兮,哀居者之诚贞。
哀命
哀时命之不合兮,伤楚国之多忧。
内怀情之洁白兮,遭乱世而离尤。
恶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浊而不知。
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离。
测汨罗之湘水兮,知时固而不反。
伤离散之交乱兮,遂侧身而既远。
处玄舍之幽门兮,穴岩石而窟伏。
从水蛟而为徙兮,与神龙乎休息。
何山石之崭岩兮,灵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远。
哀形体之离解兮,神罔两而无舍。
惟椒兰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愿无过之设行兮,虽灭没之自乐。
痛楚国之流亡兮,哀灵修之过到。
固时俗之溷浊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念私门之正匠兮,遥涉江而远去。
念女嬃之婵媛兮,涕泣流乎于悒。
我决死而不生兮,虽重追吾何及。
戏疾濑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产。
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没身而不反。
谬谏
怨灵修之浩荡兮,夫何执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愿承闲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讳。
卒抚情以寂寞兮,然怊怅而自悲。
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
驽骏杂而不分兮,服罢牛而骖骥。
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烦冤兮,蹇超摇而无冀。
固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错。
郤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
不量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论世而高举兮,恐操行之不调。
弧弓弛而不张兮,孰云知其所至?
无倾危之患难兮,焉知贤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进富兮,节行张而不著。
贤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党誉。
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
弃彭咸之娱乐兮,灭巧倕之绳墨。
菎蕗杂于黀蒸兮,机蓬矢以射革。
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
以直鍼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
伯牙之绝弦兮,无锺子期而听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类者相似。
飞鸟号其群兮,鹿鸣求其友。
故叩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
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
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
列子隐身而穷处兮,世莫可以寄讬。
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薄。
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讬。
欲阖口而无言兮,尝被君之厚德。
独便悁而怀毒兮,愁郁郁之焉极?
念三年之积思兮,愿壹见而陈辞。
不及君而骋说兮,世孰可为明之?
身寝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扬。
众人莫可与论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乱曰:
鸾皇孔凤日以远兮,畜凫驾鹅。
鸡鹜满堂坛兮,鼉黽游乎华池。
要褭奔亡兮,腾驾橐驼。
铅刀进御兮,遥弃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瓯登于明堂兮,周鼎潜潜乎深渊。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初放
平生于国兮,长于原野。
屈原生长在楚国国都,如今却遭流放原野居住。
言语讷譅兮,又无彊辅。
性迟钝言语少拙嘴笨腮,又没有强势力在旁辅助。
浅智褊能兮,闻见又寡。
才智疏浅能力又薄弱,孤陋寡闻又见识无多。
数言便事兮,见怨门下。
只为利国利君多次进言,谁料想惹怒小人招来灾祸。
王不察其长利兮,卒见弃乎原野。
君王不察我进言是为国,终将我放逐到僻壤荒野。
伏念思过兮,无可改者。
心里暗思自己有无过失,实无一丝差错可改过。
群众成朋兮,上浸以惑。
群小拉帮结伙成朋党,君王渐被欺蒙受迷惑。
巧佞在前兮,贤者灭息。
谗佞小人花言巧语在君前,忠良缄口不言声默默。
尧、舜圣已没兮,孰为忠直?
尧舜圣君已逝不及见,忠正良臣为谁尽忠尽节?
高山崔巍兮,水流汤汤。
高山巍巍峨峨耸立,江水浩荡永流不止。
死日将至兮,与麋鹿同坑。
叹自己年老死日将至,在荒野与禽兽相伴为侣。
塊兮鞠,当道宿,
孤独潦倒居无定所,
举世皆然兮,余将谁告?
举世皆混浊是非已颠倒,心中的冤情向谁诉?
斥逐鸿鹄兮,近习鸱枭,
大雁天鹅全遭斥退,却把恶鸟鸱鸮当宠物。
斩伐橘柚兮,列树苦桃。
橘柚佳树被砍伐,却一排排栽植苦桃恶木。
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
可叹那婆娑修美的翠竹,却只能孤零零江边独处。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
上面有繁茂的枝叶防露,下面有清凉的微风驱酷暑。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异心。
谁知道我与君王道不合,就像那实心的柏木、空心的竹。
往者不可及兮,来者不可待。
从前的贤君无法追及,未来的英主难目睹。
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
悠悠的苍天啊高高在上,你为何不解除我的冤屈。
窃怨君之不寤兮,吾独死而後已。
我怨恨君王你终不觉悟,我只有弃身荒野明心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览私微之所伤。
想那历史上的得失兴亡,看那群小误君祸国事桩桩。
尧舜圣而慈仁兮,後世称而弗忘。
尧与舜圣明仁义慈爱百姓,后世人常称颂永远不忘。
齐桓失于专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齐桓公用小人死后国乱,管仲耿介忠直美名传扬。
晋献惑于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晋献公听谗言被骊姬迷惑,可怜那孝子申生惨遭祸殃。
偃王行其仁义兮,荆文寤而徐亡。
徐偃王行仁义不备武装,楚文王心恐惧将其灭亡。
纣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吕望。
殷纣王暴虐无道身死国灭,周得天下幸赖于吕望贤良。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垄。
武王效法古人施恩布惠,封比干墓将其德昭示四方。
贤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天下贤俊慕周德都来亲附,人才日增天下一心国力强。
明法令而修理兮,兰芷幽而有芳。
法令严明治国之道好,兰芷纵在幽僻处也散馨香。
苦众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我苦恼群小们对我嫉妒,想箕子为避难装傻佯狂。
不顾地以贪名兮,心怫郁而内伤。
也想不贪忠名离乡远去,怎奈心恋故国痛苦难当。
联蕙芷以为佩兮,过鲍肆而失香。
将蕙芷联起来做成佩带,经过鲍鱼店就失去芬芳。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攘。
正直之臣端正他的品行,反遭谗人诽谤遭流放。
世俗更而变化兮,伯夷饿于首阳。
世俗之人改清洁为贪邪,伯夷宁愿守节饿死首阳。
独廉洁而不容兮,叔齐久而逾明。
独行廉洁啊虽不容于世,日后叔齐终得美名扬。
浮云陈而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
层层乌云遮得天昏地暗,使得日月失去灿烂光芒。
忠臣贞而欲谏兮,谗谀毁而在旁。
忠臣坚贞欲进谏,佞人在旁谗言诽谤。
秋草荣其将实兮,微霜下而夜降。
就像百草至秋本该结实,夜里却突然降下寒霜。
商风肃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长。
急疾的西风摧残着生物,秋风已起百草不得生长。
众并谐以妒贤兮,孤圣特而易伤。
群小结党营私而妒害贤才,贤良反孤立无援受损伤。
怀计谋而不见用兮,岩穴处而隐藏。
我心怀良策却不被重用,只好独居岩穴栖身隐藏。
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
子胥伐楚功成却遭谗毁,可怜他被赐死尸首不葬。
世从俗而变化兮,随风靡而成行。
世人见其状纷纷从俗媚上,正如草木随风披靡成排成行。
信直退而毁败兮,虚伪进而得当。
诚信正直之臣身败名毁,虚伪谄佞之徒身显名扬。
追悔过之无及兮,岂尽忠而有功。
国家倾危君王才知追悔时已晚,此时我竭尽忠心也难有回天之功。
废制度而不用兮,务行私而去公。
他们废先王之法而不用,一味贪求私利背离公正。
终不变而死节兮,惜年齿之未央。
我愿怀清白终不变节,可惜我年寿未尽还年轻。
将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发矇。
我要乘舟随江远去,只望君王醒悟不再受欺蒙。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
哀痛忠直之言君王听不进,子胥被杀沉江令人伤情。
愿悉心之所闻兮,遭值君之不聪。
我愿竭尽所闻陈述政事,可君王他充耳不闻不采用。
不开寤而难道兮,不别横之与纵。
君心常惑难与陈述政道,他糊里糊涂不辨横竖奸忠。
听奸臣之浮说兮,绝国家之久长。
好听邪佞之臣的虚言浮说,致使国运断绝难以久兴。
灭规矩而不用兮,背绳墨之正方。
放弃先圣法度而不施用,背离正直方向导致危倾。
离忧患而乃寤兮,若纵火于秋蓬。
遭到忧患才知醒悟,就像纵火秋草其势已成。
业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论乎祸凶。
君王失道已经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国家福祸吉凶。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 一儿曰:“我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
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太宗欲见前代帝王事得失以为鉴戒,魏征乃以虞世南、褚遂良、萧德言等采经史百家之内嘉言善语,明王暗君之迹,为五十卷,号《群书理要》,上之。太宗手诏曰:“朕少尚威武,不精学业,先王之道,茫若涉海。览所撰书,博而且要,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使朕致治稽古,临事不惑。其为劳也,不亦大哉!”赐征等绢千匹,彩物五百段。太子诸王,各赐一本。
贞观中,纪国寺僧慧静撰《续英华诗》十卷,行于代。慧静尝言曰:“作之非难,鉴之为贵。吾所搜拣,亦《诗》三百篇之次矣。”慧静俗姓房,有藻识。今复有诗篇十卷,与《英华》相似,起自梁代,迄于今朝,以类相从,多于慧静所集,而不题撰集人名氏。
江淮间为《文选》学者,起自江都曹宪。贞观初,扬州长史李袭誉荐之,征为弘文馆学士。宪以年老不起,遣使即家拜朝散大夫,赐帛三百匹。宪以仕隋为秘书,学徒数百人,公卿亦多从之学,撰《文选音义》十卷,年百余岁乃卒。其后句容许淹、江夏李善、公孙罗相继以《文选》教授。开元中,中书令萧嵩以《文选》是先代旧业,欲注释之。奏请左补阙王智明、金吾卫佐李玄成、进士陈居等注《文选》。先是,东宫卫佐冯光震入院校《文选》,兼复注释,解“蹲鸱”云:“今之芋子,即是着毛萝卜。”院中学士向挺之、萧嵩抚掌大笑。智明等学术非深,素无修撰之艺,其后或迁,功竟不就。
太宗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比见前后汉史,载扬雄《甘泉》、《羽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班固《两都赋》,此既文体浮华,无益劝戒,何瑕书之史策今有上书论事,词理可裨于政理者,朕或从或不从,皆须备载。”
代有释昙刚制《山东士大夫类例》三卷,其假冒者悉不录,署云“相州僧昙刚撰”。左散骑常侍柳冲,亦明氏族,中宗朝为相州刺史,询问旧老,咸云自隋朝以来,不闻有僧昙刚。盖惧见害于时,而匿其名氏耳。
开元初,左庶子刘子玄奏议,请废郑子《孝经》,依孔注;《老子》请停河上公注,行王弼注;《易传》非子夏所造,请停。引今古为证,文多不尽载。其略曰:“今所行《孝经》,题曰郑氏,爰在近古,皆云是郑玄,而魏晋之朝无有此说。后魏、北齐之代,立于学宫。盖虏俗无识,故致斯谬。今验《孝经》,非郑玄所注。河上公者,汉文帝时人,庵于河上,因以为号,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冲空上天。此乃不经之鄙言,习俗之虚语。案《艺文志》,注《老子》有三家,而无河上公注。虽使才别朱紫,粗分菽麦,亦皆嗤其过谬,况有识者乎《艺文志》,《易》有十三家,而无子夏传。”子玄争论,颇有条贯,会苏宋文吏,拘于流俗,不能发明古义,竟排斥之。深为识者所叹。
梁载言《十道志》解南城山,引《后汉书》云:“郑玄遭黄巾之难,客于徐州。今者有《孝经序》,相承云郑氏所作。其序曰:“仆避难于南城山,栖迟岩石之下,念昔先人,余暇述夫子之志而注《孝经》。”盖康成胤孙所作也。陆德明亦云:“案郑志及《晋中经簿》并无,唯晋穆帝集讲《孝经》,云以郑注为主。”今验《孝经注》,与康成所注五经体并不同。则刘子玄所论,信有征矣。
萧何封酇侯,先儒及颜师古以酇为南阳筑阳之城。筑阳今属襄州。窃以凡封功臣,多就本土,盖欲荣之也。张良封留侯,是为成例。案班固何须穿凿,更制别音乎?
刘子玄直史馆,时宰臣萧至忠、纪处讷等并监修国史。子玄以执政秉权,事多掣肘,辞以著述无功,求解史任。奏记于至忠等,其略曰:“伏见每汲汲于劝诱,勤勤于课责,云:‘经籍事重,努力用心。’或岁序已奄,何时辍手。纲维不举,督课徒勤。虽威以刺骨之刑,勖以悬金之赏,终不可得也。语云:‘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仆所以比者,布怀知己,历讼群公,屡辞载笔之官,欲罢记言之职者,正为此耳。当今朝号得人,国称多士。蓬山之下,良直比肩;芸阁之间,英奇接武。仆既功亏刻鹄,笔未获麟,徒殚太官之膳,虚索长安之米。乞以本职,还其旧居,多谢简书,请避贤路。”文多不尽载。至忠惜其才,不许。宗楚客恶其正直,谓诸史官曰:“此人作书如是,欲置我于何地?”子玄着《史通》二十篇,备陈史册之体。
开元十年,玄宗诏书院撰《六典》以进。时张说为丽正学士,以其事委徐坚。沉吟岁余,谓人曰:“坚承乏,已曾七度修书,有凭准皆似不难。唯《六典》,历年措思,未知所从。”说又令学士毋婴等,检前史职官,以今式分入六司,以今朝《六典》,象周官之制。然用功艰难,绵历数载。其后张九龄委陆善经,李林甫委苑咸,至二十六年,始奏上。百寮陈贺,迄今行之。
开元十二年,沙门一行造《黄道游仪》以进。玄宗亲为之序,文多不尽载。其略曰:“孰为天大,此焉取则。均以寒暑,分诸晷刻。盈缩不愆,列舍不忒。制器垂象,永鉴无惑。”因遣太史官驰往安南及蔚州测候日影,经年乃定。
玄宗谓张说曰:“儿子等欲学缀文,须检事及看文体。《御览》之辈,部帙既大,寻讨稍难。卿与诸学士撰集要事并要文,以类相从,务取省便,令儿子等易见成就也。”说与徐坚、韦述等编此进上,诏以《初学记》为名。赐修撰学士束帛有差,其书行于代。
道家有庚桑子者,代无其书。开元末,襄阳处士王源撰《亢仓子》两卷以补之。序云:“《庄子》谓之庚桑子,《史记》作亢桑子,《列子》作亢仓子,其实一也。”源又取《庄子·庚桑楚》一篇为本,更取诸子文义相类者,合而成之,亦行于代。
○形影身心诗
靖节作形影相赠、《神释》之诗。谓贵贱贤愚,莫不营营惜生。故极陈形影之苦,而以神辨自然,以释其惑。《形赠影》曰:"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影答形》曰:"立善有遗爱,胡可不自竭。"形累养而欲饮,影役名而求善,皆惜生之惑也。神乃释之曰:"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此神自谓也。又曰:"日醉或能忘,将非趣龄具。"所以辨养之累。又曰:"立善常所忻,谁当与汝誉?"所以解名之役,然亦仅在趣龄与无誉而已。设使为善见知,饮酒得寿,则亦将从之耶?于是又极其释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事勿多虑。"此乃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泰然委顺,乃得神之自然,释氏所谓断常见者也。
坡翁从而反之曰:"予知神非形,何复异人天。岂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又云:"委顺忧伤生,忧死生亦迁。纵浪大化中,正为化所缠。应尽便须尽,宁复俟此言。"
白乐天因之作《心问身》诗云:"心问身云何泰然,严冬暖被日高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来十一年。"身答心曰:"心是身王身是宫,君今居在我宫中,是君家舍君须爱,何事论恩自说功。"心复答身曰:"因我疏慵休罢早,遣君安乐岁时多。世间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闲奈我何。"此则以心为吾身之君,而身乃心之役也。
坡翁又从而赋六言曰:"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于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然二公之说虽不同,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论。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富贫,我力之所能也。"命遂历陈彭祖之寿,颜渊之天,仲尼之困,殷纣之君,季札无爵于君,田恒专有齐国,夷、齐之饿,季氏之富:"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天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耶?"力曰:"若如是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耶?"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此盖言寿夭穷达,贵贱富贫,虽曰莫非天命,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直付之自然耳。此则渊明神释,所谓"大钧无私力"之论也。
其后杨龟山有《读东坡和陶影答形》诗云:"君如烟上火,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盖言影因形而有无,是生灭相。故佛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正言其非实有也,何谓不灭?此则又堕虚无之论矣。
○父执之礼
前辈事父执之礼甚严。汉马伏波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公卿莫不惮之,大人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之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王丹召为太子少傅,大司徒侯霸欲与交友,遣子昱候于道,迎拜车下,丹下答之。昱曰:"家君欲与君结友,何为见拜?"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许也。"然则答拜乃疏之耳。
至国朝东都时,此礼犹在。韩魏公留钥北京日,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颇慢公,公不与较,待之甚礼。俄,潞公代魏公为留守,未至,扬言云:"李稷之父绚,我门下士也。闻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视稷,犹子也,果不悛,将庭训之。"公至北京,李稷谒见,坐客次。久之,着道服出,语之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此事或传李稷为许将。
熙宁初,吕晦叔诸子谒欧阳公于颍上,疑当拜与否。既见叙,拜,文忠不复辞,受之如受子侄之礼。二子既出,深叹前辈不可及。
崇宁间,陆佃农师在政府日,有大卿岑象先岩起于农师为父执。一日来访,延之堂奥,具冠裳拜之。既而岑作手简来谢云:"前日登门展庆,蒙公敦笃事契,俾纳贵礼。于公有谦之光,使老者增僭易之过。然大将军有揖客,古人以为美谈,今文昌纲辖有受拜客,顾不美于前人乎。"
前辈遇通家子弟,初见请纳拜者,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始就坐。盖当时风俗尚厚,虽执政之于庶官亦讲此礼,不以为异也。自南渡以后,则世道日薄矣。然余幼时,犹见亲旧通家初见日,必先拜其家影堂,然后请谒,此礼今亦不复见也。
○李全
李全,淄州人,第三,以贩牛马来青州。有北永州牛客张介引至涟水。时金国多盗,道梗难行,财本浸耗,遂投充涟水尉司弓卒。因结群不逞为义兄弟,任侠狂暴,剽掠民财,党与日盛,莫敢谁何,号为李三统辖。后复还淄业屠,尝就河洗刷牛马,于游土中蹴得铁枪杆,长七八尺。于是就上打成枪头,重可四十五斤。日习击刺,技日以精,为众推服,因呼为李铁枪。遂挟其徒横行淄、青间,出没抄掠。
淄、青界内有杨家堡,居民皆杨氏,以穿甲制靴为业。堡主曰杨安儿,有力强勇,一堡所服。亦尝为盗于山东,聚众至数万。有妹曰小姐姐(或云其女,其后称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过人,能马上运双刀,所向披靡。全军所过,诸堡皆载牛酒以迎,独杨堡不以为意。全知其事,故攻劫之。安儿亦出民兵对垒,谓全曰:"你是好汉,可与我妹挑打一番。若赢时,我妹与你为妻。"全遂与酣战,终日无胜负,全忿且惭。适其处有丛筱,全令二壮士执钩刀,夜伏筱中。翌日再战,全佯北,杨逐之,伏者出,以刀钩止,大呼,全回马挟之以去。安儿乃领众备牛酒,迎归成姻,遂还青州,自是名闻南北。
时金人方困于敌,张介又从而招之,授以兵马,衣以红袍,号红袄军。嘉定十一年间,金人愈穷蹙。全因南附。乃与石、沈铎辈结党以来,知楚州应之纯遂纳之,累战功至副总管。明年,金主下诏招之,全复书有云:"宁作江淮之鬼,不为金国之臣。"遂以轻兵往潍州,迁其父母兄嫂之骨葬于淮南,以誓不复北向。时山东已为鞑所破,金不能有,全遂下益都,张林出降,遂并献济、莒、沧、滨、淄、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县,降头目千人,战马千五百匹,中勇军十五万人。闻于朝,遂以全为左武卫大将军、广州观察使、京东忠义军都统制、马步军副总管,特赐银、绢、缗钱等。
先是,贾涉知盐城县,以事忤淮漕,方信孺劾之,未报。涉廉知信孺阴遣梁昭祖航海致馈,以结李全,遂遣人捕得之,亟申于朝,方由是罢,涉召入为大理司直,未几,知楚州。时忠义军头目李先拳勇有胆气,且并领石、沈铎之军,李全深忌之。至是,极力挤先,涉遂以李先反侧闻于朝。于是召先赴密院审查,甫至都门,殿帅冯树宴之三茅观后小寨,命勇士扑杀之,于是全愈无忌惮矣。先既诛,涟水人情不安,头目裴渊等遂请石为帅于盱眙。制司大恐,遂令李全率万人以往,全惮,不敢动。制司无策,遂分其军为五。乃呼裴渊赴山阳禀议,责以专擅招,令密图之,以功赎罪。会鞑兵至涟水,硅亦自疑,遂杀渊以归鞑。先是,权尚书胡榘,尝言全狼子野心,不可倚仗。及全获捷于曹家庄,擒金人伪驸马,乃作《濠梁歌》以谀之云:春残天气何佳哉,捷书夜自濠梁来,将军生擒伪驸马,敌兵十万冰山摧。何物轻犭挑胡羯,万里烟尘暗边徼,边臣玩寇不却攘,三月淮Й惊蹀血。庙谟密遣山东兵,李将军者推忠精,铁枪匹马首破阵,喑呜叱咤风云生。摧杀群妖天与力,虏丑成擒不容逸,失声走透虏鼓捶,犹截腾骧三百匹。防围健使催赐金,曹家庄畔杀胡林,游魂欲反定悬胆,将军岂知关塞深。君不见,往日蕲王邀兀术,围合狐跳追不得,夫人明日拜函封,乞罪将军纵狂逸。岂知李侯心胆粗,捕缚犭制子才须臾。金牛走敌猛将有,沔州斩贼儒生无。宗社威灵人制胜,养锐图全无轻进,会须入汴缚酆王,笳鼓归来取金印。既而涉以病归,遂以郑损继之。损与涉素不相成,幕中诸客惧损修怨,乃嗾李全申请,乞差真德秀、陈靴、梁丙知楚州。于是朝廷遂改损为四川制置,乃以知阁门事许国用徐本中例换授朝议大夫,再转为太府少卿知楚州。
国自是歉然,惧侪辈轻己。开阃之初,命管军以下皆执朝参之礼。时全已为保宁军节度使,前阃皆与抗礼。至是,幕府宋恭、荀梦玉等惧变,遂调停,约全拜于庭下,国答拜于堂上。议已定,及庭参,国乃傲然坐而受之,全大惭愤,竟还青州。至冬,国大阅两淮军马,全妻李姑姑者,欲下教场犒军,实求衅耳,幕府复调停力止。及淮西军回,人仅得交子五贯,乃尽以弓刀售之李军,而淮西军亦怨矣。未几,全将刘庆福自青来,谋以丁祭之夕作乱,以谋泄而止。既而制府出榜,以高显为词,指摘北军。庆福亦大书一榜,揭于其右,语殊不逊。次日,庆福开宴于万柳亭,游幕诸客及青州ヘ姚在焉。酒行方酣,忽报全至海州,促庆福北还。时国方纳谒,北军径自南门入,直制府。强勇军方解甲,望见北军,皆弃去,遂排大门而入。帐前亲兵欲御之,国乃大呼曰:"此辈不过欲多得钱绢耳。"方行喝犒,闻北军大喊登城,张旗帜,火已四起,飞矢如雨。国额中一箭,径趋避于楚台。北军劫掠府库,焚毁殆尽。国在楚台久之,使令姚求和。遂缒城而出,以直系书"青州姚通判",以长竿揭之马前,往见李姑姑。李逊谢不能统辖诸军以致生变。姚遂请收军,李云:"只请制置到此商量,便可定也。"姚亟回报,则国已遁矣。次日,北军得国于三茅道堂,以小竹舆舆至李军。国不能发一语,复送还楚台,以兵环守,国遂死焉。文武官遇害者凡数十人。未几,全乃入吊,行慰奠礼,且上章自劾,朝廷不敢问也。遂进全为少保,而以大理卿徐希稷知楚州。
军变之先一日,荀梦玉已知其谋,亟告于国,国不以为然。至是,全得其告变之书,欲杀之,而梦玉已归滁。乃命数十骑邀于路而杀之。制府捐三千缗捕贼,而全亦捐五千缗,无状大率如此。希稷至楚,一意逢迎,全益以骄。既而还青州,或传为金人所擒,或以为已死。刘卓乘时自夸以驱除余党。及丞相入其言,遂召希稷,而以卓为代,璋即以盱眙军马自随。中途所乘马无故而踣,卓怒,遂斩二濠寨官,人疑其非吉征也。卓初至,军声颇振,不数日,措置乖方。南、北军已相疑,适忠义军总管夏全自盱眙领五千人来。先是,全欲杀夏,卓为解免之,至是,卓留以自卫,且资其军以制全。然夏军素骄,时作过劫掠居民,卓乃捕为首数人斩之,犹未戢。乃札忠义都统权司张忠政权副都统,忠政辞不就。杨姑姑知之,遂呼忠政谋所以拒制司之策。忠政曰:"朝廷无负北军,夫人若欲忠政反,惟有死耳。"遂归家,令妻子自经,次焚告敕宝货于庭,然后自尽。
制司闻变,遂戒严。命夏全封闭李全、刘全、张林等府库,且出榜令北军限三日出城。是日,诸营搬移自东北门出。夏军坐门首搜检,凡金银妇女多攘取之。余皆疑惧不敢出,制司又从而驱逐之。有黑旗一对仅百人,乃北军之精锐者,坚不肯出。潜易衣装,与夏军混杂。南军欲注矢挥刃,则呼曰:"我夏太尉军也。"南军遂不疑之。至晡,大西门上火忽起,至夜,遂四面纵火,杀害军民。卓遂命守子城,护府库。凡两日夜,军皆无火饭,饥困不复用命。夏全知事急,遂挺身入北军。李姑姑遂与夏剧饮,酒酣,泣曰:"少保今不知存亡,妾愿以身事太尉,府库人马,皆太尉物也。本一家人,何为自相戕?若今日剿除李氏,太尉能自保富贵乎?"夏全惑其说,乃阴与李军合,反戈以攻南军。卓屡遣人招夏议事,竟不至,乃以十万贯犒军求和。夏全乃令开一路,以马军二百卫送卓出大西门。星夜南奔,至宝应,已四鼓矣。从行官属惟余元е、沈宣子,余悉死焉。夏军回至淮阴,乃为时青、令晖夹击,尽得所掳财物七巨艘。既至盱眙,范成、张惠闭门拒之,且就军中杀其母妻,于是夏全乃轻身北窜。刘卓遂移司于扬之堡寨,朝廷遂改楚为淮安州,命将作少监姚知州事。
时李全犹未还,王义深、国安用为权司。刘庆福与张甫谋就楚之淮河缚大浮桥。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欲以州献金人,姑姑即遣人请姚议事,不获已而往,则大厅已设四果卓,余二客则庆福及甫也。庆福先至,姑姑云:"哥哥不快,可去问则个。"谓李福也。时福卧于密室,凡迂曲数四乃至。庆福至榻前云:"哥哥没甚事?"福云:"烦恼得恁地。"刘觇福榻有剑出,稍心动,亟出,福急挥剑中其脑。既而甫至,于外呼云:"总管没什事否?"福隐身门左,俟其入,即挥剑,又仆之,福遂携二首以出,乃大张乐剧饮。姚遂揭榜,以刘、张欲谋作逆,密奉朝旨已行诛戮,乃闻于朝。李福增秩,姑姑赐金,进封楚国夫人。末几,福复以预借粮券求衅,遂召北军入城,官民死者甚众,姚赖国安用匿之而免。于是朝廷诸阃各主剿除分屯之说,久之不决。既而盱眙守彭忄屯乃遣张惠、范成入淮安,说国安用令杀李福及李姑姑。未几,李福就戮,而姑姑则易服往海州矣。其后分屯之说已定,而江阃所遣赵夫剿杀之兵适至。北军怒为张、范所卖,欲杀之,二人遂遁去。国安用追至盱眙,彭忄屯宴之,方大合东,忽报军变,始知张、范已献盱眙于北矣,彭忄屯遂为所擒。
既而李全至楚,揭榜自称山东、淮南行省,于是尽据淮安、海州、涟水等处。先是,全遣张国明入朝禀议,书至,朝廷未有以处之。会时青亦遣人至,国明遂遣人报全,全遂杀青。国明极言李全无它意,朝廷遂遣赵拱奉两镇节钺印绶以往。而江阃乃遣申生结全帐下谋杀之。事觉,全囚申生,以其事上于朝。盖全时已有叛志矣。会盐城陈遇谋于东海截夺全青州运粮之船,全由是愈怒,遂兴问罪之师。首攻海陵,守臣宋济迎降,遂进围扬州。朝廷始降诏削夺全官爵,住给钱粮,会诸路兵诛讨,然战多不利,内外为之震动。是时全合诸项军马,并驱乡民二十余万,一夕筑长围数十里,围合扬之三城,为必取之计。会元夕,欲示闲暇,于城中张灯大宴,全亦张灯于平山堂中。夜,全乘醉引马步极力薄城,赵范命其弟葵领兵出城迎战,至三鼓,胜负未决。葵先命李虎、丁胜同持兵塞其瓮门。至是,全欲还,而门已塞,进退失据,且战且退,遂陷于新塘,由是各散去。次日于沮洳乱尸中,得一红袍而无一手指者,乃全也(先是全投北,尝自断一指,以示不复南归)。时绍定四年正月。后三日,北军悉遁,制府露布闻于朝,遂乘胜复泰之盐城。后三月,淮南诸州北军皆空城而去矣。其雏松寿者,乃徐希稷之子。贾涉开阃维扬日,尝使与诸子同学。其后全无子,屡托涉祝之。涉以希稷向与之念,遂命与之,后更名云。(刘子澄尝著《淮东补史》,纪载甚详。然余所闻于当时诸公,或削书所未有者,因摭其概于此,以补刘氏之阔文云。)
○王公衮复仇
王宣子尚书母,葬山阴狮子坞,为盗所发。时宣子为吏部员外郎,其弟公衮待次乌江尉,居乡物色得之,乃本村无赖嵇泗德者所为。遂闻于官,具服其罪,止从徒断,黥隶他州,公衮不胜悲愤。时犹拘留钤辖司,公衮遂诱守卒饮之以酒,皆大醉,因手断贼首,朝复提之自归有司。宣子亟以状白堂,纳官以赎弟罪。事下给舍议,时杨椿元老为给事,张孝祥安国兼舍人,书议状曰:"复仇,义也。夫仇可复,则天下之人,将交仇而不止,于是圣人为法以制之。当诛也,吾为尔诛之;当刑也,吾为尔刑之。以尔之仇,丽吾之法。于是凡为人子而仇于父母者不敢复,而惟法之听,何也?法行则复仇之义在焉故也。今夫佐、公衮之母,既葬而暴其骨,是﹃尸也。父母之仇,孰大于是?佐、公衮得贼而辄杀之,义也,而莫之敢也,以为有法焉。律曰:'发冢开棺者、绞。'二子之母,遗骸散逸于故藏之外,则贼之死无疑矣。贼诚死,则二子之仇亦报,此佐、公衮所以不敢杀之于其始获,而必归之吏也。狱成而吏出之,使贼阳阳出入闾巷与齐民齿。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者也。二子之始不敢杀也,盖不敢以私义故乱法。今狱已成矣,法不当死,二子杀之,罪也;法当死,而吏废法,则地下之辱,沈痛郁结,终莫之伸,为之子者,尚安得自比于人也哉!佐有官守,则公衮之杀是贼,协于义而宜于法者也。《春秋》之义,复仇。公衮起儒生,羸如不胜衣。当杀贼时,奴隶皆惊走,贼以死捍,公衮得不死,适耳。且此贼掘冢至十数,尝败而不死,今又败焉,而又不死,则其为恶,必侈于前。公衮之杀之也,岂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椿等谓公衮复仇之义可嘉,公衮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纳官赎弟佐之请当不许,故纵失刑有司之罚宜如律。"诏:"给舍议是。"
其后,公衮于乾道间为敕令所删定官。一日,登对。孝宗顾问左右曰:"是非手斩发冢盗者乎?"意颇喜之。未几,除左司。
公衮为人癯甚。王龟龄尝赠诗有云:"貌若羸中甚武"者,盖纪实也。
○富春子
宝庆间,有孙氏子名守荣,善风角鸟占,其术多验,号富春子。薄游上,闻谯楼鼓角声,惊曰:"旦夕且有变,而土人当有典郡者。"适见富公王元春,因贺之曰:"旦夕乡郡之除,必君也。"王以为诞。越两月,而潘丙作乱,王果以告变之功典郡,自是人始神之。后登史卫王之门,颇为信用。一日,闻鹊噪,史令占之,云:"来日哺时,当有宝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今已抵关,必有所碍,而未入耳。"翌日,果李全以玉柱斧为贡,为阍者迟留,质之于府而后纳。史尝得李全书,置之袖间,未启也。因扣云:"吾袖中书,所言何事?"对曰:"假破囊二十万耳。"剥封,果然,史以此深忌之。后以他故,黥至远郡死焉。后未见有得其术者。
○王宣子失告命
辇毂之下,政先弹压,然一智不足以胜众奸。王佐宣子虽以文魁天下,而吏才极高,寿皇深喜之。尹临安日,禁戢群盗甚严,都城肃然。既而以治办受赏增秩,告命甫下,置卧内,旦起忽失之。宣子知为所侮,略不见之辞色。他日奏事毕,从容以白上曰:"鼠辈恶臣穷其奸,故为是以沮臣尔。"上曰:"何以处之?"对曰:"臣若张皇物色,正堕其计中,惟有置之不问。异时从吏部求一公据足矣,今未敢请也。"上称善。
○配盐幽菽
昔传江西一士,求见杨诚斋,颇以该洽自负。越数日,诚斋简之云:"闻公自江西来配盐幽菽,欲求少许。"士人茫然莫晓,亟往谢曰:"某读书不多,实不知为何物?"诚斋徐检《礼部韵略》豉字示之,注云:"配盐幽菽也。"然其义亦未可深晓。《楚辞》曰:"大苦咸酸辛甘行。"说者曰:"大苦,豉也。言取豉汁调以咸酢椒姜饴蜜,则辛甘之味皆发而行。"然古无豆豉,史《急就篇》乃有"芜夷盐豉"。《史记·货殖传》有"蘖曲盐鼓中答"。《三辅决录》曰:"前对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盖秦、汉以来始有之。
○疽阴阳证
族伯临川推官,平生以体孱气弱,多服乌附、丹砂。晚年疽发背,其大如扇,医者悉归罪于丹石之毒,凡べ粉、羊血解毒之品,莫不遍试,殊不少损。或以后市街老祝医为荐者,祝本疡医,然指下极精。诊脉已,即云:"非敢求异于诸公,然此乃极阴证。在我法中,正当多服伏火朱砂及三建汤,否则,非吾所知也。"诸子皆有难色,然其势已殆,姑尝试一二小料。而祝复俾作大剂,顿服三日后,始用膏药敷贴,而丹砂、乌附略不辍口,余半月而疮遂平。凡服三建汤二百五十服,此亦可谓奇工矣。
洪景卢所载,时康祖病心痔,用圣惠方治腰痛,鹿茸、附子药服之而差。又福州郭医用茸,附医漏痔疾,皆此类也。盖痈疽皆有阴阳证,要当一决于指下,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于脉,每以私意揣摩,故多失之,此不可不精察也。
○陈周士
祸福报应之说,多傅会传讹,未可尽信。今有乡曲目击晓然一事,著之于此,以为世戒。陈周士造,直斋侍郎振孙之长子,登第为嘉禾ヘ,摄郡。一日,宴客于月波楼。有周监酒者勇爵,代庖于此,乃赵与篆德渊之隶。是日,适以小舟载客薄游,初不知郡将之在楼也。周士适顾见,周急舣棹趋避。周士令询之,知为周也,怒形于色曰:"某不才,望轻,遂为一卒相侮如此。"乃捃摭其数事,作书达之于赵,备言赃滥过恶。时赵守吴,即日遣逮,决脊编置,仍押至嘉禾示众。时方炎暑,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疮血臭腐,数日而死。临危叹曰:"陈通判屈打杀我,当诉之阴府矣。"时宝祐丙辰季夏也。是岁十二月,周士疽发背而殂。吁!可畏哉!
○秀王嗣袭
秀安僖王,寿皇本生父也。用濮安懿王故事,以子孙嗣袭。安僖薨,子伯圭嗣,是为崇王,谥宪靖。长孙曰师夔,早卒,师揆嗣,是为澧王。师垂、师揆皆先卒,师禹嗣,是为和王。师皋又卒。师岩,宝庆元年自知庆元府入嗣,未朝谢而薨,是为永王。师弥以宝庆三年嗣,至宝祐六年,历三十一年而后薨,是为润王。次师贡,先薨。曾孙希字行,亦皆先亡。至景定二年,元孙与泽以浙西仓归班袭嗣,至咸淳七年薨,是为临海郡王。其次与先卒。是岁冬,与泽以知全州换授吉州刺史,主奉香火。其间以傍宗入继者,盖十居五六焉。
夷坚志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一百卷.三甲至三癸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总四百二十卷.见陈振孙书录解题.明以后流传甚罕.胡应麟博极群书.祗据王景文夷坚别志序.知其义例而已.四库所收支甲至支戊五十卷.民间颇不易得.所通行者.有明仿宋刊分类夷坚志五十卷.盖宋人摘录之本.坊刻二十卷本.虽从原书摘出.又出分类本下.是不但全书不存.即正集二百卷.若存若亡者.亦数百年.阮文达得宋刻甲至丁八十卷.影写进呈.阮氏得之吾郡严久能.后归吴门黄荛圃.荛圃归于汪阆原.阆原归于胡心耘.余从胡氏得之.中有玉兰堂印.衡山文氏旧藏也.列子曰.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夷坚之名.盖取诸此.自来志怪之书.莫古于山海经.按之理势.率多荒唐.沿其流者.王嘉之拾遗.干宝之搜神.敬叔之异苑.徐铉之稽神.成式之杂俎.最行于时.然多者不过数百事.少者或仅十余事.未有卷帙浩汗.如此书之多者也.虽其所载.颇与传记相似.饰说剽窃.借为谈助.支甲序已自言之.至于文思隽永.层出不穷.实非后人所及.自甲志至四甲凡三十一序.各出新意.不相复重.赵与时宾退录.节录其文.推挹甚至.信乎文人之能事.小说之渊海也.琴希洪君.搜刻先世遗书.不遗余力闻余得是书.寓书怂恿梓行.因付手民.以塞洪君之意云.光绪五年岁在屠维单阏阳月.归安陆心源撰.
昨跨苍虬恣驰骋,晓拂君山莫襄郢。飘飘列子御风行,出入有无凌倒影。
十郡宗藩联戚畹,尺步绳趋咸整整。乳哺赤子如哺雏,抑塞诛求杜干请。
干请诛求事惨伤,犬羊尽化为豺狼。仰天戟手祝来世,有身只愿生湖湘。
戚畹如君岂多见,投我明珠闪惊电。三年不食亦伸眉,语及民艰泪如线。
宝阁凌阊阖,煌煌镇帝京。梵宫兹栋宇,尘世俯檐楹。
饮饯叨群哲,追随缘一行。良辰属景豁,极眺有山晴。
王粲销忧兴,玄晖抚化情。如闻钧乐发,想见玉毫呈。
晤语应朝彻,相看或籁鸣。傍徨翻不惬,悽恻故多婴。
吐鲁今深寇,河湟正用兵。御裘心耿耿,班马泣喤喤。
况复横戈卒,还馀细柳营。皇灵须震叠,百二此藩屏。
谋庙思裴令,喻薪忆贾生。时犹工贝锦,星独耀欃枪。
鸡犬寰中困,貂珰座上盈。嫠怀常似丧,渴病分无成。
念拙机甘息,包荒德莫名。湿灰悲列子,肯綮感庖丁。
贱子公车辱,同人意气宏。忘年期好我,奋藻愧登瀛。
顿觉游蒙尽,弥怜灏气清。繁霜疏古木,残律振寒城。
赏倦谈禅夕,魂劳去客旌。凄凉燕燕赋,朗咏骨为惊。
寿阳妆,更何须兰被借温芳。玉妃不卧鲛绡帐,月户云窗。前村远驿路长,空惆怅,凭谁问花无恙?被春愁晓梦,瘦损何郎。
万花丛,殢韶光肯放彩云空。痴呆呆未解三生梦,娇滴滴一捻春风。歌喉边笑语中,秋波送,依约见芳心动。被啼莺恋住,江上归鸿。
海棠庭,这红妆也见主人情。被东风吹软新歌咏,都为花卿。黄鹄飞白鹿鸣,山林兴,佳丽相辉映。是烟霞翠袖,锦帐云屏。
小楼红,隔纱窗斜照月朦胧。绣衾薄不耐春寒冻,帘幕无风。篆烟消宝鼎空,难成梦,孤负了鸾和风。山长水远,何日相逢。
作闲人,向沧波濯尽利名尘。回头不睹长安近,守分清贫。足不袜发不巾,谁嗔问?无事萦方寸,烟霞伴侣,风月比邻。
寿阳人,玉溪先占一枝春。红尘驿使传芳信,深雪前村。冰梢上月一痕,云初褪,瘦影向纱窗上印。香来梦里,寂寞黄昏。
八葫芦
酒杯浓,一葫芦春色醉山翁。一葫芦酒压花梢重,随我奚童。葫芦干兴不穷,谁人共,一带青山送。乘风列子,列子乘风。
酒频沽,正花间山鸟唤提壶。一葫芦提在花深处,任意狂疏。一葫芦够也无,临时觑,不够时重沽去。任三闾笑我,我笑三闾。
酒新篘,一葫芦春醉海棠洲。一葫芦未饮香选透,俯仰糟丘。傲人间万户侯,重酣后,梦景皆虚谬。庄周化蝶,蝶化庄周。
酒频频,一葫芦风味扶诗兴。一葫芦仗挑相随定,荷插银瓶。爱诗家阮步兵,宽沽兴,身世都休竞。螟蛉蜾蠃螟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