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李鸿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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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穆天子传》

张方平 〔宋代〕

八龍長鶩造昆丘,七萃前驅縱逸游。

遇雪自裁黃竹唱,捧觴喜答白雲謳。

羽陵廣奏隨風逝,崦阜銘蹤共日留。

惆悵璧台人不返,樂池遺恨素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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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传》

范晔 〔南北朝〕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

衡少善屬文,游於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

雖才高於世,而無驕尚之情。

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

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

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

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

精思傅會,十年乃成。

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於天文、陰陽、歷算。

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徵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

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

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

自去史職,五載復還。

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

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

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

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

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

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

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

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

驗之以事,合契若神。

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

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

後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於是皆服其妙。

自此以後,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時政事漸損,權移於下,衡因上疏陳事。

後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

嘗問天下所疾惡者。

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衡乃詭對而出。

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

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凶倚伏,幽微難明。

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

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

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為政理。

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

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读陈胜传》

屈大均 〔清代〕

閭左稱雄日,漁陽適戍人。

王候寧有種?竿木足亡秦。

大義呼豪傑,先聲仗鬼神。

驅除功第一,漢將可誰倫?。

《梓人传》

柳宗元 〔唐代〕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

有梓人款其門,願傭隙宇而處焉。

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斫之器。

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

舍我,眾莫能就一宇。

故食於官府,吾受祿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

」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

」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

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

委群材,會群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

向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

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

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

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

畫宮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無進退焉。

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

則其姓字也。

凡執用之工不在列。

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

繼而嘆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

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

物莫近乎此也。

彼為天下者,本於人。

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

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

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

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製也。

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

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堵而績於成也。

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

不炫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

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

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

」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

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

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炫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

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

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

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

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

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舍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

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雲。

余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苏武传》

班固 〔两汉〕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

稍遷至栘中廄監。

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

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

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

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

」盡歸漢使路充國等。

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

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

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

」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

後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

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

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

」欲自殺,勝、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張勝。

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

」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

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

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

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氣絕,半日復息。

惠等哭,輿歸營。

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

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

單于募降者赦罪。

」舉劍欲擊之,勝請降。

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

」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

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

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

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于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

單于愈益欲降之。

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

天雨雪。

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

匈奴以為神。

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

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

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

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

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

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

王死後,人眾徙去。

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

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

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

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

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

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

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

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

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

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

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

臣事君,猶子事父也。

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與武決去。

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

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

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

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

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

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

」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

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五柳先生传》

陶渊明 〔魏晋〕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

閒靜少言,不慕榮利。

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

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

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

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

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其言茲若人之儔乎?銜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柳毅传》

李朝威 〔唐代〕

儀鳳中,有儒生柳毅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

念鄉人有客於涇陽者,遂往告別。

至六七里,鳥起馬驚,疾逸道左。

又六七里,乃止。

見有婦人,牧羊於道畔。

毅怪視之,乃殊色也。

然而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

毅詰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婦始楚而謝,終泣而對曰:「賤妾不幸,今日見辱問於長者。

然而恨貫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聞焉。

妾,洞庭龍君小女也。

父母配嫁涇川次子,而夫婿樂逸,為婢僕所惑,日以厭薄。

既而將訴於舅姑,舅姑愛其子,不能御。

迨訴頻切,又得罪舅姑。

舅姑毀黜以至此。

」言訖,歔欷流涕,悲不自勝。

又曰:「洞庭於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長天茫茫,信耗莫通。

心目斷盡,無所知哀。

聞君將還吳,密通洞庭。

或以尺書寄託侍者,未卜將以為可乎?」毅曰:「吾義夫也。

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然而洞庭深水也。

吾行塵間,寧可致意耶?惟恐道途顯晦,不相通達,致負誠托,又乖懇願。

子有何術可導我邪?」女悲泣且謝,曰:「負載珍重,不復言矣。

脫獲回耗,雖死必謝。

君不許,何敢言。

既許而問,則洞庭之與京邑,不足為異也。

」毅請聞之。

女曰:「洞庭之陰,有大橘樹焉,鄉人謂之『社橘』。

君當解去茲帶,束以他物。

然後叩樹三發,當有應者。

因而隨之,無有礙矣。

幸君子書敘之外,悉以心誠之話倚托,千萬無渝!」毅曰:「敬聞命矣。

」女遂於襦間解書,再拜以進。

東望愁泣,若不自勝。

毅深為之戚,乃致書囊中,因復謂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豈宰殺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

」「何為雨工?」曰:「雷霆之類也。

」毅顧視之,則皆矯顧怒步,飲齕甚異,而大小毛角,則無別羊焉。

毅又曰:「吾為使者,他日歸洞庭,幸勿相避。

」女曰:「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

」語竟,引別東去。

不數十步,回望女與羊,俱亡所見矣。

其夕,至邑而別其友,月余到鄉,還家,乃訪友於洞庭。

洞庭之陰,果有社橘。

遂易帶向樹,三擊而止。

俄有武夫出于波問,再拜請曰:「貴客將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實,曰:「走謁大王耳。

」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進。

謂毅曰:「當閉目,數息可達矣。

」毅如其言,遂至其宮。

始見台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夫乃止毅,停於大室之隅,曰:「客當居此以俟焉。

」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靈虛殿也。

」諦視之,則人間珍寶畢盡於此。

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簾以水精,雕琉璃於翠楣,飾琥珀於虹棟。

奇秀深杳,不可殫言。

然而王久不至。

毅謂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閣,與太陽道士講《火經》,少選當畢。

」毅曰:「何謂《火經》?」夫曰:「吾君,龍也。

龍以水為神,舉一滴可包陵谷。

道士,乃人也。

人以火為神聖,發一燈可燎阿房。

然而靈用不同,玄化各異。

太陽道士精於人理,吾君邀以聽焉。

」語畢而宮門辟,景從雲合,而見一人,披紫衣,執青玉。

夫躍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問曰:「豈非人間之人乎?」對曰:「然。

」毅而設拜,君亦拜,命坐於靈虛之下。

謂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遠千里,將有為乎?」毅曰:「毅,大王之鄉人也。

長於楚,遊學於秦。

昨下第,閒驅涇水右涘,見大王愛女牧羊於野,風鬟雨鬢,所不忍睹。

毅因詰之,謂毅曰:『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於此』。

悲泗淋漓,誠怛人心。

遂托書於毅。

毅許之,今以至此。

」因取書進之。

洞庭君覽畢,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鑒聽,坐貽聾瞽,使閨窗孺弱,遠罹構害。

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幸被齒發,何敢負德!」詞畢,又哀咤良久。

左右皆流涕。

時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書授之,令達宮中。

須臾,宮中皆慟哭。

君驚,謂左右曰:「疾告宮中,無使有聲,恐錢塘所知。

」毅曰:「錢塘,何人也?」曰:「寡人之愛弟,昔為錢塘長,今則致政矣。

」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過人耳。

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

近與天將失意,塞其五山。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於古今,遂寬其同氣之罪。

然猶縻繫於此,故錢塘之人日日候焉。

」語未畢,而大聲忽發,天拆地裂。

宮殿擺簸,雲煙沸涌。

俄有赤龍長千餘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項掣金鎖,鎖牽玉柱。

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一時皆下。

乃擘青天而飛去。

毅恐蹶仆地。

君親起持之曰:「無懼,固無害。

」毅良久稍安,乃獲自定。

因告辭曰:「願得生歸,以避復來。

」君曰:「必不如此。

其去則然,其來則不然,幸為少盡繾綣。

」因命酌互舉,以款人事。

俄而祥風慶雲,融融恰怡,幢節玲瓏,簫韶以隨。

紅妝千萬,笑語熙熙。

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璫滿身,綃縠參差。

迫而視之,乃前寄辭者。

然若喜若悲,零淚如絲。

須臾,紅煙蔽其左,紫氣舒其右,香氣環旋,入於宮中。

君笑謂毅曰:「涇水之囚人至矣。

」君乃辭歸宮中。

須臾,又聞怨苦,久而不已。

有頃,君復出,與毅飲食。

又有一人,披紫裳,執青玉,貌聳神溢,立於君左。

君謂毅曰:「此錢塘也。

」毅起,趨拜之。

錢塘亦盡禮相接,謂毅曰:「女侄不幸,為頑童所辱。

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

不然者,是為涇陵之土矣。

饗德懷恩,詞不悉心。

」毅撝退辭謝,俯仰唯唯。

然後回告兄曰:「向者辰發靈虛,巳至涇陽,午戰於彼,未還於此。

中間馳至九天,以告上帝。

帝知其冤,而宥其失。

前所譴責,因而獲免。

然而剛腸激發,不遑辭候,驚擾宮中,復忤賓客。

愧惕慚懼,不知所失。

」因退而再拜。

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

」「傷稼乎?」曰:「八百里。

」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

」君憮然曰:「頑童之為是心也,誠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

賴上帝顯聖,諒其至冤。

不然者,吾何辭焉?從此以去,勿復如是。

」錢塘君復再拜。

是夕,遂宿毅於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於凝碧宮。

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

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於其右。

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

」旌傑氣,顧驟悍栗。

座客視之,毛髮皆豎。

復有金石絲竹,羅綺珠翠,舞千女於其左,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

」清音宛轉,如訴如慕,坐客聽下,不覺淚下。

二舞既畢,龍君大悅。

錫以紈綺,頒於舞人,然後密席貫坐,縱酒極娛。

酒酣,洞庭君乃擊席而歌曰:「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聖兮,薄社依牆。

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荷貞人兮信義長,令骨肉兮還故鄉,齊言慚愧兮何時忘!」洞庭君歌罷,錢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此不當婦兮,彼不當夫。

腹心辛苦兮,涇水之隅。

風霜滿鬢兮,雨雪羅襦。

賴明公兮引素書,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無時無。

」錢塘君歌闋,洞庭君俱起,奉觴於毅。

毅踧踖而受爵,飲訖,復以二觴奉二君,乃歌曰:「碧雲悠悠兮,涇水東流。

傷美人兮,雨泣花愁。

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

哀冤果雪兮,還處其休。

荷和雅兮感甘羞。

山家寂寞兮難久留。

欲將辭去兮悲綢繆。

」歌罷,皆呼萬歲。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貯以開水犀;錢塘君復出紅珀盤,貯以照夜璣:皆起進毅,毅辭謝而受。

然後宮中之人,咸以綃彩珠璧,投於毅側。

重疊煥赫,須臾埋沒前後。

毅笑語四顧,愧謝不暇。

洎酒闌歡極,毅辭起,復宿於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於清光閣。

錢塘因酒作色,踞謂毅曰:「不聞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陳於公。

如可,則俱在雲霄;如不可,則皆夷糞壤。

足下以為何如哉?」毅曰:「請聞之。

」錢塘曰:「涇陽之妻,則洞庭君之愛女也。

淑性茂質,為九姻所重。

不幸見辱於匪人,今則絕矣。

將欲求托高義,世為親戚,使受恩者知其所歸,懷愛者知其所付,豈不為君子始終之道者?」毅肅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誠不知錢塘君孱困如是!毅始聞跨九州,懷五嶽,泄其憤怒;復見斷金鎖,掣玉柱,赴其急難。

毅以為剛決明直,無如君者。

蓋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愛其生,此真丈夫之志。

奈何蕭管方洽,親賓正和,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豈僕人素望哉!若遇公於洪波之中,玄山之間,鼓以鱗須,被以雲雨,將迫毅以死,毅則以禽獸視之,亦何恨哉!今體被衣冠,坐談禮義,盡五常之志性,負百行怖之微旨,雖人世賢傑,有不如者,況江河靈類乎?而欲以蠢然之軀,悍然之性,乘酒假氣,將迫於人,豈近直哉!且毅之質,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間。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勝王不道之氣。

惟王籌之!」錢塘乃逡巡致謝曰:「寡人生長宮房,不聞正論。

向者詞述疏狂,妄突高明。

退自循顧,戾不容責。

幸君子不為此乖問可也。

」其夕,復飲宴,其樂如舊。

毅與錢塘遂為知心友。

明日,毅辭歸。

洞庭君夫人別宴毅於潛景殿,男女僕妾等悉出預會。

夫人泣謂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別。

」使前涇陽女當席拜毅以致謝。

夫人又曰:「此別豈有復相遇之日乎?」毅其始雖不諾錢塘之情,然當此席,殊有嘆恨之色。

宴罷,辭別,滿宮悽然。

贈遺珍寶,怪不可述。

毅於是復循途出江岸,見從者十餘人,擔囊以隨,至其家而辭去。

毅因適廣陵寶肆,鬻其所得。

百未發一,財已盈兆。

故淮右富族,咸以為莫如。

遂娶於張氏,亡。

又娶韓氏。

數月,韓氏又亡。

徙家金陵。

常以鰥曠多感,或謀新匹。

有媒氏告之曰:「有盧氏女,范陽人也。

父名曰浩,嘗為清流宰。

晚歲好道,獨游雲泉,今則不知所在矣。

母曰鄭氏。

前年適清河張氏,不幸而張夫早亡。

母憐其少,惜其慧美,欲擇德以配焉。

不識何如?」毅乃卜日就禮。

既而男女二姓俱為豪族,法用禮物,盡其豐盛。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

居月余,毅因晚入戶,視其妻,深覺類於龍女,而艷逸豐厚,則又過之。

因與話昔事。

妻謂毅曰:「人世豈有如是之理乎?」經歲余,有一子。

毅益重之。

既產,逾月,乃穠飾換服,召毅於簾室之間,笑謂毅曰:「君不憶余之於昔也?」毅曰:「夙為姻好,何以為憶?」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

涇川之冤,君使得白。

銜君之恩,誓心求報。

洎錢塘季父論親不從,遂至睽違。

天各一方,不能相問。

父母欲配嫁於濯錦小兒某。

遂閉戶剪髮,以明無意。

雖為君子棄絕,分見無期。

而當初之心,死不自替。

他日父母憐其志,復欲馳白於君子。

值君子累娶,當娶於張,已而又娶於韓。

迨張、韓繼卒,君卜居於茲,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報君之意。

今日獲奉君子,咸善終世,死無恨矣。

」因嗚咽,泣涕交下。

對毅曰:「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

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

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故因君愛子,以托相生。

未知君意如何?愁懼兼心,不能自解。

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日歸洞庭,慎無相避。

』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於今日之事乎?其後季父請於君,君固不許。

君乃誠將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話之。

」毅曰:「似有命者。

仆始見君子,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志。

然自約其心者,達君之冤,余無及也。

以言『慎無相避』者,偶然耳,豈有意哉。

洎錢塘逼迫之際,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

夫始以義行為之志,寧有殺其婿而納其妻者邪?一不可也。

某素以操真為志尚,寧有屈於己而伏於心者乎?二不可也。

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紛綸,唯直是圖,不遑避害。

然而將別之日。

見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

終以人事扼束,無由報謝。

吁,今日,君,盧氏也,又家於人間。

則吾始心未為惑矣。

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也。

」妻因深感嬌泣,良久不已。

有頃,謂毅曰:「勿以他類,遂為無心,固當知報耳。

夫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

水陸無往不適。

君不以為妄也。

」毅嘉之曰:「吾不知國客乃復為神仙之餌!」。

乃相與覲洞庭。

既至,而賓主盛禮,不可具紀。

後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

毅之族咸遂濡澤。

以其春秋積序,容狀不衰。

南海之人,靡不驚異。

洎開元中,上方屬意於神仙之事,精索道術。

毅不得安,遂相與歸洞庭。

凡十餘歲,莫知其跡。

至開元末,毅之表弟薛嘏為京畿令,謫官東南。

經洞庭,晴晝長望,俄見碧山出於遠波。

舟人皆側立,曰:「此本無山,恐水怪耳。

」指顧之際,山與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馳來,迎問於嘏。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來候耳。

」嘏省然記之,乃促至山下,攝衣疾上。

山有宮闕如人世,見毅立於宮室之中,前列絲竹,後羅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間。

毅詞理益玄,容顏益少。

初迎嘏於砌,持嘏手曰:「別來瞬息,而發毛已黃。

」嘏笑曰:「兄為神仙,弟為枯骨,命也。

」毅因出藥五十丸遺嘏,曰:「此藥一丸,可增一歲耳。

歲滿復來,無久居人世以自苦也。

」歡宴畢,嘏乃辭行。

自是已後,遂絕影響。

嘏常以是事告於人世。

殆四紀,嘏亦不知所在。

隴西李朝威敘而嘆曰:「五蟲之長,必以靈者,別斯見矣。

人,裸也,移信鱗蟲。

洞庭含納大直,錢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

嘏詠而不載,獨可鄰其境。

愚義之,為斯文。

」。

《方山子传》

苏轼 〔宋代〕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

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

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

晚乃遁於光、黃間,曰岐亭。

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

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

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

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

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聳然異之,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

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游西山。

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

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

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

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勛閥,當得官。

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

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

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

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陽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歟? 。

《柳敬亭传》

黄宗羲 〔清代〕

余讀《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記》,當時演史小說者數十人。

自此以來,其姓名不可得聞。

乃近年共稱柳敬亭之說書。

柳敬亭者,揚之泰州人,本姓曹。

年十五,獷悍無賴,犯法當死,變姓柳,之盱眙市中為人說書,已能傾動其市人。

久之,過江,雲間有儒生莫後光見之,曰:「此子機變,可使以其技鳴。

」於是謂之曰:「說書雖小技,然必句性情,習方俗,如優孟搖頭而歌,而後可以得志。

」敬亭退而凝神定氣,簡練揣摩,期月而詣莫生。

生曰:「子之說,能使人歡咍嗢噱矣。

」又期月,生曰:「子之說,能使人慷慨涕泣矣。

」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未發而哀樂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蓋進乎技矣。

」由是之揚,之杭,之金陵,名達於縉紳間。

華堂旅會,閒亭獨坐,爭延之使奏其技,無不當於心稱善也。

寧南南下,皖帥欲結歡寧南,致敬亭於幕府。

寧南以為相見之晚,使參機密。

軍中亦不敢以說書目敬亭。

寧南不知書,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設意修詞,援古證今,極力為之,寧南皆不悅。

而敬亭耳剽口熟,從委巷活套中來者,無不與寧南意合。

嘗奉命至金陵,是時朝中皆畏寧南,聞其使人來,莫不傾動加禮,宰執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稱柳將軍,敬亭亦無所不安也。

其市井小人昔與敬亭爾汝者,從道旁私語:「此故吾儕同說書者也,今富貴若此!」亡何國變,寧南死。

敬亭喪失其資略盡,貧困如故時,始復上街頭理其故業。

敬亭既在軍中久,其豪猾大俠、殺人亡命、流離遇合、破家失國之事,無不身親見之,且五方土音,鄉俗好尚,習見習聞,每發一聲,使人聞之,或如刀劍鐵騎,颯然浮空,或如風號雨泣,鳥悲獸駭,亡國之恨頓生,檀板之聲無色,有非莫生之言可盡者矣。

《读袁公路传》

陆游 〔宋代〕

成敗相尋豈有常,英雄最忌數悲傷。

蕪蔞豆粥從來事,何恨郵亭坐簀床?。

《醉吟先生传》

白居易 〔唐代〕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

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

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

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游。

游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

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裡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遊召者亦時時往。

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筐,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

若興發,命家僮調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

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數章。

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往往乘興,屨及鄰,杖於鄉,騎游都邑,肩舁適野。

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舁竿左右,懸雙酒壺,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如此者凡十年,其間賦詩約千餘首,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十年前後,賦釀者不與焉。

妻孥弟侄慮其過也,或譏之,不應,至於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

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游醉鄉而不還也。

」遂率子弟,入酒房,環釀瓮,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間,才與行不逮於古人遠矣,而富於黔婁,壽於顏回,飽於伯夷,樂於榮啟期,健於衛叔寶,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詠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

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

吟罷自曬,揭瓮撥醅,又飲數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

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

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

於時開成三年,先生之齒六十有七,須盡白,發半禿,齒雙缺,而觴詠之興猶未衰。

顧謂妻子云:「今之前,吾適矣,今之後,吾不自知其興何如?」。

《读孟尝君传》

王安石 〔宋代〕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

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圬者王承福传》

韩愈 〔唐代〕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

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

聽其言,約而盡。

問之,王其姓。

承福其名。

世為京兆長安農夫。

天寶之亂,發人為兵。

持弓矢十叄年,有官勛,棄之來歸。

喪其土田,手衣食,餘叄十年。

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

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

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

然人不可遍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

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

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

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

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

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

吾特擇其易為無傀者取焉。

「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

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叄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

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

」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

」或曰:「死而歸之官也。

」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為之者邪?將富貴難守,薄寶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

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

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

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

」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石可為也。

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

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

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

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蓄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者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鑒焉。

《大人先生传》

阮籍 〔魏晋〕

大人先生蓋老人也,不知姓字。

陳天地之始,言神農黃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數。

嘗居蘇門之山,故世或謂之閒。

養性延壽,與自然齊光。

其視堯、舜之所事,若手中耳。

以萬里為一步,以千歲為一朝。

行不赴而居不處,求乎大道而無所寓。

先生以應變順和,天地為家,運去勢頹,魁然獨存。

自以為能足與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與世同。

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不知其變化神微也。

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

先生以為中區之在天下,曾不若蠅蚊之著帷,故終不以為事,而極意乎異方奇域,遊覽觀樂非世所見,徘徊無所終極。

遺其書於蘇門之山而去。

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遺大人先生書,曰:「天下之貴,莫貴於君子。

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

立則磬折,拱若抱鼓。

動靜有節,趨步商羽,進退周旋,咸有規矩。

心若懷冰,戰戰慄栗。

束身修行,日慎一日。

擇地而行,唯恐遺失。

頌周、孔之遺訓,嘆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為禮是克。

手執珪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 前檢,言欲為無窮則。

少稱鄉閭,長聞邦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

故挾金玉,垂文組,享尊位,取茅土。

揚聲名於後世,齊功德於往古。

奉事君上,牧養百姓。

退營私家,育長妻子。

卜吉宅,慮乃億祉。

遠禍近福,永堅固己。

此誠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髮而居巨海之中,與若君子者遠,吾恐世之嘆先生而非之也。

行為世所笑,身無自由達,則可謂恥辱矣。

身處困苦之地,而行為世俗之所笑,吾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嘆,假雲霓而應之曰:「若之雲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並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

天地制域於內,而浮明開達於外。

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

吾將為汝言之。

「往者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顛倒,未之安固。

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雲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趨步商羽?往者群氣爭存,萬物死慮,支體不從,身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絕,進求利而喪身,營爵賞而家滅,汝又焉得挾金玉萬億,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且汝獨不見夫虱之處於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

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

飢則齧人,自以為無窮食也。

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

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為遠禍近幅,堅無窮也。

亦觀夫陽烏游於塵外,而鷦鷯戲於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為若君子聞於余乎?「且近者,夏喪於商,周播之劉,耿薄為墟,豐、鎬成丘。

至人未一顧,而世代相酬。

厥居未定,他人已有。

汝之茅土,誰將與久?是以至人不處而居,不修而治,日月為正,陰陽為期,豈吝情乎世,繫纍於一時,乘東雲,駕西風,與陰守雌,據陽為雄。

志得欲從,物莫之窮。

又何不能自達而畏夫世笑哉?「昔者天地開闢,萬物並生。

大者恬其性,細者靜其形。

陰藏其氣,陽發其精,害無所避,利無所爭。

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為夭,存不為壽。

福無所得,禍無所咎;各從其命,以度相守。

明者不以智勝,暗者不以愚敗,弱者不以迫畏,強者不以力盡。

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

惟茲若然,故能長久。

今汝造音以亂聲,作色以詭形,外易其貌,內隱其情。

懷欲以求多,詐偽以要名;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

坐制禮法,束縛下民。

欺愚誑拙,藏智自神。

強者睽視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

假廉而成貪,內險而外仁,罪至不悔過,幸遇則自矜。

馳此以奏除,故循滯而不振。

「夫無貴則賤者不怨,無富則貧者不爭,各足於身而無所求也。

恩澤無所歸,則死敗無所仇。

奇聲不作,則耳不易聽;淫色不顯,則目不改視。

耳目不相易改,則無以亂其神矣。

此先世之所至止也。

今汝尊賢以相高,競能以相尚,爭勢以相君,寵貴以相加,趨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殘也。

竭天地萬物之至,以奉聲色無窮之欲,此非所以養百姓也。

於是懼民之知其然,故重賞以喜之,嚴刑以威之。

財匱而賞不供,刑盡而罰不行,乃始有亡國、戮君、潰敗之禍。

此非汝君子之為乎?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耳!而乃目以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過乎!「今吾乃飄颻於天地之外,與造化為友,朝飧湯谷,夕飲西海,將變化遷易,與道周始。

此之於萬物,豈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與達明,子之謂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異之,慷愾者高之。

其不知其體,不見其情,猜耳其道,虛偽之名。

莫識其真,弗達其情,雖異而高之,與向之非怪者,蔑如也。

至人者,不知乃貴,不見乃神。

神貴之道存乎內,而萬物運於天外矣。

故天下終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搖之野。

有隱士焉,見之而喜,自以為均志同行也。

曰:「善哉!吾得之見而舒憤也。

上古質樸純厚之道已廢,而末枝遺華並興。

豺虎貪虐,群物無辜,以害為利,殞性亡驅。

吾不忍見也,故去而處茲。

人不可與為儔,不若與木石為鄰。

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潛乎丹水,鮑焦立以枯槁,萊維去而逌死。

亦由茲夫!吾將抗志顯高,遂終於斯。

禽生而獸死,埋形而遺骨,不復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齊顏,與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塵,傾雪蓋以蔽明,倚瑤廂而徘徊,總眾轡而安行,顧而謂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

專氣一志,萬物以存。

退不見後,進不睹先,發西北而造制,啟東南以為門。

微道德以久娛,跨天地而處尊。

夫然成吾體也。

是以不避物而處,所賭則寧;不以物為累,所逌則成。

彷徉是以舒其意,浮騰足以逞其情。

故至人無宅,天地為客;至人無主,天地為所;至人無事,天地為故。

無是非之別,無善惡之異。

故天下被其澤,而萬物所以熾也。

若夫惡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爭求,貴志而賤身,伊禽生而獸死,尚何顯而獲榮?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喪體,誠與彼其無詭,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將去子矣。

」乃揚眉而盪目,振袖而撫裳,令緩轡而縱策,遂風起而雲翔。

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懼不終夕而死。

先生過神宮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遊覽焉,見薪於阜者,嘆曰:「汝將焉以是終乎哉?」薪者曰:「是終我乎?不以是終我乎?且聖人無懷,何其哀?盛衰變化,常不於茲?藏器於身,伏以俟時,孫刖足以擒龐,睢折脅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

既顛倒而更來兮,固先窮而後收。

秦破六國,兼併其地,夷滅諸侯,南面稱帝。

姱盛色,崇靡麗。

鑿南山以為闕,表東海以為門,門萬室而不絕,圖無窮而永存。

美宮室而盛帷□,擊鐘鼓而揚其章。

廣苑囿而深池沼,興渭北而建咸陽。

驪木曾未及成林,而荊棘已叢乎阿房。

時代存而迭處,故先得而後亡。

山東之徒虜,遂起而王天下。

由此視之,窮達詎可知耶?且聖人以道德為心,不以富貴為志;以無為用,不以人物為事。

尊顯不加重,貧賤不自輕,失不自以為辱,得不自以為榮。

木根挺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

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

身之多少,又何足營?」因嘆曰而歌曰:「日沒不周方,月出丹淵中。

陽精蔽不見,陰光大為雄。

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東。

離合雲霧兮,往來如飄風。

富貴俛仰間,貧賤何必終?留侯起亡虜,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東陵,一旦為布衣。

枝葉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從命生,失勢與時頹。

寒暑代征邁,變化更相推。

禍福無常主,何憂身無歸?推茲由斯理,負薪又何哀?」先生聞之,笑曰:「雖不及大,庶免小也。

」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開,星辰霄兮日月頹,我騰而上將何懷?衣弗襲而服美,佩弗飾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誰識吾常?」遂去而遐浮,肆雲轝,興氣蓋,徜徉迴翔兮漭漾之外。

建長星以為旗兮,擊雷霆之康蓋。

開不周而出車兮,出九野之夷泰。

坐中州而一顧兮,望崇山而回邁。

端余節而飛旃兮,縱心慮乎荒裔,釋前者而弗修兮,馳蒙間而遠逌。

棄世務之眾為兮,何細事之足賴?虛形體而輕舉兮,精微妙而神豐。

命夷羿使寬日兮,召忻來使緩風。

攀扶桑之長枝兮,登扶搖之隆崇。

躍潛飄之冥昧兮。

洗光曜之昭明。

遺衣裳而弗服兮,服雲氣而遂行。

朝造駕乎湯谷兮,夕息馬乎長泉。

時崦嵫而易氣兮,揮若華以照冥。

左朱陽以舉麾兮,右玄陰以建旗,變容飾而改度,遂騰竊以修征。

陰陽更而代邁,四時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樂乎久留。

驚風奮而遺樂兮,雖雲起而忘憂,忽電消而神逌兮,歷寥廓而遐游。

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壓前進於彼逌道兮,將步足乎虛州。

掃紫宮而陳席兮,坐帝室而忽會酬。

萃眾音而奏樂兮,聲驚渺而悠悠。

五帝舞而再屬兮,六神歌而代周。

樂啾啾肅肅,洞心達神,超遙茫茫,心往而忘返,慮大而志矜。

「粵大人微而弗復兮,揚雲氣而上陳。

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

體雲氣之逌暢兮,服太清之淑貞。

合歡情而微授兮,先艷溢其若神。

華茲燁以俱發兮,采色煥其並振。

傾玄麾而垂鬢兮,曜紅顏而自新。

時曖靆而將逝兮,風飄颻而振衣。

雲氣解而霧離兮,靄奔散而永歸。

心惝惘而遙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揚清風以為旟兮,翼旋軫而反衍。

騰炎陽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

驅玄冥以攝堅兮,蓐收秉而先戈。

勾芒奉轂,浮驚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無儔而獨立。

倚瑤廂而一顧兮,哀下土之憔悴。

分是非以為行兮,又何足與比類?霓旌飄兮雲旗藹,樂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髮飛鬢,衣方離之衣,繞紱陽之帶。

含奇芝,嚼甘華,吸浮霧,餐霄霞,興朝雲,颺春風。

奮乎太極之東,游乎崑崙之西,遺轡頹策,流盼乎唐、虞之都。

惘然而思,悵爾若忘,慨然而嘆曰:「嗚呼!時不若歲,歲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

神者,自然之根也。

彼勾勾者自以為貴夫世矣,而惡知夫世之賤乎茲哉?故與世爭貴,貴不足尊;與世爭富,富不足先。

必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於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颻於四運,翻翱翔乎八隅。

欲從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細行不足以為毀,聖賢不足以為譽。

變化移易,與神明扶。

廓無外以為宅,周宇宙以為廬,強八維而處安,據制物以永居。

夫如是,則可謂富貴矣。

是故不與堯、舜齊德,不與湯、武並功,王、許不足以為匹,楊、丘豈能與比縱?天地且不能越其壽,廣成子曾何足與並容?激八風以揚聲,躡元吉之高蹤,被九天以開除兮,來雲氣以馭飛龍,專上下以制統兮,殊古今而靡同。

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齊而踧楚,掣趙而蹈秦,不滿一朝而天下無人,東西南北莫之與鄰。

悲夫!子之修飾,以余觀之,將焉存乎於茲?」先生乃去之,紛泱莽,軌湯洋,流衍溢,歷度重淵,跨青天,顧而逌覽焉。

則有逍遙以永年,無存忽合,散而上臻。

霍分離盪,漾漾洋洋,飆涌雲浮,達於搖光。

直馳騖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無為之宮。

太初何如?無後無先。

莫究其極,誰識其根。

邈渺綿綿,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

莫暢其究,誰曉其根。

辟九靈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萬天而通觀,浴太始之和風。

漂逍遙以遠遊,遵大路之無窮。

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徑行。

超濛鴻而遠跡,左盪莽而無涯,右幽悠而無方,上遙聽而無聲,下修視而無章。

施無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雲,朔風橫厲白雪紛,積水若陵寒傷人。

陰陽失位日月頹,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陽凝寒傷懷。

陽和微弱隆陰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傷裂。

氣並代動變如神,寒倡熱隨害傷人。

熙與真人懷太清,精神專一用意平,寒暑勿傷莫不驚,憂患靡由素氣寧。

浮霧凌天恣所經,往來微妙路無傾,好樂非世又何爭。

人且皆死我獨生。

真人游,駕八龍,曜日月,載雲旗。

徘徊逌,樂所之。

真人游,太階夷,□原辟,天地開。

雨濛濛、風渾渾。

登黃山,出棲遲。

江河清,洛無埃,雲氣消,真人來,惟樂哉!時世易,好樂頹,真人去,與天回。

反未央,延年壽,獨敖世。

望我□,何時反?超漫漫,路日遠。

先生從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終極。

蓋陵天地而與浮明遨遊無始終,自然之至真也。

鴝鵒不逾濟,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

曾不通區域,又況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為卵耳。

如小物細人慾論其長短,議其是非,豈不哀也哉!。

《传是楼记》

汪琬 〔明代〕

崑山徐健菴先生,築樓於所居之後,凡七楹。

間命工斫木為櫥,貯書若干萬卷,區為經史子集四種。

經則傳注義疏之書附焉,史則日錄、家乘、山經、野史之書附焉,子則附以卜筮、醫藥之書,集則附以樂府詩餘之書。

凡為櫥者七十有二,部居類匯,各以其次,素標緗帙,啟鑰燦然。

於是先生召諸子登斯樓而詔之曰:「吾何以傳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舊矣。

蓋嘗慨夫為人之父祖者,每欲傳其土田貨財,而子孫未必能世富也;欲傳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寶也;欲傳其園池台榭、舞歌輿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娛樂也。

吾方以此為鑑。

然則吾何以傳女曹哉?」因指書而欣然笑曰:「所傳者惟是矣!」遂名其樓為「傳是」,而問記於琬。

琬衰病不及為,則先生屢書督之,最後復於先生曰:甚矣,書之多厄也!由漢氏以來,人主往往重官賞以購之,其下名公貴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親操翰墨,及分命筆吏以繕錄之。

然且裒聚未幾,而輒至於散佚,以是知藏書之難也。

琬顧謂藏之之難不若守之之難,守之之難不若讀之之難,尤不若躬體而心得之之難。

是故藏而勿守,猶勿藏也;守而弗讀,猶勿守也。

夫既已讀之矣,而或口與躬違,心與跡忤,采其華而忘其實,是則呻占記誦之學所為譁眾而竊名者也,與弗讀奚以異哉!古之善讀書者,始乎博,終乎約,博之而非誇多鬥靡也,約之而非保殘安陋也。

善讀書者根柢於性命而究極於事功:沿流以溯源,無不探也;明體以適用,無不達也。

尊所聞,行所知,非善讀書者而能如是乎!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於書者,上為天子之所器重,次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潤色大業,對揚休命,有餘矣,而又推之以訓敕其子姓,俾後先躋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於當世,琬然後喟焉太息,以為讀書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雖傳諸子孫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則無以與於此矣。

居平質駑才下,患於有書而不能讀。

延及暮年,則又跧伏窮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舊學消亡,蓋本不足以記斯樓。

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為一言復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六一居士传》

欧阳修 〔宋代〕

六一居士初謫滁山,自號醉翁。

既老而衰且病,將退休於潁水之上,則又更號六一居士。

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

」客曰:「是為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屢易其號。

此莊生所誚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將見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

」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為此名,聊以志吾之樂爾。

」客曰:「其樂如何?」居士曰:「吾之樂可勝道哉!方其得意於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見,疾雷破柱而不驚;雖響九奏於洞庭之野,閱大戰於涿鹿之原,未足喻其樂且適也。

然常患不得極吾樂於其間者,世事之為吾累者眾也。

其大者有二焉,軒裳珪組勞吾形於外,憂患思慮勞吾心於內,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於五物哉?雖然,吾自乞其身於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惻然哀之,賜其骸骨,使得與此五物偕返于田廬,庶幾償其夙願焉。

此吾之所以志也。

」客復笑曰:「子知軒裳珪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

累於彼者已勞矣,又多憂;累於此者既佚矣,幸無患。

吾其何擇哉?」於是與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區區不足較也。

」已而嘆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蓋有不待七十者矣。

吾素慕之,宜去一也。

吾嘗用於時矣,而訖無稱焉,宜去二也。

壯猶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難強之筋骸,貪過分之榮祿,是將違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

吾負三宜去,雖無五物,其去宜矣,復何道哉!」熙寧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傳。

《蝜蝂传》

柳宗元 〔唐代〕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

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

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

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

人或憐之,為去其負。

苟能行,又持取如故。

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

及其怠而躓也,黜棄之,遷徙之,亦以病矣。

苟能起,又不艾。

日思高其位,大其祿,而貪取滋甚,以近於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

雖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

亦足哀夫!。

《孙征君传》

方苞 〔清代〕

孫奇逢,字啟泰,號鍾元,北直容城入也。

少倜儻,好奇節,而內行篤修;負經世之略,常欲赫然著功烈,而不可強以仕。

先是,高攀龍、顧憲成講學東林,海內士大夫立名義者多附焉。

及天啟初,逆奄魏忠賢得政,叨穢者爭出其門,而目東林諸君子為黨。

由是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繆昌期次第死廠獄,禍及親黨。

而奇逢獨與定興鹿正、張果中傾身為之,諸公卒賴以歸骨,世所傳「范陽三烈士」也。

方是時,孫承宗以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經略薊、遼,奇逢之友歸安茅元儀及鹿正之子善繼皆在幕府。

奇逢密上書承宗,承宗以軍事疏請入見。

忠賢大懼,繞御床而泣,以嚴旨遏承宗於中途。

而世以此益高奇逢之義。

台垣及巡撫交薦屢征,不起,承宗欲疏請以職方起贊軍事,使元儀先之,奇逢亦不應也。

其後畿內盜賊數駭,容城危困,乃攜家入易州五公山,門生親故從而相保者數百家,奇逢為教條部署守御,而弦歌不輟。

入國朝,以國子祭酒征,有司敦趣,卒固辭。

移居新安,既而渡河,止蘇門百泉。

水部郎馬光裕奉以夏峰田廬,逆率子弟躬耕,四方來學,願留者,亦授田使耕,所居遂成聚。

奇逢始與鹿善繼講學,以象山、陽明為宗,及晚年,乃更和通朱子之說。

其治身務自刻砥,執親之喪,率兄弟廬墓側凡六年。

人無賢愚,苟問學,必開以性之所近,使自力於庸行。

其與人無町畦,雖武夫悍卒工商隸圉野夫牧豎,必以誠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無忌嫉者。

方楊、左在難,眾皆為奇逢危,而忠賢左右皆近畿人,夙重奇逢質行,無不陰為之地者。

鼎革後,諸公必欲強起奇逢,平涼胡廷佐曰:「人各有志,彼自樂處隱就閒,何故必令與吾儕一轍乎?」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卒,年九十有二。

河南北學者,歲時奉祀百泉書院,而容城與劉因、楊繼盛同祀,保定與孫文正承宗、鹿忠節善繼並祀學宮,天下無知與不知,皆稱曰夏峰先生。

贊曰:先兄百川聞之夏峰之學者,征君嘗語人曰:「吾始自分與楊、左諸賢同命,及涉亂離,可以犯死者數矣,而終無恙,是以學貴知命而不惑也。

」征君論學之書甚具,其質行,學者譜焉,茲故不論,而獨著其犖犖大者。

方高陽孫少師以軍事相屬,先生力辭不就,眾皆惜之,而少師再用再黜,訖無成功,《易》所謂「介於石,不終日」者,其殆庶幾耶。

《八声甘州·读诸葛武侯传》

王质 〔宋代〕

過隆中、桑柘倚斜陽,禾黍戰悲風。

世若無徐庶,更無龐統,沈了英雄。

本計東荊西益,觀變取奇功。

轉盡青天粟,無路能通。

他日雜耕渭上,忽一星飛墮,萬事成空。

使一曹三馬,雲雨動蛟龍。

看璀璨、出師一表,照乾坤、牛鬥氣常沖。

千年後,錦城相吊,遇草堂翁。

《送薰传秀才之汝阴》

梅尧臣 〔宋代〕

杜燕已歸盡,秋鶯猶繞林。

久為梁國客,不起灞陵心。

徒步赴朋館,遠遊無橐金。

]江君丈人意,莫入楚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