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古文观止) /

古诗(古文观止)

/ 诗人(古文观止) / 小说(古文观止) / 古籍(古文观止)

《亲政篇》

王鏊 〔明代〕

《易》之《泰》:“上下交而其志同。

”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

”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

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

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

非独沿袭故事,亦其地势使然。

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

然堂陛悬绝,威仪赫奕,御史纠仪,鸿胪举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湍湍而退,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

盖周之时有三朝: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为内朝,亦曰燕朝。

《玉藻》云:“君日出而视朝,退视路寝听政。

” 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视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

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

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则御焉,盖古之外朝也。

其北曰太极门,其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盖古之正朝也。

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

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

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

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

盖天有三垣,天子象之。

正朝,象太极也;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

自古然矣。

国朝圣节、冬至、正旦大朝则会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

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

而内朝独缺。

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刘基,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日侍左右,大臣蹇义、夏元吉等,常奏对便殿。

于斯时也,岂有壅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閟,鲜或窥焉。

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

孝宗晚年,深感有慨于斯,屡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

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铲近世壅隔之弊。

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

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尽。

陛下虽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灿然毕陈于前。

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

如此,岂有近时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潮州韩文公庙碑》

苏轼 〔宋代〕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

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

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

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

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

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

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

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

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

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

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

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

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

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

元佑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

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

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

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

”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

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

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拜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

”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

其辞曰:“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

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

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

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影不能望。

作书抵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

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

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

犦牲鸡卜羞我觞,於粲荔丹与蕉黄。

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 。

《子产坏晋馆垣》

左丘明 〔先秦〕

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

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

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

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

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请命。

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

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

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

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

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

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

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

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

而天疠不戒。

宾见无时,命不可知。

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

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

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文伯复命。

赵文子曰:“信。

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

”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

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其知之矣。

” 。

《五人墓碑记》

张溥 〔明代〕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

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逆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

呜呼,亦盛矣哉!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

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皦,何也?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丙寅三月之望。

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

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

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毛一鹭,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

中丞匿于溷藩以免。

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

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

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而函之,卒与尸合。

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

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巡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赠谥褒美,显荣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不有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

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故余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长姚公也。

《冯谖客孟尝君》

战国策 〔先秦〕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

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

”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

”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左右以告。

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

”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左右皆笑之,以告。

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

”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

”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

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

”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

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

”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

”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

”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懧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

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

”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

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

因烧其券。

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

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

”“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之‘视吾家所寡有者’。

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

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

”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

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

”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

”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

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

请为君复凿二窟。

”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

”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

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

齐其闻之矣。

”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

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

”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 代李敬业讨武曌檄》

骆宾王 〔唐代〕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

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

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

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

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

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齐桓公伐楚盟屈完》

左丘明 〔先秦〕

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

公惧变色;禁之,不可。

公怒,归之,未之绝也。

蔡人嫁之。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

’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

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

”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

师退,次于召陵。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

齐侯曰:“岂不榖是为? 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榖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

”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 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诸侯盟。

《苏秦以连横说秦》

佚名 〔先秦〕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

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

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

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

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

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

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

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

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

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

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

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

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

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

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

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

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

今不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

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状有愧色。

归至家,妻不下紝,嫂不为炊。

父母不与言。

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

”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

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

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

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

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

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

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

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

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

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

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忽乎哉?”。

《管晏列传》

司马迁 〔两汉〕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

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

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

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

鲍叔遂进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

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

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

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

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

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故论卑而易行。

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贵轻重,慎权衡。

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

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

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

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

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子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

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

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

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

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

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

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

弗谢,入闺。

久之,越石父请绝。

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

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

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

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

”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

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既而归,其妻请去。

夫问其故。

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

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

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

”其后夫自抑损。

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

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

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

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

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

岂管仲之谓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蔺相如完璧归赵论》

王世贞 〔明代〕

蔺相如之完璧,人皆称之。

予未敢以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诈赵而胁其璧。

是时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窥赵也。

赵得其情则弗予,不得其情则予;得其情而畏之则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则弗予。

此两言决耳,奈之何既畏而复挑其怒也!且夫秦欲璧,赵弗予璧,两无所曲直也。

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归,曲在赵。

欲使曲在秦,则莫如弃璧;畏弃璧,则莫如弗予。

夫秦王既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斋而受璧,其势不得不予城。

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则前请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

夫璧非赵璧乎?而十五城秦宝也。

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弃我如草芥也。

大王弗与城,而绐赵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请就死于国,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

今奈何使舍人怀而逃之,而归直于秦?是时秦意未欲与赵绝耳。

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万众压邯郸,而责璧与信,一胜而相如族,再胜而璧终入秦矣。

吾故曰:蔺相如之获全于璧也,天也。

若其劲渑池,柔廉颇,则愈出而愈妙于用。

所以能完赵者,天固曲全之哉!。

《王孙圉论楚宝》

佚名 〔先秦〕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

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然。

”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曰:“未尝为宝。

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

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

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

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

此楚国之宝也。

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之焉?”“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

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 。

《对楚王问》

宋玉 〔先秦〕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

其为《阳春》、《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

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故鸟有凤而鱼有鲲。

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

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

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士亦有之。

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

《项羽本纪赞》

司马迁 〔两汉〕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

”又闻项羽亦重瞳子。

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

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

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子鱼论战》

左丘明 〔先秦〕

二十有二年春,公伐邾,取须句。

夏,宋公、卫侯、许男、滕子伐郑。

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战于升陉。

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楚人伐宋以救郑。

宋公将战。

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

”弗听。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

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

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

”公曰:“不可。

”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

公曰:“未可。

”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

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

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

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子鱼曰:“君未知战。

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

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我敌也。

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

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

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

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

” 。

《鲁仲连义不帝秦》

佚名 〔先秦〕

秦围赵之邯郸。

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

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今齐闵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

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

”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去。

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

胜也何敢言事!”鲁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

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为召而见之于先生。

”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先生。

”辛垣衍曰:“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

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

”平原君曰:“胜已泄之矣。

”辛垣衍许诺。

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

辛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

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中而不去也?”鲁连曰:“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

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

彼秦,弃礼义,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

”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

”辛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则吾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

”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

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

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

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

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

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邪?畏之也。

”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邪?”辛垣衍曰:“然。

”鲁仲连曰:“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悦,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

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之库百日,而欲令之死。

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

’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

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筦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而听退朝也。

’鲁人投其钥,不果纳,不得入于鲁。

将之薛,假涂于邹。

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

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

’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

’故不敢入于邹。

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

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

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

“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

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

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

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

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

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

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

仲连不忍为也。

”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严先生祠堂记》

范仲淹 〔宋代〕

先生,汉光武之故人也。

相尚以道。

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

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

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

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

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

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

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

《伯夷列传》

司马迁 〔两汉〕

夫学者载籍极博。

尤考信于六艺。

《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

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

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

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

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

”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

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

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父欲立叔齐。

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

”遂逃去。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

国人立其中子。

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

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

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

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

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

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

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

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亦各从其志也。

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举世混浊,清士乃见。

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

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

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

《贾谊论》

苏轼 〔宋代〕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

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

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

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

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

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

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

”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

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

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

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

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

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萦纡郁闷,趯然有远举之志。

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

是亦不善处穷者也。

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

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

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

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

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

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

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

《申胥谏许越成》

左丘明 〔先秦〕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

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

”申胥谏曰:“不可许也。

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

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

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

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及吾犹可以战也。

为虺弗摧,为蛇将若何?”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乃许之成。

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乾,足以结信矣。

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

”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

《敬姜论劳逸》

佚名 〔先秦〕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

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耶?居,吾语女。

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

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

沃土之民不材,淫也。

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

是故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

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

少采夕月,与大史司载纠虔天刑。

日入,监九御,使洁奉鐕郊之粢盛,而後即安。

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而後即安。

卿大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

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後即安。

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纮、綖。

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

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

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

社而赋事,蒸而献功,男女效绩,愆则有辟。

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

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

’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