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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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满对楚子》

左丘明 〔先秦〕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

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

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對曰:「在德不在鼎。

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

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

螭魅罔兩,莫能逢之。

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

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

商紂暴虐,鼎遷於周。

德之休明,雖小,重也。

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

天祚明德,有所底止。

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雖衰,天命未改。

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 。

《三槐堂铭》

苏轼 〔宋代〕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

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

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定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

」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

善者以怠,惡者以肆。

盜跖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

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

善惡之報,至於子孫,則其定也久矣。

吾以所見所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

國之將興,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

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歷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

蓋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

」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

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

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德。

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

而棲筠之子吉甫,其孫德裕,功名富貴,略與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

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

懿敏公之子鞏與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銘之。

銘曰:「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

既相真宗,四方砥平。

歸視其家,槐陰滿庭。

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恤厥德?庶幾僥倖,不種而獲。

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郁三槐,惟德之符。

嗚呼休哉!」。

《豫让论》

方孝孺 〔明代〕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

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

苟遇知己,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襄子殺智伯,讓為之報仇。

聲名烈烈,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

嗚呼!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

」謂非忠可乎?及觀其斬衣三躍,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而獨死於智伯。

讓應曰:「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

」即此而論,讓餘徐憾矣。

段規之事韓康,任章之事魏獻,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 。

郄疵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

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於心也。

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國之上也。

當伯請地無厭之日,縱慾荒暴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日:「諸侯大夫各安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

今無故而取地於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

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

諄切懇至,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

三諫不從,移其伏劍之死,死於是日。

伯雖頑冥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悟。

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

若然,則讓雖死猶生也,豈不勝於斬衣而死乎?讓於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

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於刺客之流。

何足道哉,何足道哉!雖然,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彼朝為仇敵,暮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

噫! 。

《泷冈阡表》

欧阳修 〔宋代〕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

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

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

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

曰:「毋以是為我累。

」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

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

」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

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

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

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

」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

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

」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嘆,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

」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

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

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

」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

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

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

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

」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

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

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

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

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

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

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

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

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

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

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

」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

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

《管仲论》

苏洵 〔宋代〕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攘夷狄,終其身齊國富強,諸侯不叛。

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桓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

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故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

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桓公也。

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

彼桓公何人也?顧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

仲之疾也,公問之相。

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

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

嗚呼!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桓公處幾年矣,亦知桓公之為人矣乎?桓公聲不絕於耳,色不絕於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

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

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

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桓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

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

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雖桓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

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

五伯莫盛於桓、文,文公之才,不過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寬厚。

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

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

桓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

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

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

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賓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數子者皆不足以托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

吾觀史鰌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

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

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

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狱中上梁王书》

邹阳 〔两汉〕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

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

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

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

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

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

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

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

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何則?知與不知也。

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

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

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

何則?誠有以相知也。

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

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

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

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

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

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

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

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

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

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

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

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

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朱、象、管、蔡是矣。

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

何則?欲善亡厭也。

夫晉文親其讎,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

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卒車裂之。

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

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

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呔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

何則?無因而至前也。

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

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

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

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

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

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

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

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

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

《吕相绝秦》

左丘明 〔先秦〕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

無祿,獻公即世。

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

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

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

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

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

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

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

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餚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

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

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淆之師。

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

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

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盪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

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

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垂,我是以有輔氏之聚。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脩舊德,以追念前勛。

』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

君又不祥,背棄盟誓。

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昏姻也。

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

』寡君不敢顧昏姻。

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

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

』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

』」不榖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

』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

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

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 。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佚名 〔先秦〕

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世子曰:「不可。

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也。

」曰:「然則盍行乎?」世子曰:「不可。

君謂我欲弒君也。

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辭於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於死。

申生不敢愛其死。

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

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

」再拜稽首,乃卒。

是以為恭世子也。

《寺人披见文公》

左丘明 〔先秦〕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

寺人披請見。

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

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

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

若猶未也,又將及難。

君命無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惡,唯力是視。

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鈎,而使管仲相。

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

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

己丑晦,公宮火。

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梓人传》

柳宗元 〔唐代〕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

有梓人款其門,願傭隙宇而處焉。

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斫之器。

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

舍我,眾莫能就一宇。

故食於官府,吾受祿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

」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

」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

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

委群材,會群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

向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

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

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

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

畫宮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無進退焉。

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

則其姓字也。

凡執用之工不在列。

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

繼而嘆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

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

物莫近乎此也。

彼為天下者,本於人。

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

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

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

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製也。

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

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堵而績於成也。

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

不炫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

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

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

」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

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

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炫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

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

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

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

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

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舍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

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雲。

余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吴山图记》

归有光 〔明代〕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

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

其最高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

而靈岩,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蹟。

若虎丘、劍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勝地也。

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沉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

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

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

夫令之於民,誠重矣。

令誠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

君於吳之山川,蓋增重矣。

異時吾民將擇勝於岩巒之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

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於石。

然後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

君今去縣已三年矣。

一日,與余同在內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

《相州昼锦堂记》

欧阳修 〔宋代〕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

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蓋士方窮時,困厄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

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

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

此一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為時名卿。

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

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

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

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袞冕,不足為公貴。

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

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

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

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

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

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

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

於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齐国佐不辱命》

左丘明 〔先秦〕

晉師從齊師,入自丘輿,擊馬陘。

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玉磬與地。

「不可,則聽客之所為。

」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肖同叔子為質,而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

」對曰:「肖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

吾子布大命於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

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若以不孝令於諸侯,其無乃非德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

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

』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

四王之王也,樹德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

詩曰:『布政優優,百祿是遒。

』子實不優,而棄百祿,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

曰『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以犒從者;畏君之震,師徒橈敗。

吾子惠徼齊國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

子又不許,請收合餘燼,背城借一。

敝邑之幸,亦云從也;況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

《祭石曼卿文》

欧阳修 〔宋代〕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敭,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

曰: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

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配者,後世之名。

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仿佛子之平生。

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朽壤,而為金玉之精。

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

奈何荒煙野蔓,荊棘縱橫;風淒露下,走磷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上下,與夫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

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累累乎曠野與荒城!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涼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

尚饗!。

《争臣论》

韩愈 〔唐代〕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

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

晉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

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

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

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恆其德貞,而夫子凶者也。

惡得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夫亦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

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則冒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

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

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久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

而未嘗一言及於政。

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

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祿,則曰下大夫之秩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

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

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

陽子將為祿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

」謂祿仕者也。

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關擊柝者可也。

蓋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乘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

若陽子之秩祿,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

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

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

《書》曰:「爾有嘉謨嘉猷,則人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謨斯猷,惟我後之德」若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謂惑者矣。

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

夫陽子,本以布衣隱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

庶岩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說,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

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

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

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

不得已而起。

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

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義,得其道。

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

孜孜矻矻,死而後已。

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

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

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

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

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

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

惡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

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

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

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入也。

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

《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

」謂其聞而能改之也。

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之士也。

」今雖不能及已,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哉?。

《祁奚请免叔向》

左丘明 〔先秦〕

欒盈出奔楚。

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

」叔向弗應,出不拜。

其人皆咎叔向。

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

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

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

」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

』《書》曰:『聖有謨勛,明徵定保。

』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

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

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

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

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公子重耳对秦客》

佚名 〔先秦〕

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恆於斯,得國恆於斯。

雖吾子儼然在憂服之中,喪亦不可久也,時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圖之!」以告舅犯。

舅犯曰:「孺子其辭焉。

喪人無寶,仁親以為寶。

父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利,而天下其孰能說之?孺子其辭焉!」公子重耳對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

身喪父死,不得與於哭泣之哀,以為君憂。

父死之謂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義。

」稽顙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

子顯以致命於穆公。

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顙而不拜,則未為後也,故不成拜。

哭而起,則愛父也。

起而不私,則遠利也。

」 。

《驹支不屈于晋》

左丘明 〔先秦〕

會於向,將執戎子駒支。

范宣子親數諸朝。

曰:「來,姜戎氏。

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於瓜州,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

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

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

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女。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於土地,逐我諸戎。

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翦棄。

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

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

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餚之師。

晉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

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餚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

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

」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深虑论》

方孝孺 〔明代〕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

然而,禍常發於所忽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

豈其慮之未周歟?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當秦之世,而滅諸侯,一天下。

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

方以為兵革不可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

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

武、宣以後,稍削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

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

而其亡也,蓋出於所備之外。

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

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

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蓋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

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

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

豈工於活人,而拙於謀子也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

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

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

此慮之遠者也。

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而豈天道哉!。

《瘗旅文》

王守仁 〔明代〕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雲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仆,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

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

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

」予曰:「此必吏目死矣。

傷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

」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

明日,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屍三焉。

」則其仆又死矣,嗚呼傷哉!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

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閔然涕下,請往。

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

又以只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

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遊宦不逾千里。

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

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

烏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仆乎?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沖冒霧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癧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仆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爾,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

嗚呼傷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

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違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

今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

吾不宜復為爾悲矣。

吾為爾歌,爾聽之。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

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

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

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

達觀隨寓兮,奚必予宮。

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

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仆,來從予兮。

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

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仆,尚爾隨兮,無以無侶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

餐風飲露,無爾飢兮。

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

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