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
寺人披请见。
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
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
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
若犹未也,又将及难。
君命无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恶,唯力是视。
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
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
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
己丑晦,公宫火。
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译文吕甥、郤芮害怕受到威逼,要焚烧晋文公的宫室而杀死文公。寺人披请求进见,文公令人训斥他,并且拒绝接见,说:“蒲城的战役,君王命你第二天赶到,你马上就来了。后来我逃到狄国同狄国国君到渭河边打猎,你替惠公前来谋杀我,惠公命你三天后赶到,你过了第二天就到了。虽然有君王的命令,怎么那样快呢?在蒲城被你斩断的那只袖口还在。你就走吧!”披回答说:“小臣以为君王这次返国,大概已懂得了为君之道。如果还没有懂,恐怕您又要遇到灾难。对国君的命令没有二心,这是古代的制度。除掉国君所憎恶的人,就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尽多大的力量。您当时是蒲人或狄人,对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您即位为君,难道就不会再发生蒲、狄那样的事件吗?从前齐桓公抛弃射钩之仇,而让管仲辅佐自己,您如果改变桓公的做法,又何必辱蒙您下驱逐的命令?这样,要逃走的人就会很多了,岂只受刑的小臣我一人?”于是文公接见了披,他把即将发生的叛乱报告了文公。晋文公暗地里和秦穆公在秦国的王城会晤商量应付的办法。三月的最后一天,晋文公的宫室果然被烧。瑕甥、郤芮没有捉到文公,于是逃跑到黄河边上,秦穆公诱他们过河把他们杀了。
注释吕、郤:吕即阴饴甥,他的采邑除阴外还有吕今山西霍县西、瑕今山西临猗附近,故又称吕甥、瑕甥。郤即郤芮。二人都是晋惠公、晋怀公的旧臣。畏逼:害怕遭受迫害。弑:古时子杀父,臣杀君为弑见:谒见使:派人来到某个地方让:斥责一宿:隔一夜女:同“汝”,你。田:打猎中宿:隔两夜袪:衣袖入:回到国内其:在这里表示推测语气之:指为君之道及难:遭遇灾难唯力是视:即“唯视力”,只看自己力量多大,就尽多大力量余何有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齐桓公置射钩:鲁庄公年,管仲奉公子纠与齐桓公战于乾时,管仲曾射中齐桓公革带上的钩,后来他投奔齐桓公,齐桓公能听鲍叔牙劝说,置射钩之仇而不问,任用其为相。潜:秘密地诱:诱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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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献公有九子,因听信宠妾骊姬之谗,改立其子奚齐,而逼死太子申生。申生的弟弟重耳(即晋文公)出奔蒲,献公命寺人披攻打蒲,重耳越墙而逃,被披追上砍掉一只袖子。晋献公死,重耳的弟弟夷吾继位而为惠公,惠公又派披到狄追杀重耳,重耳再逃,流亡国外十九年后回国为晋文公。又遭惠公旧臣吕、郤谋杀。
这篇文字写了寺人披——勃鞮(di)向晋文公提供情报、助其避难平乱的过程。勃鞮应是晋文公的仇敌,但是重耳逃亡十九年,历经事件不枚胜数,在不同的过程中,其宽阔的胸襟所展现出的人格力量,和应对事件的谋略所预示的必能振兴国家的前景,使各类的人物,在他入主晋国之初,都会重新考虑自己的抉择。勃鞮就是第一个。他得知叛乱的确切情报,也认定了即使是不以此觐见,晋文公也能够不计前嫌,最起码是不会杀了他。事情的进程完全证实了他的预想,也使他决心投靠重耳。这一起个人恩怨的理智处置,为晋文公赢得了时间,使他能够在紧急的关头避离,最后借助秦穆公镇压了叛军;也为他随后一系列稳定政局的策略,提供了可供借鉴的先例。文中几位主人公,即晋文公、勃鞮、秦穆公、吕甥、郤芮,我讲《阴饴甥对秦伯》一文时,曾有简略的介绍,这里,对他们整体的状况,以及在该事件中的地位和作用,再作一个梗概的说明。
晋文公,名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晋献公继位时他已经成人,很有贤名,身边逐渐聚集起一些贤士辅助。后来晋献公宠爱骊姬姐妹,准备废掉太子申生,这也牵涉到申生的弟弟公子重耳、夷吾,重耳为避开骊姬的谗害,他带兵离京守备蒲城。申生自杀后,晋献公派兵讨伐蒲城,宦官履鞮——即本文的另一主人公勃鞮——率军攻入蒲城,并逼迫重耳自杀。危机中重耳逾墙逃命,履鞮去追捕,却只割断了重耳的衣袖。重耳逃到母亲的娘家狄国,此时他已经四十三岁了。
五年后晋献公死,里克杀了骊姬姐妹的儿子奚齐、悼子,要迎接重耳为君,重耳斟酌后谢绝了。于是他们迎接另一位公子夷吾继位,这就是晋惠公。晋惠公畏惧重耳的名望,又派履鞮带领壮士潜入狄国刺杀重耳。重耳与谋士赵衰商议,狄国太小很不安全,最重要的是无力辅助他们,决定去投奔齐桓公。重耳与赵衰曾在狄国娶妻,她们是姐妹二人:季隗(kui)和叔隗。辞行时重耳让其妻耐心等候二十五年,如还不回来任凭其嫁人。季隗说:“这二十五年,我坟上的柏树也成材了,放心,我等你回来!”
在齐国,齐桓公厚待重耳一行,并选王室的女子婚配给他,这就是后来的文姜。齐桓公死后,虽然国内战乱不断,但后来的国君也很敬重重耳,给予他优厚的款待,重耳又很爱齐女,就不顾齐已无力帮助他的现实,再也不愿离开齐国。齐女大义凛然,规劝重耳:“你是一国的公子,被迫害才来到这里,那么多的贤士为了你奔命。你不想回去,为安逸不能回报他们的苦心,我都为你害羞!现在还不行动,什么时候才能成就大业?”她和赵衰等商议,借机将重耳灌得大醉,放置车上一行人疾驶,待重耳醒来已经出了齐国。重耳大怒仗剑要杀咎犯(另一贤士,重耳的舅舅),咎犯说:“你成了大事,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重耳冷静了下来,仍然狠狠地说:“大事若不成,我吃舅舅的肉!”咎犯回答:“要是成不了大事,我的肉是又腥又臊,怎么能吃?”
一路上,他们途径卫、曹、宋、郑等国,有礼遇也有冷落,最后到达楚国。楚成王以诸侯的礼节厚待重耳。过了几个月,晋太子圉逃出了秦国,秦穆公大怒,下决心迎接重耳以帮助他入主晋国。楚成王为重耳分析了形势,力促他依靠秦穆公,厚送他赴秦。见到重耳,秦穆公说:“我知道你是急于回国的。”重耳和赵衰再拜:“我们仰望君王,如同禾苗盼着春雨!”秦穆公送怀赢等五女给重耳,开始重耳不想接受(因为涉及怀公姬圉),谋臣们说:“他的国家都将属于我们,何况他的妻子!不能只拘小节。”
晋惠公死晋怀公继位。秦穆公发兵送重耳归晋,晋国的大臣多欢迎重耳,只有晋惠公的宠臣吕甥、郤芮不附。秦军渡过黄河,围困令狐,晋军屯于庐柳对恃。后来由咎犯出面,与秦晋大夫会盟,重耳入晋师、入曲沃、入武宫,逃亡在外十九年,即位为晋文公已六十二岁了。怀公圉逃亡到高粱,被晋文公派人刺杀。
吕甥、郤芮不愿附和晋文公,谋划在晋文公还没有稳住局势时,率军焚烧王宫杀重耳。其阴谋被勃鞮得知,于是有了下文:
吕甥(即阴饴甥,晋惠公、晋怀公的旧臣)和郤芮担心被害,就准备孤注一掷,焚烧王宫杀死晋侯。这时宫人勃鞮(寺人:即后世所说的宦官,披:即勃鞮,亦称履鞮)求见晋文公。但是文公派人斥责(让)他,并推托拒绝相见。来人传达晋文公的话:“在蒲城那一仗,君王命令所允许的时限是可以过一夜,你(女:古通汝)是当天就赶到了。我跟狄国国君在渭河边打猎(田,古通畋:tian打猎),你奉惠公命令赶来设计谋杀我,他所允许的时限是可以过三夜,你却第二天晚上就赶到了。虽然是有君王的命令,可你怎么那样行动迅速呢?那只衣袖(祛qu)现在我还存着呢,你赶快跑吧(别等到我后悔,那就会杀了你)!”勃鞮回答说:“我以为您进入国内掌权,就已经懂得了作国君的道理了。如果(若)仍然还没有明了,就还要遭遇灾难啊!对君王的命令必须要专注,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为国君除掉他所憎恶的人,执行者只能是全力以赴。至于这人是蒲人还是狄人,和我有什么相干!您现在即国君之位,难道就没有蒲城、狄国的仇人了吗?齐桓公能放下被射中带钩的恩怨,拜管仲为相,您如果和他不同(不是胸怀宽阔),那何劳您命令(我走开)呢?要走的人还很多,岂止仅仅是我这受过宫刑的臣子呐!”
于是晋文公接见了他,勃鞮把将发生的灾难告诉了文公。晋文公秘密地离开晋国,到王城会见了秦穆公。三月底晋国王宫起火,吕甥(瑕:一说是吕甥的封地邑名,但是他原封地应该是阴邑;另说阴饴甥复姓瑕吕)、郤芮没有抓到晋文公,就追到黄河边,秦穆公设计骗其进入王城,扑杀了他们。
寺人披说服了晋文公,使得国家又避免了一场动乱。晋文公宽阔的胸怀和气魄,和齐桓公应属比肩,这是他们事业成功的必要条件。齐桓公也曾流亡国外,回国即位途中,被管仲箭射带钩,及至管仲被押解回来,桓公却听从了鲍叔牙的建议,拜其为相国,奠定了他称霸诸侯的人才基础。重耳即位时所面临的状况和齐桓公类似,百废待兴、政局动乱,而且他已经是六十三岁,能用的时间无多。但是磨难赋予了他智慧和经验,也为他拓展出了博大的容量。在国家和个人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正是这一切,给了他理智、机遇、灵感、对策和最后的胜利。晋文公开始听说勃鞮来,动怒但没有报复,只是劝其逃走——晋文公也是常人,有着人所共有的情感:“别呆在这里了,也许我一会儿越想越恨就杀了你”——胸襟的容量已见端倪,也正是这一表现,才使勃鞮放心了:重耳确是大贤!才讲出了一番大道理,才有了后面的故事,晋文公才能涉险无虞。勃鞮的归附,使得晋文公更加明确了,要振兴晋国,必须团结臣民安抚人心稳定政局。秦国的军队,可以帮他打下江山,可国家的治理和发展,则只能靠自己了。于是他借助秦穆公杀掉吕甥、郤芮后,立即颁发赦令:在献公、惠公、怀公时期直至此次叛乱中,晋国官员和其他人等,无论他是否吕郤二人的同党,对其任何作为一律不咎既往,都仍在原位供职。但是晋国上下还是人心惶惶。可想而知,重耳受尽迫害,在国外流亡十九年,国内的官员大多是反对派。
这时小吏头须求见。这个头须,原是跟随重耳逃亡的人,管理一应的财物。在重耳离开齐国的时候,他动摇了。现实明摆着,就凭着这一班人?复国必将是遥遥无期,住在齐国还能安逸温饱,偏偏要跑出来,真是上宾不当去做流浪汉。于是头须卷走了财产悄悄回到晋国。使得重耳两手空空,在曹、宋、郑国备受折难。头须在赦令颁发后——他倒是谨慎,不像勃鞮那样冒险,有赦令在,最少是确保了自己项上的人头——看出了赦令的成效不佳,就仿效勃鞮来见晋文公,说:“你若继续信任、使用我,人们就会认定:‘对战时谋杀他的勃鞮、危难中抛弃他的头须,国君都能任用,我们还担心什么呢?’局面就会稳定下来。”晋文公大喜,就仍然让头须为他驾车,也即亲兵,出入都和重耳同行止。这在晋国产生了轰动效应。都知道晋文公不计前嫌,胸怀宽阔。使恶意的流言自灭。
晋文公打开了局面,秦穆公很高兴,将文赢送来团聚。重耳在蒲城的儿子姬欢,献公征剿时躲入民间,其母死难而姬欢幸免。不久也来都城相聚,文赢认他为己子,被晋文公立为太子——就是后来的晋襄公。狄国国君送来季隗,齐国也送来了文姜。晋文公把她们的事情说给文赢,尤其是文姜大义责难和设计,才使他有了今天的成就。文赢十分赞许她们的品德,并坚持让正位给文姜。开始重耳未答应,文赢请求秦穆公帮助,才最后定了下来。
“读史使人明智。”从历来的历史故事中,我们应该已经读出应该怎样对待前年的仇敌。个性化的语言使我们看出了晋文公的宽容大度,捐弃前仇,化敌为友的胸怀。而寺人披又是随机应变,机智善辩,足智多谋。对于晋文公,以前自己的攻打对象能够毫无保留的诉说自己所知的情报,体现了待人的真诚,是何等的为人境界!文章虽然不长,但是精简的笔墨描绘将来龙去脉得淋漓尽致,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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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春,齐师伐我。
公将战,曹刿请见。
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乃入见。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
”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
”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
”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
”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对曰:“忠之属也。
可以一战。
战则请从。
”(遍 同:徧)公与之乘,战于长勺。
公将鼓之。
刿曰:“未可。
”齐人三鼓。
刿曰:“可矣。
”齐师败绩。
公将驰之。
刿曰:“未可。
”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
”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
对曰:“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彼竭我盈,故克之。
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
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
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围龙。
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人囚之。
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无入而封。
”弗听,杀而膊诸城上。
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
卫侯使孙良夫、石稷、宁相、向禽将侵齐,与齐师遇。
石子欲还,孙子曰:“不可。
以师伐人,遇其师而还,将谓君何?若知不能,则如无出。
今既遇矣,不如战也。
”夏,有......石成子曰:“师败矣。
子不少须,众惧尽。
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
又曰:“子,国卿也。
陨子,辱矣。
子以众退,我此乃止。
”且告车来甚众。
齐师乃止,次于鞫居。
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是以免。
既,卫人赏之以邑,辞。
请曲县、繁缨以朝,许之。
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
若以假人,与人政也。
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遂如晋乞师。
臧宣叔亦如晋乞师。
皆主郤献子。
晋侯许之七百乘。
郤子曰:“此城濮之赋也。
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故捷。
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请八百乘。
”许之。
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
臧宣叔逆晋师,且道之。
季文子帅师会之。
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
郤子使速以徇,告其仆曰:“吾以分谤也。
”师从齐师于莘。
六月壬申,师至于靡笄之下。
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
”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
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
’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
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
”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
”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
”癸酉,师陈于鞌。
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
晋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
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
”不介马而驰之。
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
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
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
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
齐师败绩。
逐之,三周华不注。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且(旦)辟左右。
”故中御而从齐侯。
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
”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
”射其左,越于车下。
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
”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
韩厥俛定其右。
逄丑父与公易位。
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
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
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
’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
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
”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
郑周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
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
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
赦之,以劝事君者。
”乃免之。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
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
虢亡,虞必从之。
晋不可启,寇不可翫。
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
大伯不从,是以不嗣。
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絜,神必据我。
”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
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
’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
神所冯依,将在德矣。
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
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
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对曰:“克之。
”公曰:“何时?”对曰:“童谣曰:‘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
鹑之贲贲,天策炖炖,火中成军,虢公其奔。
’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
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从媵秦穆姬。
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故书曰:“晋人执虞公。
”罪虞公,言易也。
。
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
庚辰,傅于许。
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
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郑师毕登。
壬午,遂入许。
许庄公奔卫。
齐侯以许让公。
公曰:“君谓许不共,故从君讨之。
许既伏其罪矣。
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
”乃与郑人。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佐吾子。
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其能降以相从也。
无滋他族实逼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
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惟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也。
”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
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
夫许,大岳之胤也。
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
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
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
子产曰:“少,未知可否。
”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
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
”子产曰;“不可。
人之爱人,求利之也。
今吾子爱人则以政。
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
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
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
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
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
若果行此,必有所害。
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
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
我,小人也。
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
微子之言,吾不知也。
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
’今而后知不足。
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
”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
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
”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
子产是以能为郑国。
。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
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
惠、怀无亲,外内弃之。
天未绝晋,必将有主。
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
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
上下相蒙,难与处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
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
”遂隐而死。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地名)为之田。
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 。
二十有二年春,公伐邾,取须句。
夏,宋公、卫侯、许男、滕子伐郑。
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战于升陉。
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楚人伐宋以救郑。
宋公将战。
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
”弗听。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
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
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
”公曰:“不可。
”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
公曰:“未可。
”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
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
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
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子鱼曰:“君未知战。
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
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我敌也。
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
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
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
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
” 。
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
公惧变色;禁之,不可。
公怒,归之,未之绝也。
蔡人嫁之。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
’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
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
”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
师退,次于召陵。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
齐侯曰:“岂不榖是为? 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榖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
”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 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诸侯盟。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
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
”申胥谏曰:“不可许也。
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
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
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
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及吾犹可以战也。
为虺弗摧,为蛇将若何?”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乃许之成。
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乾,足以结信矣。
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
”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
。
郑子产有疾。
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
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
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
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
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
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
”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
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施之以宽也。
‘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
’纠之以猛也。
‘柔远能迩,以定我王。
’平之以和也。
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
’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 。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
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
”公从之。
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
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
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
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
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
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
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
”秦伯说,与郑人盟。
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子犯请击之。
公曰:“不可。
微夫人之力不及此。
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
吾其还也。
”亦去之。
(选自《左传》)。
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曰: “及瓜而代。”期戍,公问(消息,指替换的命令)不至。请代,弗许;故谋作乱。僖公(襄公之父)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孙无知(齐庄公之孙,所以称公孙,无知是名),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礼秩:待遇的等级,即礼数品秩等项待遇)如适(“适”同“嫡”,正妻所生的长子。这里指太子)。襄公绌(同黜,降低待遇)之,二人因之以为乱。连称有从妹,在公宫,无宠;使间(间:刺探情况)公,曰:“捷,吾以女为夫人。”冬十二月,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以前被襄公屈杀者)也。”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坠于车,伤足丧屦。反,属屦于徒人(徒人,宫中供役使的小臣)费,弗得,鞭之,见血。走出,遇贼于门,劫而束之。费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费请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遂入,杀孟阳(伪装襄公躺在床上替死)于床。曰:“非君也,不类。”见公之足于户下,遂弑之,而立无知。